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妈正巧要到若岚房里收拾换洗衣服,在楼梯口碰到大太太,行了个礼,目送她上楼。眼瞅着她的背影消失不见,容妈敲开她房门,一进门紧张地问道:“大太太又来干什么?”
“没什么,就聊了会天。”
“她?聊天?”容妈颇为惊讶道。
“是啊。可能我马上就要出嫁了,没人在家里和她唱反调,有点感慨罢了。容妈你来的正好,我有件事要拜托你。”若岚拿出一枚钥匙递给她,“这是我抽屉的钥匙,我不在家以后交给你保管。”
“这……”
“拿着吧,妍翠随我陪嫁去李家,这里除了你我也没什么人可以托付。”若岚笑笑。
“小姐,我……”容妈看着手心里攥着的钥匙,犹豫再三她的决定始终没有说出来。
“怎么了?”
“没,没事。”容妈想想还是不让她知道,留个念想也好,“我会好好保管的。”
容妈出了若岚的房间,抹了抹悄悄流下的眼泪。她盘算好等若岚小姐出嫁后就回乡下去,本打算顺便向她辞行的,没料到小姐把钥匙托付了自己,越发开不了口。
凤凰终于盼到慕清回家了。晚上二少爷喝得醉醺醺东歪西倒,她赶忙上前搀扶他。若岚想上前搭把手,凤凰忽然有意无意地推了她一把,这么一打断,她没有跟进去。
凤凰扶慕清躺在床上,熟练地唤丫头传水盆,自己准备睡袍,又是擦洗,又是换衣服,还要人备醒酒茶,忙得团团转。
若岚在门外望着,她多天没有见到慕清,一直诓自己心静如水,再次见他熟悉的脸庞时,自己所筑的谎言堤坝全部崩溃,情感根本不受控制地喷薄而出。
凤凰忙完了出来带上房门。若岚总觉得她冷冷地斜了自己一眼,定睛一瞧她和几个小丫鬟走开了。她趁人不备,悄悄开门闪身进去。她坐在慕清的床边,轻抚着他的脸庞。酒精的作用下慕清睡得很沉,他的睡相很美,眼线长、睫毛卷翘、鼻子高挺、唇微抿着。常常有些人醒时看着清俊,睡着却又是另外一番模样,慕清属于醒睡如一的人。
他轻呓道:“岚儿……”
若岚心痛,俯身贪恋地吻着他的唇。慕清含含糊糊应和着,她吻得难舍难分,不经意落下几滴泪。
“为何你自己放不下呢?”这话也是说给她自己听,“慕清,原谅我。”
慕清“唔”了一声,也不知是否听见了。
凤凰留了个心眼又折了回来,她敲门打断了若岚的动作,她忙起身让凤凰进屋,她站在一旁,看着凤凰麻利的收拾了地板上遗留的几件脏衣服。
凤凰抱着衣服,对若岚道:“三小姐。二少爷这番回来还酒醉不醒。不如等他清醒些再同他说话不迟。况且您这样絮叨,他也没法回应您不是?”
若岚听她言中有骨,不解地瞟了她一眼。凤凰这丫头倒也是个有胆识的,说完话若无其事抱着衣衫出去了。
转眼就到了若岚出阁之日。家里所有人都喜气洋洋,周家上下批红挂彩,仆佣们穿上了喜庆的新衣。一大早就有梳头丫鬟来给若岚梳妆,帮她换上婚纱披上头纱,还特意给她个橙色小花编织的花冠,李家定在越宫饭店大宴宾客,举行西式婚礼。
“李家的车来了。”早有林公馆仆人在门口喊道,李绍文快步进屋,今天他一身合体的黑色大礼服,在衣服翻领上别着宝石胸花,他眼里不由自主地带着笑容,等着他的新娘。
若岚被仆佣簇拥着穿着婚纱走出闺房,众人纷纷侧目。慕清看着她光彩夺目地捧着锻带系着的淡红色麝香石竹花束站在那里,心下百感交集。
这一刻慕清恨不能不顾一切带她走,可岚儿的态度……慕清至今不明白到底哪里做错让她变了心,或者根本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在玩弄自己的感情?无论是什么缘由,现在他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爱的女人走向另一个男人身边。
在大家的惊呼喝彩声中,李绍文上前打横抱起若岚,她不好意思地挽着他的脖颈,由着他抱着上车,还是她熟悉的那辆车,还是她熟悉的后座,只是今天妆点了鲜花。
