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那个女孩要是不流产的话,她的孙子已经上幼儿园了。
阿英清楚地记得,那女孩的名字叫娟娟,圆圆的脸,大大的眼,双眼皮,一笑,便有一大一小的酒窝在脸颊上颤动。样子纯得有点没心没肺。那是一个阳光很好的午后,儿子牵着她的手,边说边笑地向她走来。走上台阶,走进厅堂。她拉着她的手,那手又白又细,像刚刚剥开的正月的葱,摸一下都觉得心疼。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孩子,羞羞答答地对她说:“阿姨,我要在家里住一段日子,凡凡说阿姨会做很多好吃的东西给我吃,给我养身体。”
凡凡就是阿英的宝贝儿子,大名朱不凡。
“当然当然。”阿英说。
儿子从来不带女朋友回家,这一次,一定是真中意了。对于未来的儿媳妇,她能不尽心照顾吗?什么好东西她都舍得给她吃。她说:“孩子,你放心,我一定比你母亲还要尽心。”
哎哟,阿英发现,这女孩子的脸一阵阵地发白,你病了,快快,到房里躺一躺。她扶女孩到儿子的房间躺下之后,凡凡笑嘻嘻地对母亲说:“她刚做完人流。”
“什么!”阿英惊得合不拢嘴。
“你做的孽?”
“她自己愿意。”
“你,你你……”阿英急得说不出话来。
“别紧张,她是外地人,她的父母亲都不知道。”
“她……和你是第一个……”
“第一个?”儿子不明白母亲的意思。
阿英说:“她是人厝竈仔吗?”“人厝竈仔”是本地闽南话,原意是人家屋里的女孩——在室女,也就是处女。
儿子哈哈大笑,说:“妈,都什么年代了,哪里去找人厝竈仔啊!处女如今比华南虎都难找。”
“你你你!”
儿子看母亲急成这个样子,说:“没事没事,玩玩,你情我愿的。”
“多可惜啊,一个孩子,说不定还是个查甫囝仔。”——查甫囝仔也是本地闽南话,就是男孩子。
“可惜什么哎,我们都不可惜,你可惜什么!”
看着儿子那无所谓的样子,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谁让她把他生得这么好看,这么帅。什么周润发,什么刘德华,全不在话下。
想想,这也是他那死鬼父亲的种,他把他父亲和母亲的优点全都拿去了。
当初,他那死鬼父亲是怎么把她拿下的?她摇了摇头,不去想了,恍如隔世,鬼迷心窍地,傻乎乎地跟他上了床,傻乎乎地就把他的孩子生了下来。
说傻也不全傻,那时,他多“风神”啊,阿飞头,喇叭裤,吹着口哨走路。用现在的话说,叫酷,回头率要多高有多高,可是,他谁也看不上,就看上她。
他们是在一个朋友家客厅认识的。那朋友是个香港客。她是随“闺蜜”一起去的,她的闺蜜叫阿珍,后来嫁给那个香港客,到香港去了。到了香港才知道,人家是有老婆的。不久之后,她便死了,听说得了一种病,叫抑郁症,是自己从二十几层楼的楼顶上跳下来的,还上了香港一家小报的新闻,登了照片——两张,一张是平时的玉照,一张是趴在楼下水泥地上的照片。那个惨,她想想都浑身颤抖。
这就是命。
阿英是挺着肚子和他结的婚,她坐月子时,他就和别的女人搞上了,孩子5岁时,他们离婚。稀里糊涂地,她就把孩子养大了,养成和他父亲一样的花花公子。
好在,阿英有一份固定工作,工资虽然不高,但她精打细算,让她的凡凡过上还算体面的日子。
阿英笑了一下,这种“体面”,是和以前玩在一起的姐妹们相比而言的,不能和官家子弟比,也不能和那些暴发户比。那时的暴发户叫“万元户”,手机叫“大哥大”,用黑皮包提着,在街上晃来晃去的。想想,时代的步伐迈得真快啊。
阿英又笑了一下。她对自己很满意。她养育了一个惹女孩子喜欢的帅哥。她的儿子不但长得像模像样,还努力上进,都大学毕业了,都工作了,还读在职研究生,说,拿了硕士拿博士,该拿的,他全都要拿回家,让她高兴。他还说了一句她不太明白的话:“我要用行动来证明自己。”
你说,自己还用得着证明吗?
阿英平时不太动脑子,可对于自己儿子的话,她还是认真琢磨的。她想了好久,还是不明白。但她相信,儿子说的,肯定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