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审判长，尊敬的记者们，尊敬的市民们：我叫钟少春，是江城大学艺术学院油画专业的研究生。刚才发生的一幕，是我没有想到的。我总以为，高明珠不会马上离开这里，她有理由恨我，她甚至会粗暴地扑上来，制止我的讲话。但是，她没有这样做，她突然离开了。其实，我是真心实意到这儿来忏悔的，我要当着她的面拷问自己的良心，我要跟她一起来拯救自己的灵魂。对这件事，我应该负主要责任。如果触犯了法律，我甘愿接受惩罚。我请求法官免去对她的处罚。……”钟少春收起了高高举起的画稿，垂下头来，喘着气，喃喃地说；高度的紧张和激动，使他的精神有些恍惚；他越说越伤心，越说越沉痛，泪珠从他脸颊上滚落下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请您冷静一点好不好？”审判长铁青了脸，双眉紧锁，斜着眼睛，冷冷地扫视着他说。
记者们蜂拥而上，围住了钟少春，争先恐后地举起摄像机和照相机。有两位女记者，凑到他的面前，拍着他的肩膀，和颜悦色地说：“别紧张，您慢慢说。”
“我叫钟少春，是江城大学艺术学院的研究生。”他重复着刚才的话，努力让自己从迷惘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忽然，一位摩登的女子挤进人堆，从身上掏出一块漂亮的丝手巾，给他擦去了额头上密集的汗珠。
“别急，慢慢说。”那女子对小钟柔声说道，接着又对众人回眸一笑，“我叫童丽娜，是他的女朋友。”
“小童是我现在的女友，高明珠呢，是我原来的女友。”钟少春终于找到讲话的切入口了，他的思维骤然变得灵活起来，“我与小高是油画专业的同学。我家里很穷，她经常接济我。我从心底里感激她。她呢，佩服我的艺术天赋。我们成了一对志同道合的情侣。毕业后不久，我们曾商量结婚的事。她有一个非常美好的计划，就是在新婚蜜月期间，以我们两个人的名义举办一个画展，每一幅画都由我们共同署名，不分彼此。当时，我沉浸在多么幸福的憧憬之中啊！可是没有多久，她再也不谈结婚的事。过了好久，我才知道，她已经另有新欢。我们共同举办画展的美好计划也随着彼此的分手流产了。分手后，我借酒浇愁，万念俱灰；偏偏我的妹妹又得了尿毒症，生命垂危。尽管学校发动师生给我捐款，但仍无法支付那么昂贵的医疗费。今年六月中旬，已经结了婚的小高忽然打来电话。她说，她听说我妹妹得了重病，她想在经济上帮助我。我无功不受禄，当即拒绝了她的好意。她说，我们可以搞一次合作，互惠互利，达到双赢。她说，国庆60周年快到了，她想跟我合办个油画展，每一幅画都由我俩共同署名；她让我多画一些，将来这些画就作为我们共同的财富；她为此想补偿我一笔钱，给我妹妹治病。我叹着气说，这个浪漫的计划，早已随风飘逝了；如今，我们既不是情侣，又不是夫妻，这样的合作，你的丈夫会同意吗？我再次拒绝了她的要求。但没有多久，她亲自到学校来找我了，说要让我为她的画展作画，她可以用钱买断这些油画的所有权，只要我开个价钱。我吓了一跳，劝她不要这样做。她说，如今是商品社会，什么都是商品，只要你买我卖，两厢情愿就行了。我还是没有同意。然而，我的妹妹的病愈来愈重了，必须尽快换肾，才能挽回生命。在万般无奈之下，我主动给她打电话，答应给她作画。她再次来到学校，带来一张二十万元的支票，要我至少提供二十幅像样的油画；等画展办成了，有了效益，她打算再给我十万元。从那时起，我就日夜不停地为她作画。也就从那时候起，我的灵魂堕入了地狱。我白天去写生，夜里做噩梦，我天天受到良知的拷问。我成了一个见不得阳光的鬼魂。为了金钱，我竟然出卖了自己的灵魂！为了金钱，我把高明珠也拖下了水。她养尊处优，无灾无难，本来是可以清清白白地做人的，犯不着沾一身污泥！我唯一可以聊以自慰的是，我对得起我的妹妹，我是为了救妹妹才这样做的呀。但是，当妹妹得知这钱来路不正，她又会怎么想呢？……”
钟少春说到这里，再也憋不住满腹的悔恨，竟伤心地痛哭起来。童丽娜赶紧掏出手绢，给他擦泪；她自己也流着泪，一个劲地劝慰他：“你冷静一点，好不好？你刚才还答应我，要坚强起来……”
“是的，我要坚强起来，我要振作起来！”钟少春望着童丽娜，下意识地挺起了胸膛，“尊敬的记者们，今天我到这儿来，当着公众的面沉痛忏悔，就是为了要跟我的过去告别。我的这一行动，得到了我的女友童丽娜的支持。昨天，她郑重地交给了我一张二十万元的支票，要我今天就在这个法庭上还给高明珠。她一定要我把那些油画赎回来，她说那是我的心血，那是我的生命，那是我生的孩子，她比我还要疼爱，还要珍惜，怎么舍得卖给别人！我觉得，她比我们文人更理解文人，她比我们文人更尊重文化。她就是这样，向我伸出了无私的援手，将我从地狱中拯救出来。她还要拿出更多的钱来，给我的妹妹换肾。大义深情，天高地厚，今生今世，我将永志不忘！”
记者们被深深地感动了，呼啦啦，几十个镜头齐刷刷地对准了童丽娜。童丽娜满脸绯红，拼命摇手，连声叫道：“别拍我，别拍我，我可当不起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