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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一、似是故人来

四周很静,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感灭顶而来,此次瑶池仙庄来的是谁呢?是谁杀了那位疯疯癫癫的阁主夫人?能够带着圣兽玄墨出来的,定然是瑶池仙庄那位姑姑的心腹,是吴须?还是林霜?

如果她被发现怎么办?如果被抓回去怎么办?一想起自己有可能被抓回瑶池仙庄,花朝就觉得十分恐惧。

为什么会这般恐惧呢?

如果从来没有逃出来过,如果她始终只是瑶池仙庄里那个傀儡般的圣女,她一定不会生出这许多的妄想,这许多的贪恋,这许多的不舍……可是她逃出来了,她享受到了人世间的温暖,享受到了阿爹阿娘给予的亲情,享受到了青阳镇里人与人之间的温情。

她很害怕,真的很害怕,只要一想起瑶池仙庄的人可能就在附近,她就忍不住的害怕,她几乎想什么都不管了,就这么直接就躲回青阳镇去……

可是袁秦还在这里。

她不能就这么一个人逃走。

辗转反侧了许久,花朝猛地坐了起来。

不行,她不能就这么等着,她得做点什么才行。

屋子里很黑,没有点灯,花朝这才发觉已经很晚了,她起身推开窗,有月光洒进来,如银般泄了一地。廊角挂着灯笼,虽然不够明亮,但和着月光看去,屋子外头的景色已经相当清晰了。

屋外没有人,花朝眸子微微暗了下来,口中哼起奇异的调子,声音不高,悠悠扬扬断断续续,听得人心神都摇摇欲坠。

随意那悠扬的小调轻轻响起,走廊下的泥土里,有一条黑白相间的环纹小蛇沿着走廊游了上来,爬上了窗台。

花朝伸出手,那小蛇便嘶嘶地吐着信子绕上了她白皙的手腕,然后昂起三角形的脑袋看着花朝。

花朝伸手摸了摸它,它偏头一口,咬在她的手上。

一口下去,花朝的手背上留下了两个细细的小孔,她疼得面色一白,眼泪几乎落了下来。

“好疼啊……”她忍痛轻声喃喃,顿了顿,待那疼痛感过去,才轻声道:“去告诉玄墨,我要见它。”

小蛇没有松口,只尾巴卷了卷,似惬意似回应。

“咚咚咚……”偏这时,有敲门声响起。

这黑夜里骤然响起的敲门声吓了花朝一跳,她曲起手指,看着小蛇松开她的手,无声地游入了黑暗之中,才缓缓起身去开门。

站在门外的,竟然是傅无伤。

打开门的一瞬间,有月光柔柔地覆在她的脸庞上,仿佛连月色都格外眷顾这张脸,傅无伤一怔,“你哭了?”

她的眼睛红红的。

花朝下意识摸了摸眼睛,有些不自在地道:“这么晚了,傅公子有什么事吗?”

傅无伤见她不说,也没有追问,只举起手中拎着的食盒,道:“我猜你还没有用晚膳。”

花朝这才察觉自己已经饥肠辘辘,她中午只吃了些点心,而这个时辰早就过了晚膳时间……

花朝伸手接过食盒,“谢谢。”

“你用了晚膳便早些歇息吧。”傅无伤看了她一眼,说着,没有多言,便转身走了。

“傅公子。”身后,花朝忽然叫住了他。

“嗯?”傅无伤回头看向她。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花朝看着他,问。

他们都说傅无伤是个纨绔,而且性格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可是她看到的傅无伤却是一个风趣幽默温柔善良的好人。

而且,对她很好。

好得仿佛有些不寻常。

傅无伤一愣,随即笑着道,“花朝不是说我是一个好人么?”

花朝想起自己之前说的话,也笑了起来,“嗯对,你是一个好人。”

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可是此时她的眉目间笼着挥不去的郁郁之色,即便是笑着,眸底也是一片幽暗。

傅无伤看着她,忽然摇摇头道:“不,其实我并不是一个好人。”

花朝有些错愕地看着他。

“我有一个故人,眉心处也同你一样有颗朱砂痣。”傅无伤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眉心,轻声道:“你很像她。”

就连名字……也是一样的。

可是那个小姑娘,已经不在了。

所以他知道她不是她。

花朝愣住了。

“我对你抱以善意,是希望她若还活着,也能遇到对她抱以善意的好人。”他这样道。

花朝怔怔地看着他,忽然就想起了记忆中的那个青衣大侠。

她人生中第一个对她抱以莫大善意的青衣大侠,他对人贩子深恶痛绝,他说,他认识一个小姑娘,小时候也被人贩拐走过。

那时,她便想,这位大侠一定很喜欢他口中的那个小姑娘。

因为喜欢,便痛恨所有一切令那个小姑娘受到过苦楚的人和事,只想凭着自己手中之剑,替她斩尽一切不平之事。因为喜欢,便怜惜善待与她有着相同境遇的孩子,大概也是期盼着当时的她也能被如此这般善待吧。

青衣大侠是,傅无伤也是。

总觉得十分羡慕啊。

有人这样喜欢着另一个人。

傅无伤说完,不待花朝回过神,便转身走了。

走到园子门口的时候,不留神被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竟是司武。

“你杵在这里干什么,吓我一跳。”傅无伤没好气地道。

“怎么这么快出来,没有陪花朝姑娘一起用膳吗?”司武嘿嘿一笑,十分猥琐的样子。

傅无伤有些嫌弃地离他远了些,“男女授亲不亲,少爷我可是正人君子,怎么会趁人之危。”

司武一脸可惜的表情,随即上前低声道:“我去查探过了,因为花朝姑娘和慕容姑娘之前误闯园子,很可能是最后见到阁主夫人的人,所以暂时算是被软禁在紫玉阁了。”

“紫玉阁还没有那个能耐扣下慕容夭夭,看着吧,最迟明天就会有人来接她了。”傅无伤淡淡地道。

“只可怜了花朝姑娘,那位袁公子看着聪明,其实是个拎不清的,这紫玉阁上上下下都可劲儿地欺负花朝姑娘呢,偏他看不见,不提那个采花大盗楚秋月有什么猫腻,就说今天的午膳和晚膳吧,就刻意把花朝姑娘给忘记了似的,来者是客,梅姑娘这性子可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司武面露不屑,随即又狗腿道,“还好有少爷护着花朝姑娘,不然指不定被欺负哭了。”

傅无伤蹙了蹙眉,想起了花朝微红的双眼,可不是哭了么……

他忽然有些烦躁起来。

“司武,如果一个姑娘问我,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我回答说是因为她像我的一个故人,会不会不妥?”

司武没吱声。

傅无伤不耐烦地侧过头,便看到了司武看傻子一样不可思议的眼神,不由得怒了,“你那是什么眼神?”

司武摇摇头,一脸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花朝姑娘没有赏你一巴掌一定是因为她太善良了。”

傅无伤一滞,“为什么?”

“那个故人一定是你很重要的人吧。”司武说着,不待傅无伤开口,便又道:“当然是你很重要的人,花朝姑娘也会这么想,如果不是怎么可能因为她只是长得像那个故人就能得到你的优待呢……”

“有什么不妥吗?”

司武呵呵一声,“没什么不妥。”

傅无伤不喜欢他这副故弄玄虚的样子,“还打探到其他消息了吗?阁主夫人究竟怎么死的?”

“死状很惨,尸身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咬断,只剩下半截了,如今正请了旭日城里最好的入殓师来修补遗体。”司武收敛了脸上轻佻的表情,上前禀道,“据说花朝姑娘在现场找到了一块巴掌大的蛇鳞。”

“蛇鳞?”

“嗯,蛇鳞是在阁主夫人生前居住的园子里找到的,所以初步推断阁主夫人是被一条巨大的蛇咬死并且吞食了半个身子……不过很奇怪,光天化日之下那园子里怎么就能冒出这么大一条蛇来,紫玉阁的人都是瞎的吗?”司武说着,看了傅无伤一眼,却被他目光灼灼的样子吓了一跳,惴惴地问,“莫不是那蛇鳞有什么玄机?”

“你还记得我说过的瑶池仙庄吗?”傅无伤轻声道。

司武一怔,作为少爷的贴身侍卫,他当然知道瑶池仙庄,少爷小时候曾经失踪过很长一段时间,后来又自己回来了,他说是被困在了一个叫瑶池仙庄的地方,但是后来不管怎么查,都没有查到半点有关瑶池仙庄的消息。

追查瑶池仙庄的事情是老爷亲自出手的,作为武林盟主他的耳目几乎遍及整个武林,可即便这样也依然没有查出任何的蛛丝马迹。就连少爷自己,也没能再找到那个地方,瑶池仙庄,仿佛真的如那虚无缥缈的名字一样,是不属于人间的。

继夫人说那是少爷的臆想,是根本不存在的地方。

即便是作为少爷最忠诚的护卫,他都忍不住这样想了,但是少爷从来没有放弃过对瑶池仙庄的追查,他的双生弟弟司文便一直在负责这件事,然而不管怎么查,都依然半点痕迹都没有。

可是现在少爷竟然又提起了这个名字,他不由得有些紧张,“……这难道和瑶池仙庄有什么关系吗?”

“我怀疑阁主夫人的死,和瑶池仙庄有关。”傅无伤眸中滑过一丝冷意。

“……为什么这样说?”若瑶池仙庄真的存在,那么一个可以避开武林盟主耳目,如幽灵一般存在的组织,将会是怎样一个庞然大物,只想想,司武便觉得毛骨悚然。

“瑶池仙庄养了一条大蟒蛇,叫玄墨,被尊为圣兽。”傅无伤说着可怕的话,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表情竟然有些温柔。

司武大吃一惊,又有些怀疑,“可是事隔这么久,仅凭一片蛇鳞,你又怎么确定它就是瑶池仙庄养的圣兽?”

更何况……他们都没有亲眼确认那片蛇鳞是否真的存在,还是只是言过其实、以讹传讹。

“传消息给司文,让他好好查查,如果真的是瑶池仙庄,闹出这么大动静肯定会露出尾巴。”

“是。”

二、她的药,她的毒

吃完傅无伤送来的晚膳,花朝便强迫自己入睡了。

她做了一宿的噩梦,迷迷糊糊之间,她似乎走入了一座巨大的、与世隔绝的山庄。

雾气浓重,伸手不见五指,有一行六人提着灯笼安静无声地鱼贯走过长长的游廊,在这黑黢黢的夜里,一盏盏红色的灯笼隔着雾气,幽幽如鬼火。

他们在一扇大门前停下脚步,漆黑的大门隐在浓重的雾气里,黑洞洞的犹如冥府入口,为首一人抬起手,敲了敲大门上狰狞的辅首衔环。

几声沉闷的响声过后,雾气中陡然出现一个矮小的身影,透着浓浓的雾气,只听那人哑声道:“今夜朔月,不得外出。”

“奉圣母令。”为首那人抬了抬手,出示了一下手中的令牌。

看清了令牌,那守门人忙垂下头,退到一旁让出路来。

又过了片刻,几个婢女簇拥着一个小姑娘走了出来。

那小姑娘不过五六岁的模样,身量未足,身高只到几个婢女的腰间,偏穿着一袭厚重繁复的宫装,满头的珠翠摇摇欲坠,她画了略显怪异的蛾翅眉,如琉璃般漂亮的眼睛也静寂如一汪死水,不见半点波澜,浑然不似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连带着眉间那一颗朱砂痣也死板板的不见半点灵动,如同一个精致的傀儡娃娃。

此时刚过中夜,雾气浓浓,天空半点星子也无,四周是一片浓郁暗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小姑娘站在门内,伸出小小的手,感觉到微凉的雾气,死板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起雾了啊。”

那笑容仿佛是画在脸上似的,即便是笑,也是死板的,不鲜活的。

然而并没有人回答她。

众人只恭敬地垂着头,仿佛连看她一眼都是亵渎。

“走吧,别让姑姑久等了。”小小的女孩收回手,拢在宽大的衣袖中,表情又恢复了平板无波。

她提起宽大的裙摆迈出门槛,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口中忽然哼起了奇异的调子,那调子悠悠扬扬断断续续,听得人心神都摇摇欲坠,她身后弓着身子随行的提灯人和婢女脸上都露出了恍惚的神色。

走过长长的游廊,经过一处凉亭的时候,她口中的调子猛地尖锐起来,无数黑色的虫子骤然从地面涌出,随行的提灯人和婢女连声尖叫都没有,便被虫子覆盖,无声倒地。而她,则是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厚重的雾气很快吞噬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她转了个弯,钻进了假山的石洞里,石洞里另有天地。

长长的裙摆扫过青色的石阶,一阶一阶往下走,一直走到尽头,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处巨大的血池,血池里暗红的血液翻滚不息,十分可怖。

小姑娘看了一眼那翻滚不息的血池,面色木然,她脚步一转,敲开了一道暗门,暗门内另有一个大房间,里头层层叠摆着几十个铁笼子,铁笼子里如牲畜一般被锁着的,全是人。

他们之中有男有女,年岁都在十五六岁之间,一个个都神色萎靡,面色苍白似鬼,衣着却都干净整治。

小姑娘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一个一个打开了笼子。

笼子里的人瑟缩着面面相觑,一时竟不敢动弹。

“不逃走吗?”小姑娘开完了所有的笼子,拢着袖子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你不是瑶池仙庄的圣女吗?”笼中一个眉目妍丽的少女瞪着站在笼子外面那个面无表情的小姑娘,冷声道。

小姑娘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看得少女心中一跳,面露惧色,原以为她会对她发难,谁知那小姑娘只木木地看了她一眼,转身敲开了另一道暗门。

那道暗门甫一打开,里头便蔓延出了一股浓郁的血腥之气,浓郁到几近刺鼻。里面也是一个血池子,只是与外头那个不停翻滚的血池不同,这血池粘稠到静止,血池之上躺着一个全身赤裸的少年,面色苍白,双目微阖,似乎已经死去。

“起来,我来送你回家了。”她开口,道。

少年倏地睁开眼睛,他的眼睛漆黑一片,不见眼白,诡异莫名,他定定地看了她半晌,眼角突然滚落出血泪来。

“花朝。”他开口,声音低哑。

花朝?

花朝猛地一惊,便见那打扮诡异如同傀儡娃娃的小姑娘突然回过头来,盯住了她。

那张脸……那张脸……

那是她自己!

花朝猛地睁开眼睛,惊魂未定间,听到有人在敲门。

“花朝,花朝你醒了吗?”

是慕容夭夭的声音,花朝缓缓吐出一口气,仿佛从地狱里又爬出来了似的,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她起身去开门。

天已经大亮了,慕容夭夭站在门外,手里还提着一个大大的食盒。

“你做噩梦了吗?怎么脸色看起来这么差?”见花朝一副刚睡醒的样子,慕容夭夭担忧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的态度似乎透着些小心翼翼,仿佛怕伤了她似的。

花朝摇摇头,看了一眼她手里的食盒。

“啊,这里头是今天的早膳,我不想一个人吃东西,所以来找你一起吃。”见她看着自己手里的食盒,慕容夭夭忙笑嘻嘻地道。

花朝点点头,让她进来。

简单洗漱了一下,花朝走到桌边坐下,慕容夭夭已经将食盒里的东西都摆了出来,很丰盛。

“昨天晚膳的时候没见你来,我还担心呢。”慕容夭夭盛了一碗燕窝粥递给她,又给自己也盛了一碗。

“晚膳?”花朝眨了一下眼睛,垂眸道:“昨天我睡过头了。”

“睡过头了?”慕容夭夭蹙眉,“宁芷没有来叫你吗?”

花朝摇摇头,宁芷昨天把她送过来就走了,再没有露过面。

“宁芷还说你不想吃呢!”慕容夭夭一愣,随即气得磨牙,“定是梅白依授意的,想故意整你!”

“应该不会,我同她不熟,也没什么矛盾,且她都留我住下了,又怎么会在吃食上克扣我呢。”花朝有些心不在焉地道,她还在想之前的那个噩梦,那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那个粘稠到静止的血池,那个躺在血池之上的少年。

“也是,梅白依虽然心眼小,但她向来高傲,应该也不屑做这样的事情,多半是宁芷那丫头自作主张搞的鬼。”慕容夭夭想了想,哼了一声道:“虽然我们也算是从小相识吧,但我总觉得和她亲近不起来,你就不同了,一见你就我喜欢。”慕容夭夭叽叽喳喳地说着,扭头见花朝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满地嘟嘴道:“花朝?你在想什么?”

花朝忽然侧过头看向她,“你知道哪里有卖兵器的地方吗?”

慕容夭夭一愣,“你要买兵器?”

“嗯。”花朝点头。

她想起了之前和赵穆遇到劫匪时自己手上没有武器可用的窘状,她不能坐以待毙……既然知晓可能会面临未知的危险,她得准备一件防身的兵器。

慕容夭夭得意地笑:“你这可是问对人了,回头我带你去。”顿了顿又道:“阁主夫人已经大殓,我们先去灵前磕个头吧。”

花朝点点头,如今她住在紫玉阁,于情于理都是应该的。

来吊唁的人很多,紫玉阁里依然热闹,但却没了之前欢喜的气氛,花朝和慕容夭夭去灵前磕了头,看到了穿着孝衣在守灵的梅白依,素面朝天的模样依然美得令人侧目。

袁秦在帮忙招呼来吊唁的客人,十分忙碌,忙碌到都没有注意到花朝的存在。

慕容夭夭看了一眼花朝,也许花朝自己都不知道,她看着袁秦的目光有多么复杂,那根本不是一个妹妹看兄长的目光,他们的关系远比花朝说的要复杂多了,也许这正是梅白依针对她的理由吧。

“人家有正经未婚夫的,他一个外人献什么殷勤。”见花朝默默地看着袁秦忙碌的背影,慕容夭夭嘟囔着,看了看花朝,她忽然放轻了声音道:“我娘说,女孩子要矜持,因为先动心的那个人会注定会受苦。”

花朝闻言,看向她。

“不是,我不是说你不矜持。”见她看过来,慕容夭夭慌忙摆手,“我娘说这人世间毕竟两情相悦少,多的是一厢情愿……不,不是,我不是说你一厢情愿……”慕容夭夭越说越后悔,感觉快要解释不清了,小心翼翼地偷觑了花朝一眼,嗫嚅道:“我嘴笨你不要介意……”

“我明白的,谢谢你,夭夭。”花朝忽尔微笑,轻声道。

慕容夭夭轻呼一声,伸手抱住了她,“花朝你千万别对我这样笑,我魂都快被你勾没了。”

花朝轻笑一下,抱着她拍了拍,一双眼中却弥漫着自己都不懂的情绪。

不是说不爱,便能不爱的。

也不仅仅只是爱那么简单……那是她尝过的、舍不得松手的所有温暖的所在啊。

那是她的归属,是她的救赎。

是她的药,亦是她的毒。

三、小胡子爷爷

慕容夭夭如愿抱着香喷喷的美人,一脸不怀好意地道诱哄,“要不你跟我回宝云山飞天寨去吧,我正少一个像你这么漂亮的妹妹呢。”

“你多大了?”花朝问。

“我上个月刚及笄,比梅白依整整大一个月。”慕容夭夭得意洋洋地伸出一根手指,然后又问:“你多大了?”

