这时候是黄昏之前那段漫长的午后。在一天一地的阳光里。整个村子都像被催眠了,宁静无比。我想起之前经过时,似乎看到有个小杂货店,于是沿着巷道寻找起来。
果然有一个小店隐藏在一片土屋之间。没有招牌,证明它是小店的,是墙上贴的一张破烂的某某啤酒的广告,广告的一角被风撕扯了起来,离开了墙面,正在小北风的攻势下,无声地扬起又落下。小店门脸只半开了一扇,另一扇关着,看来冬天也没什么生意做。
我走进了黑乎乎的内里,在我适应屋内黑暗的过程中,闻到的不是糖茶烟酒共同酝酿的杂货店味,却是牲口粪与柴草味酿造的强烈味道。我以为来错了地方。眼睛适应了一会儿,这才看到仅有的一截柜台横在眼前,柜台后面有灶有床,角落还凌乱地堆着些杂物,总之作为一个乡村里惟一的杂货店,它实在勉强。好半天,我才听到一声迟滞的询问:……你要买啥?循着声音望去,柜台后靠墙缩着一位中年妇女。她盯视着我,神情竟有些紧张。
我想我的样子不至于像个城里来的贼吧,连忙应答她,噢,大婶,这儿有电话没有?我想打个电话。
后来我知道这是杏核的娘。杏核的爹常年坚持天不亮就外出拾粪,怕村里人抢了先;早出晚归,又怕后面牛马拉下的新鲜的没拾上,所以午饭后要睡一个时辰,现在还没到起来的时候,下午一般是杏核娘看店。谁知杏核娘在我的一问之下却慌张起来,支吾着说,电话啊……电话没有。没有!她急速地摇着手,我这儿,咱这儿没有。没有……仿佛怕我听不懂,女人手挥舞的幅度加大了,又像是怕我不相信,或者是要驱赶什么。
没见过城里人也不至于这样吧,我觉出一丝好笑,于是道了声谢,转身离开小店。
我掏出手机看了看,当然没有信号。我只是调出往日与妮子互发的短信重温一下。我答应她不再轻易发怒,轻易动武。她夸我乖,连发了三个叹号。甜蜜一定浮上了我的脸,不然迎面撞上的仙姑,不会用那样奇怪的眼神望着我。
仙姑手里提着个干瘪的布口袋正朝我走来。我讨好地叫了一声仙姑婶,问她是干活儿吗?仙姑的神情不像初见时那么镇定,冷而苍白的脸上竟然有了一丝慌张:冬天哪有活干啊,我去村长家……舂点包米……你不吃饭,咋跑到这儿了?
我说我临时想起要给厂里打个电话,就去小店找电话去了。
仙姑噢了一声,并没有停下和我说话的意思。
我只好又讨嫌地追问了一句,仙姑婶知道咱这儿哪有电话吗?
仙姑脚步没停,冷冷地撂了一句:电话?就是那种扯线线的电话?……你说笑呢吧,咱这儿没有那东西哇!
我心里一股凉气顿时通了底。顿了一顿,我跟上仙姑的步伐,自找话笑着说,仙姑婶等一下,我跟你一起去吧,我正好也要找村长。
对方闻言却猛地停了脚步,回身看看我说,那你去吧……我想起猪食还没剁。说完步伐慌急地原路返回了。
我目送着这奇怪的婶子,想她一定是守寡守出毛病了,见个男人就成了这样,颇觉好笑地摇摇头,一个人往村长家走去。
村长家几步之遥就是文星塔,顺着这股隆起的山势,村长家占据了文星塔之下的第一高点。我在房前仔细地找,还真找到了一条白色的电线,从村道的电杆上分流出来,越过草垛子和空地,悬空进入了村长家。
兴奋不已的我一挑帘子进了屋,村长没听到我的脚步声,回过神来被我吓了一跳。
呀,是你呀,你来啦……坐坐。
我已经懒得再问他关于老句的事了,此时急匆匆单刀直入地说:不坐了,刘村长,我想,我想借你家电话使使,打一个长途……我会付钱的。
一口气说完,我舔舔嘴唇,感觉自己喉咙发紧发干。
电话?你听谁说的?哪有啊?村长一笑,迟疑地看了我一眼,随即就呼喊他的胖婆娘倒茶,一边做势请我坐。
但,那根线……我手指窗外,仍然不死心。
哪根线啊?噢,那是灯,灯!原来没有电的时候,村里给我拉的灯。后来来电了,那根老线就挂在那儿风里雨里几年了吧,也懒得拽下来……你吃饭了吧?没吃我让你婶给你做?
我已经有点逼急了,反身出来,没有理会村长的招呼,再次奔到院里详细查看那根可疑的白色电线。等我再次回到屋里想要进一步求证时,我发现村长的脸难看极了。可以说,是那种标准的上级对待下级,尤其是面对不听话的执拗下级时的脸,像极了我们伟大的厂长曾发布给我的脸。
我只好没话找话地询问老句的去向,以期引起村长大人的一丝同情,掩饰我之前强索电话的难堪。村长却板着脸:谁知道你们公家人都是咋个思维的,给他安排得好好的,你宋二叔家我也打过招呼了,人家啥都准备了,他出了门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跑了,你让我咋说你们城里人?再说了,我总不能给你看着他吧?
这话听着都像质问了,我连说是是是,颇觉该死的老句害我在这个破村子里丢光了脸面,只好讪笑着告辞。
窝着一股无名火走出村长家,迎头差点和一个人撞个满怀。抬跟一看是个面目粗横的小伙儿,有点眼熟,就想起这应该是退伍军人的儿子,记得叫柱子还是什么的,只好佯笑一下,低头疾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