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座位是大事,班长找班主任刘长乐。刘长乐顿时联想到开学第二天他就来找自己那件事,心里警觉起来,这个腊志东,不会是个害群之马吧?好好的前排不坐,去后面干啥?是不是坐到后面天高皇帝远,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捣乱?
刘长乐心里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高一(5)班这一亩三分地,就是我的天下,我不信你腊志东搬后面去就能不服从统一管理。他记起王姐说过的话,高一刚进校,正是塑造良好班风学风的最好开端,为今后三年打基础的关键之年,开始抓不好,后面不好带。这么一想,刘长乐说调座位的事再放放吧,一个月后我们统一重新排座位。
刘长乐的数学课上,腊志东又开始揪女生头发。他揪得十分巧妙,一根一根,不是从中间揪断,而是带着头发根呢,从毛囊里拔出来的那个发根还完整地保留着,像从软土里拔出的带根的麦苗。大家在听讲,腊志东在迎着窗外暖融融的阳光观察手里的毛囊。
刘长乐发现靠窗的一组同学怪怪的,他在上面起劲地讲课,下面好像在悄悄议论什么。他停下来,学生中的波动消失了。他开始讲,怪异的气氛又回来了。
刘长乐就留了心眼,提高了声音讲课,却把注意力暗暗地投到了一组。他看到一个女生扭过头看了腊志东一眼。另一个也看了一眼。还说了句什么。腊志东端端正正坐着,长头发又合到了一起,大半个脸被遮住了。第一次班会上刘长乐就作了全班警告,男生一律不许留长发,不准染色。警告后腊志东的头发也理了,颜色也变回来了,但不彻底,前面留的还是长,一低头就把脸挡住了。
似乎一切正常,他没捕捉到有用信息。
刘长乐被迫数次中断讲课,愣愣地看着一组,那种奇异的气氛好像比空气还敏捷,明明存在,他一注意,就消失得没了踪影。
刘长乐叫大家做题,他站在窗口沉默。从一片玻璃的反光里偷看一组的动静。
他看到沉默的一组有人开始活动了。是腊志东,动作飞快地从一个女生头上抽走了一根头发。女生疼得扭头看,腊志东已经提起笔写字,神色镇静,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女生疑惑地看他几眼,嘀咕了句什么,转过头来重新坐好。接下来,腊志东似乎窃笑了一下,目光飞快地环视一圈,手又伸向另一个女生。女生疼得呀叫一声。短促突兀的叫声,引起一阵低低的笑声。好像这女生在莫名其妙发神经。
女生的眼里也满是莫名其妙,腊志东的同桌在嘿嘿笑,腊志东板着脸却不笑。女生回过头看了看身后,拿不准是谁伤了自己,只能放弃追究。
刘长乐慢慢走到腊志东桌边。腊志东在算一道题。右手捏着笔,左手垂下去。刘长乐一把抓住那个顺势垂下去放进桌框的手。手像骤然受惊的兔子,慌乱地往回缩。刘老师是有备而来,他铆足了手劲,腊志东的左手抽不回去,反倒被攥得更紧了。这反倒加剧了他的慌乱,激起了一丝反抗心理,他不顾一切地用力往回拽,似乎刘老师的手像一条毒蛇,他迫切需要甩掉这条咬住自己的蛇。
刘长乐才不会让他轻易得逞,他张开的虎口往紧合,狠狠地咬着手腕子。既然逮住了,就不能轻易松开,上课频繁搞小动作,被抓了现行,看你怎么解释!
刘长乐同时伸左手去抢课本,因为他看到腊志东打开的课本上摆着一束头发。腊志东还把它们打了一个结,绾成一束,这么多头发,很明显不是一次两次就能收集起来的,肯定是好几天的战果。上课不听讲,拔女生头发,攒起来,要做什么?这又是什么行为?
刘长乐只有一个念头,这学生今天不能随便就放过,得严惩,抓住这个机会好好地教训一顿。
腊志东坚持往回撤被钳住的手腕。刘长乐只能加劲地抓。两个人的手劲悄然增大。腊志东感觉像一道钢箍卡住了手腕,很疼,眼泪花儿禁不住冒了出来。
刘长乐没看到学生的眼泪,他感觉有些奇异,这个人高马大松松垮垮的学生,胳膊其实挺瘦,细拐拐的一根儿,像一条干枯的擀面杖,滑溜溜的,隔着衣裳也能感到这瘦骨头硌得人手指疼。他要人赃俱获,不能松手。
场面安静极了,远处的学生甚至没有察觉到这里正在上演一场较量。大家埋头写当堂练习,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带回办公室好好训一顿,还是当堂拍几巴掌,或者只是骂几句?刘长乐在脑子里想着惩罚这件事。既然逮了个正着,就不能轻易放开,不然会给学生们留下啥印象?这个老师不行,太嫩,压不住学生,一开始就被学生打了下马威,那这班以后还咋带?
只能说明他这个班主任软弱无能,甚至还惧怕学生。
而老师教训学生,很常见。
但是,现在的学生娃娃不好打,不能打,这个他很清楚。如果说大学课堂上那些教育教材中的理论离自己比较远,父亲的一番话就近在耳边。他考上特岗教师,父母高兴得偷着笑,临报到的前一天,父亲特意吩咐,去了好好教书,把娃娃教好,不敢大意,尤其不能打娃娃,现在的人养的娃娃少,普遍把娃娃看得重,有些人把娃当命一样疼着哩,你万势不敢打人家的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