花朝看着她道:“二十。”

慕容夭夭瞪大眼睛,“骗人,你明明说袁秦是你兄长。”

“事实上我比袁秦要大三岁呢。”花朝轻轻勾了勾唇,“这是秘密哦,只有你知道。”

慕容夭夭一怔,白皙的小脸一下子染了粉色,她轻咳一声,瞥开视线道:“唔,不是说要买兵器么,我们去兵器铺子看看吧。”

见她一副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花朝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真可爱啊。”

慕容夭夭冷不丁被捏了脸颊,猛地瞪大眼睛,一副要奓毛的样子,随即轻哼一声,“看在你是美人的份上,我不生气。”

一张小脸却是越发的红扑扑了。

咳咳,除了外公之外,还是第一次有人敢捏她的脸说她可爱呢。

真有眼光。

慕容夭夭带花朝离开了灵堂,直奔大门,打算去逛兵器铺子。

结果在紫玉阁大门口,她们被拦住了。

“阁主有令,二位姑娘暂时不能离开紫玉阁。”守门的护卫板着脸道。

花朝一愣。

慕容夭夭冷下脸来,“这是要软禁我的意思吗?”

“不敢,这是阁主的意思。”那护卫口中说着不敢,但却没有让开半步。

花朝明白,她这是被软禁了。

“你家阁主倒是越来越威风了。”正在慕容夭夭要发怒的时候,大门外头突然响起一个粗嘎的声音。

那声音十分的嘶哑难听,慕容夭夭却是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她一脸惊喜地道:“小胡子爷爷!你怎么回来了!”

大门外头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马车,驾车的是个高高瘦瘦,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男人,虽然慕容夭夭唤他爷爷,看着却并不显老,模样十分清俊,此时他正坐在马车的辕座上,笑眯眯地望向慕容夭夭,“来接小小姐回家啊。”

与慕容夭夭的兴奋相反,那护卫却是神色有些紧张起来,他赶紧摆摆手,便有人匆匆进门去报信了。

慕容夭夭拉着花朝一起跑了过去,那护卫眼巴巴看着,也不敢拦。

“花朝,这是我小胡子爷爷孟九,他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鬼手神医哦,哦虽然是曾经啦,曾经赫赫有名,现在他在宝云山飞天寨给我外公当军师,你跟我一起叫他小胡子爷爷就行啦。”慕容夭夭拉着花朝,脆声介绍。

孟九抽了抽嘴角,这熊孩子,简直比她娘当年还熊,这算什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么。

花朝乖乖地叫了一声:“小胡子爷爷。”

孟九笑眯眯地看了一眼被慕容夭夭牵着的花朝,一张小脸漂亮极了,最难得一双眼睛,清澈见底,他点点头,道了一声:“乖。”

慕容夭夭又一脸兴奋地对孟九道:“这是我新认的妹妹花朝,漂亮吧?”

花朝忍了忍,“我比你大。”

慕容夭夭眼神游移了一下,全当没听见,还踮了踮脚示意自己比较高,反正大三岁什么的是个只有她知道的秘密不是么……

唔,她和花朝之间有秘密了呢,这样一想,她不禁有些雀跃起来。

孟九忍俊不禁道:“我家小小姐这般脾气,也难为你了。”

“小胡子爷爷!”见他竟然拆台,慕容夭夭不满地道。

“好了好了,是你外公让我来接你回家的,我刚才瞧着,你这是遇到麻烦了?”孟九看了一眼门口神情紧张的护卫,道。

慕容夭夭想了想,疑惑道:“我才刚出来几天,你怎么这么快就来接我,是听到什么消息了吗?”

孟九看了一眼紫玉阁大门口挂着的白幡,点点头,“你先上车再说吧。”

“慕容姑娘恐怕不能就这么离开旭日城。”这时,曲嬷嬷接到消息匆匆赶来,看到门口那个驾着马车的男人,冷声道:“孟九,你都已经到了这里,不去我家小姐灵前上一柱香吗?”

“上香?她也配?”孟九淡淡地道:“还有这紫玉阁,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奶嬷嬷来话事了?我仿佛记得这阁主姓梅不姓曲啊。”

曲嬷嬷闻言,气得紫胀了一张脸,“死者为大,孟九你最好口下积德!”

“曲清商能活到今日才死,是我家大小姐好肚量,她会死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别以为她疯了就可以抹杀她对我家大小姐所做的那些事情。”孟九冷哼一声。

“孟九你欺人太甚!”曲嬷嬷气得发抖,“听你所言,我家小姐的死果然同你宝云山飞天寨有关吧!”

“还真是见谁都咬。”孟九“呵呵”两声,道:“若是我飞天寨出手,曲清商那疯妇就不会时至今日才死了。”

听他如此一而再地羞辱自家小姐,曲嬷嬷两眼充血,怒吼一声,一把拔出守门护卫腰侧的剑,便向孟九刺来。

孟九伸出两指,夹住那剑,冷声道:“紫玉阁这是想同飞天寨和慕容府为敌吗?”

“曲嬷嬷退下!”梅阁主匆匆赶来,怒斥。

“阁主!你要眼睁睁看着这些凶手逍遥法外吗?!”曲嬷嬷怒吼。

“曲嬷嬷,我敬你是清商的奶嬷嬷才一再容忍,若你再这般以下犯上,胡搅蛮缠,我紫玉阁养不起你这般嚣张放肆的奴才。”梅阁主寒着一张脸道。

曲嬷嬷一张老脸顿时煞白,眼中闪过不甘和狠意,但到底不敢再放肆,垂头退到一旁。

“得罪了,孟先生。”梅阁主冲着孟九抱了抱拳,眼中有着深深的疲惫,“家门不幸,让你见笑了。”

孟九也抱了抱拳,似笑非笑道:“不知我可否接我家小小姐回去了?”

“请便。”梅阁主拱了拱手,苦笑。

花朝默默站在一旁,看着紫玉阁和慕容府之间还算有些交情,不然慕容夭夭不会受邀来给梅白依当赞者,但是两位夫人似乎积怨颇深啊……联想之前那位阁主夫人疯疯癫癫将慕容夭夭当作她娘要掐死的怨毒模样,想来是那位阁主夫人嫉妒心切,要害慕容夫人不成,自己反倒疯了?

不管怎么样,慕容夭夭能早点离开紫玉阁是最好的。

花朝想着,拉着慕容夭夭道:“夭夭,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知道我记着呢。”慕容夭夭说着,贴着她的耳朵道,“让小胡子爷爷带我们去兵器铺子,他眼神可好了。”

她声音虽小却瞒不过孟九的耳目,他似笑非笑地看了慕容夭夭一眼,笑着对花朝道:“花朝姑娘先上车吧。”

花朝看了一眼梅阁主以及站在他身后那个面色阴沉的曲嬷嬷,点点头,和慕容夭夭一同上了车。

慕容夭夭拉着花朝坐在一起,眉开眼笑,十分开心的样子。

四、买兵器

马车一路往城北而去,刚好经过悦来客栈,花朝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然后又默默收回了视线,正想开口,慕容夭夭已经凑了上来。

她笑嘻嘻地道:“花朝,我家在西北的归休城,你听过么?”

花朝摇摇头,见她兴致勃勃的样子,这样似乎有点扫兴,解释道:“我头一回出门,很多地方都没听过。”

“那你一定要去看看啊,归休城很漂亮的,那里也有一个东风楼,不过要我说东风楼的春风酿可比我们宝云山的水月酿差远了。”

“水月酿?”

“嗯,是宝云山的特产,我外公好酒嘛,水月酿是用宝云山特有的泉水酿造的,酿造的手法很是繁琐,属于有钱也买不到的极品,不过我知道外公他偷偷在他床底下藏了几坛。”慕容夭夭嘿嘿一笑,道,“下次去飞天寨的时候我们可以偷来喝。”

嗯?我们?花朝一愣。

“我们归休城还有一个特别大的青楼,叫彩衣楼……”慕容夭夭忽然凑近了,压低声音鬼鬼祟祟地道,“里面的姑娘可漂亮了。”

“……”花朝抽了抽嘴角。

“我爹娘都挺好的,就是太腻歪了一些,完全不顾及我这个女儿的感受啊。”慕容夭夭说着,叹了一口气,“别我看爹在外面威风八面的,其实惧内呢,可怕我娘……”

“咳咳。”外头,孟九狠狠咳了两声。

这熊孩子快把飞天寨和慕容府的老底都掀了。

慕容夭夭飞快地看了一眼外头,把声音压低了些,贼兮兮地道:“我们府上有个叫霜刃苑的地方,据说是我爹没成亲之前住的,后来我爹娘吵架闹翻了,有人跟我娘通风报信说不要走后门,后门有人守着,从霜刃苑翻墙走,结果我娘真逃跑成功了,我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我娘追回来的,后来府上的霜刃苑被封掉了……”

“咳咳咳……”外头,孟九咳得更狠了。

花朝忍不住笑了起来。

看到她笑了,慕容夭夭也笑弯了眼睛。

马车在一家不起眼的杂货铺前停下,花朝看了看铺子里的东西,有些不明所以。

铺子里很冷清没什么客人,胖呼呼的掌柜正腆着肚子懒洋洋地晒太阳打盹,仿佛根本没有发现有客人来了。铺子里东西很杂,瓶瓶罐罐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兵器,花朝不由得有些奇怪,下意识看了正栓马的孟九一眼。

孟九栓好马,走到那正腆着肚子打盹的掌柜跟前,冷不丁便抬起脚踹了过去。

花朝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结果那掌柜仿佛从来没有打过盹似的,胖得离奇的身体十分灵巧地一仰,避开了孟九那一脚,嘴里还哼哼唧唧地怒道:“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偷袭你杜爷爷!”

“杜胖子。”孟九开口喊了一声。

那破锣一样的嗓子一响,杜胖子一下子被吓醒了,他愣愣地抹了一把嘴角不存在的口水,“卧槽,孟九?!你怎么来旭日城了?”

“曲清商被人杀了,这事儿恐怕有点麻烦,寨主不放心小小姐,让我来接她回去。”孟九简单明了地道。

“啊?曲清商死了?”杜胖子一脸惊讶,随即有些可惜地咂咂嘴,“可惜了,是个美人儿呢,当年我远远见过一回,那模样那身段……”说着,很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

见他一脸猥琐的样子,孟九冷笑一声,“你这辈子就要死在一个色字上了。”

杜胖子讪讪地缩了缩脑袋,“切,不就仗着自己有个漂亮媳妇儿了么,你这叫饱汉不知饿汉饥,站着说话不腰疼。”见孟九挑眉看过来,他忙轻咳一声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我有什么事儿么?”

孟九看向花朝,“你想买什么,跟他说。”

杜胖子这才看到一直站在慕容夭夭身后的花朝,待看清她的容貌之后,胖得快看不见的小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哎哟这小妹妹有点眼生啊,想买什么跟你杜哥哥说。”说着,拍了一下腆着的肚子,道:“你杜哥哥这儿什么都有!”

他一拍下去,那肚子还跟着晃了一晃。

“杜爷爷,你还能要点儿脸不?”慕容夭夭拉着一张脸挡住了杜胖子猥琐的视线,“你再这样为老不尊,我就告诉我外公和爹爹你非礼我。”

“诶别别别,小姑奶奶你可别害我。”想起那两尊大神,杜胖子吓得忙不迭地摆手,又不满道:“就算不是杜哥哥,也该叫声杜叔叔吧,我才没有那么老呢。”说着,挤着一张笑脸对花朝道:“小姑娘你想买什么啊?”

花朝看了一下铺子里的东西,有些不确定地道:“……我想买件趁手的兵器。”

谁知杜胖子一听,笑着又一拍肚子道:“原来小姑娘是想买兵器啊,好说好说,跟我来。”

他推开一旁的架子,里面竟是一道暗门。

暗门不算大,以杜胖子的体型挤得有点费劲,慕容夭夭看得抽了抽嘴角,拉着花朝道:“你别看他这样,年轻的时候可是江湖上有名的美男子。”

“啊?”花朝瞪大眼睛。

“真的,不骗你。”慕容夭夭一脸认真地点头。

“那怎么会……”花朝看了一眼好不容易挤进暗门的杜胖子,眼角不自觉抽了一下。

“唔,据说是太过多情,结果招惹了一个很厉害的女人,被逼得在江湖上没了容身之处,这才自暴自弃隐姓埋名躲在这里呢。”

花朝听得叹为观止,跟着一道走进那道暗门,然后有些惊讶地发现里头放着一排排的木头架子,架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兵器。

“小姑娘你想要什么样的兵器?”杜胖子笑眯眯地道。

看他那张胖得像一团发面馒头似的笑脸,花朝着实想象不出他原先是个什么样的美男子,轻咳一声,她挪开视线左右看看,然后视线落在一把巨大的斧头上。

“这斧头多少钱?”她问。

杜胖子脸上的肥肉抽了抽,想象了一下美貌如花的小姑娘举着一把巨大的斧头砍人的样子,甩甩头将那可怕的画面甩出了脑袋,苦口婆心道:“小姑娘这斧头不适合你,太重,而且目标太大太显眼,平时带出门也累赘,不如你看看这把宝剑。”他殷勤地介绍一旁架子上的一把镶嵌着蓝宝石的宝剑,“这是仿青罗剑做的,虽然是仿的,可是它漂亮啊,又轻便,最适合你这样漂亮的小姑娘了。”

花朝看了一眼那把宝剑,模样倒真的有点像袁秦佩着的那把青罗剑,但她不会用剑,于是视线依然在那把大斧头上逗留,重她倒不怕,但是如这掌柜所说,的确目标太大太显眼不方便携带。

见她有些遗憾地挪开视线,杜胖子松了一口气,小美人和巨斧完全不搭啊!结果刚松了一口气,便见小美人的视线落在了一旁角落里的一团黑漆漆的物什上。

“这是什么?”花朝看了一眼,问。

那东西就这么随意放在地上,看起来不会太贵的样子,她身上银钱虽多,却都是阿娘给的,她一点也不想乱花。

“那是流星锤,我无意中得了一块重铁,那东西似铁非铁,小小的一块就重得惊人,我当时灵光一闪用它炼制了流星锤,看着轻巧但重量十足,即可当武器又可当暗器,出其不意伤人于无形。”杜胖子眉飞色舞地说到这里,眉毛突然就耷拉了下来,看起来有些沮丧,“可是我忘记一件事……它太重了,重到根本没有人可以将它挥舞得得心应手。小姑娘你再看看别的……吧?”

杜胖子突然卡壳了,他努力瞪大被肥肉挡住的眼睛,看着花朝弯腰轻巧地从地上捡起那流星锤,轻轻甩了一下。

这流星锤有两个梭形的锤体,只有她拳头大小,看起来竟十分精致漂亮,乌沉沉的不见半丝反光,看着似铁非铁,锤身末端有象鼻眼,以鹿筋软索将两个锤体相连。花朝小时候恰好跟秦罗衣学过一些耍流星锤的技巧,当时也并非是有意教她武艺,只当玩具一般耍来玩的。但因有了一些基础,此时耍来,竟如臂使指,浑然天成。

看她缠、抛、抡、扫,耍过一番之后直接将那流星锤一甩,缠绕在自己的腰间,杜胖子满身的肥肉抖了抖,美人好凶残……

“就这个吧,多少钱?”花朝满意地问。

“五……五百两银子。”杜胖子愣愣地道。

“你这卖不出去的滞销货也有脸卖五百两?这小姑娘是我家小小姐的好朋友,你敢坑她?”孟九似笑非笑地道。

“这材料难得啊,我手上就只有那么一小块全炼制成这流星锤了,当时炼完我就后悔了,若是零零碎碎加一点进别的材料里可以制作好多重剑呢!”杜胖子急眼了。

“呵呵。”孟九冷笑,抬手比了个三。

“三百两?”杜胖子不确定地道。

“是三十两。”孟九面瘫着脸道。

“你抢劫啊!”杜胖子怪叫。

五、自投罗网

站在杂货铺门口,顶着杜胖子幽怨的目光,花了三十两买下流星锤的花朝稍稍有些不好意思。

“别理他,他惯会装相。”慕容夭夭笑嘻嘻地拉着花朝坐上马车,又探出头冲一肚子幽怨的肚胖子挥挥手,“再见啊杜爷爷。”

“杜叔叔!是杜叔叔!”杜胖子跳脚。

孟九坐上马车辕座,笑了一下,道:“后会有期。”

“别别别,您可别再来了。”杜胖子哭丧着脸挥手。

孟九大笑一声,一鞭子抽下,马车离开了那个看似不起眼的杂货铺。

慕容夭夭趴在车窗上笑嘻嘻地对杜胖子挥手,花朝觉得自己贪了他的便宜心里过意不去,也笑着对他挥了挥手。

结果杜胖子一看花朝对他笑,耷拉的眉眼一下子精神了起来,他使劲地冲她挥手,中气十足地喊道:“小姑娘再来啊!杜叔叔下回还给你占便宜呢!”

“……”花朝默默缩回了手。

慕容夭夭捧腹大笑。

花朝看着看着,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慕容夭夭停了下来,有些不舍地拉了花朝的手道:“我要回去了,你跟我一起走吧,那个袁秦根本不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你断不能因为在他们家长大,对你有养育之恩就傻乎乎地断送了自己一辈子啊。”

花朝一愣,“你怎么知道?”

明明她只提过袁秦是她的兄长啊。

慕容夭夭抿了抿唇,道:“我昨天晚上无意中听到侍女说的,如今紫玉阁私下里都传遍了,说得很是难听。”

“都说了什么?”花朝问。

“说你是袁秦家里的童养媳,袁秦是因为不肯娶你才逃婚出来的……”慕容夭夭有些气愤地道。

花朝知道那些传言定然比慕容夭夭说得更难听,她忽然明白今天慕容夭夭为什么对她的态度有些小心翼翼,而且一直想要逗她开心了。

正想着,慕容夭夭突然一把抱住了她,有些哽咽地道:“我舍不得你,你跟我走吧,我爹我娘我外公还有小胡子爷爷美人奶奶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你这么好他们一定会喜欢你的,我把他们都分给你一半好不好?”

花朝心里猛地一烫,她垂下眼帘,伸手抱住了她,“……谢谢你,夭夭,能认识你真好。”

她的声音很软很软,慕容夭夭却听得忍不住大哭起来,她轻轻捶打她的背,哭着道:“你看刚刚他们还拦着不让我们出来要软禁我们,而且小胡子爷爷这么急着来接我肯定是紫玉阁有问题,你都出来了为什么还要一头栽进去啊!”

