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一明早出晚归,在鉴赏斋里坐了一个星期,展销会也进入了尾声。海军一个劲地抱怨展销时间太短了,最少应该开它三十天。店里的员工就笑话他是赚钱赚红眼了。原来,从第二天起,鉴赏斋就来了个有价鉴赏,还相机买进不少价格合适,有升值潜力的东西。更绝的是,他和柳一明利用有些藏玩者以为仿品就是一钱不值的赝品的心理,以极低廉的价格吃进了不少仿品。柳一明私下估价,仅这些仿品起码赚了二十万。海军惊讶地说,你要是早下来就好了,我哥俩怕是都开上宝马了。柳一明半真不假地说看你这出息,宝马算什么,只不过是个代步工具,今后有你烦钱的时候。
展销会闭幕的那天下午,柳一明偷闲出了鉴赏斋,信步往展销市场转去。在市场旁边,见一个二十多岁的矮个子傻乎乎地蹲在那里守着一件青花古瓷。四周围着七八个人,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一个说这是康熙民窑的大花觚,可惜我没带钱来,谁买谁合适。另一个瞪着两眼、指着那矮个子骂:你这个败家子,这么好的瓶才卖一千元!这时,一个皮腰带上挂有皮钱包的人当众掏出八百元说:我是开古玩店的,我就带着八百元,还欠你二百元,你随我拿钱去。矮个子说啥也不肯,吞吞吐吐地说:俺不去,俺不去!你给俺一千块,俺就卖你。带皮钱包的人嘴里便不干不净地说:你他妈死心眼,越跟你说好的,你越来劲儿。然后又提起古瓷对旁边的人窃窃私语:错不了,康熙的,说不定一会儿来个懂眼的就买走了。
柳一明笑笑,也不揭穿他这个西洋镜。
展销会场上冷清了许多,夕阳的光线懒散地依附在琳琅满目的物什上,闪着诡谲的色彩,那些摆文玩古董的铺位四周,氤氲着一种暧昧的气味,熏得买卖双方都贼兮兮地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柳一明脸上溢着高深莫测的笑意,一排排地转悠着,不时有熟人热情地打着招呼,柳老师柳博士地叫着,柳一明心里很受用、很舒服。哪个摊位也没停,时长的物什也没买,很快就转到最后一排摊位了,这时,在一个摆着瓷器的摊位前,柳一明的眼里瞬间长出了两把刀子,直直地扎进一个瓷瓶里,再也拔不出来了。
这是一只天球瓶,通高约三十厘米,青花,白地,有细微裂纹,瓶内有少许灰渍,似做过容器。瓶底落款处沾满油腻,还掉了块瓷,用手抹了,隐约可见“嘉庆”二字。
柳一明就来了神了。
问:卖价多少?
答:此瓶有些年头了,只是嫌品相不好,五百块收来的。看来你是识货之人,想要就给三千吧。
柳一明听了一笑,想还有如此爽快之人。就托起瓶,对着阳光,欲再看看,一转眼就看到菇琴在前面那排的摊位旁,柳一明忙放下瓶子,掏出手机拔了菇琴的号。见菇琴从坤包里拿出手机,看了显示,却不接。接着又看到马朔风从里面走了出来,嘴角不由生出几丝凄凉的讥笑来。这时摊主己把瓶子包好了,柳一明自嘲道虽打眼一宝,却也淘得一宝。也不还价,付了款,无心再转,径直回家去了。
晚饭后,柳一明拿出天球瓶欣赏起来,瓶子外形品相不错,外面的细微裂纹也未伤及内胎,再细看,却见瓶底落款处掉的那块瓷,并非脱落,而是被打磨掉的。如此低劣的伎俩,自己竞未识破。细想,哪有卖主自贬器物,自亮底价的,这用的不就是姜太公钓鱼之法吗。柳一明汗颜地直摇头。自己是让菇琴分了心了。看来心浮气躁玩不了古玩啊。三千块钱就算买个教训吧。
正自我安慰间,手机响了,是梅香。梅香说梅贵要调到电力局开车,马馆长卡着不放。你给想想办法吧。梅贵是梅香弟弟,在文史馆开车。柳一明说在文史馆不是挺好的吗?梅香说文史馆工资太少,在电力一年要拿八九万呢。柳一明惊讶地说那么多啊?你容我想想办法。
这一夜,柳一明没睡踏实。窗外一种叫不上名字的虫子不知疲倦地倾诉着心事,声音似溪水般噪切而悠长,扯得他的思绪也涌腾起来。先是想到菇琴的无情,又想到马朔风的阴险,而自己为了梅贵的事还得去求他,接着又想到梅香对爸妈的照顾和她日子的艰难,觉得是应该帮帮她了。
原来,梅香家和柳一明家、海军家八十年代住在一个院里,海军刚成年就父母双亡,柳凡夫夫妇把海军当儿子关照,他那个博古斋就是柳凡夫资助开的,而在柳一明求学那些年里,梅香和海军也像儿女似地照顾柳凡夫夫妇。为此,柳一明曾对大他月份的梅香有意,梅香却自认与他差距太大,在柳一明完成学业那年,她已是一个有了三岁女儿的离异少妇了。
中午,柳一明提着纸盒出现在马朔风的办公室里,马朔风像是见了外星人似地吃惊。柳一明将纸盒放到马朔风的写字台上,说所长怎么像看恐怖分子似地看我?马朔风这才回过神来,说请坐请坐,你现在是日理万机的鉴定专家,咋有空到我这陋室来?
柳一明说你是我的领导,我来看你不行么?马朔风忙双手合揖说不敢当不敢当。我正准备哪天约你聚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