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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一、大打出手

白湖山庄原是前武林盟主王景言的庄园,王景言过世之后便由他的养子邱唐和邱言打理,直至选出了新任的武林盟主傅正阳,也就是他爹。

邱唐和邱言主动将白湖山庄让出,让白湖山庄成为了每一任武林盟主的专属府邸。

“少爷,你该起来喝药了。”司武摸了摸鼻子,转身端了药碗来。

原就是打算叫他起来喝药的,谁知道他仿佛被梦魇住了似的,一直叫不醒,好不容易醒了,又这般阴阳怪气的,司武心里也是苦得跟手里这碗药似的,这位爷越来越不好伺候了哇。

唯一值得欣慰的大概是向来对喝药无比抗拒,十分怕苦,每次喝药都会花样百出的家伙最近转了性似的,在喝药这件事上,无比的乖巧且执着……汤药顿顿不落,而且连药后的蜜饯都不肯吃了,就因为有个大夫说了蜜饯可能会冲淡药性。

傅无伤起身,端过那黑漆漆的药汤,闭着眼睛仰头一饮而尽,那药汁已经不仅仅是苦那么简单了,一碗药下去他差点反胃呕吐出来,但他闭着眼睛硬生生忍了回去。

简直坚毅得像是另一个人,司武啧啧称奇。

正这时,司文突然匆匆跑了进来,“少爷,有瑶池仙庄的线索了。”

傅无伤一下子眼睛就亮了起来,孱弱不堪的身体仿佛一下子就有了生机,他一下子直起身子,“快说!”

“是邱管家放出去的探子,据说已经失踪了好几年,却突然传回了消息,还附了瑶池仙庄所在地的图纸。”

“好……咳咳咳……”傅无伤一激动,竟剧烈咳嗽了起来,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他扶着床沿起身,便要出门。

“哎呀少爷你这是要去哪儿啊?!”司武忙不迭地道。

“找老头子去要图纸。”傅无伤头也不回地道:“你去准备车马,等我拿了图纸我们即刻出发。”

白湖山庄书房里,武林盟主傅正阳正对着手中的秘函皱眉,傅无伤便不经通报大喇喇闯了进来。

整个白湖山庄也只有他有这个待遇了。

“身子还没好不在床上歇着,跑书房来干什么?”傅正阳放下手中的秘函道,对于这个小时候因为他的疏忽而被劫走遭了大难的儿子,他自觉有所亏欠,因此十分慈蔼,向来是有求必应的。

因此虽然有些恼他不珍惜身子,也不忍太过苛责。

“你查到瑶池仙庄的消息了,是吧?”傅无伤连开场白都懒得说,直截了当地道,“我要一份标明瑶池仙庄所在地的图纸。”

傅正阳倒不意外他的来意,只是蹙眉劝道:“根据查到的消息来看,瑶池仙庄竟是一个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庞然大物,你身体还没有好,我不赞成你以身犯险。”说着,又放软了口气,“且因为紫玉阁阁主夫人的离奇死亡,这瑶池仙庄已然成了众矢之的,便是你不说,作为武林盟主,我也会想办法尽力铲除这个祸患的。”

“放心,我不会和他们正面对上的,我只是想去找一个人。”傅无伤摆摆手道。

“你是说……那个被掳走的花朝姑娘?她是谁?你为什么对她如此上心?”傅正阳面色一正,难得严肃地道:“你可不要忘了自己是有婚约在身的人。”

傅无伤闻言却是嗤笑,“你知道江湖上最近风头最盛的一对神仙眷侣是谁吗?”

“你不要顾左右而言其他!依依是个好姑娘,等瑶池仙庄这件事解决了,我就亲自去紫玉阁正式提亲,你也给我好好收收心,我不指望你能有多大出息,但也不要再闹出什么妖蛾子来了!”傅正阳斩钉截铁地道。

傅无伤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身为武林盟主,竟然不知道最近江湖上最出名的神仙眷侣就是你口中的好姑娘梅白依和出身江南秦府的小公子袁秦,消息这样滞后,真的没问题吗?”

傅正阳简直要被这熊孩子气死了,谁规定武林盟主一定要知道江湖上那些无聊的八卦啊!

“好了,言归正传,把图纸给我吧。”傅无伤伸手。

“谁跟你言归正传了,我从一开始就没有答应把图纸给你!”傅正阳终于忍不住咆哮。

“跟你这么说吧,瑶池仙庄我一定要去的,人我也是一定要找的,你也不要猜这姑娘跟我有什么关系,如果非要问,我只能回答那是比你儿子我的性命更重要的人。”傅无伤摊手,一脸我就这么着了你能拿我怎么办的光棍表情,“就算没有图纸,我也是一定要去的,万一一不小心把自己的小命折腾没了你也不要难过,反正你不是还有一个儿子么。”

傅无伤说的,正是他的异母弟弟,如今刚满十五岁的傅天赐。

“你这是什么混帐话!”傅正阳脑门上青筋乱蹦,只觉得这个混帐东西大概就是生来讨债的。

父子两个你瞪我,我瞪你,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傅正阳到底还是败下阵来,他知道这个混帐儿子向来说到做到,与其让他去作死,不如他提前有所安排。

他从桌上拿了一张拓印的图纸丢给他,黑着脸道:“关于瑶池仙庄的事情,我让人传讯给了紫玉阁,毕竟他们才是苦主,紫玉阁收到消息已经派了人过来,大约明天下午到,到时候你跟他们一起出发吧。”

傅无伤拿起图纸,大致看了一遍,满意地收了起来,十分好说话地点点头,“知道了。”

“还有你的身体……”

“已经好了有七八成了,就算出门在外,我也会按时喝药的。”傅无伤不待他说完,便从善如流地道。

“关于你和依依的亲事……”

“关于我和梅白依的婚约,你若不想理亏呢,就等他们来退亲。”傅无伤笑了一下,不待傅正阳发飙,又接了一句:“若你不想太丢人呢,就自己去退亲,看你怎么选了。”

傅正阳见他一副混不吝的模样,只觉得头疼得紧,“行了行了,你去歇着吧。”

傅无伤便十分利索地退下了。

看着他一句废话没有利索地退下,傅正阳揉揉额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傅无伤走后,房间的屏风后面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继夫人楚媚缓步走了出来,她看了一眼傅无伤离开的方向,走到傅正阳身后,伸手轻轻抚上他的肩膀,不轻不重地揉捏着。

傅正阳闭上眼睛任她按捏着有些酸痛的肩膀。

“老爷,瑶池仙庄那里……”

“不要做多余的事。”傅正阳倏地睁开眼睛,一把捏住了那双白皙纤细如柔荑般的美人手,“想想天赐。”

楚媚想起心爱的小儿子,咬往唇,保养得宜的柔美脸庞一阵扭曲。

正这时,有敲门声响起。

楚媚垂眸站到一边,扭曲的脸庞已经恢复成了端庄大度的模样。

“进来。”傅正阳开口道。

进来的是白湖山庄的二管家邱言,他是前任武林盟主的养子,在白湖山庄也算是地位超然,傅正阳对他向来十分客气。

“有什么事吗?”他缓声道。

“大少爷刚刚带上司文司武出府了。”邱言禀道。

傅正阳的脸一下子黑了,那个小混帐!

而此时,傅正阳口中的小混帐已经顺利离开了白湖山庄。

坐在马车里,傅无伤将那张拓印的图纸展开,细细研究了一番,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一片密林的标识上,那片密林……就是当年他以为的花朝身殒之地。

也是在那儿,他差点死在自己信任的人手中。

如果不是花朝的话,此时他怕是早就成了一把白骨。

伸手轻轻抚过那片密林的标识,傅无伤眼中滑过一丝黯然。

坐在马车外头车辕上的司武和司文苦逼地对视了一眼,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已经预见自己又要挨老爷的板子了,少爷身体不好老爷罚不得,于是每当他们父子对上,最后都是他们的屁股遭殃啊!简直无语泪千行。

“叹什么气。”马车里,傅无伤幽幽地道。

司武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控诉道:“你明明答应了老爷已经说要等明天下午紫玉阁的人到了一同出发的……”

“我只说知道了,可没答应。”

“啊?”司文司武傻眼。

还能这样?不过……他们少爷仿佛一直都是这个德行,毕竟整个江湖的人都知道了是个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性子了。

“啊什么?再多话你们就去伺候你们的老爷吧,少爷我用不着你们了。”

司文司武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屈服于少爷的淫威之下,不敢再有情绪了。

傅无伤轻哼一声,垂眸轻轻摩挲着手中的图纸。

冷不丁地,马车停了。

“又怎么了?”傅无伤不耐地道。

“少爷……梅姑娘和袁公子来了。”司武有些尴尬地道,看这两位风尘仆仆的样子,八成是特意一路赶了来的吧。是料准了少爷不会等他们,会提前出发么?还堵了个正着,这就有点尴尬了啊。

白湖山庄与凤仙镇为邻,地处偏僻,三面环山,只有一条通道,据闻当年白湖山庄出现了重大变故,是前任武林盟主王景言的养子之一邱言守在这条道上,利用天然的地理优势,堪称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而现在,他们的马车便被人堵在了这条道上。

傅无伤掀开车窗一看,果然,便见袁秦和梅白依双双骑在马上,并辔而立,刚好挡在了他们的马车前面。

“不是说明天下午才能到吗?”傅无伤面无表情地道,毫不避讳自己准备甩开他们先行一步的意图。

“我们特意甩开了队伍先行,一路跑死了两匹马,这才算堪堪赶上了,真是晚来一步都不行呢。”梅白依的话中隐含讥诮之意。

“这是特意来堵我的了?瑶池仙庄的地图在我爹手里,你们只要前往白湖山庄便随时可以拿到,来堵我干什么?”傅无伤扬眉道。

“比起一张不知真假的地图,我们更愿意相信在瑶池仙庄被困了好些年的你,且若瑶池仙庄真的那么容易找,也不会从来没有人发现过这个庞然大物的存在了。”梅白依咬了咬唇,语气终于稍有服软。

傅无伤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沉默着与她并辔而立的袁秦,这个骄傲的少年此时看起来有些消沉,眉目间是驱散不去的阴影,再不复先前神采飞扬的样子。

“我不愿意。”傅无伤突然就烦躁起来,他哼了一声,断然拒绝道。

“什么?”梅白依一愣。

“我说,我不愿意和你们同行。”

“为什么?”

