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需要讲述的是,那天晚上他们终于吃到晚饭了——这是件新奇的事。我们将一些口粮分给老对手,现在他们就在我们身旁,我们仿佛难兄难弟一般。事实上,那晚朗斯特里特将军来到我们的营地,他那尚武刚毅的军人脸上出现了罕见的婆娑泪眼,并从嘴里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来:“先生们,我必须坦白说,我们在那边饿得要死。看在上帝的分上,你们能给我们点吃的吗?”我们都是男人;尽管知道这样做会让自己吃苦头,但我们还是表现得像个男人。许多天来我们也物资匮乏并且这种情况还得持续好几天。但那天晚上,我们将在安德森维尔和贝勒岛战役中敌人给我们带来的重创抛到了一边,将自己的食物分给了正在挨饿的敌人;我们也没有想过我们这样做有多高尚,因为有部分食物正是谢里登将军前晚从他们的补给火车里缴获来的。
最后,我们中间凡是可以睡的人都睡去了,他们太疲惫了。剩下的人,都彻夜难眠。就这样,1865年4月9日,恰逢棕枝主日,在一个当时鲜为人知、现在却盛名不朽的弗吉尼亚州的小村庄里一切都结束了。与那些古典、诗意的城市相比,这片卑微的土地最终决定了我们双方和这个国家无比重大的命运。虽然这个结束会让一些人感到痛苦和不满。但全世界所有的仁慈之心都会因这个消息而激动不已。我知道,对于我们,对于那夜带着各种永不为人知的回忆入睡的战士们,这个消息就像是在古老的棕枝主日,欣喜鼓舞的人群看见了亲切和蔼的耶稣基督,骑着毛驴进入圣城耶路撒冷,他们举起双手,挥舞着手中的棕榈枝,向着他们的主,他们的王,高呼“天堂有和平,至高之处有荣光!”
那晚深夜,我被召唤至总部,格里芬将军告诉我,格兰特将军决定由我负责主持李将军部队正式交出武器和军旗的受降仪式。格里芬将军还告诉我,邦联军苦苦哀求希望我们允许他们将武器就地堆放,待他们离开后我们再去取;但格兰特将军认为这样做是对参战的各方,包括对美利坚合众国的不够尊重;在允许士兵保留所有私有物品并允许军官保留随身武器的情况下,他坚持要求投降军队列队出营,当着联邦军队的面,放下所有邦联的标志并宣誓永远放弃对联邦的有组织的敌对行为。格里芬将军同时意味深长地告诉我,格兰特将军希望受降仪式尽可能简单,不允许做任何羞辱南方士兵和军官的事。
我们都感受到了这份荣耀,想要与人分享。我们想到了第二军和第六军,他们就在三英里开外,正在返回伯克维尔途中。我们强烈希望他们能来参加这最后的受降仪式,可能他们才是这场胜利的最大功臣。但授予我们第五军,这个殊荣,绝不是因为我们自己,而是因为整个高尚的波托马克军团的卓越表现和伟大的功绩;这是对所有人的深情颂扬和纪念,不论骑兵、步兵还是炮兵,不论是军官还是士兵,不论是此刻欢喜激昂的幸存者,还是长眠在安提塔姆战役和阿波马托克斯战役中那些红土浅壕内的牺牲者。
11日早上,我师奉命去与詹姆斯军团二十四军的特纳部换班,他们就在法院大楼附近,已经收下了一些投降军队的武器,尤其是他们前线炮兵的武器。同时麦肯齐将军的骑兵收到了鲁尼 ·李将军上缴的象征投降的随身佩刀。
11日中午,詹姆斯军团的这些部队开始向林奇堡出发,前去查实和打探,这个仍然可疑的位置。李将军和格兰特将军都离开了——李将军 去里士满看望生命垂危的妻子,而格兰特将军去了华盛顿,再次见到了尚且活着的林肯总统,并面呈李将军投降的细节。在我们这里,假释书也准备好了;一切就绪,只等最后一步——解散弗吉尼亚北部联军。
