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定在三天后,为确保万无一失,南音请求院方从省同济医院调专家主刀,为此她多付了五千块钱。在父亲确诊当天,南音迅速成长为主心骨。父亲病着,母亲什么也不懂,哥哥北华远在上海,南音挑上这重担就像冬天里穿棉袄一样自然而然。瞅着机会,南音把母亲叫到一旁,将父亲的真实情况说了。母亲端饭的铁盒子“哐当”一声就掉在了地上。母亲流着泪说,这怎么办呢,怎么办呢?在母亲的生命里,父亲是方向盘,一辈子跟着父亲风风雨雨过来的母亲一听到真相,眼神瞬间涣散。南音强忍住泪水,说,妈,振作点,您现在回老家去取钱,家里有多少取多少,然后把爸爸的医疗卡拿到县医保局去开个转诊单,我已经给学校的王叔叔打电话了,他会带你跑县城把手续办妥的。
将失魂落魄的母亲送上车后,南音心里又多了份担心,母亲该不会出什么事吧。但她没有多少时间去想了,她得赶快回到医院。在这三天时间里,她要陪父亲做完各种检查,心电图、钡餐、B超、胸腔造影等等。厚厚的一沓检查单,每少一张,南音的钱包就往里缩一点。缩得人胆战心惊。
躺在床上的父亲对于即将到来的手术既期待又担心。父亲说,不知道下不下得了手术台哦。南音说,主刀的是同济的专家,省里的干部都是他做的,您跟高干一个待遇,还怕什么。南音尽量使气氛变轻松。其实南音也害怕,但是她怎么能将害怕流露出来?她必须要以一种很强大、很镇定的行为压住内心的害怕。南音说,动了手术后,你就没事了,休养一阵,还要回学校工作,为我们挣遗产呢。父亲勉强笑了一下,过了会儿说,给你两姑姑打个电话吧,无论多忙,都让她们来看看我。父亲此刻对亲情的眷念令南音万般不是滋味。有泪溢出,她赶紧别过脸去,说,早打了。
北华是手术前一天晚上到的。在床边握着父亲的手,北华眼圈就红了。他说,爸,别担心,会好的。父亲问,还没吃饭吧?母亲受到提醒,立刻去外面张罗晚饭。北华拦住了她,说,吃过了。他不想打破这份团圆,以后这一家四口的日子过一天就少一天了。
南音知道,父亲最放心不下的是眼前的儿子。他不只一次地表达过这种焦虑。北华年近三十了,业没有个业,家也不圆满。当初父亲就反对他的婚事,可最后他还是草草成家。后来北华嫌钱少,又不听劝阻,舍弃县城的财政编制到沿海挖金,一直高不成低不就。工作的不稳定,让媳妇刘芳渐渐失去了耐心,对他没有了好脸色,争吵不断,隔三差五还动动拳脚。前年,北华准备大干一场,怂恿刘芳一同回老家开咨询公司,钱花了,公司最后不了了之。夫妻俩都没了工作,更要命的是刘芳还怀了孕,对这个仓皇之中孕育的胚胎,北华和父亲的意思都是不要,经济基础没有,感情基础也不牢固,对孩子是不负责任的。可刘芳母性使然坚持要,也就作罢。毕竟是条生命。于是,北华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选择到上海打工,刘芳回农村娘家待产。
在电话里,南音曾听北华说,得知父亲患病后,他跟刘芳商量,要刘芳拿点钱出来,可是刘芳以孩子要出生为由,没有答应。在刘芳回家待产时,北华给了她一张四万的银行卡,那是他的全部积蓄,是为孩子出生做准备的。跟还有四个月出生的孩子比较,眼下老父亲的命更重要。他决定用存折到银行取出这笔钱,但是在他取钱时,才发现密码早已被改了。改密码的时间就在刘芳拿到卡后的当天下午。北华一拳砸在大理石台面上,口里骂了声,日他娘的。
从上海带来的两万块钱是北华从深圳的表哥那里借的。虽然父亲知道北华的处境,但当他从包里阔气地拿出这笔钱来,父亲还是很欣慰的,因为儿子对他拿出的是一片温暖和孝心。生平第一次,父亲没有拒绝儿女的给予。一直刚硬的父亲突然表现出柔软,这种质的变化令南音心里揪了一下。
手术当天,两个姑姑赶早来了,大姑带了她们柑橘山的蜜橘,小姑带了一袋子土鸡蛋,还捉了只活鸡。原本是四姊妹,二哥在三年前就走了,剩下这唯一的哥哥却又遭遇不测。她们叫大哥的时候,语气很谨慎,仿佛这个称呼如瓷器,得格外珍惜。亲人间真诚的情感流露令父亲获得了莫大的心理抚慰。父亲说,不要紧的,医生说动了手术就好了,又不是癌症。父亲的安慰让人更加心酸。他不知道这病就只瞒了他一个。
手术前需要签字,医生让父亲选个亲属陪同,父亲就拉住了南音的手。虽然这并不代表什么,但这样的选择还是令南音心里生出巨大的感动。她感谢父亲对自己的依赖与信任。北华有些诧异,但很快就释怀了。叮嘱南音说,把爸爸照顾好。
看着父女俩的背影,亲人们陡然觉得娇生惯养的南音一下子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