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鸭绿江》2017年第03期
栏目:国外新作速览
我和我的烟囱,两个灰白头发的老烟鬼,定居在乡下。可以说,我们是本地的老住户,我的老烟囱尤其如此,它在这儿栖身的时间与日俱增。
虽然我总是说,我和我的烟囱,正如红衣主教沃尔西[1]说“我和我的国王”,但这一自负的表达方式——我借此优先于我的烟囱——恰恰是由事实所支撑的。在任何方面,除了前述措辞,我的烟囱均胜我一筹[2]。
沿草皮路走上不到三十英尺,我的烟囱——亨利八世[3]般巨硕、肥大的烟囱——便整个儿呈现在我和我的房舍前方。它巍然矗立于半山腰,犹如罗斯勋爵[4]的庞大望远镜,直指苍穹,不停摆荡以追击天顶的月亮。它最早跃入来访旅行者的视野,却并非最晚才领受太阳的致意。此外,我的烟囱还抢在我之前收获季节的第一份果实。雪花会先落到它头上,再落到我帽子上。春天,首批燕子把它当成一株空心的山毛榉,在其间筑巢。
然而,进到房子里,我的烟囱越发占据上风。后屋是留给这家伙的。我在那儿接待宾客时(我怀疑,他们顺道造访,更多是为了看望我的烟囱,而不是为了看望我),往往离烟囱不远,站在它前面,严格来说,是站在它后面。实际上,我的烟囱才是东道主。对此本人并无异议。与这位优越者同处一室,我只想知道什么地方可供落脚。
鉴于我的烟囱长年凌驾在我之上,有人甚至认为,我完全陷入了某种倒退的可悲境况。简言之,既然我如此落后于本人那老式的烟囱,必定也大大落后于自己的年龄,同样也落后于其余一切事物。但说实话,我从来不是一个因循守旧的老家伙,也不是我那些种庄稼的邻居们所说的未雨绸缪之辈。其实,关于我落伍的流言是如此正确,以致有时我外出闲逛,双手会背到身后,步姿很是古怪[5]。显而易见,我总体上属于后卫型人格,向来为我的烟囱扫尾压阵,顺便提一句,此刻它就在我身前,这是想象又是现实。总之,我的烟囱是我顶头上司。我谦卑地俯背弯腰,用煤铲和煤钳殷勤服侍这位顶头上司。而它从不向我俯背弯腰,从不为我奔走劳碌。可是,倘若它真要在自己的煤渣上屈身倾斜,那也肯定是冲着另一个方向。
我的烟囱是本地的王公权贵。这个盛气凌人的大家伙,不仅压迫整座屋舍,也支配附近区域。房子的其余部分——我很快会提到它们——当初之所以如此设计,是为了以最显著的方式,迎合我的烟囱而不是我本人的要求,它处于众星拱月的核心位置,只把怪异的犄角旮旯留给了我。
不过,我和我的烟囱有必要做些解释,而由于我们两个都身肥体大,或许不得不详加说明。
所谓严格意义的双联宅邸,是指客厅位于中央,两个壁炉通常遥遥相对。如此一来,当一名住户燃起北墙的炉子取暖时,那么另一名住户,没准儿正是前者的兄弟,没准儿他正把脚搁在南墙的炉子边上烤火——两人于是乎彼此背对而坐。挺不错吧?这等屋宅恰恰是为了那些具备真正兄弟之情的男子所准备的。看上去有点儿阴沉压抑?这类风格的烟囱房舍,出自一位饱受家庭不睦折磨的建筑师之手。
其次,几乎每一座新式壁炉都配了独立的烟道,从炉膛一直通到烟囱顶部。这样规划至少是符合期待的。相当自尊自大、自私自利,对吧?不仅如此,所有这些独立的烟道,既无专属的一砖半瓦,又无联合的管路汇聚于房舍中央,取而代之的,我得说,是让烟道在墙内鬼鬼祟祟地七弯八拐。因此屋子四壁的很多地方——实质上差不多是任何地方——皆已危险地掏空,导致不同程度的墙体脆弱。当然,根据该式样修造烟囱主要是为了节约空间。在城市里,地块的出售以英寸计,省下的面积可用来构筑合乎宏伟标准的大烟囱。而且瘦人多数是高个子,与之相仿,此类并不宽敞的房屋也必须够高。这一说法甚至适用于众多非常时尚的、由最时尚的绅士所营建的住宅。不过,当那位时尚的绅士,法国的路易大帝[6]打算为自己的妻子兼挚友曼特侬夫人[7]建造宫殿时,只盖了一层楼高,风格近乎村舍,其罕见的四边形却如此深广、闳阔,沿水平方向而非垂直方向大肆铺展。正是这么一座宫殿,它那朗格多克[8]大理石筑成的所有壮丽屋宇,它那凡尔赛的花园,一直存续到今天。任何人都可以购入一平方英尺的土地,在上面插根自由之竿[9],但是,要给大特里亚农宫[10]划出整整一英亩地皮,非国王莫办。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再者,本为生活必需的事物已沦于浮夸炫耀。市镇之中,建造高楼大厦的竞争方兴未艾。假如一位先生盖了座四层的楼房,而他隔壁的另一位先生盖了座五层的楼房,于是前者为了不被人看扁,会立即联络自己的建筑师,往原先的四层楼房上再加个一两层。并且,直到他达成愿望,直到他徜徉在黄昏之中,观察自己的六层楼房超越邻居的五层楼房——直到此刻,他才心满意足,偃旗息鼓。
这样的家伙,在我看来,应以大山为邻,好让他们一较高低的好胜心彻底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