“我不能把阿秦一个人留在那里。”花朝轻声道。

尤其她明明知道瑶池仙庄的人来了……

“把我送回紫玉阁去吧。”花朝说。

“你就笨死吧笨死吧笨死吧!”

吼完,慕容夭夭负气一路再没有说话。

马车停在紫玉阁门口。

走下马车之前,花朝张了张口,轻声对慕容夭夭道,“夭夭……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

慕容夭夭撇开头,不语。

“我有个朋友住在城北的悦来客栈,叫赵穆,你离开旭日城前帮我带句话给他。”花朝抿了抿唇,“就说花朝已经找到袁秦了,如今暂时住在紫玉阁,一切都好,让他不必等我了,去忙自己的事吧。”

“城北的悦来客栈并不远,你为什么不自己去跟他说?”慕容夭夭轻哼一声,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明明刚刚还经过那里了呢。”

花朝自然是怕袁秦看出什么端倪来,他之前做过锦衣卫指挥使,并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但她不想把他卷进这件事。

“嗯……有些原因,我就不去见他了。”花朝有些含糊地说着,从袖袋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锦盒,放在慕容夭夭手里,“帮我把这个还给他,他就知道你说的是真的了。”

那是赵穆之前送给她的镯子,因为她想寻个恰当的机会还给他,所以一直带在身边,如今物归原主,正好也当个信物。

慕容夭夭咬住唇,眼睛红红地瞪着她。

“谢谢你,夭夭。”

花朝轻声说完,走下了马车。

“我家小小姐任性,让花朝姑娘为难了。”马车外头,孟九笑了笑,道。

花朝也笑了一下,摇摇头道:“能够遇见夭夭,大概是我此行遇到的最好的事了,我很开心,也谢谢你,小胡子爷爷。”

孟九看着眼前这个十分通透的小姑娘,抱了抱拳,“保重。”

说完,一扬鞭子,驾着马车走了。

花朝站在紫玉阁门口,看着那辆马车远去,一直到再也看不见,才缓缓走进了紫玉阁的大门。

远去的马车上,慕容夭夭终于忍不住拉开车帘去看,却见紫玉阁早已经看不见了,不由得气得大哭。

“小小姐,别哭了。”赶车的孟九无奈地叹气。

“那个笨蛋明明知道回去没什么好果子吃,而且她在意的人根本没有真的把她放在心上,她到底为什么还要回去啊,跟我回飞天寨去多好!”

“小小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有自己要走的路,别人是代替不了的。”

“她明明很害怕,还特意让我带她去买武器……”

“她是突然让你带她去买武器了?”孟九眼神一闪,突然问。

“嗯,就今天早上突然这样说的。”慕容夭夭嘟囔,然后又有些紧张地问:“小胡子爷爷你发现什么了吗?”

“没什么。”孟九没有再开口,心里却是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紫玉阁怕是……

难道是那个人回来吗?

若真的是,那可麻烦了。

还好他来得早,不然小小姐可就危险了。

花朝走进紫玉阁。

守门的护卫见她竟然又回来了,不由得面面相觑,这都走了,竟然还有自投罗网再回来的?她难道不知道曲嬷嬷已经气得快要生吃了她和那位慕容姑娘吗?竟然还敢回来?

曲嬷嬷是真的恨不能生吃了慕容夭夭,在她眼里便是慕容夭夭那个妖精娘害了他们家小姐一辈子,生生逼疯了她还不算,竟还让她死得那样惨。但慕容夭夭那个妖精娘是飞天寨的大小姐,父亲又是慕容府的家主,不管是飞天寨还是慕容府都不是她可以抗衡的,更何况飞天寨的寨主盛飞天是出了名的护短,那位慕容家主又是个宠妻无度的。

她恨得心头滴血,却又无可奈何,休说她只是一个嬷嬷,阁主给脸她才有说话的权力,若像之前在孟九面前那般打她的脸,她也莫可奈何。而且,即便是倾整个紫玉阁之力,也未必能撼动慕容府那样的庞然大物,更何况还有一个财大气粗的飞天寨。

她再恨,到最后也只能跪在小姐灵前痛哭一番。

正哭着,却听闻护卫来报,那个叫花朝的小姑娘回来了。

慕容夭夭她莫可奈何,那花朝不过一个小小的村姑,还不是任她搓圆捏扁。曲嬷嬷有心迁怒,下令让人将花朝带到夫人生前住的园子里去,她要亲自审问。

六、过奖

花朝踏进紫玉阁大门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曲嬷嬷迁怒了。她再一次踏进这里,入目皆是缟素,一直焦躁不已的心却是一下子平缓了下来,再不复之前的恐慌和惧怕,也不再如刚见到玄墨的鳞片时那般六神无主。

远远看到袁素往鹤轩居去,花朝正想上前,却被拦了下来。

“花朝姑娘,曲嬷嬷要见你,有话要问。”那拦住她的护卫面色不善地道,大有她若反抗便要强行带她去的意味。

花朝看了一眼袁秦所在的方向,他没有察觉到花朝的视线,毫无所觉地走进了鹤轩居。

那护卫也看到了袁秦,虽然不知道那位袁公子凭的什么让小小姐对他青眼有加,但既然他得了小小姐的青眼,他就不敢跟那位袁公子正面对上,因此看到花朝看向袁秦所在的方向,他不着痕迹地挡住了她的视线,眼带威胁。

“带路吧。”她收回视线,神色淡淡地道。

见她竟然毫不惧怕,那护卫倒有些惊讶,也不再说什么,只沉默着领路。

走着走着,花朝就认出来这条路是通往阁主夫人生前所住的那个园子的,便是之前她和慕容夭夭误闯的那个秋韵园。

“进去吧。”护卫站在秋韵园门口,道。

花朝看了他一眼,走了进去。

曲嬷嬷却并不在园子里,她正要问话,却见那护卫突然上前一步,快速拿起地上那根银链子,“咔”地一声锁住了她。

“这是什么意思?”花朝动了动脚,那锁住她的链子随之叮当作响,她低头看了一眼,正是之前锁住阁主夫人的那根,上面还染着一些已经干透了的暗红色血迹。

“曲嬷嬷让你好生在这里待着,待她老人家有空,自会来问你话。”那护卫说着,四下环顾了一番,摇摇头啧啧有声,道:“阁主夫人便是在这里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咬得只剩半截的呢,你一个娇滴滴的小美人,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真是作孽哦。”

花朝冷冷地看着他,不语。

那护卫本是想吓唬她一下好占些便宜,但被她这样冷冷一看,不知为何心头竟然生起了些惧意来,他暗骂一声邪门,又四下里看看竟真觉得阴风阵阵,当下再不敢多待赶紧走了。

花朝木木地在园子里站了一阵,低头看了一眼脚下那根束着她的银链子,试着四处走动了一下,这银链子的另一端锁在房间里一张千工床的柱子上,房间里一应洗漱用品都是齐全的,且都十分考究,桌子上还摆着茶和糕点,只是茶已经凉透了,那些糕点也已经长了霉点,不能再吃了。

链子的长度只够她走到园子门口,想出园子是办不到的,这一点花朝不用试就知道,当初那位阁主夫人发疯要追打慕容夭夭,结果却因为这根链子的束缚气得只能爬在地上用手刨泥。

花朝趁着这个机会又在园子里四处查看了一下,尤其是那些仿佛被什么东西压倒的木芙蓉花丛,虽然没有再找到蛇鳞,但花朝仔细看了看那些花倒的方向和宽度,猜测是玄墨压倒的。

而且,玄墨似乎长大了许多啊。

不知小蛇有没有将信送到,玄墨又会不会来找她。

站久了有些累,花朝看了看头顶的太阳,干脆回屋子里去坐着了。

曲嬷嬷将花朝关进那间园子,原就是为了吓唬吓唬她,因此一直到天黑用过晚膳,她才打算去见见她。想起上次她见到夫人尸身时那副面无人色的样子,曲嬷嬷原以为会看到一个被吓得瑟瑟发抖魂不附体的小姑娘,结果她进园子一看,人根本不在园子里。

花朝好端端坐在屋子里。

因为阁主夫人经常发疯,怕她引火烧屋,她的屋子里没有置烛火,而是摆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那硕大的夜明珠照得屋子里亮如白昼,花朝甚至从柜子里找到一本书来看。

曲嬷嬷见花朝竟然坐在夫人的屋子里悠闲地看书,顿时气得脸色发青,“花朝姑娘真是好胆色。”

花朝放下书本看了她一眼,“过奖。”

曲嬷嬷差点内伤,并不是在夸奖你好吗?!

“你有什么要问我的?”花朝看着她,道。

曲嬷嬷一愣,随即才想起来她之前让护卫抓她来这里时说的托词,只说有话要问。但那只是托词而已,她并没有什么想问的,只是纯粹的迁怒而已,她并不认为这个小小的村姑能知道什么或者和夫人的死有什么关系。

她没这个能耐。

“你并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只是迁怒而已?”花朝定定地看了她一阵,突然了然道:“因为我在你眼里不如慕容夭夭那般有背景有靠山,你觉得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村姑,所以便可任你搓圆捏扁?”

花朝虽然有些不通人情事故,但并不代表她不懂这些。

曲嬷嬷被看透心思,有些恼羞成怒,她冷笑道:“你倒是聪明乖觉。”

“过奖。”

曲嬷嬷简直要咆哮了,真的真的并不是在夸奖你好吗!!

“不知道曲嬷嬷可认得这个?”花朝忽然从袖中掏出一块玉牌,举起手给她看。

曲嬷嬷看到那玉牌,面色顿时一僵,大惊失色,“秦府的玉牌怎么会在你手里!”

看到曲嬷嬷大惊失色的样子,花朝心下了然,她只是想确认一下,没想到阿娘给的这面玉牌,竟真的是江南秦府的玉牌。

阿娘姓秦,她是江南秦家的人。

“你们不是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吗?你们紫玉阁将袁秦当作奇货可居的上宾对待,不就是因为从他身上佩的那把青罗剑猜测到他有可能是江南秦家的人吗?那我作为他未过门的妻子,拥有秦家的玉牌很奇怪吗?”花朝神色淡淡地道,那些若有似无的敌意,她终于知道了来处。

他们早就知道了她其实是袁秦的童养媳,也都知道了袁秦是逃婚出来的,甚至……可能在她没有来旭日城之前,他们就知道了她的存在。所以从一开始进紫玉阁护卫的刁难、采花大盗的污辱,以及那些奇怪而鄙薄的眼神,都不是没来由的。

既然如此,何妨撕破脸皮看看他们究竟想干什么呢?

曲嬷嬷死死地盯着她手里那块玉牌,面上青白交错,原以为她不过是个心比天高又没有自知之明的村姑,没想到她竟然手持秦家玉牌,这块玉牌证明她的确是被秦家认可的存在。

那么她的小小姐怎么办?

小小姐天资聪颖,不但在武学上极有天赋,也有成为一代家主的魄力和潜质,而且还继承了小姐的美貌,这样完美的小小姐,又怎么可能真的嫁给傅无伤那个文不成武不就的病秧子呢?

那病秧子就算是武林盟主的长子,也丝毫配不上小小姐,且不说那病秧子身体早已经废了存不住内力,还纨绔成性,先前在东风楼里闹了那么一出,更是丢尽了小姐的脸。

而且就他那病歪歪的身子,三不五时就要病一场,也不知能活到几时。

袁秦就不同了,秦府大小姐秦罗衣的独子,虽有些少年心性,但家世好,又对小小姐甚是爱重,最重要的是小小姐似乎也对他有另眼相看之意。

本来多好的一桩姻缘,而且他打赢了小小姐设下的擂台,只要她谋划着替小小姐退了跟傅家的亲便可成事,可是现在竟然冒出了一个手持秦府玉牌的未婚妻。

曲嬷嬷盯着花朝,眼中渐渐露出杀意。

若是她死了……

这个念头一起,就被曲嬷嬷掐灭了。

不,她不能死。

若是被人发现秦府小公子的未婚妻死在紫玉阁,那将又是一场轩然大波,现在的紫玉阁根本经不起这样的折腾,想到这里,曲嬷嬷又死死看了那玉牌一眼,然后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了园子。

花朝看出来刚刚一瞬间她是动了杀意的,怎么突然就走了?她低头看了一眼脚上的链子,犹豫着要不要砸断算了。

但现在还不知道那个曲嬷嬷是什么打算,她又还要在这紫玉阁待着,与其冒然砸断这链子让曲嬷嬷起了忌惮防备之心,不如留在这里且看看她还有什么后招。

至少现在算是敌明我暗吧。

花朝看了看房间里那张华丽的千工床和床上柔软的锦被,叹了一口气,就算再不讲究,她也还是没办法说服自己去睡阁主夫人睡过的那张床。

七、算计

紫玉阁客院里,傅无伤正作画,画的是一副仕女图。

画着画着,笔下的仕女竟是越来越面熟。

“这不是花朝姑娘吗?”司武凑上前一看,冷不丁惊讶道。

“多嘴。”

“是是是,我多嘴我多嘴。”司武假模假样地轻轻拍了一下嘴巴,那力道蚊子都拍不死,“不过少爷你有空在这里作画,不如去见见正主儿?花朝姑娘这会儿正水深火热呢,曲嬷嬷可真缺德啊,竟然把花朝姑娘关在阁主夫人生前住的那园子里了。”

“她本来有机会离开的,谁让她又回来了呢,曲嬷嬷正找不到人撒气,她既然回来了,又没什么靠山,不拿她撒气又拿谁撒气呢。”傅无伤淡淡地道。

“唉,这大晚上的,不知道怎么害怕呢,花朝姑娘可是见过阁主夫人死状的,据说当时吓得脸都白了……”司武偷偷觑了傅无伤一眼,叹了一口气,道。

傅无伤执笔的手微微顿了顿,“他为袁秦那小子回来的,袁秦都不心疼,你心疼什么。”

司武呵呵两声,“得,你不心疼就行。”

傅无伤垂眸继续作画,手一抖,画错了。

有些心烦气躁地丢下笔,傅无伤又想起了那双哭过的眼睛,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司武暗笑一声,嘀咕了一句:“嘴硬。”

刚走到门口,忽然有人来敲门。

傅无伤脚下一顿,袖手回到位置上坐下,司武看了他一眼,上前打开门。

“少爷,是司文遣人送来的信。”司武关上门,将一封用火漆封了口的信双手呈上。

因为追查瑶池仙庄的事情,最近这样的信很多,但大都是例行汇报,并没有什么实质的进展,傅无伤接过打开,看了一眼便是精神一振,猛地握紧了那封信,先是一目十行地看完,然后又盯着逐字逐句地看了一遍。

“怎么?莫非司文查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司武眨巴了一下眼睛,不敢置信地问道。

傅无伤苍白的脸因为激动而泛起一丝红晕,“备马,我们走了。”

“啊?这就不管花朝姑娘了?”

傅无伤微微一怔,随即蹙眉斥道:“轻重缓急你分不清吗?快去备马,若误了我的大事,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司武忙不迭地去了,虽然少爷经常间歇性抽风,但他感觉这次有点不一样,若真误了他的事,他有可能兜不住呢……

看着司武出去,傅无伤又低头把手中的信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一双眼灼灼发亮,司文查到的确有一行神秘人在旭日城外逗留,且领头的是一个美貌的少女。

那些神秘人尊称她为,圣女。

瑶池仙庄的圣女……会是她吗?

当年他按约定回去密林想把她的尸身带走,却发现她的尸身不见了。

会不会当年她根本没有死,而是回瑶池仙庄去了?

司武动作很快,并没有通知继夫人派来的护卫,也没有套马车,只牵了两匹马,与傅无伤二人连夜走了。

这一晚,月明星稀。

离开之前,傅无伤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紫玉阁的方向,然后狠心一扬马鞭,“驾!”

两匹马疾驰而去。

此时的傅无伤不知道,不久之后的无数个日夜,但凡想起这一夜,他便后悔得恨不能回到这一刻,狠狠甩自己两个耳光。

紫玉阁秋韵园里,花朝趴在桌子上睡了一夜,天亮的时候,花朝被饿醒了。

水缸里还储着大半缸的水,花朝看了一眼水缸上暗红色的污迹,犹豫了半晌,到底还是放弃了用那个水洗漱的念头。

起身走到园子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肚子更饿了。

她已经有三顿没吃了,最后一顿还是昨天早上慕容夭夭带过来的早膳。

想起那个喜欢奓毛,又心肠柔软的小姑娘,花朝的心情好了一些,不知道她现在走到哪里了。

花朝的视线落在园子里还带着露水的木芙蓉花上,下意识吞了吞口水,伸手摘了一朵,捏下一片花瓣慢慢嚼。

老实讲,花瓣的滋味并不好,但是至少可以裹腹啊。

一连吞了好几片花瓣,花朝才觉得饥肠辘辘的肚子稍稍舒服一些了。

周文韬走到园子门口的时候,便看到了这么一副美人吃花的场景,他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花朝的美是毋庸置疑的,而此时她整个人沐浴在晨光之中,连皮肤都变得晶莹剔透了起来,她檀口微张,纤细白皙形状美好的手指轻轻捏起一片花瓣送入粉嫩嫩的唇中,周文韬紧紧地盯着这香艳的场景,不自觉“咕嘟”一声,吞了一下口水。

花朝听到声音,一下子看向声音的来处,见是周文韬,有些失望。

“花朝?”见花朝看过来,周文韬脸上做出惊讶的表情,“你怎么会在这里?”随即他似乎是注意到了花朝脚上的银链子,脸上的惊讶恰到好处地转换成了愤怒,“你脚上为什么会栓着链子!谁干的?”

