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王吉里第二次停下来了,坐在陶弥旁边的沙发扶手上,侧脸看了她一会儿,陶弥今天穿了件杜鹃白色的毛衣,长发很柔软,侧头或是垂下脖颈的时候,几绺发丝就从肩上倾泻而下,王吉里情不自禁地伸手,一根根撑起她的长发,然后又一绺绺缓慢地放下,“我打小就希望有一头这么漂亮的长发,但是,”她摇摇头耸耸肩膀,“太难打理。”
“我认为短发更适合你。你的耳朵露出来比较好看。”
“可男人不喜欢啊,说短发是雀尾,像营养不良的寄宿生,只有长发才有女人味。我就见过一个男人做了变性手术然后留了一头长发,”她用手在腰部比划着,“到这儿。”王吉里说话的时候表情丰富而多变,脸上的每一部分都能动来动去,一会儿高兴,一会儿沮丧,一会暗淡,一会又云雾散尽。陶弥有些忘神地看着她,她已经太久没有见过如此生动的女孩子了,心无城府,就像是她迎接来的春天之神,从内而外洋溢着一股鲜活的生命力。
“我能在你这儿吃午饭对吗?”
“当然,”陶弥说,“知道你要来,饭菜已经准备好了。”
饭厅的餐桌上,焦黄鲜香的回锅肉片中间点缀着青红椒和一寸长的大葱节儿,粉红色的盐水虾,绿油油的清炒荷兰豆,青榄猪肺汤,主食是米饭和烙得黄灿灿的韭黄鸡蛋饼。
“哦,天哪!”王吉里一只手放在嘴巴上,“这些都是你一个人做的吗?”
“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荤的素的米饭面食都准备了一些。”
王吉里带着评审般犹疑的神情,剥开一只虾放进嘴里,咀嚼到一半露出欣然的表情,才将筷子伸进另一只浅绿色的、闪着淡淡磷光的盘子里,“这回锅肉做得太绝了,怎么这么好吃?”
“你这么喜欢吃肉,身材还这么好。”
“运动量大呗,全消耗了。”她说,“你每天都这么吃吗,小姐,你可知道全国还有不少人活在温饱线以下,你日子过得不要太好。”
“哪里啊,如果是我一个人,也就是煮碗面就对付了。”
吃完饭,陶弥把碗筷收拾到厨房先用洗洁精洗了一遍,再用水冲干净放进消毒柜里,王吉里斜倚在门框上看着她,陶弥一举一动都很柔软,她从冰箱里取出草莓和香蕉放入果盘,顺手递给王吉里一只苹果,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客厅,王吉里嘴里就发出清脆的“咯吱咯吱”的咀嚼声。
“你平时都这样吗,不停地吃,不停地说话。”陶弥问。
“我不说话会死的。我不吃东西也会死。我想在这儿住一阵子,我妈不会做饭,我爸的饭永远千篇一律。”王吉里把果核朝空中丢出去接住,然后又抛出去,“再说你也需要有个人陪着,有我在,你就不会再想着出家了。”她表情就像是刚刚重逢了儿时的密友、中学同学,一点陌生感也没有。
陶弥抬头看了一下表:“你现在有事吗?”
王吉里摇头:“三点半以后我才去团里。”
“我们现在去超市买一床新棉被,你看还需要什么,一块买回来。”
王吉里惊讶地发现,陶弥都很能替别人着想,自己刚说想在这里住一阵子,她就说去买一床新被子,她和她在一起特别舒畅和心安理得。惨遭蹂躏的苹果核终于飞到垃圾桶里寿终正寝,“没问题,省得我搬家似的大包小包往外扛,我一往外搬东西,我们家周围那些好事的邻居就问一次,你这回是真的要出嫁了吗?照他们这么说,我从小到大都嫁了十好几回了。”
“今春的第一场雨夹雪,在雨雪里行走,感觉超级棒。”王吉里直奔衣柜抓出一套新浴衣,然后进了卫生间,边冲淋边哼唱《雨中即景》。陶弥坐在沙发上,脸上的表情如丝缎般脆弱和忧伤,没有一种可以形容雨雪天的心情,它是空旷而漫长的,陶弥将小心翼翼地度过这样的夜晚,尽量不去触动什么。包括那些所有有关于悲伤的往事。
与陶弥相反,这天气让王吉里兴奋地停不下来:“我用一个新发型迎来了今春的第一场雨雪天气,怎么样?”
“这个颜色蛮适合你。”
“祖母黄。没听说过吧,发型师帮我选择的,他说很衬我的肤色。”
“你想看电视就自己开吧。”
“不,我就陪你坐着,你看上去很忧伤,陶弥,你是不是得了雨天综合症?”
陶弥抑制着想要哭出来的冲动:“我妈这星期在香港结婚了。嫁给那个六十多岁的珠宝商。他前妻留下四个孩子,两个在国外,两个在公司里帮他打理业务。”
“你老妈简直太英勇无畏了,和现代京剧里的女共党一样,孤胆女英雄?”
“她喜欢挑战和赌人生,基本上她都能赢,但愿这次也一样。我一点都不像她的女儿,从小就不像。她太强硬了。”
“你想她了?”
“她让我去帮她,可我想我去了只能给她添乱,虽然我认为这种时候我应该和她背靠背站在同一个战壕里,但是,我没有作战经验,再说那老头的钱实在是对我构不成孤注一掷的诱惑。”
“陶弥,哦,陶弥,你不知道,你这样与世无争有多诱惑我。你好像很少谈到你的父母。有时候,我都觉得你像个孤儿一样。”
“也差不多。自打奶奶去世之后,我就觉得自己没亲人了。我爸去世的时候,我妈哭得像个泪人,他们有七年琴瑟交融的生活。那时我真担心她会守寡一辈子。”
“现在好了,你不用担心了。她比你活得还多姿多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