“看他不顺眼。”傅无伤神色淡淡地道,“哦,对了,看你也不顺眼。”

梅白依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难看起来,她忍了忍,才道:“瑶池仙庄不但掳走了花朝,也是我的杀母仇人……”

她不愿意嫁给傅无伤是真,但是傅无伤对她这样弃如敝屣的态度让她感觉自己深深地受到了侮辱,那日他不要命一样扑上去救花朝的模样深深地刻在她的脑海中,他和花朝究竟……是什么关系?

“与我何干。”傅无伤一脸冷漠。

“你可是武林盟主的儿子!”梅白依看了袁秦一眼,下意识吞下了那句你是我的未婚夫。

“我又不是武林盟主。”傅无伤似笑非笑地道。

在养伤的那些天里,他躺在床上哪里都去不了,只得反复询问司武一些他错过的,关于花朝的事。

于是他知道曲嬷嬷死了。

一开始知道曲嬷嬷死了,且是被活生生打死的时候,他是十分惊讶的。

曲嬷嬷可不是个普通的奴才,对梅白依来说,她甚至是胜似母亲的存在,因此这老嬷嬷在紫玉阁几乎是横着走的,有时候连梅伯伯都要让她三分,谁敢打死她?

然后他便知道了曲嬷嬷不但将花朝关在秋韵园里,还逼迫周文韬去毁她清白,虽然最后算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她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弄丢了自己的老命,可是只要一想起花朝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受了那样多的委屈,遭到了那样恶毒的算计,傅无伤就觉得肝肠寸断心如刀割,又悔又恨。

“那么你究竟想怎么样,你要如何才肯让我们同行?”一直沉默着的袁秦忽然开口,道。

“或者你可以让我打你一顿消消气,说不定我就能同意了。”傅无伤挑眉,建议道。

“傅无伤你简直无理取闹!”梅白依气恼道。

“好。”袁秦却是点头,直接同意了,他翻身下马,走到马车前,“我不会还手的,打到你满意为止。”

“这可是你说的。”傅无伤翘了翘唇角,猛地拔出了手边的长剑,便毫无预兆地冲着他刺了过去。

若这一下刺中,当真是要留下他半条命了,袁秦却是闭上眼一动不动,一副任尔宰割的模样。

然而那一剑最终没有落到他身上,因为梅白依已经一剑横了过来。

“傅无伤你住手!”梅白依执剑挡在袁秦身前,咬牙怒道:“你是想杀了他吗?”

傅无伤却是完全无视了她,只一径盯着被她护在身后的袁秦,满含讥诮地笑了一声,“袁秦,你是个永远只会躲在女人身后的孬种吗?”

“梅小姐,你让开。”袁秦推开他。

傅无伤笑了笑,却是突然扔下剑,然后猝不及防地一脚将他踹得飞了出去,冷嘲道:“你是不是其实很期待那一剑落在你的身上?这样你就可以减轻一些负罪感了?你这个毫无担当只会逃避的孬种。”

袁秦被他这一脚踹得摔倒在地,听到他的话面孔忽青忽白,他瘫软在地有些无力地想,是啊……他是个遇事只会逃避的孬种,他逃婚离开青阳镇,又因为不敢见花朝明明在大街上看到了她却还是逃跑了,答应了梅白依的两日之约又不敢去见花朝,让她被锁在地牢里受了那么大的委屈……

她明明那么怕疼,连被绣花针戳了手指头都会掉眼泪……被铁链锁在地牢里,手腕脚腕磨得都是伤,她该有多疼多害怕?

傅无伤上前,一把拎起他的衣领,又将他好一顿狠揍,一边揍一边恶狠狠地道:“你以为江湖就是英雄救美,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就是江湖第一美人的另眼相待,就是比武打擂台,就是不打不相识,相逢意气为君饮吗?!”

袁秦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无动于衷且毫不反抗地挨揍。

“还记得渠间镇刘员外家的那位大小姐吗?”傅无伤冷不丁地道。

袁秦僵直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看向他,似乎是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人。

“对,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结果欲以身相许吓得你逃之夭夭的那位刘家大小姐。”傅无伤凑近了他,道:“你逃之夭夭之后,那位刘大小姐画了你的小像贴在他们家客栈门口通缉你,花朝路过渠间镇亲眼看的,客栈的伙计告诉花朝说那是他们家大小姐未过门的相公,不知怎地逃婚了,他们家大小姐一怒之下就发了告示,提供线索者赏银十两,能将其押送至大小姐面前者则赏银一百两。”

袁秦闭了闭眼睛,似是无地自容。

“你知道后来那位刘家大小姐怎么样了吗?”傅无伤森森一笑,轻声道:“因为通匪被抄家了。”

袁秦猛地睁大眼睛,终于动了动唇,吐出两个字:“通匪?”

声音嘶哑。

“你挑了涂元山的匪寨,除了匪首,自觉很是了不起吗?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那么巧就在涂元山下救了一个被劫道的刘大小姐?”傅无伤问。

袁秦怔怔地看着他。

“因为,她是漏网之鱼啊,蠢货。”傅无伤伸手拍拍他的脸,又仿佛怕他刺激不够深似的,又道:“你猜,客栈门口那告示究竟是刘大小姐当真芳心暗许又恼恨你不告而别呢?还是担心她通匪之事露出破绽而准备杀人灭口?”

“够了!”梅白依见袁秦仿佛被打傻了似的,上前拽开傅无伤。

傅无伤本就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全凭一股子愤怒支撑着罢了,被梅白依这么一拽,便猛地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一旁观战的司文司武匆忙上前扶住他。

傅无伤却是满不在乎地大笑,“所谓江湖第一美人的青睐也不过因为你是江南秦府的后人才对你另眼相待罢了!”

“你胡说八道!”梅白依怒道。

“和你一同从青阳镇出来的周文韬,那位青越派的少主,真的是可以为你两肋插刀的好兄弟吗?”傅无伤却不曾理她,一径笑道。

“你究竟想说什么?”袁秦问他。

傅无伤却不回答,只慢慢收敛了脸上放肆的笑容,“袁秦,你所谓的闯荡江湖,不过是个笑话,而为了你这所谓的江湖,却打破了花朝拼命想要守护的平静生活。”

“她说了多少次让你跟她走?你为什么不听,你知不知道她为你付出了什么,又放弃了什么,你知不知道她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袁秦猛地翻身坐起,紧紧盯着他道:“你知道些什么?是不是?你刚刚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你究竟知道些什么?那些人为什么要抓走她?她是谁?她到底是谁?!”

花朝被掳走后,他没有一晚能好好入睡,只要闭上眼睛,他就能看到花朝哀切的目光。

她跟他说,“阿秦,我想阿娘,我想回家……”

他甚至不敢让爹娘知道花朝被掳走的事,在那些睡不着的夜里,他反反复复将每个细节都推敲很久,却始终想不明白,那些人明明前一刻还在疯狂地对紫玉阁的送殡队伍痛下杀手,为什么突然就毫无预兆地收手走了,还抓走了花朝?

这不合常理。

花朝到底是谁?

她是谁?

傅无伤却是因为这个问题心口突然一痛,她是谁?不久之前他也不知道她是谁。

她是瑶池仙庄那个看似地位尊崇其实却无比孤寂的小圣女,她是为了履行送他回家的约定却差点死在密林被他亲手埋葬的小姑娘,她还是不久前因他有眼无珠没能认出来的花朝……

“她是谁?她到底是谁?!”见傅无伤不答,袁秦上前扯住他,不依不饶地追问。

傅无伤看着袁秦这样不依不饶的样子,却是突然有些兴味索然了起来,他又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指责袁秦,他自己……不也是眼睁睁看着花朝被瑶池仙庄的人带走的原凶之一,在她最无助最恐惧最慌张的时候,他冷漠地袖手旁观,自作聪明的放弃了她。

懒得再同他废话,傅无伤甩开他的手,只冷冷丢下一句:“你不配知道。”

说完,便不再搭理他,转身爬上马车,“继续赶路。”

梅白依红着眼眶上前扶住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袁秦,“阿秦,你没事吧?”

