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阳光》2011年第12期
栏目：新锐作家
刘成是出了名的老实人，老婆张美丽却常点着他额头，数落他老实过了火，还说这年头不喜老实人，老实过火了就是憨，人家会把你当傻子待。
事实上，张美丽那是望夫成龙的心态作怪。但凡公正评价的，都得承认刘成是个好人，不奸不诈，忠厚诚恳，不争名不好利，整天乐呵呵，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名牌大学中文系毕业后被分在了县城的中学，这在小山村里可算得上是无上荣光的事情。
脱离土地去了城里教书的刘成，一度成了山里人教育孩子的楷模，他的名字是山里人提及频率最高的，把村长的威风都给抢了，原来刘成他爹见了村长满脸堆笑地和他打招呼，村长只在鼻子里哼一下就算是应声了，现在村长见了刘成他爹却主动笑眯眯地打招呼。学校的老师和家长们会语重心长地对孩子说，好好上学，将来像人家刘成那样考到县里去当老师，就再也不用爬山上岭的种地了。
教师这职业是个稳定的饭碗，村人的褒奖，让刘成心里美滋滋的，他很知足。上天又特别厚待他，上班两年后，他娶了个漂亮的老婆，别看老婆没学历，工作也不太体面，是个小单位的卫生工，但特别活泼开朗、冰雪聪明。
两个人一个太木讷，一个太活泼，一个长得太美，一个长得又太矬，他们的组合自然让很多人都不满意。刘成的家里人、同学们都想不通，刘成苦挣苦熬的读完了大学，怎么就甘心找个卫生工呢！妻子张美丽家里也是说啥都不同意，抱怨张美丽挑东家拣西家，最后找了这么个又黑又矮的山里娃，这不是丢西瓜捡芝麻，挑个不值吗！张美丽的女伴们知道她心气儿高，早就发过誓非得找个有学历的。可就凭她的长相总不能找个这样的吧？女伴们当着她的面就把嘴撇到了耳朵根上，说张美丽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这大学本科的学历又没写在脑门子上，顶个啥用……
这在别人眼里衡量着不对称的姻缘，说啥的都有。但是，不管别人咋说，婚姻这事就这么怪，别人看着不顺眼全是白搭，那是人家月老早就牵好的线。说到最后，所有的流言也只能止于那句不痛不痒的老话——“王八看绿豆”对了眼了。
其实，这不对称的背后，是两个人的心照不宣，张美丽看上的是刘成的学历，刘成看上的是张美丽的美丽。至于外人，揣着什么心思的都有，有真替张美丽惋惜的，也有吃不到葡萄馋得慌的。甭管人家怎么看怎么说，张美丽和刘成虽然不是一见钟情，爱得死去活来的那种，既然走在一起，日子久了，也会在相互的关心体贴下产生一种似爱情非爱情，不是爱情又胜过爱情的感情。
婚礼上喝多了酒的刘成，曾拍着他爹的肩膀说：别人爱咋说咋说，您老千万别往心里去，娶自己的老婆让别人说去吧！我刘成能娶到这么漂亮的城里妞，也算是给山村里摸黑下地打坷垃（种地）的祖宗争了光。我苦挣苦熬的跳出农村为的啥？不光是为了不再打坷垃头子呀，我得寻找优秀基因，从此改良我们刘家的品种啊！因为，你如果品种不改良，就是再成为城里人儿，生就的丑模样也好看不了。
刘成的爹重重地点了点头，趁人不注意，悄悄给儿子竖了个大拇哥儿。
婚后不久，张美丽就给他生了个女儿。心里盼着生个儿子的刘成，一看小丫头那个俊呀！眉里眼里的比张美丽更胜几分。把个刘成乐得合不拢嘴了，逢人就说是天使降临了他家。
有了女儿，本来就包揽所有家务的刘成，更舍不得让张美丽插一把手，把个张美丽娇宠得细皮嫩肉，玉手纤纤的。吃穿用度的事全都依着她，钱爱咋花咋花。而刘成在自个儿身上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他一方面想着孝敬山里的父母，一方面还在心里有一个秘密计划，那就是无论怎样也得让张美丽再给他老刘家生个儿子。不说自己从心里想要儿子，女儿降生时，他从父母亦喜亦忧的叹气声中看出了父母的遗憾。能不遗憾吗？刘成是他们老刘家的三代单传，早就听说城里兴独生子女，看到生个丫头，父母能不叹气吗？这可意味着老刘家在刘成这辈就绝根儿了。