“阿秦呢?”花朝没有回答他,只问。

周文韬眸光一闪,脸上又作出了迟疑的表情,“梅小姐因丧母之痛病倒了,阿秦他守在笼烟居外哪也不肯去……”说着,又解释道:“笼烟居是梅小姐住的院子。”

听他这样讲,花朝垂下眼帘,一时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花朝你不要难过,像你这样好的姑娘,阿秦他不懂珍惜,日后定会后悔的。”周文韬轻声劝解道。

花朝没有吱声,周文韬来得蹊跷,而且他此时的态度说不出的奇怪,竟与往日判若两人。

周文韬见她不吱声,上前道:“你看你的脚,竟被这链子磨坏了,我先帮你打开它。”说着,便蹲下身作势要替她去解那链子。

花朝感觉到他的手抚上她的脚踝,轻佻地摸了一下,她下意识抽回脚,反脚踹了他一下。

她力气大,这一脚下去竟是将周文韬踹出去好远。

“我好意帮你,你为什么踹我!”这一脚正中胸口,且力道着实不轻,周文韬疼得脸色发白,他起身怒道。

“好意?”花朝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周文韬被她这目光看得心头火起恼羞成怒,甩袖走了。

结果刚出园子没多远,便差点一头撞上了站在那里等着的曲嬷嬷。

“曲嬷嬷。”周文韬站好,施了一礼。

“没用的东西。”曲嬷嬷看着他,冷冰冰地骂了一句:“枉你长了一副斯文俊俏的脸,连个乡下来的小村姑都搞不定。”

周文韬被骂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不敢反驳,他是青越派少主不错,但这名号说出来好听,其实青越派不过是个不足百人的小派,是依附着紫玉阁才得以维持的。

就算是青越派少主又怎么样,曲嬷嬷不过是个奴才,却能把他这个青越派少主骂得连个奴才都不如。

曲嬷嬷骂了半天,见他只垂着头红着脸,半句不敢反驳,反倒觉得没什么意思,从袖中掏了一包药出来丢给他,“别说我不帮你,用上这个,等她成了你的人,你爱怎么折腾她都行。”

周文韬一闻就知道这是烈性春药,他在心里骂了一句老刁奴,面上却恭恭敬敬地做了一个揖,道:“谢嬷嬷指点。”

“上回那差使你就办砸了,找谁不好竟然找来一个采花大盗差点毁了小小姐的及笄礼,这次若是再办砸了,你那个刚认的掌门爹也护不住你,明白吗?”曲嬷嬷阴沉沉地警告道。

“明白。”周文韬的脸上适时露出了惶恐的表情。

曲嬷嬷点点头,不耐烦地挥手道:“好了,别忤在这里碍眼了,赶紧去准备准备,越早越好。”

周文韬应了一声赶紧走了。

曲嬷嬷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面色阴冷。

只要那位花朝姑娘被周文韬玷污了清白,那么就算她手持秦家玉牌,就算她是被秦家承认的媳妇,也定然再没有资格进秦府的大门了吧。

至于那个玷污了秦家小公子未婚妻的贼人,就以死谢罪好了。

八、事发

周文韬走后,花朝在园子里坐了一上午,到了中午的时候,居然有人送来了午膳。

一碟枣泥卷、一碟烤鸭,一碟素炒青菜,还有一盅鸡汤,看得花朝直吞口水,只塞了些花瓣的肚子更是咕噜噜叫了起来。

周文韬再来的时候,便看到了一叠干干净净的盘子,不由得瞪圆了眼睛,这是……都吃完了?

“胃口真好啊。”周文韬忍不住打趣道。

花朝没有搭理他。

周文韬看着她,眸色深深,“花朝,你向来都这般心大,对人没什么防备之心吗?”

这话竟透着些讥嘲的意味。

花朝看了他一眼,问:“你胸口还疼吗?”

周文韬当下一鲠,之前那一脚可还真是踹得他胸口到现在都隐隐生疼呢,力气可真大。

“你就不担心我在饭菜之中下药?”他冷哼一声,道。

“那些饭菜是你送的?”花朝微微瞪大眼睛。

“不然呢?除了我之外难道还会有人掂记着你是不是在饿肚子吗?”周文韬勾了勾唇,十分轻佻地调笑道,随即表情又变得有些讽刺起来,“你的阿秦?”

花朝瞪着他,身子忽然微微晃了一下,似是有些无力的样子,她软软地瘫坐在地上,蹙眉看他,“你……”

周文韬眯了眯眼睛,绕着她转了一圈,似乎是在确定她是不是真的中了毒,然后倏地凑近了她,一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感觉到指尖细腻温润的触感,竟是一阵恍惚,他盯着那粉嫩嫩比花瓣更美的唇瓣,想起早晨见她在晨光中吃花的样子,眸色一深,喉结动了动,差点不由自主地亲了上去。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周文韬暗骂一声见鬼,倒仿佛是他吃了春药似的,想他也算阅人无数了,怎么就如此丢脸。

“你给我吃了什么?”花朝被他捏着下巴也不反抗,似乎十分无力的样子,只蹙起眉,软绵绵地问。

周文韬看着她,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奇怪起来,似乎是想笑又忍着不笑的样子,想着机会难得,他狠狠心便对着那张让他魂牵梦萦的粉唇亲了下去。

花朝偏了一下头,他的唇便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感觉到唇上的触感,周文韬竟是一呆,然后十分没出息的,下身便有了抬头之势。

他自己都错愕不已,只是亲了一个脸颊而已,怎么会……

花朝感觉有什么东西顶住了自己的大腿,脑中的一根弦“啪”地一下崩断了,她一下子想起了在瑶池仙庄时,姑姑养的那些男人的肮脏东西,当下不再犹豫,狠狠一脚向着他的命根子踹了出去。

卧槽这女人好毒!周文韬惊恐地瞪大眼睛,好在避让及时,这一脚踹在了他的腹部,他疼得大叫一声,又摔了出去。这一摔连着腹部的疼痛,周文韬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快扭曲成一团了,简直不敢想象那一脚若是踹在了自己的命根子上会如何……

差点变成太监!

随着周文韬的惨叫声,园子里突然涌进了一群人。

曲嬷嬷头一个闯进来,她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花朝,见她衣裳仍然是整整齐齐的,眼中不由得露出失望之色,虽是如此,她仍是先声夺人,怒斥了一声:“周文韬,你好大的胆子!”

周文韬似乎是被吓了一跳,抬头去看,便见刚刚还一个人都没有的园子里呼啦啦涌进来一群人,除了诸多护卫之外,梅阁主、曲嬷嬷、梅白依,还有袁秦都到了。

嗬,这人来得可真够齐全的啊。

这是打定主意要让自己背上淫贼的名头了,顺便把不贞不洁的帽子扣在花朝的头上。

“周文韬?花朝?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这是……怎么了?”袁秦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周文韬,又看了看瘫坐在地上的花朝,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周文韬,你身为清越派少主,竟敢在我紫玉阁行此肮脏之事,你可知罪?”曲嬷嬷看了一眼花朝,直接判了周文韬的罪。

只要定了周文韬的罪,花朝就算没有失身,也难以摆脱不洁的名声。

“周文韬你……”袁秦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冲上前便狠狠一拳揍到他的脸上,“枉我把你当兄弟,你竟敢欺负花朝!”

周文韬脸上挨了他重重一拳,一下子肿了起来,他眼里闪过一丝不屑和不耐,一把推开袁秦,再抬头时面上却带了满脸不被理解的悲愤,“阿秦,你便是这样看我的吗?!我周文韬虽然不是什么君子,但也知道兄弟妻不可欺的道理,又怎么可能欺负花朝呢!”

“巧舌如簧。”曲嬷嬷冷哼一声,一脸阴沉地道:“事实摆在眼前,你竟然还敢狡辩!”

周文韬却是并不辩解,而是转身直直地冲着梅阁主跪了下去。

“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解释你为何在我夫人停灵之日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梅阁主沉着一张脸,开口。

周文韬知道梅阁主这副样子才是动了真怒,但他心中却并不惧怕,只磕了一个头道:“昨天夜里,曲嬷嬷来找我,以我清越派必须依附紫玉阁这件事来压迫我,让我毁了花朝姑娘的清白。”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是一惊。

便是连梅白依都一脸错愕地看了曲嬷嬷一眼。

袁秦也是怔愣在原地,因为梅白依的关系,他对这个总是事无巨细地照料着梅白依的老嬷嬷也是心存好感的,可是在他心目中慈眉善目的曲嬷嬷竟然是陷害花朝的真凶?

这冲击太大,他似乎第一次理解了“江湖险恶”这四个字的真意。

曲嬷嬷大怒,道:“一派胡言!毁了花朝姑娘的清白对我有什么好处!分明是你自己色迷心窍,见色起意,对花朝姑娘动了不轨的心思!”

周文韬依旧没有辩解,又冲着梅阁主磕了一个头,一脸隐忍地道:“曲嬷嬷告诉我她将花朝姑娘囚禁在阁主夫人生前所住的园子里,虽然清越派对我很重要,但我却不能因为这个而去毁了一个姑娘的清白,更何况花朝姑娘还是我兄弟未过门的妻子,于是我假意同意了曲嬷嬷的要求,来看过花朝姑娘之后,我故意惹怒了她,让花朝姑娘当胸踢了我一脚,这样我才得以在曲嬷嬷的监视下离开了这个园子。”

听到这里,曲嬷嬷面色越发的冷了下来,她打断了他的话,冷声道:“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以为胡乱攀咬我,就可以证明你自己是清白的吗?分明是你……”

“曲嬷嬷,莫非直到现在,你还以为我用了你给的药?”周文韬却是突然抬起头,直直地看着她道。

曲嬷嬷愣了一下,竟似乎在周文韬的眼睛里看到了嘲讽之意,她心里突然开始有不祥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超出她的掌控了,她忍住心慌,冷冷地看着周文韬,道:“你在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给你药了。”

周文韬低头从袖袋中掏出一小包药,双手递给梅阁主。

看到那眼熟的药,曲嬷嬷额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心跳如擂。

梅阁主接过那药,低头一闻,便蹙眉看了曲嬷嬷一眼。

曲嬷嬷被这一眼看得一颗心悠悠地沉了下去,却仍嘴硬道:“只一包药而已,能证明什么?许是你用多下来的呢?而且你又如何证明这药是我给你的?”

“花朝姑娘,你刚刚做得很好,现在有阁主在这里,自然会替你做主,证明你的清白,你快起来吧。”周文韬却没有理会曲嬷嬷的话,只转过身,一脸温和地对着花朝道,十分的正人君子。

花朝定定地看着他,她敢肯定,在那个混帐的眼睛里看到了笑意。

他根本没有下毒,却故意误导她!还趁机占她便宜!

“花朝姑娘,没事了,不要怕。”见花朝不动,他眼里的笑意多了几许,面上却愈发的温和了,仿佛真的是什么正人君子似的。

花朝又看了曲嬷嬷一眼,在她惊恐的视线中缓缓站了起来,拍拍裙子道:“让你失望了,曲嬷嬷。”

曲嬷嬷的脸色一下子白了,“花朝姑娘,你是什么意思?”

“有些话,不必讲得那么直白吧。”花朝面无表情地道:“但你若还觉得自己十分冤枉,我可以仔细分说一番,比如你让周文韬来毁我清白到底是为了什么。”

曲嬷嬷闻言,眼中顿时死灰一片。

不……不能让她当众说出小小姐和袁公子的事情,休说小小姐和傅无伤的婚约还没有解,擂台比武招亲已经招人诟病,如今为了达成目的还要去毁掉一个姑娘的清白,小小姐的名声不能再有瑕疵了。

到了这一步,梅阁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十分厌恶地看了曲嬷嬷一眼,“来人,把曲嬷嬷带下去,杖责一百,发配到庄子上去!”

“爹!”梅白依闻言惊呼一声,忙拉住他,一脸哀求道:“曲嬷嬷年纪大了,受不住一百杖的,而且曲嬷嬷是娘的奶嬷嬷,也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我离不开她的啊,你就饶过她这一回吧……”

“我早该把她送到庄子上去,再让这个老毒物留在你留边,早晚害了你。”梅阁主深深地看她一眼,突然道。

梅白依闻言,面色一白,整个人都摇摇欲坠起来,她长这么大,爹还是头一回同她说这样的重的话,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小小姐,一切都是老奴的错,老奴不值得你为我求情,以后老奴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曲嬷嬷不敢辩解,只红着眼圈哽咽道。

“曲嬷嬷!”梅白依回头看向她,眼泪一下子滚落了下来,她上前一把抱住曲嬷嬷的手臂,“我不要你走,我不要你走,曲嬷嬷……”

“还等什么,拖下去。”梅阁主冷声道。

“爹!你就饶了曲嬷嬷这一回吧!”梅白依哭喊,见梅阁主依然一脸冷漠决绝,她有些急切地扭头去看花朝,“花朝姑娘你帮我跟我爹求求情吧,就饶了曲嬷嬷这一回,反正你也没事是不是啊?是不是?”

花朝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什么叫反正她也没事?非得等她出了事才好吗?

梅阁主听到梅白依竟然说出这般话来,心里一痛,仿佛看到了曲清商当年的样子,明明也曾是个可爱单纯的小姑娘,最后却变成了那般恶毒可怕、令人厌憎的样子,当下气得怒吼道:“闭嘴!把这刁奴拖下去!依依你给我回房去!”

都是这老刁奴的错!当年把曲清商教成那样,现在又来害依依!他早该处决了这老刁奴的!

“阿秦!阿秦!你帮我跟花朝姑娘说说,就让花朝姑娘原谅曲嬷嬷这一回吧!我不能没有曲嬷嬷的啊……”梅白依却不肯回房,她六神无主之下冲到袁秦身边,急急地拉着袁秦的胳膊,仰着一张雪白的小脸哀求道。

花朝闻言,定定地看向袁秦。

九、恶人得有恶人的样子

袁秦从来没有见过梅白依这般悲切的模样,就算是她娘亲过世,她也不曾露出这般悲色,当下也有些无措,只觉得她才及笄就痛失母亲,如今看着她长大的嬷嬷又出了事,实在可怜。

然而……虽是如此,花朝又如何不可怜?

花朝自小在小镇长大,又何曾面临过这般恶毒的算计,她会遭遇眼前的一切,说起来都是因为他……若不是他逃婚离家,她又何必吃这些苦。

“袁秦……”梅白依拉着他的手紧了紧,哀求。

她的手握得很紧,紧到袁秦都感觉到了疼痛,他低头看着梅白依的眼睛,在她的眼睛里他甚至看到了孤注一掷的绝然,他心里陡然一惊,若曲嬷嬷真的因花朝而死,以梅白依的性子一定不会放过花朝的……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看向花朝,“花朝,反正……”然而未说完的话对上花朝那双漆黑的眼睛时猛地止住。

“反正什么?”花朝看着他,问。

袁秦一下子语塞,意识到自己刚刚差点脱口而出的是什么话之后,他一下子胀红了脸。

“宁芷,送小姐回房。”梅阁主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袁秦的两难。

他的声音冷得仿佛能滴水成冰。

一直缩着脖子当自己不存在的宁芷打了个哆嗦,赶紧去扶梅白依,梅白依却是不肯。

“依依,你是要我让你把你绑回去吗?”梅阁主道。

梅白依一怔,仿佛不敢置信一样看向自己的爹,以前她要什么爹都会给,也从来不曾这样严厉过,她都已经哭成这样了,为什么爹还是不肯同意饶过曲嬷嬷这一回。

“你死心吧,当初你娘便是被这刁奴给教坏了,我断然不会再留着这刁奴在你身边的,你若还想她活命,就不要再闹了。”梅阁主冷冷说完,走出了园子。

梅白依一下子瘫软在地。

梅阁主甩袖一走,曲嬷嬷就被押下去了,梅白依哭着甩开她的大丫环追了出去,宁芷急得直跺脚忙也追了上去,袁秦动了动唇,一时似乎有些不敢面对花朝,眼神躲闪了一下,竟也追着梅白依走了。

花朝动了动脚想走,脚上却是一阵叮当作响,她低头看了看,似乎所有的人都忘记她脚上还栓着链子了。

一大群人呼啦啦地来,又呼啦啦地走,眨眼之间竟然又只剩下她和周文韬那个斯文败类了。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番,周文韬突然捧腹大笑起来。

花朝冷着脸看他笑。

“花朝啊花朝,看来除了我,没有人在意你的死活呢。”周文韬冲她眨了眨眼睛,笑得可恶。

花朝的脸更冷了。

周文韬看着她,笑眯眯地走上前。

“你想做什么。”花朝一脸戒备地看着他。

周文韬冲她摊开手心,给她看手心里的钥匙,“难道你想一辈子都栓着那条链子?”他一脸无辜地说着,突然扬了扬眉,摸着自己的下巴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将她端详了一番,“不过美人被囚禁的样子,也真的别有一番滋味,让在下有点按捺不……住……”

最后一个字因为惊吓而变了调,周文韬猛地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那个身材娇小的姑娘面无表情地弯下腰,徒手拉断了那根链子。

虽然知道她力气大,但不知道她力气能大到这样啊!

这还是人吗?!

花朝动了动脚,链子虽然断裂了,那个环却还是扣在她的脚上,一走就叮当作响,然后她抬头看了周文韬一眼。

周文韬僵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她叮叮当当地走向自己,“你……你想干什么……”

说不出的气弱,立场一下子对换,他一下子变成了要被凌辱的小姑娘。

这不是凌辱的问题,凌辱什么的他倒是很乐意的,可是这么凶残的姑娘……这是要他命的节奏啊!

先前还差点把他变成太监呢!

花朝走到他面前停下。

“你……”他的声音抖得有点变调。

“钥匙。”她伸手。

周文韬吐出一口气,“要钥匙啊,早说嘛,吓死我了。”

花朝见他还要废话,直接伸手捏住了他拿钥匙的那只手。

“啊我给你我给你你快松手,疼疼疼……”周文韬感觉自己的手骨快被她捏裂了,忙不叠地交出了钥匙。

花朝拿了钥匙,弯腰打开那个环,丢到一旁,走出了园子。

周文韬忙跟了上去,“花朝,有件事我很奇怪。”

花朝没有搭理他。

“你明明吃了饭菜,应该知道那些饭菜里没毒,又为何在听到我的话之后假装中了毒呢?莫非我们当真如此心有灵犀,竟配合得如此默契?”

花朝还是没有搭理。

“不要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嘛,我们也算是共患难了啊。”周文韬喋喋不休道:“还是说你其实没有中毒,但你以为我要害你所以才假装中毒骗我,为了占据主动……可是不对啊,我查看过了,那些饭菜真的被吃的干干净净了,你吃了那些饭菜就该知道饭菜里根本没有毒,这不合理啊……除非你百毒不侵,知道自己对毒物没反应根本不能确定那饭菜里到底有没有毒……”周文韬说到这里,自己摇摇头,将那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甩出了脑袋,喃喃道:“我也是疯了,这个世上怎么可能会有百毒不侵的人呢……”

花朝轻飘飘斜睨了他一眼,很不巧,恰恰是这个他认为最不可能的理由,才是真正的理由。

要不是仗着自己百毒不侵,她又怎么可能吃来历不明的饭菜。

她斜睨过来的那轻飘飘的一眼看得周文韬心里一酥,他不自觉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花朝冷不丁抬起手,狠狠给了他一肘子。

“啊!我又没有对你怎么样,你为什么又打我!”周文韬捂住被打的胸口,嘟囔道:“好疼,你一个女人力气怎么那么大。”

“你是不是弄错了一件事。”花朝冷冷地看着他,“你以为所有人都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你就真的是个正人君子了?”

她可没有忘记他之前趁人之危,明知道她是假装中毒还故意亲她一口,更用那肮脏的东西顶着她,她蹙眉看了他腿间一眼。

周文韬被她这一眼看得一抖,下面竟然又抬起了头。

花朝面色一黑。

周文韬也是十分尴尬,他如今明明也算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老手了,为何在她面前竟如此丢脸。

花朝直接一脚踹了过去。

周文韬赶紧躲开,“喂!讲道理!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再敢出现在我面前,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我们好歹都是从青阳镇出来的,他乡遇故知可是人生四大喜事之一,你怎么就这么无情呢。”周文韬一脸不满地扬声道。

花朝冷冷地看他一眼,“你这样专门背后捅刀子的故知,我可不敢认。”

周文韬眯了眯眼睛,“此话怎讲?”