袁秦摇摇头,翻身上马,跟在了马车后头。

梅白依忙也上了马,见司文看了过来,她冷着脸道:“傅无伤已经将阿秦打成这样了,难道还不许我们跟着吗。”

司文默默收回视线。

二、热闹非凡的东流镇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在江湖上也算声名赫赫的紫玉阁竟然连阁主夫人都护不住,让她凄惨地死在自己女儿的及笄礼上。

而凶手,竟出自一个从未听过的门派,瑶池仙庄。

这件事在江湖上引起了轩然大波,一个神秘且庞大的隐世门派,戳到了无数人的神经,一波又一波的江湖人士开始追踪瑶池仙庄的线索,这声势竟比当年覆灭月洗楼时更甚。

然而就在瑶池仙庄即将成为众矢之的的时候,江湖几大世家都收到了一封神秘邀请函,而发出这封邀请函的,正是瑶池仙庄。

此邀请函广邀天下英雄于下月初三于瑶池仙庄一聚,并表明届时会给天下英雄一个交代。

于是等傅无伤一行人按着地图的指示赶到瑶池仙庄附近的东流镇时,便被东流镇上的盛况给惊呆了。

尤其是傅无伤,在他的记忆里东流镇虽然被称为镇,但其实并不大,且十分萧条,可是此时这个不大的镇子却挤满了人,大街上满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沿街叫卖的货郎。

“……好热闹的小镇。”司武一脸惊叹。

“应该是发生什么我们不知道事情了,你看那些人,大多都是江湖人物,他们都聚集在这个荒僻的小镇做什么?”司文敏锐的察觉到了异样,拉住一个路过的行人询问了一番,然后一脸复杂地回来了。

“打听到是什么情况了吗?”司武迫不及待地问。

“是因为瑶池仙庄。”司文轻咳一声,一脸纠结地道:“半个月前瑶池仙庄向江湖几大世家发出邀请函,广邀天下英雄于这个月初三于瑶池仙庄一聚,说是……届时会给天下英雄一个交代。”

几人便是一愣,就在他们摩拳擦掌地要找到瑶池仙庄的时候,一直隐世不出的瑶池仙庄竟如此高调地出现在了江湖之上,简直是猝不及防。

“这个月初三……不就是明天吗?”司武倒抽了一口凉气。

敢情在他们这些日子艰难地靠着地图一路摸索过来的时候,瑶池仙庄的存在早就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梅白依眼中闪过愤怒之色,她粉面含霜,冷笑连连,“好啊,我就等着看他们准备给我一个什么样的交代。”

“不管怎么样,我们先住下再说吧。”司文看了看神色各异的几人,叹了一口气道。

然后问题来了,这个本就不大的小镇因为客流量猛增,所有的客栈都挤满了人,根本腾不出房间来了。

难道竟要露宿街头了?

他们这一行人一个个也都算是少年英豪天之骄子了,然而这些日子为了寻找瑶池仙庄简直吃足了苦头。

谁知道竟会得了这么一个令人吐血的结局呢。

“等等……你们看那是谁!”司武突然指着前面大叫起来。

傅无伤抬头一看,便对上了一张正直严肃的脸,竟是白湖山庄的大管家邱唐,比起他们这半个月的艰难摸索跋涉,这些直接收到瑶池仙庄邀请函的人果然在他们前面到了啊。

这个认知让傅无伤莫名的不爽。

梅白依的脸色也不大好看,若早知如此,她何必拉下脸面非要跟着傅无伤,还累得袁秦挨了他一顿毒打。

邱唐是个外表平平不甚起眼的男人,长着一张端庄正直的脸,身材微有发福,他和邱言一样,是前任武林盟主王景言的养子,在白湖山庄也拥有极大的话语权。

此时他已经穿过人群,走到了他们面前,“少爷,梅小姐,你们终于到了,啊这位想来便是杀人刀袁暮和江南秦府大小姐秦罗衣的儿子吧,都这么大了,真是时光如梭啊。”他侧过头看向格外沉默的袁秦,拍了拍他的肩膀,态度十分熟络,似乎是认识袁暮和秦罗衣的样子。

袁秦却因为他的态度而怔住,虽然他已经接受了自己爹娘并不是普通客栈老板和老板娘这个设定,可是行走江湖以来,却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直白地点破他的身份,且明晃晃地表明是因为他的父母才对他如此熟络和另眼相待。

惧内的父亲不是与杀人刀袁暮同名,而就是杀人刀袁暮本人,性格暴躁一言不合就抓着他开打的母亲更是出身声名赫赫的江南秦府,若是以前袁秦一定会为自己不凡的身世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就是说书先生口中那些注定生而不凡的大人物。

可是现在再回想,原来在他还不明真相的时候,爹娘的身份便无形中给了他莫大的助力,那些他踏入江湖之后遇到的种种精彩竟都只是他自以为是的假象,这个认知让他无比颓唐。

当初逃婚离家之时曾大言不惭要名扬天下,却原来他始终未曾走出爹娘划下的保护圈。

真的分外可笑。

“咦你的脸怎么了?”邱唐仿佛才注意到袁秦脸上浅浅的淤青,惊讶道。

袁秦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脸上被傅无伤揍出来的淤青,好在一路行来这淤青已经消散了许多,不然更加惹眼。

邱唐却是仿佛立刻明白了什么,一脸不赞同地看向傅无伤道:“少爷,虽然你是少爷我也要说,争风吃醋一言不合就出手打人是不对的,虽然你和梅小姐有婚约在身,但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少年人还是要公平竞争的嘛。”

这话说得梅白依微红了脸颊,傅无伤却是一眼看穿了邱唐善于八卦的本质,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道:“唐叔叔你怎么在这里?”

“哦我已经在这里候了几天了,猜着你们应该也快到了,你们一路风尘仆仆的累了吧,白湖山庄和紫玉阁的人都在悦来客栈,我们这便过去?”邱唐有些不尽兴地收起了八卦的目光,道。

……嗯,果然走在他们前面了。

等等……悦来客栈?

几人站在一家新开的客栈门前,目瞪口呆地望着头顶上那写着“悦来客栈”四个大字的金字招牌,金光闪闪的四个大字晃得人眼晕,真是一点都不知道低调两个字怎么写,只恨不得贴上“店大钱多速来抢”的标签。

嗯没错,真的是悦来客栈,这个江湖连锁客栈已经开到这个小镇了,真不愧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悦来客栈。

“这家客栈是最近新开的,那位就是悦来客栈的大老板财如命。”邱唐指了指正在客栈里忙碌的男人道。

那是一个即便身处于人群之中也依然能够让人一眼注意到的、令人难以忽视的男人,一袭金黄色的亮缎长袍,腰间还另着一把金光闪闪的金算盘,整个人仿佛一枚金光闪闪的金元宝,恨不得满头满脸都写上“我是暴发户我很有钱”的字样,简直闪瞎人眼,令人眼忽视也难。

“把这几笼汤包送到二号、六号、九号、十八号桌上。”此时,他正低声吩咐伙计。

“诶,他们没有点汤包啊?”伙计翻了翻菜单,疑惑道。

“就说是孝敬他们的。”

“啊?大堂里这么多客人,为什么单孝敬他们几个啊?”伙计一脸的不明白。

“哼,所以说你是伙计我是老板,说是笨还真是笨。”财如命的声音更低了,“那几个都是贵客,贵客!懂?”

“哦哦,懂了懂了。”伙计忙露出一脸心领神会的笑容。

“等一下!”财如命叫住那伙计,摸了摸下巴道:“十八桌那桌我自己去送好了。”

他口中的十八桌是个临窗的位置,正坐着一个身着交领齐腰襦裙的少女。

“那是谁啊?”伙计惊讶了,是谁能有那么大面子让一惯吝啬的铁公鸡老板不但慷慨拔毛送汤包不说,还亲自去招呼?

财如命看了一眼那个有些面熟的小姑娘,没有回答那伙计的好奇,只笑眯眯地端了一笼汤包走到她面前。

“我没有点这个。”正低头用膳的少女抬头看了他一眼,道。

“这是我请姑娘的。”财如命将汤包放在桌上,顺便在她对面坐下。

少女却并不领情,“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财如命一愣,随即笑得更欢了,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在她即将奓毛的时候收回了手,“姑娘多虑了,区区不才正是这家客栈的老板,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更何况光天化日之下,在下又怎么会对姑娘怀有恶意呢?”

“你真的是这家客栈的老板?”少女眨了眨眼睛,忽然一脸认真地确认。

“如假包换。”财如命笑眯眯地道。

少女定定地盯着看了他一阵,竟罕见地将财如命都看得有些发毛了起来,就在他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的时候,那少女却是露齿一笑,抬手捏起一个汤包,道:“我想了想,你说得很有道理,谢谢啊。”

财如命便将之前的疑惑丢到了脑后,忍俊不禁地起身,心道这孩子不仅长得跟她娘十分相像,连脑回路都是一模一样的啊,正笑着,忽觉有人在打量这边,他回头一看,脸上便立时挂上了热情到让人觉得如沐春风的的笑容,迎上前道:“邱管家回来了啊。”

邱唐也是一脸的笑容可掬,“财老板生财有道啊。”

“哪里哪里,混口饭吃而已。”财如命十分谦虚地道,随即看向站在邱唐身侧的几个年轻人,笑道:“这几位是?”

邱唐便指了傅无伤介绍道:“这是我家大少爷。”说着,复又指向梅白依和袁秦,道:“这位是紫玉阁的梅姑娘,这位是江南秦府大小姐秦罗衣家的公子。”

“哦哦,都是少年英豪啊,快请进快请进。”财如命一脸热情地亲自将他们迎了进去。

却见刚刚那个坐在窗边的少女也看了过来,然后忽然起身走了过来,看着他们道:“你们来得好迟啊。”

三、邀请函

这少女不是旁人,正是慕容夭夭。

梅白衣正因为这事儿堵心呢,听到慕容夭夭这么说,心里更堵了。

不过……

“你怎么来了?”梅白依面色有些不好地道。

她心里疑惑许久了,瑶池仙庄是她的杀母仇人,所以她才会一路追查不死不休,可是这些不相干的人一个一个到底是来干什么的?竟将这东流镇堵了个人满为患水泄不通。

难道这世道热心人竟然如此之多了吗?

“因为收到邀请函了啊。”慕容夭夭双手一摊,一脸无辜道。

“你慕容府一年到头收到的邀请函数都数不过来,每一封都会搭理么?我竟不知向来眼高于顶的慕容府这般平易近人了?”因为心中有气,梅白依毫不客气地道。

“咦,你们竟不知道么?”慕容夭夭呵呵一声,忽然神秘兮兮地凑近了他们道:“你们听说过天外飞仙么?”

江湖有许多的传说,但其中最为离奇最为神异的大概便是关于天外飞仙的传说了。

神秘、美貌、强大、不老不死。

传说若将武功练至化境,进入先天,便可炼气修仙,长生不老。

有无数人号称他们曾见过天外飞仙,有人羡慕有人憧憬有人嗤之以鼻,梅白依便属于嗤之以鼻的那一类。

见梅白依一脸不以为然的神情,慕容夭夭耸肩,“其实我也是不信的,但大家都这么传,据说这瑶池仙庄乃是传承自西王母,你知道西王母吗?”

