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闷不已的我只好转身回青苗家。
青苗倚在她家门口一眼不眨地看我走近,全然没有见到陌生男人的羞涩与躲闪。两条黑粗的短辫毛扎扎地支楞在耳边,黑圆的脸盘,看不出一个十八九岁姑娘应有的青春风韵,结实的身体已然发育得像个成熟村妇,只是那双细长的眉眼还耐看些。
我看看她,她也望着我,眼神里竟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怜悯味道。
我可不想在任何一个土里巴叽的乡下人面前露怯。我呲呲牙,想笑没笑出来,只好故作轻松地,小妹妹,是不是该管我的午饭了?
姑娘却笑了一下,露出一口黄白的牙:饭在锅里。一闪,人先回去了。
我跟着进了北屋,窗子开间小,屋里半明半暗。青苗已经麻利地把饭摆在了炕桌上,一只半大的黄猫在炕上窝成团地打呼噜。
炕是热的。坐在炕上,才感觉之前冻僵的脸开始活泛起来,我硬挤出一个笑容,说,我不饿,有酒吗……青苗?
青苗笑盈盘地转身去端来一碗酒说,酒管够,就是看你能喝不?
刚端了酒碗,只听里屋隔间传来一声咳嗽,门帘一动,出来了位四五十岁的妇女,瘦得尖尖的下巴、眉眼冷清,头发却梳得溜光水滑,在脑后盘了髻,隐约能看出年轻时俊秀的影子。妇人抬手打跑了正在炕上心满意足打盹的黄猫——“狗东西又上炕,跑走”,顺手拾起炕上一团毛线,转身又往里屋走。整个过程眼皮也没抬一下,仿佛近在咫尺的我是透明的,她家炕上根本没有一个来自外地的陌生男人。
我赶紧放了碗,颇有些局促地站起身说,大妈好,这几天打扰你们了!
你坐,叫我婶吧。妇人这才回身,抬眼瞄了我一下,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句,又一挑门帘进里屋了。
这与屋主的头一面让我始料未及,我一边思索村长分派我住在这仙姑家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或者人家根本就不欢迎我?或者有难言之隐却慑于村长的淫威不敢反抗?
我只好尴尬万分地望向炕对面坐着的的青苗,希望从她脸上看出个答案。青苗却径自笑着,一摆手热络地说,你吃你的,那是我妈。
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端起碗喝了一大口酒,大半天水米未进,一口酒就像一条火热的长矛一下子穿肠而过,烧出了我的饥肠辘辘。我拿起一个玉米面馒头狂咬一口,又端起粥碗,喝了一大口玉米面粥。
正吃着饭,二狗来了,他嘻嘻笑着,看青苗,又看我,神情快活得像个孩子。也许大山深处的冬天太过寂寞,而我的出现就是一个新鲜的事件。我正想客气一句吃了没,青苗却没好气儿地抢白说,你来干啥?饭吃完咧。
二狗并不以为忤,蹭靠着炕旁的梁柱嘻笑,你看人家是客呢么,你就这样说话。你也不看看这城里大哥还穿着绒衣哩,啧啧!
青苗仰脖向里间喊了一句,妈——咱家还有男人衣服没有?
仙姑的回话不冷不热地:哪还有啊,都给你爸烧了。
闻听此语,我才明白仙姑是中年守寡,于是自作聪明地想到,凡是寡妇都会多少有些值得同情的怪脾气,何况是在这闭塞封建的山村里守寡,那滋味一定不好受。想到这儿,我立刻在内心里原谅了她对我这个城里客人最初的冷淡和疏离。
二狗慌忙表示,我有我有,你要不嫌,你拿去穿。
我看看他身上穿的黑棉被,破旧得露了棉花,没敢接他的话。
青苗倒是抢白他道,你那袄还好意思拿出来?恐怕虱子爬满了吧?
这个这个,你这个女子哇……二狗不再坚持他热情的帮助了。
电话!电话!
我一拍脑袋,扔掉手中的馒头,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二狗,从青苗家的北屋冲进了我的小西屋。那床分外艳丽分外乡村的棉被还摊开在床上,手机就安静地躺在红牡丹青荷叶之间——它实在太安静了,一点信号也没有。我颓丧地坐在床上,心想这骆厘村究竟是哪朝哪代的鬼地方啊。
我咀嚼吞咽着嘴里剩的咸菜疙瘩,脑子飞速地转动着,一阵鸟鸣声掠过屋顶,我忽然灵光一闪,转身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