“我来紫玉阁从未说起我自己是谁,只说阿秦是我兄长。可是,他们早就知道了我是阿秦的童养媳,知道阿秦是逃婚出来的,甚至……可能在我没有来旭日城之前,他们就知道了我的存在。所以我从一开始进紫玉阁就被护卫刁难、被采花大盗的言语污辱,还有那些奇怪而鄙薄的眼神……这些,都不是巧合,都是有来由的,可是紫玉阁里那些人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呢?”花朝定定地看着他,“这些事情,只有你和阿秦知道。”

“那你为什么觉得这是我说出来的,而非阿秦呢?”周文韬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道。

“不会是阿秦。”

“你就那么相信他?”

“对,不管怎么样,至少阿秦是一个正直善良的人,而你不是。”花朝十分笃定地道,“你是一个没有底线的人,青阳镇关于我被掳走失了清白的流言也是你的杰作吧。”

花朝本来不能确定的,但现在她几乎可以肯定那些流言的始作俑者就是眼前这个周文韬。从他和袁秦离开青阳镇,认了清越派掌门为爹,到攀附上了紫玉阁,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证明了他的心机和手段。

“对,我是恶人,我没有底线。”周文韬忽地地笑了一下,“还记得那天在青阳镇一起逛集市吗?那时我问阿秦,你真的要和花朝成亲了?你知道他是怎么回答的么?”

花朝看着他恶意满满的笑容,漂亮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他说。”周文韬勾唇一笑,“怎么可能。”

他说,怎么可能。

花朝定定地看了他一瞬,转身走了。

周文韬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在原地站了许久,忽尔抬手掩面,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故意的。

后来,他又问,“既然你不想娶她,为什么又不许旁人觊觎呢?”

阿秦回答说:“我不娶她是因为我拿她当妹妹养的,我可不愿意我妹妹以后就守着一个肉铺当屠夫娘子,再说了,我妹妹可不会一辈子留在青阳镇这种小地方。”

可是他就不告诉她,谁让他是恶人呢。

恶人总该有恶人的样子,挑拨离间什么的,肯定信手拈来啊。

十、曲嬷嬷之死

曲嬷嬷是阁主夫人的奶嬷嬷,又一手带大了梅白依,在紫玉阁有着超然的地位,有时候甚至连她自己都忘记了自己只是个奴才,她没有想到自己有一日竟然会被当众杖刑。

亲眼看到曲嬷嬷受杖刑,梅白依哭晕了过去。

“快来人,小姐昏倒了。”宁芷吓得大喊。

于是一阵兵慌马乱,可纵然梅白依晕倒,曲嬷嬷的刑还是得受。

一百杖下去,纵然是个壮年男人也够呛,更何况曲嬷嬷年事已高,当即就人事不知了。

梅阁主听说了此事,又听宁芷来报说小姐晕倒了,到底开了恩没有直接送去庄子,而是遣人将她送回了她的住处。

周文韬来看她的时候,这个曾经无比风光的嬷嬷孤零零地趴在床上,背上一片血肉模糊,散发着难闻的气味,身边一个伺候的人也没有,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周文韬一脸嫌恶地用袖子掩住了口鼻。

“为……为什么?”趴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曲嬷嬷看到周文韬,挣扎着动了一下,阴沉沉地吐出一句话来。

“什么为什么?”四下无人,周文韬笑得无赖又恶毒,“问我为什么没有依你所言玷污了花朝的清白?”

“你……你明明已经对她……动了心思,你……嗬嗬……你瞒不过我的眼睛。”曲嬷嬷的嗓音如同破了的风箱般,带着嘶哑的气音,她挣扎着,十分困难地道。

“比起美色,当然还是我的小命比较重要了,难道你觉得我像是那种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蠢货?”周文韬挑眉,“还是你觉得我长得很像替死鬼?”

曲嬷嬷面色一变,眼中阴沉沉的光一下子散了,她嗬嗬了两声,“是我……是我太过自负了。”

是她自作聪明,以为周文韬是个没脑子的蠢货,但其实那只是假象,他简直精明得可怕,他这是一早就猜测到她的用意了啊。若他真的依她所言玷污了花朝,那么面对秦府的雷霆之怒,他定然就是那个被送出去抵命的罪人。

不过,更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就为了这个,阁主会下令活生生打死她……一百杖,可不就是想要了她的老命么。

说到底,阁主还是因为清商小姐的事情在迁怒她,迁怒她教坏了主子。

她亲手养大了小姐和小小姐,竟然……竟然落得这么一个不得好死的下场啊……

“你总觉得旁人是蠢货,其实你才是蠢货啊。”周文韬有些恶劣地笑了一下,“看在你已经快死了的分上,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曲嬷嬷困难地转动了一下眼珠,看向他。

“楚秋月的事情……我是故意的。”周文韬微微一笑,轻声道。

“什么……意思……”曲嬷嬷一怔,随即仿佛想明白了,一下子瞪圆了浑浊的眼睛,“你……你……”

周文韬很是得意,楚秋月可是他好不容易找出来的。

没错,他是为了攀上紫玉阁的大小姐卖了袁秦那个蠢货,可是他没有想到花朝竟然会找来,也没有想到紫玉阁这些奴才竟然黑了心想要找人当众侮辱花朝,还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他。

所以他找了楚秋月,这个伤了命根子不能人道的采花大盗。

多有趣。

楚秋月当众言语污辱花朝,结果却被发现他一个采花大盗竟然成了紫玉阁的座上宾,还是在他们大小姐的及笄礼上。

更有趣的是,这个采花大盗竟然不是个不能人道的。

他为了花朝的清白可也算煞费苦心,最后竟然便宜了傅无伤出风头……没人知道他这一局的妙处,他也憋得很辛苦啊。

总算说出来了。

曲嬷嬷瞪着眼睛,颤巍巍地伸出手,似乎想要来掐他,最终却只是不甘地瞪着浑浊的双眼,落下了最后一口气。

看完曲嬷嬷的下场,周文韬神清气爽地离开了。

曲嬷嬷就这么敲无声息的死了,梅白依得了消息痛哭一场,本就因为丧母之痛而病着的身子眼见着更加不好了。

花朝回到暂住的客房,洗了个澡,然后翻出了那个贴身放着的荷包打开,一块玉牌、一沓银票,还有一张路引。

她定定地坐了许久,然后抽出那张路引贴身放好,将银票和玉牌放回了荷包里。

做完这一切,她抬起头,看向门外那道已经徘徊许久的身影。

袁秦正一脸纠结地站在门外,想抬手敲门,但又不敢,犹犹豫豫了许久,好容易鼓起勇气抬手敲门,手刚抬起,门开了。

花朝站在门内,看着他。

袁秦下意识扬起一个笑脸,然而想起这气氛好像不太对,笑容便有些尴尬地僵在了脸上,他有讪讪地唤了一声:“花朝……”

小时候每回做错了事,他都是这样的表情。

而每回他露出这样的表情,花朝都会忍不住心软。

“进来吧。”花朝垂下眼帘,侧身让他进屋。

袁秦见她只是默默收回视线,心里不由得一阵失落。

他小心翼翼地进了屋,贴墙站着,没敢先开口。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花朝看他这副做错了事的心虚样子,动了动唇,道。

袁秦张了张嘴,不知道想说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表达什么,到最后也只是垂下头,眼角无意中觑到桌上一个灰扑扑的荷包。

那蹩脚的针线,一看就是娘的手笔。

这个时候,她一个人在房里看这个荷包……

“想娘了?”他轻声道。

“嗯。”

袁秦有些内疚地摸摸她的鬓发,“那回去吧。”

他第一次发现了自己的天真和想当然。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江湖对她来说太过危险,他不可能一眼不落地看着她,护她周全。这一次还好是周文韬,若是真的恶人呢?那她一辈子岂不是都毁了……只要一想起这个可能,他就不寒而栗。

“你喜欢梅白依?”花朝忽然道。

袁秦一愣,猛地抬头看她,一下子涨红了脸,“胡说八道什么呢!”

说完,对上花朝有些奇怪的眼神,又担心自己是不是语气重了,一时又有些惴惴。

花朝看他这样,却是已经在心底认定了他喜欢梅白依,她点点头,“我知道了。”

袁秦一阵心慌,“我说什么了?你又知道什么了!”

总觉得……仿佛要失去什么了。

花朝拿起桌上那个灰扑扑的荷包,放在掌心有些不舍地摩挲了一下,然后又放回桌上,往前推了推。

“给我的?”袁秦看了一眼那个灰扑扑的荷包和蹩脚的针线,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疑惑。

花朝点头,“嗯。”

袁秦的表情有些嫌弃,家里的针线活一般都是花朝做的,他娘的针线活一言难尽。

“打开看看。”花朝道。

袁秦看了看花朝,又看了看那个荷包,有些吃不准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到底抵不过好奇心,拿起那荷包掂了掂,又摸了摸,不重,也不像是银子的形状,会是什么?

打开一看,眼睛一下子瞪圆了。

“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阿娘给的。”

“娘居然这么有钱?看不出来开客栈这么赚啊!”袁秦一脸惊叹,随即又疑惑道:“这是给我的?”

“你行走江湖,总是需要钱的。”

“骗人,这些钱都是给你的吧。”袁秦忽然撇了撇唇,有些酸酸地道:“我逃婚出来,娘肯定气疯了,心里八成恨不得打死我,怎么可能还会惦记着我没钱花。”说到这里,他看了看那一叠银票,拿了两张塞给花朝,剩下的全都塞进了自己怀里,笑嘻嘻地道:“见面分一半,反正你要回去了,多留点给我吧。”

“梅姑娘已经及笄,你若真的喜欢她,不如回青阳镇去跟娘说一声,然后再来提亲。”

“你胡说八道什么啊,梅姑娘有未婚夫的!”

“你不是打了她的擂台吗?”花朝看了一眼那枚被他无视的玉牌,“你知道曲嬷嬷为什么要设计毁我清白吗?”

袁秦微微一怔,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为什么?”

“因为她也觉得你跟梅姑娘很相配。”

袁秦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你因为那件事很生气,可是我很有自知之明,一个初出茅庐一无所有的小子,怎么可能会入了曲嬷嬷的眼,傅无伤那小子可是武林盟主的儿子呢。”

“因为你是江南秦府的小公子。”花朝神色淡淡地抛出一道惊雷。

袁秦目瞪口呆地看了她半晌,忽然上前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你没事吧?”

……这是气疯了的节奏?

十一、再算计

花朝稍稍偏头躲开他的手,一指他手里的玉牌,“这是秦府的玉牌,阿娘在我临行前给的,说若遇到麻烦事可以去秦府的铺子找管事。”又一指他腰间的的佩剑,“这是青罗剑,江湖十大兵器排名第四,是已故铸剑名师谷梁巧收山之作,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最后一任主人乃是江南秦府的大小姐秦罗衣。”

“你……在开玩吧……”袁秦看了看手里的玉牌,又看了看腰间佩的那把剑,结结巴巴地道。

“再过两日阁主夫人就要出殡了,等出殡之后你便同我一起回去,跟娘商议来紫玉阁提亲之事吧。”花朝提议道。

不管怎么样,都要先哄他离开紫玉阁回青阳镇去。

玄墨迟迟不来见她,她心里总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袁秦晃了晃脑袋,拿着玉牌一脸梦游地走了,都没有注意听花朝说了什么,他活了十七年才听说自己出身不凡,自家那个凶残的娘亲竟是江南秦府的大小姐。

这是在做梦呢?还是在说书呢?

花朝看着他晃晃悠悠地离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骤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花朝知道袁秦肯定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然而瑶池仙庄的事情犹如一柄悬在她头顶的利剑,时间紧迫,最多也就只能再给他一个晚上的缓冲时间了。

许是昨天在秋韵园没有睡好,许是太疲惫了,这一晚花朝竟然睡得很沉,而且什么梦都没有做。

只是睡到半夜的时候,似乎有什么人在盯着她。

花朝心中戒备,紧紧握住手中的流星锤,猛地睁开眼睛,然后一愣,“赵大哥?”

站在她床前的,正是赵穆。

花朝坐起身,“赵大哥,你怎么来了?”

赵穆看着眼前睡眼惺忪的女孩,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在悦来客栈等了她两日,她却没有回来,紫玉阁又传出阁主夫人过世的消息,他心中担忧,正托了人打算进紫玉阁来看她。

昨天忽然伙计来敲门,说有个姑娘找他,他急匆匆下楼,却并不是她回来了,而是一个陌生的姑娘带来了她的口信。

说她已经找到袁秦,如今暂时住在紫玉阁,一切都好,让他不必等她,去忙自己的事情,甚至……归还了他赠送的玉镯。

“我来跟你道个别,顺便把你的行李送来。”赵穆看着她,道。

花朝之前并不知道会在紫玉阁小住,因此行李都留在了悦来客栈。

花朝看了一眼放在她床头的包袱,“多谢。”

“你对我,永远不必言谢。”

花朝沉默了一下。

“我接到京中友人的飞鸽传书,催我速速入京……以后有缘再见。”赵穆低低地说完,翻窗走了。

花朝走下床,只看到外头一片茫茫的夜色。

走了最好。

和瑶池仙庄搭上关系,就不会有好事发生,以后……也不要再见了。

花朝庆幸他不是昨日来的,若是他知道她的处境,一定不会这样潇洒地离开。

如今这样,最好。

花朝转身回到床边,看着床头那只整理好的包袱,伸手打开一看,多了一个锦盒。

锦盒里装着那只她托慕容夭夭还回去的玉镯。

第二日一大早,花朝正洗漱的时候,突然有人闯了进来。闯进来的是紫玉阁的护卫,一行足有十人,好大的阵仗。

“抓起来。”护卫首领高呼一声,便有人上来将花朝按住。

“我做了什么?为什么要抓我?”花朝甩开护卫,蹙眉问。

她力气大,那些护卫一时竟也奈何她不得。

护卫首领见状,冷笑一声,摆了摆手,一众护卫们立刻围上前来,将她困在中间,将手中的弓驽对准了她。

“还好宁芷姑娘已经提醒过,花朝姑娘的力气非常人所能及,我先前还不信呢。”护卫首领舔了舔唇,“这么娇滴滴一个小姑娘,倒还真有些力气啊。”

花朝冷眼看着那些正对着自己的弓弩,重复问道:“我做了什么?为什么要抓我?”

“花朝姑娘不知道吗?”护卫首领故作诧异状,“你是杀害阁主夫人的疑凶啊!打扫的婢女在你房间发现了大片的蛇鳞,且还有人亲眼看到你私下里召见过一条大蛇,还进行了交谈。”

花朝一怔,随即蹙眉,“你胡说!”

她是召见过玄墨,但是玄墨根本没有出现,又怎么可能有人亲眼看到她和玄墨交谈。

至于蛇鳞,就更不可能了。

如果玄墨出现在她的房间,她不可能感知不到。

“从来没有哪个杀人犯会承认自己杀了人,拿下!”护卫首领冷笑了一下,又道:“还有,把这个房间好好搜一搜,看还能不能找出什么证据来。”

“这里有一个包袱!”有人拎起那保包袱,将那包袱抖开,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叮”地一声脆响,锦盒中的玉镯滚下来,断成几截。

花朝定定地看着那断开的玉镯,紧紧咬住了唇。

袁秦正为自己的身世迷糊着呢,突然听到花朝被抓的消息一下子急了,他匆匆去笼烟阁找梅白依,却被告知梅白依病重,不见客。

他又想去见梅阁主,又被拦了下来,说是梅阁主不在。

焦急之下,他忽然想起了那块玉牌,虽然不知道花朝说得是真是假,他决定拿这玉牌去试试,行走江湖这么久,江南秦府的名号他也是听过的,若花朝说的是真的,那么请江南秦府出面,他就不信梅阁主还会推诿不见!

然而他刚刚走到紫玉阁大门口,便被梅白依的大丫环宁芷拦住了。

宁芷是匆匆赶来的,因为走得太急还有些气喘。

“袁公子你这是要去哪啊?”她拉了袁秦,问。

“既然梅姑娘和梅阁主都不肯见我,我自然去找愿意见我的人。”袁秦冷声道,他想过曲嬷嬷一死,梅白依可能会把怒火发泄在花朝身上,但没有想到会这么快这么狠,竟然栽脏花朝杀了阁主夫人,这是想要了花朝的命啊!

还用了那样可笑的理由,在花朝的房间发现了大片的蛇鳞?有人亲眼看到花朝私下和大蛇交谈?

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然而这样可笑的证据居然得到了梅阁主的默认。

简是没处说理了!

见他语气如此生硬,显然是发怒了,宁芷暗自焦急,想起小姐的交代,她的眼睛里漾出水光来,似是忍泪道:“袁公子这又是在同谁置气,小姐病重到躺在床上起不来,刚吃了药躺下,听闻有不开眼的奴才拦下了你,急得咳嗽了半天都吐血了,还让奴婢赶紧来找你,谁知你竟这样大的脾气呢!”

“什么?吐血了?”袁秦一愣,有些紧张起来。

梅白依自阁主夫人过世之后一直生着病,曲嬷嬷一死,更是病得起不了床,年纪轻轻怎么就吐血了呢。

见他面露紧张,宁芷松了口气,任眼中的泪滚落下来,脸上却露出了生气的表情,“若非小姐紧张你,奴婢也不来受这气,你究竟有什么事情急着非要见小姐不可?”