西王母在江湖中乃是一则传奇,因为她是唯一个当上武林盟主的女人。

江湖中人大多有自己的名号,但以传说中的“西王母”为名,足可见她的狂妄嚣张,然而事实证明她确实有狂妄嚣张的资本,在那一年的武林大会上,她力挫群雄,竟以女子之身登上武林盟主之位。

尔后她更是宣布要开山立派,创瑶池仙庄,自成一派之祖。

就在所有人都拭目以待的时候,她却……突然消失了。

毫无征兆地,消失得无隐无踪,当年便有人传言她是去修仙了。

事隔几十年,却突然冒出一个瑶池仙庄,虽然这瑶池仙庄和紫玉阁阁主夫人之死有关,但是……瑶池传承,修仙之术啊!若真的存在,真是想想就令人激动不已。

“正是如此。”财如命点点头,“因为有西王母的传说在前,且这西王母失踪之前曾说过会开山立派,创立瑶池仙庄,如今一个传一个,说得都有鼻子有眼的,世人都想修得长生不死之术,可不就对这神秘的瑶池仙庄趋之若鹜了么。”

“财老板也想修仙吗?”慕容夭夭却是一脸兴味地看向他,道。

财如命摆摆手,一脸敬谢不敏的表情,“我是俗人,更喜欢赚钱。”

“旁人追求的修仙之道虚无飘渺,财老板你这俗人可先赚了个盆满钵满,令人羡慕啊。”邱唐笑呵呵地道。

梅白依却是气得面色发白,怒道:“修仙?简直岂有此理!那些人杀人如麻毫不讲理,分明就是魔教!”

因为气恼,她的声音十分尖利,刚刚还一片热闹的大堂立刻安静了下来。

梅白依被大堂之中的众人看得又羞又愤,死死地咬住唇,道:“我紫玉阁同瑶池仙庄无怨无仇,可是这瑶他仙庄不但杀我母亲,还阻我母亲出殡之路,截杀我紫玉阁弟子,这样的恶徒说是魔教都不为过,何谈修仙之道!”

大堂里一片诡异的静默,众人再看向梅白依的的眼神却带了怜悯之色,原来这就是苦主啊,江湖第一美人梅白依,紫玉阁的千金。

梅白依生来骄傲,长这么大何曾被人用如此怜悯的眼神看待过,当下握紧拳头,指尖深深地掐入掌心,气得直发抖。

“瑶池仙庄的圣女截杀紫玉阁阁主夫人出殡队伍这件事,我可以作证。”一直沉默的袁秦忽然开口,他将被众人看得羞恼的梅白依拉到身后,道:“并且,那圣女驱使一条巨蟒掳走了我未过门的妻子,既然瑶池仙庄发函广邀天下英雄,说要给大家一个交待,那么想必明日便会对掳走我未婚妻之事有所解释,并且将我的未婚妻归还于我。”

“这位少侠,你未婚妻是什么人?为何会被那瑶池仙庄的圣女掳走?”有人好奇地问。

“别是看那小姑娘骨骼清奇,要收作弟子吧?”有人猜测。

“那位被掳走的姑娘早过了练武的最佳年纪,又怎么可能是收徒?”梅白依冷哼一声,道。

此言一出,众人窃窃私语,也觉得不大可能是被收作弟子了。

傅无伤凉凉地看了袁秦和梅白依一眼,对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的邱唐道:“唐叔叔,我身体有些不适,想歇息一下。”

邱唐忙收起自己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哎呀瞧我,来来来,跟我来,房间早就已经备下了。”

许是因为距离花朝近了,傅无伤躺在悦来客栈堪称简陋的床上,向来有些认床的他竟然一夜无梦。

当然,这个简陋,是从傅无伤挑剔的角度来看的。向来尽职尽责的大管家邱唐知道自家少爷的龟毛和挑剔,已经订下了悦来客栈最好的豪华套房。

第二日一大早,他就醒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醒得足够早了,结果下楼一看,大堂里满满当当全是人,其中还有很多是相熟的面孔。

慕容夭夭正和一个高高瘦瘦留着两撇小胡子的老头撒娇,那老头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他是宝云山飞天寨的军师,此行大概是为了保护慕容夭夭而来,当然比起军师,他的另一个身份更广为人知,他曾是江湖上声名赫赫的鬼手神医孟九。

梅白依和袁秦坐在一起,还多了一个青越派少主周文韬,青越派向来依附于紫玉阁,作为少主,周文韬出面来替紫玉阁壮壮声势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不知道这位七窍玲珑的青越派少主是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当然还有一个十分惹眼的胖子,景王朱如景,他可是江湖第一美人梅白依的头号拥趸,作为又有闲又有钱的闲王,他会出现替紫玉阁撑腰也不奇怪。要知道即便是江湖中人,也鲜有人敢不给皇室面子,毕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且这位胖乎乎的闲王还深受帝宠。

代表白湖山庄与武林盟主的邱唐邱大管家也已经端着那张正直严肃的脸坐在大堂了。

令傅无伤有些意外的是坐在角落里那个身着绀紫色长衫的公子,目光在那张俊美到有些凌厉的面孔上扫过,傅无伤暗自挑眉,江南秦府的大公子,玉面公子秦千越,他竟然也来了?

瑶池仙庄的魅力和面子可真是不小啊。

正这时,门口忽然隐隐有骚动传来。

傅无伤心口猛地一跳,原以为是瑶池仙庄终于向世人打开山门了,正打算跑下楼,却见梅白依猛地站了起来,比他更快地冲了出去,眼睛红红的叫了一声:“爹!”

……原来是紫玉阁阁主梅傲寒亲自来了。

四、入庄

梅傲寒并没有同众人寒喧,他抬手拍了拍梅白依的肩,上前同邱唐抱了抱拳,打了声招呼,便同众人一起坐下,等待瑶池仙庄打开山门,向世人揭开它神秘的面纱。

傅无伤想了想,以瑶池仙庄那喜欢故弄玄虚的行事作风,不摆足了架势该是不会轻易出现的,便干脆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慢慢等。

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有人不耐烦起来,质疑声也越来越多。

“瑶池仙庄真的会出现吗?”

“该不是看我们人太多,心虚了吧……”

梅白依眼含讥诮,这些妄图寻仙人之人固然愚昧可恨,但撒下这个弥天大谎的瑶池仙庄,且看它怎么收场!

就在众人开始蠢蠢欲动之时,突然有一个身着白衣的人出现在门口,没有人看到他是怎么出现的。

“诸位,在下是瑶池仙庄的接引池洛,门外已备下车马,请有邀请函的客人随在下来,每位客人可带一名随从。”那男子容貌十分出挑,身长玉立,他静静地站在门口,欠了欠身子,彬彬有礼地道。

大堂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没有邀请函的诸人面面相觑,有邀请函的则站了起来,走向门口。

此时正是巳时,晨间薄薄的雾气已然散去,阳光明媚。

悦来客栈门外停着几辆神骏异常的马车,傅无伤手上并没有邀请函,果断抛弃司文司武,走到邱唐身边拍了拍他肩膀,“唐叔叔,带上我。”

邱唐一脸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对身后的随从摆摆手,傅无伤便如愿上了马车。

梅白依和阁主梅傲寒一辆车,慕容夭夭和孟九一辆车,周文韬搭上了景王的车,袁秦却被剩下了,他手上也没有邀请函。

正在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个绀紫色的身影从他身边经过,轻飘飘地道了一句:“跟我来吧。”

袁秦忙跟了上去。

车内只有两个位置,但内部布置得十分奢华细致,配有上好的茶水和精致的糕点,还有一些稀奇不常见的瓜果,即便是挑剔如傅无伤,也着实找不出什么毛病来。

马车一路疾驰,眼前很快出现一片茫茫白雾,明明刚刚还是艳阳高照的天气,这会儿拉开车帘却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袁秦看了一眼让自己同车的男子,他一袭绀紫色长袍,只端坐在那里便气势逼人,对于他的好意,袁秦除了感激之外,还有疑惑,事实上他并不认识这个男人……

“真是多谢你了。”袁秦迟疑了一下,才道:“在下袁秦,不知您是?”

“秦千越。”那男子淡淡地道。

姓秦啊……

袁秦一愣,忽然明白他为什么帮自己了。

等等……秦千越?那个玉面公子秦千越?袁秦猛地想到了他的名号,又悄悄看了他一眼,在梅白依的及笄礼上,他还曾惋惜过这位玉面公子提前离开,没有机会同他切磋呢,想不到此时就坐在同一辆马车上,竟然对面不相识。

马车里一片寂静,就在袁秦悄悄看向他的时候。

秦千越忽然看了过来,“姑母可还好?”

姑母?

袁秦愣了半天,才想起来这位玉面公子问的……可能是他娘。

“挺好的。”

青阳镇的生活平静安逸,他们守着一家小客栈不愁吃喝……应当是挺好的吧?

且几十岁的人了,被爹惯得越发不讲理了。

可见好得很。

袁秦愣愣地想,忽然觉得青阳镇的生活也不是他以为的那么无聊和无趣,此时提起,竟无端端有些想念了起来。

“秦公子。”他捏了捏拳头,忽然开口。

“我是你表兄。”秦千越道。

“你怎么就能确定我的身份呢?”袁秦忍不住道,他看了一眼身上佩的青罗剑,“就凭这把青罗剑吗,若是被人抢走了呢?”

秦千越淡淡瞥了他一眼,“你一入江湖就被迷离门盯上了,将你身世的消息传回秦府,卖了一千两白银。”

袁秦目瞪口呆。

还有这种事?