刘成是个孝子，他不想让父母心里窝着这么个疙瘩，也不想让老婆知道父母心里的那点嫌弃。就把这个心思闷在自己心里，没事儿的时候就在那儿琢磨，实在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偷生如果被逮着了，那他苦苦挣来的这一切就全完了，被单位开除，打回老家。如果真的回到那穷山沟里，张美丽会与他同甘共苦吗？怕是门儿都没有。思来想去，这个险，他刘成是万万不敢冒的。
偷生的计划不可行，只能再想别的辙了。刘成脑子里整天琢磨这事儿，琢磨来琢磨去，到底也想不出好的办法。有啥办法可想呢？刘成祖祖辈辈都在山里，俩眼摸黑来到城里。现在忽然要他托关系找门路的求人办事，可以说他连“门”也找不着。他人老实不说，还自命清高，从不轻易求人。他心里有障碍，本来就对自己的“海拔”没有信心，和人说话时总感觉是在仰人鼻息，再开口求人更觉得矮人一截似的。
有吃有喝有孩子有老婆，上一个班挣一份钱的刘成，这下可被难为坏了。能不难吗？连张美丽那不识字的都知道说，这年月，要想遇事不难，要么有权，要么有钱，否则你就得“会玩儿”（会搞人际关系），要不然，当你面人家说，还是老实人好，老实人本分平安，掉过头人家就会说你窝囊废一个。
刘成心里何尝不明白这年月老实人吃亏，这不光是老实人吃亏的问题。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说，老实就是无能的表现，甭说别人了，就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看不起你，这不张美丽就整天拿他窝囊没本事当家常话说。但无论老婆怎么嘟囔，刘成都没有当官的欲望，因为他了解自己，他明白老实人不适合当官，即便是人走时运马走骠碰巧当了官，那也注定是一池养不住鱼的清水。
他的老实在妻子张美丽眼里那就是傻，就是窝囊废。他想要儿子的心事如果让张美丽知道了，还不知怎么埋汰他呢！
尽管刘成在老婆跟前从来不敢说，儿子长儿子短的，聪明的张美丽还是从他脸上找到了些许的蛛丝马迹。看到刘成那么疼爱女儿，张美丽常连讽带刺地说：刘成啊！还是我张美丽会疼你，给你生了个千金，减轻了你后半生的压力，最起码不用你操心给儿子攒钱买房娶媳妇的事了，让那些有儿子的烧包去吧，到时候作难的可是他们。
刘成一口一口亲着可爱的女儿，笑嘻嘻地回应着：是啊！是啊！可亲着亲着，眼前就出现了父母亲灰心叹气的表情，他心里就不是滋味。对于张美丽平常花钱的大手大脚，他只是在心里抱怨，却从不说出口，只在自己身上省，早点吃最孬的，不讲究什么营养，以填饱肚子为原则，衣服穿最便宜的，以遮风挡寒为原则。这么一来，本来就没脱掉山里娃习气的他，在人群里更显得邋里邋遢，比起打扮得光光艳艳，溢满少妇韵味的妻子，刘成更让人小瞧了三分。一开始张美丽还张罗着买衣服打扮他，后来发现再贵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都是一个德性，不显挺拔，也不显干净好看。张美丽给他下了个“生就的狗肉上不了大席面”的定语，也就再没信心打扮他，随他去了。
刘成很宽厚，对妻子从来不怪罪，甚至看到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妻子领着花蝴蝶一样的女儿走在街上时，他觉得很得意很自豪。在要儿子这件事还没眉目的时候，刘成坚持做的一点，就是先为儿子攒钱。凭着中文系毕业的文学底子，在学校的一次论文比赛中他得了个一等奖，后又在被选参加省里的比赛中拿了个二等奖。这下，刘成算是扬了个小小的名儿，同时也为自己找来了麻烦活，学校的领导压下来的这样那样的材料，包括领导们的论文，还有听说此事的同学朋友也时不时地找他帮忙写点儿什么，且全是义务劳动，老实的刘成从来都是有求必应。即便自己熬到三更半夜把真本事掏得一干二净，第二天交到人家手上时还好像欠了人家的，赔着笑脸。久而久之，当写作成了一种习惯，刘成开始学着写文学作品向外投稿，慢慢写出了点儿成绩，挣了点儿稿费，也赢得了一些人的尊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