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再铸无奈地一笑,道:“当初一时糊涂,让你们见笑了。”
边上李华梅却疑惑道:“何大哥,你们不是被南京的陈知府关起来了吗?怎么又反过来带这么多兵来救我们?”
李华梅的疑惑,正是罗暂的疑惑,难不成是陈知府良心发现?他用目光询问何再铸和邓子龙。
邓子龙笑而不语,只是看着何再铸。何再铸摆摆手,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们以后有空再聊……”
罗暂一想也对,有些事情,或者说有些后台的交易,是不能让许多人知道的。鬼知道这个何再铸为了脱身,使出了什么手段呢?再说,眼前最要紧的,自然是打扫战场,收拾残局。
邓子龙不愧是个名将,他治军严明,一声令下,手下两千人马开始干活。打扫战场的活儿,总比打仗要轻松愉快。但所有的战利品,士兵们丝毫不敢私匿,日上三竿之时,城门口堆满了众多物什,最多的是东洋倭刀,竟然堆得有小山高。而倭寇的几个营寨早已没人,因为他们的主人九成九已经埋在了地下,侥幸逃出升天的,都恨不得爷娘多生几条腿,哪还顾得上收拾包裹。于是,杭州城的府库之中,金银珠宝多了整整十箱,而各种名刀利器也有五十余把。
罗暂的长剑早已砍得变成卷起的废铁,经邓将军点头,他前往府库中选一把宝剑。
东洋鬼子的倭刀,其实也很锋利,可惜,此刀再好,罗暂也不看一眼,因为看了就令他徒添怒火。倒是有几把长剑,也许是倭寇们抢掠过来的,此时静静地躺在那里。
忽得,罗暂眼前一亮,墙角落里,一把没有剑鞘的长剑默默地靠在那里,此剑剑刃长四尺有余,柄长也约有七寸,最奇怪的是它的宽度,竟有五寸来宽,远远超过了寻常的剑。这剑虽然浑身黑黑的,看上去毫无光华,但罗暂一看却是心中激荡。
“望龙光,知古剑;觇宝气,辨明珠……”《本草纲木》的开篇涌上心头。罗暂下意识地心中一跳:这定是把好剑。至少是属于他罗暂的好剑,因为这把剑似乎在冥冥之中等待着罗暂。
这种感觉,非常的奇妙。
一把举起此剑,罗暂的第一感觉:沉重。于是用两只手,似乎轻松了不少,凌空一挥,剑在空中发出喜悦的呻吟之声。对面墙上,却多出了一道白痕。
剑气纵横,掠人心胆!
罗暂喜不胜收,再次仔细打量此剑,剑柄上却是刻着两个古字,有些眼熟,却终究不能识别。
倒提长剑,罗暂赶往家中。一路上,许多百姓帮着士兵正在清理街道。百姓们看到罗暂,都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罗暂一开始还上前一一扶起,后来一看实在没办法了,干脆施展轻功,逃也似地赶回罗府。
罗善的伤已无大碍,眼下,他正坐在厅堂正座,与邓子龙、林书海、杨希恩等人喝茶,何再铸自认是邓子龙的故交,竟也大大咧咧在坐在邓子龙旁边。主座的两侧,还有刘贤、刘雄、李华梅等人敬陪末座,他们聊的自然是昨晚各自的经历。
罗善和杨希恩者是长辈,邓子龙也将近四旬,而且是堂堂一州守备,对平民来说更是身份尊贵,但他们一见罗暂,竟都站起身来。
杨希恩开怀大笑道:“哈哈,我们的英雄回来了!你可知道,昨天当你下令弓箭手准备时,我差点要一掌毙了你!”
罗暂不安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心中顿生不安。此前,大战的紧张令他无暇去回顾那最危急之时,自己铤而走险的一招。如今旧事重提,心里忽如刀绞。
“当”的一声,手中重剑往地上一落,罗暂早已重重地跪在罗善面前,哽咽道:“爹,孩儿不孝。但那一刻,我别无选择……”
罗善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走到儿子跟前,慢慢地将他扶起,郑重道:“暂儿,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既要尽忠,又要尽孝,太难了……”
罗暂低头不语。
“但是,”罗善话锋一转,也哽咽道,“但是,你做到了!你这是大忠,大孝!”
那嘉兴知府林书海听了,也不禁忍不住道:“罗公子,自从在嘉兴的路途中相识,见识了你的才干,的确是非常佩服!大丈夫,又何必为未曾发生的事情耿耿于怀!”