“花朝被抓起来的事,梅小姐知道吗?”袁秦看着她,问。

宁芷眸光一闪,咬唇负气道:“若奴婢说不知,你也不会信啊。”见袁秦沉下脸,她忙又道:“算了算了,这些事奴婢也讲不明白,你自己去同小姐说吧。”

“她现在肯见我了?”袁秦道。

“是啊!不敢不见!”宁芷哼了一声,又小声嘟囔道:“不就仗着我家小姐看重你么。”

袁秦耳根子一红,羞恼道:“胡说什么,你家小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宁芷嘟了嘴不吱声,只身子一扭在前头领路。

“我家小姐很可怜的……”走了一阵,宁芷突然低低地道。

袁秦一怔,抬头看她。

十二、失望

宁芷却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仍是背对着他在前头领路。

“小姐虽然是阁主千金身份尊贵,但其实比谁都苦……夫人以前受了刺激,神智总是一时清楚一时糊涂,听说小姐刚出生那会儿差点被夫人活生生掐死,后来阁主就不敢把小姐放在夫人身边了,可是孩子眷恋母亲是天性……两岁的时候小姐刚会走路就跌跌撞撞去找娘亲,结果被夫人按在水缸里差点淹死,阁主大怒,从此把夫人和小姐彻底隔离了开来。”宁芷低头拭了拭泪,“小姐基本上是曲嬷嬷一手带大的,阁主虽然疼爱她,但毕竟是男人有些事情总是照顾不到,夫人又是那个样子……曲嬷嬷从小看着小姐长大,可是说是她最亲近的人了,可是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曲嬷嬷受仗刑而死什么也干不了……你说小姐心里怎么可能不怨……”

“曲嬷嬷于梅小姐而言是最亲近的人不错,但她试图毁了花朝也是事实,再说杖责的命令是阁主下的,花朝从头到尾都是最无辜的人,梅小姐就算心中有气,也不能用花朝的命来替她出气。”袁秦垂下眼帘,声音有些发凉。

“在你眼里,小姐便是那般狠心的人吗?!”宁芷突然站住,转身瞪着他道。

“什么意思?”袁秦一愣。

宁芷撇开头,道:“小姐只是心中有气罢了,让她关花朝姑娘几天出了气,自然就没事了,又怎么可能真的要了花朝姑娘的命,再说阁主看着呢,怎么可能让小姐胡来,最多两日,待阁主夫人出殡之后,花朝姑娘就没事了。”

袁秦眉头紧皱,不语。

宁芷也不再多说,转身继续领路。

两人到了笼烟阁,因是宁芷领着,一路畅通无阻进了梅白依的闺房。

闺房里不见往日的馨香,蔓延着一股苦涩的药味,闻得人心里也发涩。

袁秦一眼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梅白依,她双目微阖,面色苍白如雪,似乎是睡着了,这样睡着的她不似往日那般娇蛮,倒透着几分孩子气的娇弱。

想起之前宁芷说的话,袁秦又觉得有些心疼。

宁芷看了袁秦一眼,作势要上前叫醒梅白依。

袁秦抬手制止了她,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过了一阵,有婢女进来,附在宁芷的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宁芷弯了弯唇,挥了挥手让那婢女退下,上前几步靠近床边,弯下腰轻声道:“袁公子没有出府,回自己院子了。”

躺在床上的梅白依缓缓睁开眼睛,眸中一片冷然。

袁秦回到自己院子,一头栽在床上,瞪着眼睛望着床顶发愣,就两天,两天一到他说什么也不会再让花朝待在紫玉阁了。

他闭上眼睛,嗯,就两天。

此时的袁秦没有想到,这个决定,会让他后悔一辈子。

紫玉阁的地牢很阴冷,花朝默默坐在一角,手腕和脚踝都被黑沉沉的铁链锁住,她透过木栅栏望向外头一条黑幽幽的通道,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但心里有处已经结了冰的地方似乎漏开了一个洞,风一吹便呼呼的凉。

外头的守卫正边烤火边喝酒,他们大声谈笑着,还不时扫向花朝所在的那处角落,那目光粘稠,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令人不适。

正是喝得兴起,那条黑幽幽的通道里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花朝定定地盯着那里,来的是在外头守门的护卫,他匆匆跑了进来,凑到一个身材壮硕的独眼男人耳边低低地说了一句什么,那男人左眼是瞎的,因此都叫他骆瞎子,是掌管这地牢的小头目。

骆瞎子听了那人的传话,脸上露出一丝不屑,想了想到底还是挥手道:“让他进来吧。”

那护卫点头退了下去,不一会儿,便领了一个人进来。

花朝的眼睛里带了自己都不知道的希翼,每次那条通道里响起脚步声她都会盼望着来的会是她等的人,可是除了那些地牢的守卫,谁也没来。

但是这一回,似乎来的不是守卫?

花朝微微睁大了眼睛,在那人出现在她的视线中时,她眼中的光亮又一点一点黯淡了下去。

来的不是他。

是周文韬。

周文韬不知道和那骆瞎子说了什么,竟是得了允许,被放了进来。

“我一柱香后来开门。”骆瞎子看了一眼花朝,对周文韬道。

周文韬点点头,笑着抱拳,“有劳骆大哥。”

骆瞎子点点头,锁上门,走了。

周文韬走进牢房,看了一眼沉默着坐在角落里的花朝,视线落在她手腕和脚踝处的铁链上,叹了一口气,将手中提着的食盒放在她面前,道:“你这又是何苦。”

若是早早地离开这是非之地,就不会遭此无妄之灾了啊。

花朝看了他一眼,“你来干什么?”

周文韬被她这话问得一噎,冷笑道:“可惜你想见的人没有来,是我这个恶人来了,真是对不起啊。”

花朝沉默。

“也罢,我知道你不待见我。”周文韬蹲下身,看着她,压低了声音快速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你现在被诬陷是杀害阁主夫人的疑凶,虽然证据十分可笑,但却得到了梅阁主的承认,那位看似公正的阁主大人心疼病重的女儿,打算要牺牲你让梅大小姐出了这口恶气了。”

紫玉阁这位美名远扬的梅小姐不是个心慈手软的,她既然看中了袁秦,那么花朝的出现自然是碍着了她的眼。曲嬷嬷之前的陷害虽然看似是自作主张,但这其中未必没有那位梅小姐的暗示,如今曲嬷嬷因此而死,花朝必然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而如今梅小姐已经完全忽视了他这个始作俑者,而一门心思地将矛头对准了花朝,奈何袁秦那蠢货还相信了那个两日放人的约定。

“你也不用等袁秦了,梅小姐跟那个蠢货说她只是心里难过,要关你两日泄泄心头之火,那蠢货信了。”周文韬声音很轻,语速很快,“两日之后是阁主夫人的出殡之日,我推测,那也是梅小姐算计好的……你的死期。”

“周公子,时间到了,不要让我们难做。”骆瞎子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周文韬闻言,忙笑道:“我这就出来。”说着,深深地看了花朝一眼,转身走了。

花朝对自己说,不要相信他。

可是心里……却仿佛有什么在逐渐坍塌。

花朝就这么睁着眼睛等了两天,一刻也没敢闭上眼,袁秦始终也没有来。

恍惚间,时光穿梭,仿佛又回到了成亲那日,她坐在轿中,等着他来踢轿门。

等到眼中的光渐渐灭去,他也依然没有出现。

地牢里轮守的护卫半日一换,那骆瞎子也只偶尔来看看,仅剩的一只眼总是粘乎乎地往花朝身上扫,透着浑浊淫邪的光。

十三、来救

这日上午,骆瞎子又来了,他看了一眼缩在地牢一角,垂着头将脸埋在膝盖中仿佛睡着了的花朝,咧嘴笑道:“我当这小娘子能有多倔呢,两天不吃不喝也不睡,只瞪着一双眼睛往外看,这会儿到底是熬不住了吧。”

“两日呢,铁打的汉子都得打个盹了。”守卫林二心有戚戚,这姑娘也算是能熬的了。

“就你怜香惜玉。”骆瞎子咧嘴笑道:“不过啊,她这苦也快受到尽头了。”

林二眼睛转了转,就明白了,他笑嘻嘻地道:“您也悠着点,多少留口气让兄弟们也尝尝鲜,这么漂亮的姑娘可不常见,一下子弄死了多可惜。”

“色迷心窍了你,大小姐要她今日死,你敢留她到明日?”骆瞎子作势抬腿踹了他一脚,笑骂道:“今日夫人出殡,大概傍晚那位秦家小公子就要来领人了,要坏了大小姐的事儿,有你好看,别瞎惦记了,守了一夜滚回去歇着吧。”

林二忙不迭地应了一声,一溜小跑儿地出去了,待到出了地牢见左右无人,这才啐了一口,哼道:“老色鬼,每次有什么好货色都吃独食,噎不死你!”

“吃什么独食?”袁秦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林二被吓了一跳,抬头便见不远处的走廊上,那位传说中的秦家小公子正蹙眉看着他。

“秦……哦不是,袁公子!”林二忙恭敬地称呼了一声。

“你刚刚在说吃什么独食?”袁秦走了过来,狐疑地问。

“啊是这样……我们头儿喜欢喝酒,这不他前儿个独得了一坛子好酒,没肯给我分上一口,我这也只敢背地里叨叨两句,袁公子可千万当作没听见啊,要是被我们头儿知道肯定扒我一层皮。”林二心里咯噔一下,忙讪讪地笑道。

袁秦点点头没有深究,只看了一眼他身后那条通往地牢的通道。

“夫人今日出殡,袁公子怎么这个时候来这里了?”林二心道不好,试探着道。

“有个叫花朝的姑娘是被关在这里吧?”袁秦看着他,忽然开口。

林二头皮一紧,装傻道:“哪个花朝姑娘?”

“便是那个被诬陷杀了阁主夫人的姑娘。”袁秦道,其实他心里早已经笃定花朝是被关在这里了。

林二知道避不过去,只得点头道:“若是那位姑娘,倒正是被关押在此处没错。”

“关押”两个字触到了袁秦的神经,他蹙了蹙眉,掩下心底的钝痛,点点头,抬脚便要进去。

林二忙拦住了他,面露难色,“那位姑娘可是杀害夫人的疑凶,阁主下令不许探视,在下担不起这般干系啊……”

不许探视?

袁秦冷冷地看向林二,眉眼间已然有了森然之意,“花朝不可能杀人,你们大小姐应了我两日后就放人,现在我要接她出来,所有后果由我来承担。”说着,便不再理会他,径直走下地牢。

“诶诶!袁公子!袁公子您这不是让在下难做吗?!”林二一时进退两难,但他知道若是骆瞎子真的出了事,他也逃不了,只得低低骂了一句晦气,连忙一同追了进去,还特意提着噪子喊了一声,给骆瞎子示警,只希望那个老色鬼还没有下手,若是被这位公子瞧了个正着,那他们今天可真是有几条命都不够死的了!

此时地牢里,骆瞎子取下腰间的酒葫芦呷了一口,随手从一旁桌上的食盒里拿了个油光光的鸡腿,上前打开了牢门。

花朝仍旧埋头坐在地上,听到门被打开也不曾抬头。

“花朝姑娘,两天没吃东西,饿坏了吧?”骆瞎子晃了晃手中的鸡腿,慢慢走上前,笑着道,一笑一口黄牙。

花朝仍然没有抬头。

骆瞎子眉头一挑,这该不是饿晕了吧,饿晕了虽然方便行事,但到底没什么滋味,他还是喜欢娇娇怯怯的姑娘在他身下挣扎哭喊的模样,那才痛快。

他上前,拿脚踢了踢她。

这一脚不算重,却也不算轻了,花朝吃痛,抬起头来,黑幽幽的眼睛望向骆瞎子。

骆瞎子本就长得不好,还瞎了一只眼,左眼处黑洞洞的一个窟窿,看着十分渗人,虽然大小是个头目,但却是连紫玉阁的低等婢女都对他退避三舍不敢直视的。他知道自己什么模样,也享受着女人对他的恐惧,可是此时他却发现,眼前这个姑娘看着他的眼中连一丝恐惧都无。

反倒是他……被那双黑漆漆的眼幽幽地盯着,心里竟不由自主地盘旋起一股淡淡的寒意。

真是邪门了。

骆瞎子不信邪,估摸着这姑娘要么是吓傻了要么是饿傻了,正要上前给她点颜色瞧瞧,忽然听到了外头的走动声。

“袁公子!袁公子您慢着点小心脚下!”是刚刚换了班的林二。

都换班了,他不去休息还在嚷嚷什么?骆瞎子定神一听,忽然面色微变,袁公子?莫不是袁秦来了?他下意识看了花朝一眼,心思急转,是直接下手杀了她?还是……

虽然违抗大小姐的命令是个死,可是此时若是杀了这姑娘,那位出生不凡的袁公子怕也是不会放过他,时间不等人,他只犹豫了这一下,袁秦已经闯进了地牢。

“花朝!”袁秦看了一眼被打开的牢门,直接上前拉开,闯了进去,待看到花朝手腕和脚踝上的铁链时,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他侧过头,几乎是恶狠狠地看向骆瞎子。

骆瞎子一僵,干巴巴地笑道:“您是袁公子吧,我正打算给花朝姑娘送些吃食呢。”说着,他晃了一下手上的鸡腿,以加强说服力。

袁秦看了一眼他小拇指上留了足有半寸长的指甲,再看看他握在手中的那只油腻腻的鸡腿,有些嫌恶地皱眉道:“不必了,我正要接她出去。”

“这恐怕不行。”骆瞎子脸色一变,“没有阁主的命令,我们不好随便放人。”

“是啊是啊,袁公子又何必为难我们这些底下人,不如待阁主夫人出殡之后再和阁主商量此事,又何必非得急于这一时呢……”跟上来的林二也跟着劝道,想极力弥补此事。

若此时真让他将花朝带出了地牢,回头大小姐追究下来……

“我还是那句话,花朝不可能杀人,阁主夫人的死究竟和花朝有没有关系,大家心知肚明,你们大小姐应了我两日后就放人,现在我就要带她走。”袁秦拔出腰间的青罗剑,冷声道:“把锁链打开。”

亲眼见到花朝的这番境况,已经让他本就不多的耐心彻底告罄,此时他甚至深恨自己为什么要默许梅白依将她关在这种地方两天,一想起她这两天所受到的煎熬,袁秦愤怒且心虚。

骆瞎子看了一眼袁秦手中的青罗剑,脸色十分难看,因为这不仅仅是一把剑,还是他出身江南秦府的证物,于是到底没敢再说什么,解下腰间的钥匙串,扔给了林二。

林二见骆瞎子都认怂了,当然更不敢多嘴,拿了钥匙便匆匆上前打开了花朝手腿上的铁链。

待袁秦看到她纤细的手腕上斑驳的青紫和血痕时,心中猛地一窒,感觉有些透不过气来,他甚至有些不敢去看花朝的眼睛,只执剑走到花朝身前,伸手将她拉了起来,“花朝,我们走。”

花朝紧紧抿着唇,没有说什么,只由着他将自己拉了起来,一同走出了地牢。

“就这么让他们走了吗?回头大小姐问起来……”地牢里头,林二一边打量着骆瞎子的脸色,一边哭丧着脸道:“不过袁公子为什么会来?不是说会让他跟着一起去送阁主夫人出殡的吗?”

“此事错不在你我,大小姐向来算无遗策,定会有后手。”骆瞎子阴着脸道,心里却是暗恨不已,花朝那张脸他可是觊觎许久了,眼看着就要吃到嘴了,结果到手的肥鸭子竟然就这么飞走了,怎么能不恼。

十四、再见玄墨

刚走出地牢,扑面而来的猛烈阳光让花朝有些不适地眯了眯眼睛,眼前白茫茫一片,眼角的余光却似乎看到有一道黑影扒在不远处的走廊后头,正窥视着这里,她下意识看过去,却又什么都没有看到。

“怎么了?”见花朝站住不动,袁秦回头看她。

花朝摇摇头,“没什么。”

“花朝。”袁秦突然唤她。

“嗯?”

“花朝,我们回青阳镇去吧。”袁秦忽然道。

花朝微微睁大眼睛,大概是阳光太过猛烈的关系,她感觉自己那颗被冻住的心似乎有了回暖的迹象。

“走吧。”袁秦有些不自在地伸手拉住她的手,没有再在紫玉阁逗留,直接牵着她走出了紫玉阁的大门。

站在紫玉阁的大门外,花朝下意识又回头看了一眼,总觉得似乎有人在跟着她……是错觉吗?

“花朝?”见花朝又回过头望着紫玉阁的大门出神,袁秦又唤了她一声。

花朝转头看向他,然后便注意到大门外头栓着一匹相当眼熟的马,正是袁秦之前从青阳镇偷偷骑走的那匹,原是属于那个失了踪的外乡人的。

注意到花朝的眼神,袁秦轻咳一声,难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看他摸着鼻子有些尴尬的模样,花朝的嘴角微微翘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感觉到掌中软软的小手轻轻地反握住了他的手,袁秦微微一怔,忽然就没那么心慌了。

从小到大,不管他做错了什么,花朝总是会轻易原谅他。

一颗心落到了实处,袁秦正扶了花朝准备上马,远远的突然有一匹马绝尘而来,速度极快,转眼间便已经近在眼前,纵马之人竟是梅白衣的贴身大丫环宁芷。

此时她的模样十分狼狈,头发散乱,一袭白衣上沾满了血,半截衣袖也断裂开来,露出了被血染透的胳膊。

“宁芷?发生什么事了?你不是陪你家小姐去送阁主夫人出殡了么?”袁秦见状大惊失色,忙上前替她拉住马。

宁芷借势滚身下马,吃痛的蹙了蹙眉,断断续续地道:“袁公子,出殡的队伍遇袭,小姐……小姐她为了护着夫人的遗体……受了重伤……我是回来送信求援的。”说着,便咬牙带着伤跌跌撞撞地闯进了紫玉阁的大门。

袁秦闻言面上露出了焦急之色,他看着宁芷进了紫玉阁,忙转身对花朝道:“花朝,我去去就来,你在这里等我。”说着,便翻身上马。

“阿秦。”花朝心中一跳,伸手拉住了他。

“等我回来我们就回青阳镇去。”袁秦骑在马上,俯下身看着她保证,“相信我。”

花朝并没有因为他难得的安抚之语而展颜,仍是紧紧地握着他衣角没有松手,莫名的慌乱涌上心头,她看着他,摇头道:“不要去。”

她眼中满是祈求之色。

“我去去就来。”袁秦忧心梅白依那边的情况,心里着急,哪里注意到她眼中的祈求,就想抽回被她握住的衣角。

“阿秦,求你了,就听我这一回,不要去。”她急急地道。

袁秦蹙眉,梅白依遇险,让他在这种时候弃她而去见死不救,他是万万做不到的。

“阿秦,我想阿娘了,我想回家……”花朝压住心底的慌乱,哀哀地道。

见花朝紧紧揪着他的衣角不肯松开手,袁秦咬牙截断了那一片衣角,只道了一句:“你在这里等我!”便狠狠一夹马腹,策马远去。

那马脚程极快,转眼前便消失在眼前。

花朝紧紧捏着手中那截被裁下的衣角,苍白的唇抿成一条直线。

这是她第几次求他了?