顿了顿,袁秦总算缓过神来,既然已经确认了身份,便厚着脸皮叫了一声,“表兄。”

秦千越淡淡应了一声。

“表兄,我未过门的妻子被瑶池仙庄的人抓走了,若可以……能否请你到时候助我一臂之力?”袁秦想着瑶池仙庄这样的庞然大物,必然不是轻易可以撼动的,试探着问。

秦千越想起了紫玉阁门前那个不得其门而入的少女,垂眸道:“在不损害秦府利益的前提下,我会酌情考虑。”

马车里又安静了下来。

大约过了有一柱香时间,马车停了下来。

众人下了马车,被迎进了一处庄园。

沁人心脾的幽香扑鼻而来,出现在大家眼前的,是一片繁花似锦。

明明是寒冬,此处却温暖如春,一个巨大的紫铜瑞兽香炉里有青烟袅袅升腾而起。繁花的尽头端坐着一名宫装美人,温柔一笑,如同百花绽放,仿佛真是花中仙子一般。

“欢迎诸位贵客光临瑶池仙庄,我乃瑶池圣母苏妙阳,已在此恭候诸位多时。”

傅无伤却在看到这个宫装美人的瞬间,仿佛看到了一条吐着信子的美人蛇,顿时从头顶凉到脚底,凉入肺腑,从心里升起的惧意让他忍不住的轻轻颤抖,那是年幼时这个女人给他留下的阴影,如同魔咒一般挥之不去。

不会错的,她就是瑶池圣母,时隔十五年,时光却仿佛在她身上停滞了一般,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半点痕迹,她还是他年幼时曾经看到的模样。

傅无伤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却没有注意到身旁的邱唐在见到那位瑶池圣母的时候,面上的震惊之色比他更盛。

“在下紫玉阁阁主梅傲寒,见过瑶池圣母。”同样被眼前的景色迷惑了一瞬的梅傲寒回过神来,他上前一步,抱了抱拳道。

瑶池圣母点点头,“梅阁主有礼。”

“想必圣母已经知道我的来意,数月前我夫人于自家花园之中横死,尸首不全,现场仅留下一片足有巴掌大的蛇鳞,尔后我夫人出殡之时,更是遭到劫杀,送殡队伍死伤过半,领头之人乃是一名白衣蒙面的女子,被称为‘圣女’,恕在下无礼,不知圣母对此有何解释?”

众人初到此时,都有一瞬间的心动神摇,此时梅傲寒的声音瞬间打破了这仙境般的魔咒,众人回过神来,暗自警惕,纷纷看向那端坐着的宫装美人,看她准备如何给大家一个交代。

谁料瑶池圣母闻言,并没有多作解释,只敛目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此事是我的错。”

竟是就这样承认了?

众人面面相觑,有些不敢置信。

梅白依更是咬紧牙关,面露痛恨之色。

傅无伤却知道事情不可能如此简单,他暗自戒备着四下观望,此时载客的马车皆已抵达,粗粗看了一下现场足有二十多人,除了之前在悦来客栈看到的几张熟面孔,还有一些是不曾在悦来客栈见到的人,想来东流镇中每个客栈都有“接引”的仙侍去接人了。

在场之人皆是有些身份背景的,想来应该不至于在此被灭口。

就算是瑶池仙庄,也挡不住几大家族联合的怒火。

那么,这个女人究竟想干什么?花朝呢?花朝在哪?

实在不怪傅无伤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那个端坐于高位的女人,因为傅无伤知道这个女人只会比他想象中的更可怕更残忍。

“将花暮带上来。”瑶池圣母忽然道。

“是。”有仙侍领命而去。

“那日尊夫人出殡被截杀之时,可曾有人见过那自称‘圣女’之人的真面目?”瑶池圣母看向梅傲寒,温和地问。

“我见过!”梅白依站了出来,一脸恨意地道。

那是她此生受过的最大的屈辱,在傅无伤扯下那圣女的面纱时,她远远地看了一眼,将那张脸牢牢地记住了。

“这位小姑娘是?”瑶池圣母看她一眼,和蔼地问。

“这是小女。”梅傲寒说着,蹙眉对梅白依轻斥道:“不得无礼。”

梅白依咬了咬唇,默默垂下头。

“无妨。”瑶池圣母摆摆手,复又微笑着对梅白依道:“既然你见过那人,等一会儿你便认一认。”

正说着,便有两名仙侍押了一个白衣女子上来,一松开手,那女子便垂着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抬起头来。”瑶池圣母看了她一眼,道。

白衣女子狠狠颤抖了一下,终究不敢违抗命令,缓缓抬起头。

傅无伤和袁秦也在盯着那女子看,待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傅无伤眼瞳猛地一缩,就是她!

那驱使巨蟒掳走花朝之人!只是她现在的样子有些奇怪,浑不似那日嚣张得意高高在上的样子,虽然身上也算干净整洁,但却面容惨白,眼神呆滞,仿佛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折磨和打击似的。

傅无伤仍是觉得她十分面熟,且这女子那日分明也认出他了。

他记得当时她轻笑着说了一句:原来也是故人啊。

是谁呢……

傅无伤蹙眉思索了一番,突然灵光一闪,竟然是她!

那个和她一起逃出瑶池仙庄却煽动其他少年杀了花朝,并差点一刀将他捅死的少女!原来她当日逃走之后没有离开,反而是回瑶池仙庄了吗?

五、花朝呢

“就是她!”那厢,梅白依和袁秦在看清那张脸后,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道。

瑶池圣母便点点头,叹息了一声,“这逆徒名为花暮,并非瑶池仙庄的圣女,只是当时圣女不在,她暂时代理圣女之位罢了,却不料她却因此生了骄纵嗜杀之心,顶着瑶池仙庄圣女的名义在外为非作歹。”说到这里,瑶池圣母的脸上露出一丝痛惜的表情。

花暮猛地瞪大眼睛,眼中露出了惊恐和不敢置信的神色来,击杀紫玉阁阁主夫人分明是圣母亲自下的指令,因为她要取悦于慕容先生……花暮的嘴唇颤了颤,想求饶辩解,可是一想起虫窟的可怕却是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她不敢忤逆瑶池圣母的话,即便是死,她也不想再回到那个如同地狱一般可怕的地方了……

看到那白衣女子眼中流露出来的绝望之色,梅傲寒蹙了蹙眉,“可是我夫人同她无怨无仇,她为何竟下此毒手,甚至连死都不肯放过她,还要扰我夫人的出殡之路?”

“是啊,为什么呢?”瑶池圣母又叹息了一声,看向跪在地上瘫软成一团的花暮,看似温和的眼中一片冰冷。

花暮猛地颤抖了一下,趴在地上,许久,才咬牙切齿地嘶声道:“因为……嫉妒……”

“什么?”她的声音太过低哑扭曲,梅傲寒根本没有听清楚。

“因为嫉妒啊!”花暮猛地抬起头,沾满了泪痕的脸上露出一个狰狞且扭曲的笑容,她神经质地低笑了两声,歇斯底里地尖叫道:“为什么有人会生来就拥有一切!为什么我拼尽全力却永远被轻贱!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我不甘心!”

几乎在场所有人都以为这女子是在嫉妒江湖第一美人梅白依,面上露出了了然的表情,是因为强烈的嫉妒之心,所以才那么恶毒地在梅白依的及笄礼上杀了她的母亲,彻底毁了她的及笄礼,让一桩喜事变成了丧事。

只有傅无伤知道,这个女人在说的,是花朝。

傅无伤捏紧了拳头,额头隐有青筋跳动,是因为嫉妒,那时她明明已经逃出了瑶池仙庄,却还是煽动其他人出手去杀花朝!

“我真是对你太失望了,花暮。”瑶池圣母摇摇头,脸上露出了失望和疲惫的神色,她转而看向梅傲寒,一脸歉意道:“是我管教不严才令她铸成这般大错,我会将她逐出瑶池仙庄,任由你们处置,并且尽我所能对紫玉阁作出补偿,以表达我深切的歉意。”

梅傲寒捏紧了拳头,眸中一片冰冷,杀了他夫人,阻了他夫人的出殡之路,狠狠打了紫玉阁的脸面,如今……只推出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圣女,就想了结此案吗?

梅白依则是死死地盯着那瘫软在地双目无神的女子,心中恨毒了她,这个世上有人生来高贵,有人生来卑贱,可是这卑贱之人竟敢因为嫉妒之心毁了她人生最重要的及笄之礼,还在她面前作出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来。

想起那日她带人阻杀了她母亲的出殡之路时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想起当日自己在她的截杀之下狼狈不堪的模样,再看此时见她脸上竟还毫无愧疚之色,当下忍不住心中的恨意,拔剑上前。

傅无伤和袁秦却是闪身上前,双双挡住了她。

“让开!我要杀了她为我娘报仇!”梅白依红着眼睛道。

“你要杀她我不反对,但我还没有从她口中问出花朝的下落。”袁秦看着梅白依,道。

梅白依对上他的视线,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毕露,但最终她还是咬牙收回了剑,扭头不语。

“多谢。”袁秦道了一声谢,才一脸嫌恶地看向那个瘫软在地的女子,“之前你掳走的那个女孩呢?你把她怎么样了?”

花暮此时如同没有骨头一般瘫软在地,精神已然崩溃,双目直愣愣的不知道在看什么,对袁秦的问话充耳不闻。

傅无伤却是不信这个女人真的疯了,他一把拉起她,盯着她的眼睛道:“花朝呢?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花朝”这个名字似乎是刺激到了她,她瞳孔微微一缩,随即竟是吃吃地笑了一声,忽尔凑近他的耳朵,压低了声音道:“告诉你一个秘密,她是个怪物……我一直杀一直杀一直杀,可是她就是不死,她就是不死啊!全身的血都放干啦!她不死啊!她是个怪物!”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尖锐得刺耳,一时哭一时笑,竟是真的疯了,根本再问不出什么话来。

袁秦只当她是在说疯话,傅无伤却是一下子捏紧了拳头,从这疯女人的话中,不难想象她对花朝做了些什么,只要一想到这个,他的心就忍不住抽成了一团。

傅无伤狠狠咬了咬唇,尝到口中腥咸的味道,他抑制住杀意,丢下发疯的花暮,转身对自始至终都静静地看着他们审问花暮却不发一言的瑶池圣母道:“在下是武林盟主傅正阳的长子傅无伤,当日这女子疯狂截杀阁主夫人的出殡队伍之时,还曾掳走了一个姑娘。”说到这里,他倏地抬头看向瑶池圣母的眼睛,“不知道圣母可曾见过那个姑娘?”

