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清明》2009年第03期
栏目:中篇小说
黄昏,风起来了。旺角依旧热闹非凡,红红绿绿的霓虹招牌灯竞相闪烁,灯下拥挤着如蚁的人群,真正无愧于一个“旺”字。风中不时夹送着英语、粤语、菲律宾语或者其他什么我听不懂的语言,昭示着这个国际化大都市非同一般的身份。
当然,也有像我们这样说着普通话的大陆客,而且很多。芯慈说,现在大陆来港旅游消费的人越来越多,做生意的员工不得不学讲普通话呢。
不过,只会说普通话,在香港约等于半个哑巴。买东西、问路都非常费劲,常常要借助手势或英语。
好在有芯慈在身边做翻译,我省却了许多麻烦。她的白话说得很溜了,听她说着生猛海鲜般的鸟语,我又是惊奇又是佩服,她来香港定居还不到一年呢。我的一位在广东生活多年的朋友说,他到现在还听不懂广东话,更别说开口说了。
芯慈道,那是他不需要!人是给逼出来的,到什么山唱什么歌。
芯慈语气淡然。她一向是个淡定的女人,不管经历什么,都不会把它摆到脸上来。这一点,我和她是多么截然不同啊!但她又是热情的。对于我的远道而来,她的喜悦不言而喻。我们有五年没有见面了。
少年时代的朋友,能够一直走下去的,似乎并不多。时空的阻隔、各自经历的差异、太多太多的因素决定着人和人的缘分其实是有时段的,此一时,彼一时。我们很多时候不可避免地成为别人生活里的一个过客。偶尔,在某个瞬间,想起你,想起一段相处的时光,或叹息,或惆怅,或宛然一笑,便是了不起的怀念了。大部分时候,我们步履匆匆,是不肯回头的。我们有许多新朋友要结交,有许多新事情要处理,许多新计划要开展。我们是无暇念旧的。
我的这些年不正是这样吗?
虽然和芯慈是发小,可是,自从我们双双离开H市,一个朝南,一个朝北,人生的轨迹就很少有交结点了。
1999年,芯慈毅然放弃H市的工作,跑到深圳,我曾劝过她,希望她不要离开,但她执意要走,九死不悔。她说,你也离开了,我一个人呆在那儿有什么意思?
是的,我比她更早地离开了H市。两年前,我考上了江南一所不太有名的大学,攻读硕士学位。这是我奋斗几年的结果。
读研的前两年,我和芯慈还经常联系的。
最后一年,我去北京实习。也就是这一年,芯慈决定告别H市。她也许酝酿了很久。
我自然无法阻止她的离开。因为我自己也将去北京工作。
离开,是我们青春时代的关键词之一。世界之大,哪儿都行!
芯慈的离开并非因为我,正因为如此,我才劝她。为了一个不值得的男孩,何必那样自苦?
芯慈说,她必须离开。
我曾经担心过,在深圳那样一个花花世界里,她一个小女子,孤单一人,将怎样活下去。
事实上,我也操不了别人的心。那时候,我正和一个离了婚的博士掐得紧,无暇他顾。芯慈远隔千里万里,我们各自和生活搏斗着。
我很少回老家,芯慈也是。偶尔回去一趟,也总是擦肩而过,难以碰面。当然,我们也并非不联系,我当时还欠着她两千块钱。芯慈手头比我宽裕,几年研究生,我耗资不菲,虽读的是企业管理,却不善于理财,属于“月光”一族。她离开H市的时候,我要去北京工作,身上连路费都不够,又问她拿了两千块。
我一直惦记着要还她,她说,不着急,等见面再还。
这一等就等了好几年!直到五年前,过年回老家,我们才见上一面。那时,芯慈已经是五个月身孕的准妈妈了。
她嫁的是个香港人。没想到,她的姻缘竟是这样!仿佛她千里迢迢奔波的,竟是为了这样一个出人意料的结果。芯慈送了我一套名牌化妆品,还有一盒香水。她看上去过得不坏,脸上有种即将成为人母的喜悦。
我们一起走路,她不时护着肚子,非常小心的样子。
在咖啡店聊天,只要有人抽烟,她马上就起来开窗子透气,或者干脆走过去,叫人家别抽,她客气而又固执的请求让别人无法拒绝。我憋了好久,不让烟瘾发作。
也许是和她大龄怀孕有关吧!那年,她30岁了。这年头,结婚不易,怀孩子也不易。
我问她是不是准备在老家生。她摇头说,还是在香港生好。
听说我还是孤家寡人,芯慈抓住我的手说道,李棋,你不要太挑了!
她说这话的口气跟我妈妈一样,我突然笑起来。为什么不挑?难道就因为我们年纪大了,就降低要求委屈自己?
或许是分别太久的缘故,我和芯慈不像以前话那么多了。我还了拖欠她几年的两千块钱,芯慈笑道,你还记得啊。
怎么会不记得呢?我们互望了一眼,同时想起一起在H市的日子,但我们谁也没有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