邓子龙也哈哈一笑,上前道:“好啦好啦。罗兄弟,我们刚才就在谈这件事。老实说,听了以后,我不仅仅是佩服你,更是深深地敬重你了。我想,假如换作我是你,我能做的就只有两件事:要么放下武器,要么眼睁睁地看着老父丧命。天底下,能做成这件事的,恐怕你是第一人!非大智大勇、大忠大孝之人,又怎能做到!”
邓子龙对罗暂的称呼,从初次见面的“罗公子”,转到“罗少侠”,现在又变成了“罗兄弟”,由此可见他对罗暂的喜爱之情。
经此劝慰,罗暂心结渐渐打通,他谦虚道:“邓将军谬赞了,还多亏了徐顺和吴一奇两位兄弟拼死相救,否则我只能坐以待毙了。”
邓子龙明显不悦道:“你称他们为兄弟,为何还叫我将军,太见外了!”
“这……”罗暂面容一滞,道,“小弟岂敢如此……”
“哈哈!果然是个人才!”邓子龙开怀大笑。既然自称小弟,那就是认了他这个兄长了。
这时,杨希恩也凑上来道:“暂儿,好人有好报,你不顾自身安危,救得徐顺一命,他们自然投桃报李。只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算你知道徐顺和吴一奇埋伏在那里,然而在这么一眨时间能想到用弓箭手来麻痹对方,而且连我们都被骗了!你这家伙的脑子里倒底装的是什么啊!太可怕了!难道,这又是从娘胎……”
说到这里,杨希恩脸上一阵呆滞,他这才想到,罗暂的母亲已经命丧黄泉,这本是开玩笑的一句“娘胎体”,从此增添的唯有是无休无尽的悲愤了!
罗暂脸上重现悲意,他默默地看了边上的李华梅一眼,长叹一声,道:“自从李神医被倭寇害死之后,我心中一直牵挂此事:假如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首先一定不能受人威胁,哪怕心中不忍,也要从气势上压制对方,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地救人……没想到,这样的事情,真的再次降临到我头上……”
众人都沉默了,都把目光投向李华梅。李华梅双唇微颤,两道清泪不由自主地滴落下来。她一把扑倒在罗暂怀中,如受委屈的孩子一般,轻声啼哭起来。
常言道:男女授受不轻。但此时的她,根本不会顾忌别人的眼神。而事实上,现场之人,谁又会想到这一点呢?他们心中都先入为主地以为看着这本身就是一对恋人。所以此时,他们心中只有淡淡的爱怜,以及深深的祝福……
许久,大家才把注意力集中到地上的那柄长剑,也一个个被此剑奇异的形状所吸引!刘雄性直,率先开口:“嘿,我说三弟,你弄了半天,怎么选了这把难看的剑,好像还没开锋吧!”
刘贤连忙喝斥弟弟:“你懂个甚!就知道乱叫。成何体统!你懂什么叫重剑无锋不?”
杨希恩赞许道:“刘贤言之有理。暂儿看中的,定然不是凡品。”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他的话刚说完,不少人下意识地看了李华梅一眼,李华梅霎时脸上飞红,便如一枝带雨的海棠。
话题转移,罗暂也终于想起了他的收获,当即把剑拾起,道:“此剑挥之剑气纵横,如若配合落雷神掌的内功心法,我相信一定会得心应手。”
杨希恩点头道:“你原来的剑,还没杀多少倭寇,剑锋早已翻卷,就是因为落雷掌法威力太大,普通的剑无法承受。待会儿,我们可以到院子里试试。”
刘雄嚷道:“我就不信,干脆现在就去试个明白。走!”他拉着罗暂的手就要往门外去。
刘贤急了,怒道:“这么多前辈在此,哪有你说话的份儿!”一把将兄弟甩到了一边。刘雄不满地看了刘贤一眼,嘟囔一声:“就知道欺侮我。”
邓子龙倒是开口了:“哎,刘贤小哥不必动怒,我看你那兄弟说得不错,我也想见识一下罗暂新创的‘落雷剑法’,杨大侠,难道你不想看吗?”
杨希恩乐道:“想,想死我了。”
“哈哈,那就依了刘雄兄弟的话吧!”说着,邓子龙伸出双手,一手拉着罗暂,一手拉着刘雄,就往外走。
罗善也跟来了,他和刘贤走在最后面,罗善悄悄地对刘贤道:“咏儿,你对我们一直这么客气,反倒让我们心中难安啊!暂儿既然认了你大哥,你就要有大哥的样子嘛。你不要以为你们是身份低微的下人。过几天,选个吉日,我正式收你哥俩作义子。唉,也该是让你们知道自己身世的时候了。”
刘贤心中一个激灵,但他强行按捺住心中的狂喜,拱手道:“多谢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