他不能保证这瑶池圣母会给他一个正确的答案,他只是想从她的反应中猜出花朝现在是生是死,是什么处境。

瑶池圣母定定地看着他,没有开口。

“那姑娘叫花朝,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圣母你可曾见过她?”袁秦忙一脸急切地补充。那个疯女人口中是问不出什么来了,他只能寄希望于这瑶池圣母,只希望她能知道花朝的下落。

傅无伤眉头一紧,当下捏死这蠢货的心都有了,明明是他逃婚在先,现在却是一口一个未过门的妻子,着实可恼。

瑶池圣母忽然轻笑一声,她并没有回答傅无伤和袁秦话,只吩咐一旁的仙侍道:“去请圣女过来。”

众人一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是傅无伤却是猛地一怔,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袁秦见那瑶池圣母对他的问题避而不答,心中更慌,想再拷问一番那个仿佛发了疯的假圣女,奈何她只会疯疯癫癫地一时哭一时笑,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竟是半点线索都没有,一时急得心如火烧。

梅傲寒对他们口中那个叫花朝的姑娘是死是活并不关心,他只冷冷地看着那端坐于上首的瑶池圣母,“恕我直言,这不知是真是假的圣女看起来已经疯得不轻,我夫人的死,我紫玉阁那么多条门徒的性命,仅凭你的一面之辞,就想一笔勾销吗?”

这位瑶池圣母看似已经当众向紫玉阁表达出了她最大的善意和歉疚之心,且他已经隐隐感觉到了身后众人对瑶池仙庄非同寻常的热切,梅傲寒当然知道这些人并不是为了帮他讨回公道才来到此处的。

他们显然对于那些不知真假的传说更感兴趣一些。

可是难道他要就此压下心里的愤怒和杀意,那他紫玉阁的颜面何存,以后他紫玉阁又怎么立足于江湖?

瑶池圣母并不曾因为他的质疑而露出不悦,仍是一径笑着,摇头道:“非也,此番我只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态度和诚意,对于尊夫人的死,我也十分的歉疚和遗憾,如果阁主你还心存怀疑,我瑶池仙庄愿意随时配合你调查此事。”

梅傲寒眯了眯眼睛,转身看向站在一旁的邱唐,“此事还请邱管家做个见证。”

邱唐上前,拱了拱手道:“在下此行,便是奉盟主之命为此而来,义不容辞。”说着,他看向坐在上首的瑶池圣母,“若是圣母不介意,便由盟主派人见证,与紫玉阁共同调查此事。”

“当然不介意,随时恭候。”瑶池圣母说着,又起身,看向众人,笑道:“瑶池仙庄一直避世而居,不与外界往来,今日不管诸位是为何而来,来者皆是客,我已命人备下筵席,请诸位一定要尽兴而归。”说着,她又看了一眼畏畏缩缩在躲在一旁吃吃傻笑的花暮,微笑着对梅傲寒道:“我先让人将这逆徒关押起来,待阁主离去之时一并带走如何?”

瑶池圣母已经做出承诺,到了这一步若他还是不依不饶,反倒落于下风了,因此梅傲寒到底还是拱了拱手,勉强道:“但凭圣母安排。”

瑶池圣母点点头,笑道:“来人,开席!”

六、瑶池圣女

此时花朝正独自坐在房中,手中摩挲着一本破旧的小册子,正是那日慕容先生所赠的武学秘籍,她到底没有舍得将之丢弃,而是悄悄记下了所有的心法和招式。

就算是与虎谋皮好了,她也要一试。

令她感到惊讶的是,修练的过程异常顺利,完全没有遇到瓶颈,明明她早已经过了习武的年纪,难道真如慕容先生所说她天赋异禀?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她自己先被逗笑了。

她低头漫不经心地翻了翻那小册子,借着不太明亮的光线,她忽然发现书本的封皮上有几个因为被涂改而不甚起眼的小字,她摸了摸,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了一下,连猜带蒙地轻声读了出来。

“风……怜……秋……水……”她疑惑地又看了看,确定是这四个字没错,“风怜秋水?什么意思?是这本秘籍的名字吗?”

正想着,外头忽然隐隐有丝竹之音响起,她想起最近仙庄里的异动,不由得蹙了蹙眉,“如烟?”

“在。”如烟在门外应了一声。

“外头什么声音?”

“据闻是圣母在花园之中大宴宾客。”如烟回答。

大宴宾客?

瑶池仙庄一直隐世不出,根本不与别的门派来往,她回来之后那么久也只见过一个慕容先生而已,哪来的宾客?花朝一肚子的疑惑,奈何她虽然被这些人尊为圣女,但在这瑶池仙庄之中,也不过是个聋子瞎子罢了。

过了一阵,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花朝收起手中的小册子,才道:“进来。”

如烟如黛低头走了进来。

“有事吗?”花朝看向她们。

“圣母召您去园中,来接您的仙侍在园子外头候着。”如烟轻声禀道,说着,抬头看了一眼打扮得十分素净的花朝,又小声建议道:“圣母不喜欢您穿得太过素净,尤其有宾客在。”

花朝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就在如烟以为她要发怒的时候,却只淡淡点点头,道了一句:“更衣吧。”

如烟这才吐了一口气,和如黛两人忙碌了起来。

和神经粗犷的如黛不同,对于这位不苟言笑琢磨不透的圣女,如烟还是有些发怵的,虽然她并不难伺候,可是也不好亲近。

两人伺候着花朝换了衣服,那衣服无比繁杂,花朝自己一个人是根本没办法穿上的,就连在妆镜前坐下,也需要人搀扶着。

如烟擅长妆容,如黛则是有一手不错的梳头手艺,两人便各自在花朝的脸上头上忙碌起来。

花朝静静地看着镜中那个如同傀儡娃娃一般摆弄的自己,面无表情。

“您脸上的痕迹已经一点都看不出来了呢。”如黛小心翼翼地偷觑了面无表情的圣女一眼,奉承道。

花朝看了一眼镜子里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脸上果然一点痕迹都没有了,那些可怖的伤痕仿佛从不曾存在过。

可是有些事情发生过就是发生过,又怎么能够当成不存在呢?

瑶池仙庄不愧此名,景色绝佳,此时园中武林名宿济济一堂,竟是十分热闹和谐,全然没了先前那剑拔弩张之意。

这算什么?

梅白依看了一眼异常沉默的父亲,只觉得愤慨不已。

此时,有白衣仙侍来上酒。

“此酒乃是我瑶池仙庄独有的仙酿,诸位可不要错过了。”瑶池圣母自一旁仙侍手中接过碧玉盏,微笑着晃了晃那盏中碧色的液体,举杯道。

说着,率先一饮而尽。

众人纷纷举杯,一杯酒下肚之后竟觉丹田中升腾起一股热气,忍不住面露震惊之色。

唯有傅无伤在尝到那酒液之中的异香时面色一白,什么狗屁仙酿,不过是在酒液之中……混入了花朝的鲜血罢了。

袁秦虽然也震惊于那仙酿非凡的功效,却并没有什么心思去细品,他正耐着性子在等那劳什子圣女,想着花朝会不会在她手上?

虽然……他也知道这希望极其渺茫,但他却毫无办法,只能寄希望于这渺茫的希望。正想着,忽见对面花径之中有一行人簇拥着一个宫装女子缓缓走来,阵势极大的样子。

一对长相一模一样的双胞胎侍女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躬身搀扶着,身后有四名容貌姣好的少年仙侍护持,前头还有一名仙侍引路。

这般大的阵势,来的莫不就是那瑶池圣母口中的圣女?

袁秦莫名觉得那女子的身形有些眼熟,待看清那女子的面容之后,他蓦地瞪大眼睛,猛地站了起来,“花朝!”

梅白依一愣,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便见着了被众人簇拥着走来的宫装女子,下意识便道:“怎么可能是她,你看错了吧?”

袁秦却是充耳不闻,只一脸热切地望着那女子,虽然她的衣着打扮与平常不一样,但是袁秦知道那就是她!她仿佛听到了他的声音,远远看了过来,然而只是轻轻一瞥,便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在双胞胎侍女的搀扶之下走到了瑶池圣母身边,道了一声:“姑姑。”

袁秦愣在原地,一脸怔忡。

众人的视线一下子被这女子吸引了,她穿着一袭厚重繁复的宫装,插着满头的珠翠,这样繁杂华丽的打扮却丝毫没有喧宾夺主之感,只衬得那张面无表情的小脸惊艳万分,尤其是眉心那一点朱砂痣,灵气逼人,令人几乎挪不开眼去。

在众人都在打量那令人惊艳的美人时,唯有一人的视线落在了那美人身后的一名少年侍者身上,那不是旁人,正是白湖山庄的管家邱唐。

他在看的,是跟在花朝身后的莺时。

莺时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扫过来一眼,随即很快地又垂下眼帘,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似的。

那厢,瑶池圣母上上下下将花朝打量了一番,似是极满意她这副装扮,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道:“快坐。”

花朝便听话地在她身边坐下了。

“这一位才是我瑶池仙庄的圣女,是我瑶池仙庄无上的瑰宝。”瑶池圣母微笑着向众人介绍,说着,转头对花朝道:“来,花朝,给诸位远道而来的客人敬一杯酒。”

花朝接过如烟递来的酒,在如黛的搀扶下起身,面无表情地将酒饮尽。

“瑶池圣母说那个圣女叫什么?”梅白依一脸不置信地瞪大眼睛,看向那喝完酒在侍女的搀扶下再次坐下的宫装女子,道。

“花朝。”袁秦直愣愣地看着那盛装的女子,失魂落魄地道:“她明明是花朝,为什么不认我?”