4月12日清晨,我奉命整队,准备参加日出后举行的投降仪式。那是一个寒冷灰暗的早晨,令人压抑,但内心的喜悦却让我们感觉温暖。对过去的回忆被持续唤醒,对未来的思索不断涌出。我们沿着主道整队,从溪流直峭的岸边到左边的法院大楼附近——面朝最后一道战线,从同样伟大的敌人处接过剩下的武器和军旗。我军因他们而建,多番交战,将生死置之度外。我们也是幸存者——从马萨诸塞州、缅因州、密歇根州、马里兰州、宾夕法尼亚州到纽约州——有老兵和重回战场的退伍军人;我们被撕碎、被砍倒,被合并,我们的师被打成旅,我们的团按照出生地的归属州进行整合;我们这支小小的部队——是盖恩斯磨坊战役和莫尔文山战役中波特将军的旧部,是剩下的精英,我们身怀着逝去战友的灵魂;我们是同属一州的老乡们,又因同样流血杀敌而更为亲密无间。
那些面朝我们的人——谢天谢地——现在也跟我们一样。
我们专注地看着对面山坡上忙碌的人群,那是他们最后一次拔营,只见他们拆下各自的小帐篷,如同宝贝一样仔细叠好,然后缓慢整队,就像是要去执行非常不乐意的任务一样。现在他们开始移动了,黑压压的部队组成灰色方阵向前行进。他们朝我们走来,采用了一贯的摆臂式便步行军,身边军旗摆动。先头部队举着象征光荣的邦联国旗——旗身大部分为白色,靠旗杆的上部是红底蓝十字形,十字里布满星星,他们的军旗正是这个有星星的红底蓝十字旗——后面则跟着一片旗海,部队稀稀拉拉,整个队伍看上去头顶着一片红色的云彩。而在我们队伍的右侧,我们的一小队骑兵骑在马上,头顶上是我们的军旗,底色为白色,上面绣有红色的马耳他十字架。就在不久前,我们的军旗曾勇敢地穿过多处战场,那些血流成河的战场甚至比这面军旗都要红,现在这面带有神秘色彩的军旗主宰了一切。
我已经下达了命令;当邦联投降的部队中每个师来到我们队伍正面时,我方军号响起,随即我们整个队伍从右到左、一个团接
一个团依次行士兵礼——从“立正持枪”到古老“持枪礼”——为行军礼。
戈登将军骑马走在队伍前头,情绪低落,垂头丧气。他听到了我们队列中移动武器的声音,他抬起头来,他领会到了这声音背后的意思,然后庄重地转过身去,拉了拉缰绳,让胯下的战马和自己都振奋起来,他将佩剑的剑尖直指军靴的前方,毕恭毕敬地还以正式的军礼;向后面朝自己的部队,戈登将军下令他后面的相继而过的部队都采用同样的士兵礼和行军礼向我们回礼。这是光荣对光荣的回礼。
我们这边不再有军号声,不再有隆隆的鼓声;没有欢呼声,没有讲话声,没有虚荣的私语,按令再次站起来的人也没丝毫移动;有的只是充满敬畏的寂静和屏气凝神,似乎经过我们面前的是一群死人。
南方投降士兵,他们收起了刺刀,将滑膛枪堆成一排,然后,经过一番犹豫后,把枪膛里的弹药取出来,放到地上。最后,他们非常不情愿地,显然是极度痛苦地,轻轻收起了他们的军旗,这些被五年来的战火撕裂破损、沾满血污却振奋人心的军旗,他们将这些军旗放到地上。一些士兵难以忍受这悲伤的折磨,发疯似的冲出了队列,冲到军旗边,跪倒在地上,抓住军旗,发疯似的亲吻起来,他们的滚滚热泪顺着脸颊滴到了这些静静地躺在地上的军旗上,天空中,只有联邦军的旗帜在飘扬。
邦联投降的部队鱼贯而来。现在走来的部队曾经参加过安提塔姆、布卢迪巷、森肯路、玉米地和伯恩赛德桥战役;这些部队中有“石墙”杰克逊将军在到达弗雷德里克斯堡的第二晚,恳求李将军让他率领的部队,正是这些部队摧毁了黑暗中慌乱蜷缩在街上的波托马克军团的两个军;还有在钱瑟勒斯维尔战役中横扫第十一军的部队;还有在葛底斯堡战役的卡尔普小山冈和公墓小山冈顶山脚下留下了六千多具战友尸体的部队;还有在恐怖可怕的怀尔德内斯战役的幸存者、在斯波特西尔法尼亚战役c中血布卢迪角战斗的幸存者、在冷港战役中“屠宰场”战斗的幸存者以及贝塞斯达教堂战役中旋涡行动的幸存者。
现在走来的是科布将军的佐治亚兵团,他们正是在弗雷德里克斯堡战役的马耶高地守卫石墙的部队。在紧靠那面石墙的前方,我们尚且活着的人不得不把死去战友的尸体堆成防护胸墙,以求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