花朝站在紫玉阁门口,望着袁秦离开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

扬言要去阁中报信找救兵的宁芷却是迟迟没有出来,倒是骆瞎子和林二慢悠悠地走出了大门,那姿态哪有半分焦急之色。

“我说什么来着?大小姐向来算无遗策。”骆瞎子看着定定站在门口的花朝,阴森森地笑道,他一笑面目便越发的扭曲,看起来着实不大舒服。

花朝仍是木着脸站在府门口,仿佛没有感觉到身后的危险。

“花朝姑娘,也并非是我骆瞎子要和你过不去,谁让你不知天高地厚害死了曲嬷嬷,惹怒了大小姐呢,大小姐要你拿命来赔,我们这些做属下的,也只得照办了。”骆瞎子说着,对林二抬了抬下巴道:“林二,别说老大我没给你亲近美人的机会,你拿下她送到我房中,我们至少有两个时辰的时间可以好好乐一乐。”

林二眼睛一亮,二话不说便要上前。

花朝侧过头,冷冷看了他一眼,那一眼看得林二一个激灵,竟是定在原地没敢上前。

“林二,等什么呢?”骆瞎子不耐烦了。

林二虽然心里觉得邪门,但到底色胆包天,吞了一口口水,上前便要去拿花朝。

花朝冷冷地看着他,手臂突然一动,甩出了腰间的流星锤,那流星锤如长了眼睛般直直地撞上了林二的胸口,林二还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便横飞了出去,再没爬得起来。

“林二,装什么死呢?”骆瞎子眉头一皱,见林二迟迟不起,上前踢了踢他,这一踢才发现他竟然已经气绝了,胸口被流星锤击中的那一处,竟是深深地塌陷了进去。

一击毙命。

骆瞎子一愣,随即呵呵冷笑着看向花朝,“花朝姑娘深藏不露啊。”

一路悄悄跟过来躲在围墙后头偷看的周文韬见到这凶残的一幕,只觉得跨下一凉,脑门上一下子有冷汗渗了出来,看这一击毙命的架势,敢情之前对他还算是手下留情了啊。

林二的死,骆瞎子虽然意外,但却也没有放在心上,毕竟林二的功夫实在稀松平常,然而待他亲自上前去捉花朝的时候,才发现了她手中武器的不同寻常之处,虽然早已有了准备但他还是终究还是轻敌了,被那小小一个流星锤砸中左肩,当下整条手臂都软软地垂了下来,竟然是直接断了。

骆瞎子不由得骇然,那流星锤看着不大,平日见她系在腰间如同腰带般竟不知重成这般!便是他也不敢夸海口能够使得动,偏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能将那流量锤耍得如臂使指。

他知道这小姑娘力气大,要不然他也不会用铁链锁着,但不知竟大到这般地步。

“花朝姑娘好力气。”骆瞎子忍不住道了一句,这一句却是不再有调笑之意了,而有了肃杀之色。

花朝却仍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又一击袭了过来。

一力降十会。

骆瞎子向来自诩武功高强,这会儿也有了捉襟见肘之感,不由得暗自后悔之前自视甚高,没有多调些人来,心下有了决定,正欲放出信号,眼前一痛,他急急后退,竟是被那流星锤直直地砸中了仅剩的那只右眼,当下一阵剧痛,好在他已往后退开,这才避免了被那流星锤穿脑而出的死法。

然而虽然暂时保住一命,仅剩的那只眼睛却也毁了,眼前黑漆漆一片,再不见半点光,骆瞎子惊痛之下咆哮一声,凭着感觉便要往紫玉阁的大门内奔逃而去。

花朝手上微微一动,但是还没有待她出手,突然一阵腥风呼啸而来,一条比成年男子腰身还粗些的巨蟒陡然出现,猛地张大嘴,一口将骆瞎子生吞了。

花朝一直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有了变化,她猛地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面色一下子苍白了起来,白到几乎面无人色。

是玄墨……

玄墨来了,那是不是代表瑶池仙庄的人……就在附近了?

那巨大的蟒蛇吞了骆瞎子之后,便扭身定定地看向花朝。

花朝抬手,巨蟒便亲昵地将巨大的脑袋凑到了花朝的掌下,花朝摸了摸它,面上并不见喜色,而是有些艰涩地开口道:“真的是你,之前为什么不来见我?”

巨蟒乖顺地看着她,吐了吐信子,发出“嘶嘶”的声音。

“圣女控制着你?仙庄里有了新的圣女?”花朝微微一怔,随即点头,又问:“紫玉阁里那个女人是你咬死的吗?为什么?她和仙庄有什么仇怨吗?”

巨蟒又“嘶嘶”了两声。

“你是说,她和一个叫慕容月瑶的人有旧怨?慕容月瑶是谁?姑姑的新宠吗?为什么能够劳动圣女出面为他报仇?”

“嘶嘶……”

“和以往那些人不一样?……竟然能够自由出入仙庄?”花朝有些惊讶,随即脸色一变,猛地捏紧了手中袁秦刚刚截断的那一片衣角,“你说什么?是圣女带人截了出殡的队伍?!他们在哪,快带我去!”

刚翻身坐上巨蟒的脑袋,花朝突然看到紫玉阁的围墙上纵身跃下一个人影来,定神一看,竟是周文韬。

……之前一直躲在暗处窥视着她的,便是他吧。

玄墨察觉到花朝的心意,也转过巨大的脑袋来,看向他。

十五、非救不可的人

周文韬后退两步,对上那双足有灯笼大小的竖瞳,咽了口唾沫,艰难地挪开视线,看着坐在巨蟒头上的花朝干笑道:“如果我说我是以为你遇到危险,打算来救你的,你信不信?”

花朝神色颇为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拍拍玄墨的脑袋,玄墨便不再关注那个突然跳出来的人,尾巴一甩,驼着坐在它脑袋上的花朝走了。

周文韬吐出一口浊气,缓过神来,后背已然出了一层白毛汗,浸透了里衣,凉凉地贴在身上很不舒服,他望着花朝和巨蟒远去的方向,面露复杂之色。

因算准了梅小姐会在今日对花朝出手,他难得正人君子一回,想着曲嬷嬷是死在他的算计之下,不能眼睁睁看着花朝一个人背了这锅。于是他没有跟随出殡的队伍一同去送阁主夫人,而是找了个借口留了下来,打算暗中帮她一把。

当然,这一切必然是在他能够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之下。

袁秦那个蠢货出现救走花朝,但却在最后关头依然掉链子中了梅小姐的调虎离山之计也在他的预料之中,骆瞎子和那林二他也有把握一击必中,但是那条巨大的蟒蛇突然出现一口吞掉了骆瞎子就在他的预料之外了……

从小到大,“趋利避害”这四个字早已经深入他的骨髓,几乎成了他的本能,在巨蟒出现的时候他最该做的当然是老老实实地躲好,屏住呼吸,万不能让那条巨蟒发现自己的存在。

原是打算得好好的,可是当他远远望到花朝面露少见的惊骇之色,一张绝色的面容因为惊惧而变得苍白不见血色,再看她伸出手,与那巨蟒不过咫尺之隔,不由得心惊肉跳起来,唯恐那巨蟒下一刻就张大嘴巴把她吞下肚去,当下竟是头脑一热,不管不顾地翻墙而出了,翻墙而出的那一瞬间,他着实在心里狠狠唾弃了自己一把,感叹如今可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

然而在他抱着必死的决心跳下围墙的时候,那巨蟒竟然乖乖地将高高昂起的脑袋放低,任由花朝踩着它的脑袋坐了上去。

然后……花朝就乘着那巨蟒走了……

走了……

周文韬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要不好了,他到底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摸摸下巴,想起刚刚自己差点命都不要地想要去英雄救美,不由得露出了自嘲之色,长这么大,他还头一回这么舍己为人呢,可见美人乡果真是英雄冢啊。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他好容易英雄一回,竟然摆了这么一个大乌龙。

看来他果然不是个适合当英雄的人。

不过……花朝到底是什么来路?为什么竟能驱使那巨大的蟒蛇?阁主夫人那只剩半截的尸身……该不会就是这巨蟒的手笔吧?毕竟刚刚他可是亲眼见到骆瞎子被一口生吞了的呢。

唔,看来所有人都小看了这位花朝姑娘的能耐呢。

他正摸着下巴思考人生,忽然感觉大门内有杂乱的脚步声传出来,他笑了笑,迅速隐匿了身形。

周文韬刚藏好,那厢紫玉阁中的护卫已经冲了出来,他们是被骆瞎子的咆哮声引来的,然而紫玉阁外头除了林二的尸体,和些许打斗留下的血迹,什么都没了。

宁芷听到汇报,匆匆跑了出来。

“花朝呢?骆瞎子呢?你们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宁芷面色难看地怒道。

因为大小姐这一招苦肉计,她身上粘腻得很,躲在府中接到消息说成功支走了袁秦,便松了口气打算沐浴一番换身干净的衣裳,谁能知道只这一会儿功夫,花朝竟然不见了,非但如此,连着骆瞎子都不见了,骆瞎子虽然样子难看了些,一身功夫却着实不错,不然也不能管着紫玉阁的地牢,他怎么可能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看到梅小姐身边那位颇为得宠的大丫环大惊失色之后那般愤怒的样子,周文韬面露讥讽之色,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藏身之处,从大门后面绕了一圈,施施然出现在守卫里,一起帮忙搜寻骆瞎子和花朝去了。

从玄墨那里得知的消息有限,花朝理了理,瑶池仙庄里有了新的圣女,和一个不知来历的名为慕容月瑶的男人,而且姑姑对他颇为看重,不仅允许他在仙庄里自由出入,还让圣女亲自来替他报旧仇。

紫玉阁的阁主夫人到底和那慕容月瑶有何深仇大恨,让她死无全尸不说,还要毁了她送殡之路,让她死也死不安宁……

刚刚宁芷说出殡的队伍遇袭,八成就是瑶池仙庄的人出手了,难怪她一直感觉心神不宁,瑶池仙庄隐匿于江湖之中,能够不为人知的原因就是其出手向来狠辣,从不留活口,一想起袁秦竟然赶着去送死,她就心急如焚。

明明一直惧怕着和瑶池仙庄的人碰面,可是……可是她又怎么能够眼睁睁看着阿秦去送死而什么都不做……想到这里,花朝死死咬住了唇,捏紧了手中的那片衣角。

玄墨似乎是感应到她有些激烈的情绪,速度渐渐缓慢了下来。

花朝摸了摸它冰凉的脑袋,垂下眼帘,轻声呢喃道:“既然逃不过,不如早些面对,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和非救不可的人……快点吧。”

而此时,向来自诩算无遗策的梅白依亦是自顾不暇了,她不明白自己明明只请了一拨人,为什么来截杀出殡队伍的竟会有两波人。

送殡的队伍很长,梅白依红着眼圈扶着灵柩,随着送殡的队伍一路走一路哭,瘦弱的身体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昏厥的样子。

然而很快,这支堪称庞大的出殡队伍不得不停了下来,因为有人拦住了他们,且还似乎是两拨人,一拨黑衣蒙面,一拨白衣蒙面,看得紫玉阁主梅傲寒面色发黑,他实在想不通为何会有人来拦出殡的队伍,一来还来两。

这一黑一白的,是黑白无常吗?

虽然恼怒,但此时并不是大打出手的时候,他只得忍了气上前抱拳道:“今日乃是我夫人出殡之日,死者为大,还请诸位英雄高抬贵手,不要为难。”

一片寂静,并没有人回答他。

很快,黑衣蒙面那一拨看了看白衣蒙面那一拨,见他们似乎并没有要出手的意思,便一言不发,率先上前开打。

白衣蒙面那一拨为首的是个年轻的女人,身材高挑曼妙,虽然蒙着面但感觉上便应该是个美人,她并不急着动手,只笑眯眯地抱着手坐壁上观,道:“咦,看来曲清商很是不得人心啊,想让她死后不得安宁的人很多呢。”

忽略她话中的恶意,那声音竟是意外的温柔可人。

梅白依面色一白,看似弱不禁风地倚在另一个大丫环宁玥的身上,紧紧捏住她的手腕,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问:“怎么回事?”

宁玥也十分惊慌,摇头道:“我也不知……”

梅白依看着看着就明白了,黑衣服那一拨是她请来的,为了取信于父亲她特意请的是角白门的杀手,因事前有过约定,他们下手虽然看起来狠厉,但并不夺人性命,打了一场便干净利落地撤退,麻烦的是白衣那一拨,虽然并不动手,但却似乎来者不善。

但现在问题在于……因为有白衣蒙面那拨人的存在,黑衣人的撤退便显得十分的突兀和莫名其妙……本来计划中是他们佯作不敌才撤退的,可是此时有了那些白衣人的围观,就显得有些滑稽和怪异了。

“这就打完了?真没意思。”见黑衣那拨人撤退,白衣蒙面那拨人中为首的女子笑着道。

梅傲寒也觉得不对,那些黑衣人来得蹊跷去得也蹊跷,他下意识看了面色苍白倚在宁玥身上的梅白依一眼,似乎是忽然想明白了什么,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既然打完了,便轮到我们了。”为首那白衣女子笑盈盈地说着,毫无预兆地,声音突然一冷,幽幽地道:“一个不留,杀。”

“是,圣女。”白衣人齐声应诺。

话音未落,他们便策马冲将上来,将整个出殡的队伍撞击得七零八落,他们武功奇高,出手必夺人命。

十六、失控

梅傲寒将护卫分成两拨,一拨护住灵柩,一拨保护梅白依,然而并没有什么用,白衣人来势汹汹,他们很快便被冲散了。

梅白依胳膊上挨了一剑,剧烈的痛楚让她脸上雪白一片。

“保护小姐!”梅傲寒大惊失色,他紫玉阁在江湖中也算赫赫有名,却不记得自己何时得罪了这样可怕的对手,江湖中又有哪门哪派中会有“圣女”这种称呼?他百思不得其解,眼看着紫玉阁的门徒和护卫一个个死于白衣人的剑下,不由得惊怒交加,他看向那个被称为“圣女”的女人,怒道:“你们究竟是谁?为何下此毒手!”

“因为你娶了不该娶的女人,而你娶的女人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啊。”那圣女温柔笑道。

是因为曲清商吗?

梅傲寒面色一白,当即问道:“是你们杀了我夫人?!”

“是又如何?”那圣女轻笑一声,竟是毫不避讳的承认了。

如此嚣张。

“简直岂有此理!人已经被你们杀了,竟然还敢如此嚣张!真是欺人太甚!”梅傲寒大怒,提剑跃身便刺向那仍安坐在马背上的圣女。

圣女仍坐在马上没动,她左右两侧有两名女子持剑上前,拦住了梅傲寒。

这两人竟与梅傲寒打了个势均力敌,牢牢牵制住了他。

袁秦策马赶到时,便看到出殡的队伍混乱一片,且已死伤过半,他忙拔剑上前相助。

“阿秦!”正苦战的梅白依远远见到袁秦赶来,眼睛微微一亮,高声喊道。

谁知只这一个闪神,便有一剑刺来,她躲闪不及,大丫环宁玥猛地扑了上来,替她挡下了这一剑。

“宁玥!”梅白依忍不住失声尖叫。

宁玥被当胸一剑贯穿,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袁秦匆忙上前,一剑劈开了那个白衣人,将梅白依拉到了自己身后,“怎么回事?这些人是谁?”

梅白依泪水早已经沾湿了脸颊,她摇头哽咽道:“不知道,只说是和我娘有仇……”

袁秦的脸色十分难看,这是有多大仇才能在杀了人之后,连送殡都不让好好送。

在一片惨烈的厮杀之中,没有人注意到远处的山壁处站着一个裹着黑色斗篷的男子,他对眼前的血腥和杀戮视而不见,只紧紧地盯着那仍端坐在马上的蒙面女子,眸光灼热得令人心惊。

那男子身后站着一个身穿灰色短打的少年,长着一张与司武一模一样的脸,此时他正面无表情地望着远处的厮杀,仿佛并不觉得作为梅白依的未婚夫,傅无伤这样袖手旁观有何不妥。

“司文,就是她了,对吧?”傅无伤毫不错眼地盯着那坐在马背上的蒙面女子,轻声道,仿佛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是的少爷,我们的人马一路追踪过来的,确定就是她。”那灰色短打的少年一丝不苟地回答。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傅无伤眼中的灼热更胜。

他追查了那么久,找了那么久,终于……终于又看到她了。

圣女……

正是心潮澎湃的时候,他忽然注意到一个纤细的身影策马而来,不由得皱紧了眉头,花朝?

这种情况该是避之不及的,她来干什么?

送死吗?

花朝是一路坐在玄墨的脑袋上赶来的,但她当然不会坐在玄墨的脑袋上出现在瑶池仙庄的众人面前,在半路就换乘了马行买的马。

她赶到的时候,便见袁秦身上已经多处负伤,几乎全身鲜血淋漓,而梅白依则被他好好地护在身后,唯有胳膊处受了伤且还用帕子包扎着,她一下子抿紧了唇,眼中有怒气闪现。

眼见着几个仙侍围攻袁秦,花朝狠狠甩出了手中的流星锤,一锤过去便将一个仙侍砸得生死不知。

袁秦望去,见是花朝,面色顿时大变,“你来添什么乱!”

花朝看向他,眸光冰冷,她不曾开口说话,又一锤甩向围住袁秦的仙侍,有她解围,袁秦立时轻松许多。

虽然花朝的杀伤力令袁秦惊讶,可他却并不觉得欣喜,只觉得愤怒和烦躁,“你来干什么!快走,此事与你无关!”

花朝又一锤砸死一个仙侍,冷声道:“本也与你无关。”

袁秦一噎,“梅小姐是我的朋友,我不能见死不救。”

花朝冷冷看了躲在袁秦身后的梅白依一眼,“你是阿娘唯一的儿子,我能见死不救?”

袁秦一愣,心里莫名的觉得不舒服,敢情她来救他只是因为他是阿娘的儿子,并不是因为他袁秦这个人?啊呸呸,差点被她带沟里去,重点是谁要她来救了!

“就你那三脚猫的能耐,谁要你救了!赶紧走!”袁秦恼羞成怒地大声吼道。

花朝看了他一眼,突然觉得有些疲惫,他难道看不清,如果她不来,在场之人一个也逃不掉么?他与梅白依到底有多深的情谊,让他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护着她?他难道没有想过若他身死,阿爹阿娘要怎么活?

“咦,瞧我看到谁了?”陡然间,一个温柔如鬼魅的声音幽幽地耳边响起。

而说话之人,却离她很远。

花朝侧过身,看了一眼不远处仍端坐在马上的那个白衣蒙面的女子。

那就是瑶池仙庄的圣女了吧?