事实上,在场之人见过花朝的不在少数。

周文韬自见到那圣女出现开始便一直紧紧地盯着她,久久的失神之后才倒抽一口凉气……花朝?!

坐在袁秦身侧不远处的秦千越则是不动声色地上上下下将那圣女打量了一番,眯了眯眼睛,原以为是个孤苦无依的小孤女,却原来也是来历不凡啊,这样思忖着,他扫了一旁一脸失魂落魄的袁秦一眼,嘴角带了淡淡的笑弧。

慕容夭夭则是一副眼睛要脱窗的模样,她紧紧地揪着孟九的衣袖,几乎是语无伦次地道:“小胡子爷爷她真的是花朝诶……怎么会是花朝呢……”

梅白依怔怔地看了那宫装女子半晌,不敢相信那个盛装端坐在瑶池圣母旁边,被称为瑰宝的女子竟然是那个她以为毫无根基可以任她随意拿捏的花朝,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平之气,她突然站起来,冷声道:“花朝,真的是你吗?”

花朝淡淡瞥了她一眼,不曾说话。

这一眼让梅白依感觉自己受到了轻视和侮辱,她怒不可遏的道:“你为什么会变成瑶池仙庄的圣女?你到底是谁?当初乔装去紫玉阁究竟有什么目的?我娘的死是不是跟你有关系!那个假圣女只是瑶池仙庄推出来给你顶罪的吧!”

此言一出,满场皆静。

瑶池圣母始终慈和的脸终于冷了下来。

“梅姑娘,我好意款待于你,你竟敢污蔑我瑶池仙庄的圣女,是想与我瑶池仙庄为敌么?”瑶池圣母脸上的笑意不见踪影,她冷冷地看向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冷冷地道。

梅白依被她那冷冽的眼神看得一个激灵,竟一时讷讷不敢言。

“依依,坐下。”梅傲寒蹙了蹙眉,开口斥道。

被当众训斥,梅白依的脸微微白了一下,随即涨红,她仿佛看到了众人投掷在她身上的异样眼神,而那个她从来不曾放在眼中的村姑却高高在上地坐着,冷眼看着她出丑。

自幼锦衣玉食千娇百宠长大,从来不知道挫折是何物的梅白依却在及笄礼上第一次看到花朝之后,一再尝到这耻辱的滋味……

七、对不起

“为什么不让我说?我娘身死之时,那个假圣女根本不在紫玉阁,而她却在!”梅白依被这耻辱的感觉冲昏了头脑,非但没有依言坐下,反而伸手指向端坐在瑶池圣母旁边的花朝,盯着她一脸执拗地道:“而且,她是最后一个见过我娘的人!”

“梅姑娘,你别忘了,我也是最后一个见过你娘的人。”一旁的慕容夭夭忍无可忍,拍案而起,怒道:“而且你娘是死于巨蟒之口,那假圣女就算人不在紫玉阁,也可以驱使巨蟒行事啊!”

“那驱使巨蟒之人为什么不可能是她?!”这么说的时候,梅白依甚至没有去看慕容夭夭,而是一直盯着花朝,“花朝,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无话可说了?!”

“够了!”袁秦起身打断了她的问责,怒气腾腾地道:“花朝不可能杀人!”

“阿秦……”梅白依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吓了一跳,随即微红了眼眶道:“为什么不可能?明明有打扫的婢女在她房间发现了大片的蛇鳞,还有人亲眼看到她私下里召见过一条大蛇!当时你说荒谬是因为你觉得花朝不可能做到这样的事情,可是你看到了,她是瑶池仙庄的圣女啊!这些事情她轻易就可以做到!”

一旁,自花朝出现开始便一直沉默着的傅无伤突然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在这样紧张的气氛中,这笑声尤其突兀。

“你笑什么?”梅白依面色有些不大好的看向他。

“蛇鳞只有一片,据我所知在梅阁主手中,却莫名跑到了花朝的房中还那么凑巧被打扫的婢女发现了?亲眼见到花朝私下召见大蛇之人更是子虚乌有,这样可笑的证据你也真敢拿到这里来说,你以为花朝还是那个可以任由你欺负却无人为之撑腰的小村姑吗?”傅无伤笑得一脸讥诮,“休说花朝不是凶手,即便她是,你今天也动不了她一根汗毛。”

梅白依一下子铁青了脸。

“傅公子说得不错。”瑶池圣母闻言,竟是赞许地看了他一眼,随即面容一肃,凉声道:“今日我便将话放在这里,圣女花朝乃是我瑶池仙庄无上的瑰宝,谁敢动她,便是与我瑶池仙庄为敌,不死不休!”

梅白依几乎将嘴唇咬出血来,她咬牙还想再说,梅傲寒冷冷扫了她一眼,“你想让整个紫玉阁为你陪葬吗?”

这话中之意令梅白依一个激灵,当下委屈至极,眼泪一下子掉了出来。

而花朝,只是端坐在那里,仿佛一副静止的仕女图。

从头至尾,甚至一句话都没有说。

明明她才是风暴的中心,她却只是那样事不关已地坐着,仿佛一点都不关心自己是不是被诬蔑,是不是被误会。

袁秦怔怔地看着她,总觉得花朝有哪里不一样了,这种变化无端端令他感到害怕。

因为梅白依的闹场,原本气氛还算好的筵席仓促地结束了,袁秦想上前同花朝说话,却被两名仙侍拦了下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仙侍的簇拥之下渐渐远去,直至背影消失不见。

“后悔了吗?”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句话。

袁秦回头,便看到了微笑着站在他身后的周文韬,他冷下脸道:“你是什么意思?”

“啊啊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周文韬忙笑着摆摆手,道:“只是觉得当日你明明可以轻易得到她却不曾珍惜,而是选择了放弃。现如今嘛,却是连见她一眼都难了,有点可惜呢。”

他说得一脸真诚,不见半点嘲讽之意,但袁秦依然感觉到了不适,他看着周文韬那白皙斯文的脸,忽然道:“周文韬,你可有什么事欺瞒我?”

“啊?”周文韬一愣。

袁秦看着他:“有个人说了一句我很在意的话。”

“什么?”周文韬好奇地问。

“他说,我所谓的闯荡江湖,不过是个笑话。”袁秦定定地看着他,缓声道:“他还问我,和你一同从青阳镇出来的周文韬,那位青越派的少主,真的是可以为你两肋插刀的好兄弟吗?”

周文韬一愣,随即轻笑道:“这话谁说的啊,还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呢。”

“所以,你真的是可以为我两肋插刀的好兄弟吗?”袁秦看着他,认真地问。

周文韬怔了怔,随即如往常那般笑着用胳膊顶了顶他的胸口,“那么较真做什么,做人嘛,开心就好。”

袁秦却没有如往常那般同他哥俩好似的嘻笑起来,而是默默隔开他的手,认真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刚刚那一瞬间,他又想起了傅无伤的话。

他说,她说了多少次让你跟她走?你为什么不听,你知不知道她为你付出了什么,又放弃了什么,你知不知道她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那时,傅无伤的表情是那样的愤怒。

花朝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她真的如他所看到的那样高高在上无比风光吗?

花朝能够感觉到身后袁秦的视线,但是她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就这么在如烟如黛的搀扶下缓缓离去,将那个园子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经过一处假山的时候,假山后头突然传来一个鬼鬼祟祟的声音。

“花朝……花朝……”

“谁在那里,出来!”

如烟如黛护住花朝,莺时和清宁则一脸戒备地拔剑去探路。

谁知这时假山后头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来,覥着脸冲她笑,“别别别,是我啊花朝。”

花朝眸光微微一闪,道:“莺时、清宁退下。”

莺时和清宁对视一眼,默默退到一旁,却不曾远离,依然一脸戒备地盯着那个鬼鬼祟祟的男人。

傅无伤无视了那两个虎视眈眈的仙侍,赶紧走了出来,上上下下将花朝打量了一番,眼神热切得令人发毛。

“傅公子?”

这一声傅公子差点让傅无伤的眼泪都掉出来了,他动了动唇,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没事吧?”

花朝微微一笑,垂眸道:“我没事,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傅公子还是尽早离开吧。”说着,她福了福身子,继续往前走。

然而刚转身,她便被傅无伤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就在她想要挣扎的时候,却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沿着她的脖颈滑了进去。

花朝一怔,“傅公子?”

他……在哭吗?

为什么哭?

“对不起。”傅无伤收紧了抱着她的胳膊,轻声道。

对不起,曾经对小小的你那么冷漠。

对不起,把小小的你一个人埋葬在那冰冷之地。

对不起,没有能够第一时间认出你。

对不起,眼睁睁看着你被抓走我却无能为力。

对不起,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那么多苦。

此时,花朝是懵的,如烟如黛是懵的,还是清宁和莺时率先反应过来了,结果两人面面相觑,却因为拿不准花朝的心思,谁都不敢上前去劝。

没有人知道,在不远处一栋高台之上,瑶池圣母与慕容先生并肩而立,正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

“我道花朝怎么对莺时和清宁那两个如花似玉的少年无动于衷呢,原来是心有所属了。”瑶池圣母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视线落在了傅无伤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绷得紧紧的背影上,“只是真没有想到傅正阳那个狡诈如狐的老家伙居然会生了这么一个痴情种。”

慕容先生笑了笑,只意味深长地道了一句:“自古痴情空余恨。”

八、梅白依的怒火

傅无伤虽然如愿见到了花朝,确认了她暂时安好,脸上却不见多少欣喜之色,回去的路上反而更加的心事重重,瑶池仙庄那样的庞然大物……他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救出花朝呢?