若岚坐在车里,绍文满足地拉起她的手挽着自己的胳膊,她瞥见外面站着的慕清,顿时失去了脸上刻意营造的微笑,慕清今天身着纯黑长袍神情落寞,在人群中格外扎眼。若岚不忍直视,忙乱地收回了目光。
周家诸人上了李家车队的后几辆车。大太太和周老爷一起,今天老爷子甚是欣慰,他特意焚香祝祷告诉林惠馨女儿出嫁了,保佑若岚一切顺利。大太太仿佛自己嫁女似的,穿上了大红的旗袍,竟有几分不舍几分喜悦,全然忘了几个月前与若岚的剑拔弩张。
跃华慕清在一辆车上,二人各怀心事,跃华想着若岚的婚事尘埃落定,马上轮到自己抱得美人归,今天又可以在婚礼上见到祁珊,他脸上的喜悦恨不能满溢出来。慕清紧锁眉头,若非今天宾客齐聚记者也到,他根本就不想参加这个婚礼。
越宫饭店今天被李家包场,红地毯铺路,鲜花彩带装点格外喜庆。李家交游甚广,宾客众多络绎不绝,何况这可是本城一大新闻,人潮涌动,喜气洋洋。
李绍文意气风发地搀扶新娘子下车,记者一阵地拍照,侍女一旁撒花,宾客纷纷鼓掌,他俩确实男才女貌。绍文兴奋地忘乎所以,不按常理出牌,仍旧把若岚抱起走向宴会大厅。
静虹站着看他们甜蜜一幕,心里犹如千万只蚂蚁啃噬般难受,那原本是她努力得到的位置,生生被人夺去,李绍文已变成她多年的信仰,而今她信仰就在她面前全数崩塌,自己只能冷峻地望着若岚大出风头,猜想明天见报的就会是“贤伉俪情深似海”之类的新闻,算什么!
另一个觉得始料未及是万心巧,看着一旁李老爷笑纹深深的脸。她倒是觉得新媳妇颇有心机,能把理智的儿子五迷三道地简直找不到北。她原是不喜的这样的媳妇,要是若岚恃宠而骄自己岂能约束得了她?她皱着眉头思忖,转头看向落落大方的静虹,越看越爱越爱越怜。
新人已经进了大厅,所有宾客一同拥进去。大太太挽着林老爷也进了大厅。新人在主席台前站定,台上挂着囍字,依旧是花团锦簇。
证婚人打开一卷证明书,念誓词道:“喜今日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誓词念毕。
他问李绍文道:“李绍文你是否愿意与周若岚结婚,无论困苦、疾病、贫穷,终生不离不弃?”
李绍文干脆地答道:“我愿意。”
又同样问若岚一遍,她犹豫一下,答道:“我愿意。”
这三个字出口,彻底伤了慕清的心。他原本悄悄站在人群最外面观礼,听着大厅里回响着若岚的“我愿意”,不由心灰意冷走出了大厅。
外面的花园阳光明媚,尽管是初夏,日头开始毒辣起来。慕清漫无目的地在花园里转,阳光照在身上却不觉得暖和。他后悔没有在桌上带一杯酒来。
“周二少爷,陪我喝一杯如何?”一个女人端着两杯红酒淡笑走过来。
“你是……祁玫?”慕清隐隐记起在李夫人寿宴上若岚向他介绍过的那个冰美人,她看上去很傲气,不易接近的模样,没想到也有主动的一面。
“我嫌那里面闷得慌,出来转转,不想碰到了二少爷你。”祁玫直爽说道。
“谢谢。我倒也是正想来一杯。良辰美景最不能辜负。”慕清接过她给的酒一饮而尽。
“酒不是这样喝的。你这叫借酒浇愁,好酒要慢慢品。”祁玫摇头道,“不过看你今天也没兴致。不过很奇怪,你妹妹结婚合该高兴才是,怎么看起来彷佛失恋一般?”
“那是我妹妹。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慕清突然对她沉下脸。
“好,我不说了。改天我倒想找你品酒如何?”
“好啊。”论品红酒本城慕清已是行家里手,突然出来一个女子敢和他切磋,慕清多看了她几眼。
“那就一言为定。”祁玫笑道。她笑起来的样子和若岚有点相像,这反令慕清心情愈发低落,原来相思是种痛到骨子里的病,待他收回思绪望向身畔,祁玫已经离开了。
慕清缓缓步入大厅时仪式几乎进行完毕。他看得出来,若岚也只是强打颜笑,可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如今她必须自己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