与他同乘一辆马车的邱唐也是一路神游天外的表情。

于是回程的马车上,一路沉默。

马车停在东流镇悦来客栈门口,傅无伤还没有下车,便看到一群人围了上来,而先他们之前停下的那辆马车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那些没有得到邀请函的江湖人士正好奇地追问他们在瑶池仙庄的所见所闻,气氛无比狂热。

傅无伤当然不耐烦应付他们,拉着一路上都在走神的邱唐避开人群,回到房间坐下,盯着他问:“唐叔叔,你看到那瑶池圣母时,似乎十分震惊,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这是傅无伤后来发现的,邱唐的表情太奇怪了,莫非他从前也见过那位瑶池圣母?

邱唐却仍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没有回答他。

“唐叔叔?唐叔叔?”傅无伤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啊?哦,怎么了?”邱唐回过神来,一脸疑惑地问。

“你刚刚在想什么想得那样出神?”傅无伤狐疑地问。

“唔,我刚刚一直在想……这个世上到底有没有神仙。”邱唐一本正经地道。

傅无伤抽了抽嘴角,扬眉道:“莫非你当真以为瑶池圣母是什么天外飞仙?”

邱唐竟没有反驳,只道:“你还记得慕容家那个小姑娘之前提过的关于西王母的传说吗?”

“嗯,怎么了?”

“事实上,我见过那位西王母,她比传说中的更为美貌、强大。”邱唐一副陷入回忆的神情,“那时候我还是个只知道拖着鼻涕要糖吃的孩童,西王母满足了一切我对于仙人的幻想,如果真的有天外飞仙,她一定是最接近仙人的存在。”这么说的时候,他那张正直严肃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狂热。

“莫非你认为这瑶池仙庄当真是西王母的传承?”傅无伤一脸不可思议地道。

邱唐没有理会他的话,只自顾自地继续道:“今日在瑶池仙庄中见到的那位瑶池圣母苏妙阳,我也曾见过。”

“什么时候?在哪里?”傅无伤忙追问。

“在西王母的身边,她是贴身伺候西王母的婢女。”邱唐说着,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可思议的表情,“你知道吗,当我看到她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除了气质更雍容了之外,她的容貌和跟在西王母身边伺候的时候一模一样,你能相信吗?”

傅无伤倒是没有如邱唐想象中那般露出惊讶的表情,毕竟他在十五年前也见过那位瑶池圣母,她的容貌的确仿佛被时间凝固了一般,不曾有过丝毫的变化。

“你为什么不惊讶?”邱唐凑近了他,指了指自己已布满褶子的脸,“你看看我的脸,再想想她的脸,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可还是个孩子!”

傅无伤看着那张强行凑上来的老脸,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伸手将他的脸推开了一些,“知道了知道了。”

邱唐坐了下来,忽然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肯定还有除我之外的人曾经见过她,她那张脸就是长生不老的证据,瑶池仙庄现世,又和紫玉阁主夫人之死纠缠在一起,江湖又要再起波澜了啊。”

他一脸忧郁地感叹了一番,起身去写信。

外头的声音很嘈杂,即便关着门窗都能隐约听到,吵吵嚷嚷的让人心烦不已,傅无伤起身推开窗,便看到一个绿衣护卫正被一群人簇拥着,说得口沫横飞。

那身打扮一看就是景王的护卫。

“……那位瑶池圣母是位看不出年纪的美人,仿若二八年华,我家王爷回来当即作了一副美人图,结果你们猜怎么着?有人认出那画中美人,说是曾在几十年前见过她,容貌与现在别无二致呢!”

一片整齐的抽气声。

傅无伤倚窗听着,眉头轻轻一挑,那位瑶池圣母是什么心思?莫不是真的打算以此为契机,让一直隐世不出的瑶池仙庄光鲜出世么。

正想着,门突然被一脚踹开,换了一身练色交领长袄重新梳洗过的梅白依站在门口,俏脸含霜。

“梅姑娘?”正执笔写信的邱唐放下手中的笔,一脸诧异地看了过去,随即又扫向站在窗边的傅无伤,后者却压根连个眼神都没有递过去,依然懒洋洋地倚着窗台,眼神明明灭灭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傅无伤!”见他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梅白依气得大叫:“你为什么非要和我做对不可!你难道不是我的未婚夫吗?!”

瑶池仙庄一行,大概是梅白依此生最黑暗的时刻了,从来都被众人高高捧在心尖上的江湖第一美人,第一次尝到了骄傲被别人当众踩在脚底的滋味。

而眼前这个男人,她名义上的未婚夫,竟然当众对她落井下石,让她下不来台,那样难堪。

当然,对于这个男人,她并没有丝毫的爱慕之心,一个被废了身子在武学上永远不可能有所进益的男人,就算他的父亲是武林盟主,她也依然不屑一顾,可是她可以不喜欢这个男人,但她绝对无法接受这个男人不把她放在眼里!

傅无伤眨了一下眼睛,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你还记得我是你的未婚夫啊?”这位江湖第一美人面对他的时候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冰雪美人,私下里更是连一句话也吝啬同他讲,向来都完全视他如无物的呢。

“原来你是记恨我从来不曾把你当作未婚夫来对待……”梅白依气得一下子涨红了脸,“傅无伤,你真让我看不起!我梅白依绝对不会嫁给你这样卑劣的男人!我要和你解除婚约!”

说完,气冲冲地走了。

梅白依的声音十分尖锐,不夸张地说,几乎半个客栈的人都听到了她决绝的吼声。

邱唐一脸同情地看着傅无伤。

傅无伤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又扭头去看楼下,却见刚刚还有八卦瑶池仙庄的绿衣护卫及众人都仰着脑袋,一脸同情的看着他。

嗯?发生什么事了?

傅无伤纳闷。

此时傅无伤还不知道,与瑶池仙庄出世的消息一同在江湖上流传的,还有江湖第一美人要退婚的消息。

那个不学无术的废物公子这下是被彻底嫌弃了啊。

几乎是所有人都这么想。

废物公子下楼用膳的时候,收获了一堆同情的目光。

此时正是用晚膳的时间,大堂里几乎找不到空位,傅无伤左右看看,正想着待会儿再来的时候,已经有热情的招呼声此起彼伏。

“傅公子,我已经快吃完了,你来我这边坐吧。”有人抬手招呼。

“傅公子,我还不饿,你先来吃吧。”有人站起身让座。

“傅公子,本王这边还有个空位,不如我们拼桌吧。”独霸一张桌子的景王爷扬声道。

面对着众多闪烁着关爱之情的脸庞,傅无伤有点懵,他的人缘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来人呐,再添一副碗筷。”膀大腰圆的景王爷大手一挥,吩咐道。

“多谢王爷,我家少爷自带了碗筷。”跟在傅无伤身后的司武目不忍睹的看了一眼还在发懵,丝毫不知道自己被同情了的自家少爷,挤出一张笑脸道。

“那还等什么,摆上啊。”景王爷也不介意傅无伤龟毛的洁癖,十分好说话地道,又吩咐了人加菜。

司武看了傅无伤一眼,见傅无伤已经走上前坐下了,便忙上前手脚利落地摆上了碗碟。

“来来来,傅兄我们喝一杯,一醉解千愁嘛!”景王拍了拍他的肩,一副“我懂的”表情,道。

傅无伤正因瑶池仙庄的事情而心情郁郁,便闷头干了这一杯,心道看不出来这位景王爷还挺善良的嘛。

“这酒寡淡了些。”傅无伤摇摇头。

别是掺了水吧,悦来客栈真是越来越坑了,奸商。

“本王也觉得寡淡了些,唉,喝过瑶池仙酿,旁的酒竟是都入不了口了,说起来本王喝过的好酒数不胜数,但像瑶池仙酿这般醉人的,也是少见。”景王咂咂嘴,一脸回味地道。

“可不是么,一杯下肚之后属下都觉得内力见涨了呢,要是能有机会再尝一尝真是此生无憾了……”侍立在一旁的护卫插嘴道。

傅无伤听到“瑶池仙酿”四个字,眼神一下子冷冽了下来,只觉得内心里一阵翻腾欲呕。

“哎呀,天涯何处无芳草嘛,本王最近又作了一副美人图,回头与傅兄一同品鉴品鉴啊。”见傅无伤阴下脸,景王爷忙豪气地安慰道。

傅无伤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兄台你话题跳跃太快我跟不上啊。

正要开口,便觉一阵香风袭来,有人站在了他身后,而景王的神情则是一下子变得有些耐人寻味起来。

傅无伤一回头,便看到了梅白依,她正站在他身后。

“傅无伤,你出来,我有话问你。”梅白依蹙眉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傅无伤总觉得整个大堂的人都在用充满着八卦的眼神偷偷地打量他,虽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与其站在这里被人围观,他还是选择果断站起来走了出去。

“什么事?”寻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傅无伤站定,转身看向梅白依,问。

“袁秦呢?”梅白依看着他,问。

虽然梅白依的表情十分的严肃正经,但傅无伤还是忍不住笑了,“我又不是他爹,我怎么知道他去哪了?”

“我知道我提出退婚你很生气,但是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与他无关,我不希望你迁怒他。”梅白依看着他,冷冷地道:“我想你爹也不会希望你四处竖敌,尤其是得罪江南秦府。”

“……等一下,你确定袁秦没有回客栈?”傅无伤突然打断她的话,问。

“我确定!你少装傻了!”

傅无伤眯了眯眼睛,转身就走。

“站住!你还没有给我一个交代呢!”见他竟然如此无视了自己,梅白依追上前,气急道。

“袁秦不见了你为什么来问我?”傅无伤一脸的莫名其妙,又在梅白依一脸怒气地要说什么的时候再次打断了她,“与其在这里着急你不如去通知秦千越去瑶池仙庄救人。”

“你什么意思?”梅白依一愣。

“意思就是那位艺高人胆大的袁公子大概又偷偷潜回瑶池仙庄找花朝了。”傅无伤冷哼一声。

希望那混蛋不要给花朝带去麻烦。

她的处境本来就已经够艰难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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