此时,那圣女身体微微前倾,眸中含笑,似乎对她的出现十分惊喜,“你果真是躲在紫玉阁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呢。”

她的声音很轻,几近呢喃,她是用了瑶池仙庄特殊的传音入密之法,将话单单送到了花朝的耳边。

花朝远远地看着她,并不意外那圣女一眼就将自己认了出来,事实上来的路上她就已经在猜测,这也许是一个针对她设下的陷阱。

她召唤过玄墨,可是玄墨却迟迟未至,玄墨说那是因为圣女控制着它,那么圣女必然是注意到了她的存在……

可是明明猜到这是一个陷阱,她却不得不来。

因为袁秦在这里,她不来,他就是一个死。

她知道圣女在赌,若她不来,以瑶池仙庄的行事手段,定是不留活口,而现在她来了……

圣女便赌赢了。

事实上圣女真的只是在赌,有人在紫玉阁召唤玄墨,瑶池仙庄中可以召唤得动玄墨的人只有一个,就连她都必须靠特殊的药物才能控制玄墨,而那个人……正是十五年前逃离瑶池仙庄的前任圣女。

但是十五年过去了,想必那位圣女的容貌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她不知道召唤者是谁在哪,但既然是那位叛逃的圣女,定然是十分惧怕与瑶池仙庄的人再度碰面的,她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悄无声息地逃离,可是她在发现了玄墨的存在之后非但没有逃离,反而还试着召唤了它,那么她肯定有不得不留在紫玉阁的理由。

而以那位圣女的性格来猜测,想必是对她而言十分重要的人。

她不确定那个对那位圣女而言十分重要的人在不在这出殡的队伍里,但事实证明,她的运气真的很好。

现在,她赌赢了。

那么,那个对她而言十分重要的人是谁,简直不言而喻。

圣女看了一眼那个还在无知无觉地冲着花朝大吼大叫的少年,嘴角牵起了一丝玩味的笑意,真是悲惨啊,想来这少年还不知道有人为他付出了什么,又放弃了什么呢。

……怎么办,好想破坏啊。

圣女眼眸一转,看向那个被少年牢牢护在身后的少女,忽然扬声笑道:“这就是曲清商唯一的女儿了吧,都说母债女还,既然你娘死了,你也跟着一起去死好了。”说着,跃身下马,似乎便要去取梅白依的性命。

她身手极其凌厉,袁秦面色大变,顿时顾不上要轰花朝离开这是非之地,急急地护着梅白依往后退,然而那圣女却是半途一转,手中的马鞭已经缠住了花朝的脖子。

花朝感觉脖子一紧,瞬间窒息的感觉让她眸中微凉,手中的流星锤已经砸向了那圣女。

圣女是远远见识过这流星锤的厉害的,立时松开手闪身避过,然而她嘴角的笑意不变,只听轰然一响,便有一条巨大的蟒蛇猛地从地下窜出,一把将毫无防备的花朝卷起,吊在了半空之中。

花朝抱住那巨蟒,正是之前她半路与之分开的玄墨,只是此时她已经没办法与它建立感应,那双总是冰凉的竖瞳变成了血色,这……大概就是玄墨之前告诉她的被控制了吧?

“花朝!!”袁秦见花朝被巨蟒卷起,几乎是惊慌失措地大叫出声,随即怒道:“快放开她!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是无辜的!”他欲执剑上前,身后的梅白依却是忙拉住了他。

袁秦想甩开她的手,可是梅白依却死死地抱住,泣道:“不要去,不要去,你会死的!”

袁秦哪里肯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花朝被那诡异的巨蟒绞死,红着眼睛强行甩开梅白依,执剑上前,然而那巨蟒只轻轻一个扫尾,便将他狠狠扫了过去,他被巨力击中,口中的血喷涌而出。

眼见着那巨蟒又一尾巴扫了过去,这一尾巴下去,袁秦不死也得半残,花朝抱着它的双臂猛地用力,“玄墨不要!”

巨蟒顿了一下,那一尾巴竟是当真没有再扫下去。

圣女脸色一变,随即怒极反笑,“想不到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还能对玄墨产生影响,我真是小看你了。”

话音一落,她猛地掐了一个手诀,巨蟒微微颤动了一下,似乎受到了极大的痛楚,一双竖瞳愈发的猩红起来,它身子猛地一收,花朝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感觉五脏六俯都快被碾碎了。

……原来这圣女竟然是这样控制玄墨的吗?

花朝感觉全身上下似乎无一处不在痛,那剧烈的痛楚却让她整个人无比的清醒,她煞白着一张脸看向圣女,为什么……这个圣女似乎对她抱有极大的恶意?

她们……认识?

巨蟒收紧了身子,仿佛要将那被它卷住的姑娘生生绞死一般。

花朝的口中不断有血溢出,那血带着奇异的香味,随风蔓延开来,所有的马都开始不安地嘶鸣,地底下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远远的,有令人头皮发麻的嗡嗡声传来。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远处的山壁之后,司文一边安抚身边躁动的马,一边惊异地看向那似乎即将被巨蟒绞杀的姑娘。

闻到那风中弥漫的异香时,傅无伤澎湃的心潮一下子跌落深渊,他不敢置信地盯着被巨蟒绞住的花朝,脸上的表情一瞬间扭曲。那些殷红的血侵入他的眼帘,让他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他狠狠咬破舌尖,匆忙翻身上马,拍马赶了过去。

十七、大梦一场

圣女也因为那些异动有一瞬间的惊慌,随即她广袖一挥,有白色的粉沫覆在了花朝的身上,堪堪挡住了那些血的味道。

“就这么……杀了我,你要如何同我姑姑……交待?”花朝看向眼中露出惊慌之色的圣女,动了动唇,轻声道。

她声音不高,因为她痛得根本快要说不出话来了,但她知道那位圣女定能听到。

果然,她微微变了脸色。

“你既然是圣女,便应该明白……不管姑姑要怎么惩罚我,她都希望……能再见到一个活着的我不是吗?”花朝似乎是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笑,她轻声喃喃:“毕竟一个死了的我……对她毫无用处……”

圣女微微眯了眯眼睛,她当然明白,正因为明白这其中的一切,她才更加怨恨,那怨恨令她面纱之下的五官都扭曲了,她十分迫切地想要毁掉一些什么来让自己好过些,于是她的眼珠子直直地瞪向了那个正挣扎着要扑上来,却被梅白依死死拉住的少年。

那个被她所在意,并且不顾一切想要救下的少年。

“不许动他,否则你会后悔的。”花朝注意到她的视线,咬牙开口,声音骤然冷得像是结了一层冰,“看你如此恨我,想来同我有些渊源,便该知道我的手段,想要我老老实实同你回瑶池仙庄,便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否则我纵然无法安然逃脱,亦有无数种方法和你同归于尽。”

圣女闻言,竟是一个激灵,意识到自己被她吓住,脸色越发的狰狞起来,但她当真不敢乱来,忍了又忍,才咬牙切齿地说了一个字:“撤!”

那些白衣人闻言,立刻收手后退,几息之间便已远去。

“花朝!花朝!!”袁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见那些杀人如麻的白衣人突然就收了手,然后眼睁睁见花朝被那巨蟒拖远,一切发生得那样突然,他几乎是目眦尽裂,顾不上浑身是伤,也顾不上梅白依的呼喊,抢过一匹马便纵身跃上马背,纵马追了上去。

正远远赶来的傅无伤见事情陡然出现了变故,眼睛一下子充了血,他反手从靴子中拔出匕首狠狠扎在马臀上,那马吃痛,飞快地狂奔起来,借着这速度,他放开手中的缰绳,一拍马背跃身而起,不要命一般凌空飞身而去。

一路跟着远远追来的司文大惊失色,他知道自家少爷轻功卓绝,然而他的武功平平啊!这么不要命的追上去是想要去送死吗?!

比起司武,司文的性格更为老成可靠,但他也弄不懂自家少爷的心思了,分明前一刻还在追着那圣女跑,却为何在见到那个叫花朝的姑娘吐了血之后一下子变了脸色,见她被巨蟒拖走,更是如疯魔了一般追了上来,一副连命都不要的架势……

傅无伤却是管不了那么许多了,他提着一口气,堪堪追上了那绞着花朝的巨蟒,白衣圣女正是找不着人出气,见竟有人胆敢追上前来,冷笑一声,驱使玄墨一尾巴扫了过去。

那一尾正中胸口,傅无伤闷哼一声,却是咬牙攀住了玄墨的尾巴,尔后借力扑向花朝。

此时花朝意识已经有些迷离开来,最后出现在她眼中的,是傅无伤搏命扑上来的身影,那张脸上写满了她看不懂的疯狂和绝望,她转动了一下眼珠,想确认袁秦是否安好,然而却已经连这个也做不到了,她无力地垂下头,一直紧紧攥着的手缓缓松开。

她手中一块破碎的衣角,随风轻轻扬起。

白衣圣女没有料到傅无伤堪堪去了半条命竟然还敢扑上来,且还能扑上来……最主要的是,她不想承认自己被他身上陡然散发的杀意惊着了,明明那么弱小,可那一瞬间他身上却迸发出惊人的气势,宛如从修罗场中走出来的恶煞一般。

恼羞成怒之间,白衣圣女挥袖一掌送出,重重拍在他的胸口。

胸口一阵剧痛,傅无伤猛地瞪大眼睛,却原是这圣女袖中藏着一柄环首匕首,那匕首随着这一掌一并深深地刺入他的胸口,感觉到力气的流失,傅无伤猛地脱力往下坠了下去,他眼睁睁看着花朝在眼前,不甘心地伸手想去拉花朝,却只无力地扯下了那圣女的面纱。

面纱下是一张堪称妖娆的面孔,只一双眼戾气十足,竟是有些面熟……傅无伤眼神微变,那圣女也是双目一凝,她居高临下地望着已经重重坠地的男人,忽尔轻笑出声,“原来也是故人啊。”

原想再奚落两句,然而那厢袁秦已经纵马追来,圣女不想再与之纠缠出现什么变故,匆匆拂袖而去。

袁秦纵马追来,经过傅无伤身边时,只匆匆看了他一眼,便一夹马腹呼啸而去。

可是不管他怎么追,都赶不上他们消失的速度。

只这一个瞬间,抬头再看,花朝连同巨蟒,还有那些白衣人,都不见了。

只余风中一块碎布片如同断翼的蝴蝶般辗转飞扬,想起他之前分明看到那碎布是从花朝的手中掉落的,他匆匆策马上前,跃身将那块碎布抓在了手中,原以为是花朝留下的什么求救讯息或者记号,可是待看清那是什么之后,整个人如遭雷殛,几乎动弹不得。

那是他的衣角。

那是先前花朝拉着他的衣服不让他来的时候,他亲手从自己衣服上截下的衣角……若是之前他没有一意孤行赶过来,花朝是不是就不会遭此横祸?

可是他想救自己的朋友有什么不对?行走江湖讲的不就是一个义字吗?

花朝为什么要这么任性地追过来?她不追过来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袁秦有些茫然地想着。

一切竟如大梦一场。

只手上那块碎布提醒着他到底发生了什么样残酷的事情。

“阿秦,我想阿娘了,我想回家……”

耳边,仿佛响起花朝的声音。

天旋地转。

十八、花朝的梦

司文赶到的时候,傅无伤仰面躺在地上,胸口处晕染了一大片的血迹,是被利刃刺伤的痕迹,双目却是圆睁着,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不由得大骇,“少爷!少爷!”

“咳咳……”傅无伤动了一下,吐出一口血,有些艰难地动了动唇,“我还没死,别嚎了,去追……去追花朝。”

司文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忽然道:“有个问题,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心中无比焦急然而身体却不听使唤的傅无伤正要发怒,却见司文冷不丁伸手从他身上的伤口处沾了一些殷红的血,举到他眼前,一脸犹疑地道:“少爷,您的晕血症已经没事了吗?”

傅无伤猛地一僵,本就已经力竭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双眼一闭,干脆利落地昏倒了。

司文面无表情地弯下腰将他扶起,比起去追一个已经消失的人,眼前这个重伤垂死……而且是他主子的人,才比较重要吧。

花朝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她被捉回了瑶池仙庄,被吊起来鞭打,被割断了手脚筋脉……甚至,几乎被放光了全身的血,每天每天都是永无止境的如同地狱般的痛苦和折磨。

生不如死。

好疼啊……

“花朝,醒醒。”

有温柔的声音在耳边低唤,是阿娘的声音?

花朝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了秦罗衣的脸,她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似乎有些迷茫,一时竟分不清自己此时身在何处,“阿娘?”

这句称呼一出口,花朝眼中微微亮了起来,那些可怕的事情果然是在做梦吧……被放血什么的,那些事情距离现在差不多已经有十五年了,她不是瑶池仙庄的圣女,也不是那个孤零零无处可去的小姑娘了,那日她和阿秦一起被爹娘带回了家。

她也有家了。

“怎么了,看起来竟这样呆呆的,做梦了吗?”秦罗衣揉了揉她的脸,笑道。

阿娘身上穿的,是她亲手缝制的凤尾裙,特别漂亮。

“嗯……做了一个好长的梦。”花朝傻笑了一下,轻声喃喃。

那梦如此真实,竟让她一时分不清梦镜和现实了。

“姑娘,可不能再睡了,今天是你的好日子,要起来准备了。”一旁有人喜气洋洋地笑着插话。

花朝看了那说话之人一眼,是喜娘。

是了,今天是她的迎亲之日。

鞭炮声响起,已穿戴上凤冠霞帔,盛妆打扮的花朝坐在晃晃悠悠的大红花轿里,一路唢呐开道,有孩童调皮嘻笑的声音一路追着花轿,花朝小心翼翼地掀开轿帘一角,往外偷看。

穿着大红喜服的袁秦正策马随轿而行,仿佛是注意到花朝的目光,他回过头冲她笑了一下,端的是丰神俊朗。

大红花轿沿着镇子转了一大圈,最终又一路吹吹打打地回到了客栈。

一拜天地,二拜爹娘,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一柄称杆挑起大红盖头,从此称心如意,白头携老。

……

“醒醒。”有人在拍她的脸,力气很大,打得她有点疼。

花朝眉头一蹙,有些费力地将眼睁开一条缝隙。

所有的热闹和喜庆一下子都消失不见了。

只有阴暗逼仄、满布着血腥味的的房间,和满眼阴森恐怖的刑具。

而她,正赤着双足被高高吊起在一个木头架子上,无力地垂着头,满身都是斑驳的鞭痕,手脚筋脉俱断,手腕和脚踝上各被划了两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正从伤口中不断地汩汩流出。

“嘀嗒……嘀嗒……”

殷红的、粘稠的血,在她足下聚集成了一汪小小的血洼。

这梦魇一般的场景。

一只白皙的手伸了出来,拍了拍她的脸,花朝抬起被血糊住的眼,便看到那位蒙面的白衣圣女正站在自己面前,那圣女双眼微弯地看着她,仿佛在笑。

“才半个多月而已,这就不行了吗?还记得我吗?这样的痛楚……我当初可是生受了十多年呢。”她不屑地轻嗤一声,手中寒光一闪,自袖中抽出一把锋利的环首匕首,在花朝的手臂上又狠狠划了一道。

花朝闷哼一声,那道新增的伤口深可见骨,却不见有多少血流出,想来是她身上的血液已经快被放干净了。

这些天,从她断断续续的话语中,花朝能够猜出这位圣女可能当年也是被囚禁在仙庄的血蛊中的一员,虽然这位圣女一直重复问她是否记得,可是花朝当真对她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而每次,这位圣女便会为此大动肝火。

“你竟然不记得我!你怎么能够不记得我!是了,在当年尊贵的圣女眼中,我不过是个小小的蝼蚁,又怎么可能拥有被你记住的资格呢!可惜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我才是地位尊崇的圣女呢,而你,不过是个叛逃出仙庄的叛徒……”圣女说着,又在她的手臂上狠狠划了一道,见花朝的身体因为疼痛而猛地抽搐了一下,她才轻笑出声,道:“还真是身娇肉贵呢,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且有得你生受的……”

花朝感觉自己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在痛。

是了,那么美好的,才是梦境。

而她眼前遭受的,却是现实。

根本没有婚礼,因为新郎逃婚了。

而她,又回到了这个永远没办法醒来的噩梦之中。

她不知道是不是人在濒死的时候,总会回忆起过去曾经经历过的那些美好……这些天她不断在濒死的边缘徘徊,意识一时清醒一时模糊,清醒时便是绝望,每一次自美好的梦境里清醒,便是比绝望更绝望。

有时候她会觉得现在这一切才是噩梦,只要睁开眼睛便能看到阿娘温柔的笑脸……

“你不痛吗?不哭喊不求饶吗?”见花朝默默不语,圣女凑近了她,有些无趣地问。

一开始还会因为疼痛而流泪的人,现在却除了抽搐之外没有了其他反应。

痛,当然痛,痛得快要死了,但却一直死不掉。

但是大约是因为身体里的鲜血都快流干净了,她的眼眶也已经干涩得半滴眼泪都没有了。

圣女见她依然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气得又狠狠在她身上划了几道,直到将她折磨得几乎体无完肤,这才拂袖走了。

而花朝,早已经习惯了这一切。

十九、姑姑

时光的流逝对于神智一时清醒一时模糊的花朝来说毫无意义,她只能从圣女每隔几天的到访中察觉时间究竟过了多久。

然而这一次,圣女有好久没来。

她感觉自己似乎已经被遗忘在了这里。

以至于等到这一次圣女到来的时候,她竟然隐隐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但是这一次,圣女的表情看起来很奇怪,隐隐透着疯狂。

“看到我来,很害怕吧。”圣女的脸上带着奇异的笑容,那是一种仿佛可操控花朝生死的志得意满,有什么比把曾经身在云端的人狠狠地踩在自己的脚下更让人愉快呢?但那笑容很快落下,她阴沉着脸上前,伸手狠狠捏住花朝的下巴,咬牙切齿地道:“我不明白,你到底是有哪里不一样?竟值得圣母如此另眼相看?”

她的语气中带着极大的愤懑。

花朝低垂着眉眼,事实上,比起被遗忘在这里不知今夕是何夕,这位圣女的到来,反而并不那么令她害怕了。

……只是今天的圣女看起来有些异常,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啧啧,那么严重的伤口,居然这么快便愈合了。”她看了看花朝身上快要愈合的伤口,忽然又从袖中甩出匕首,狠狠在她脸上划了一道:“无可取代?你倒是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哪里和我不一样!”

殷红的血珠一下子自脸上新增的伤口涌出,花朝几乎是有些木然地看着神态有些癫狂的圣女。

“你说……如果我一下子割断你的脖子,砍下你的头颅,你还能不能活?”她忽然神经质地笑了一下,凑到她耳边轻声道。

花朝看着她,动了动唇,忽然喃喃说了一句:“真可怜……”

“啪”地一声脆响,圣女狠狠甩了她一个巴掌,沾了一手的血,力道之大让花朝本就受伤的脸颊高高肿起,她高高地挑起眉,一脸不可思议地道:“你是在说我可怜吗?吊在这里被折磨得生不如死的人是你!你有什么立场和资格来怜悯我?!我可是瑶池仙庄的圣女!”

花朝却是再不开口了。

圣女被激得心头火起,手中寒芒一闪,便要割向她的脖颈。

正在这时,突然“叮”地一声,冷不丁有什么东西飞来,打落了圣女手中的匕首。

“花暮,你已经翅膀硬到连我的话都敢忤逆了吗?”门外的暗影里,缓缓走进一个宫装美人,她的声音十分温柔,不带半丝烟火气。

但是圣女却是一下子煞白了脸,刚刚还张牙舞爪嚣张无比的她竟是扑通一声跪下,恭顺地垂头贴着地面,身体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看起来竟比被吊在半空中浑身是伤的花朝更可怜更狼狈。

宫装美人却是连一个眼神都没有赏给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圣女,而是看向了被吊在半空中的花朝。

她翘了翘唇角,幽幽地道:“花朝,这些年姑姑很想你呢,你终于回到姑姑身边了啊。”

听到这句话,花朝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仿佛察觉到花朝的惊恐,宫装美人嘴角的笑意加深,她款款上前,抬手怜惜地抚了抚花朝脸上还在渗血的伤口,“可怜见的,在姑姑不知道的时候,竟被折磨成了这副样子,这贱婢端的是好狠毒的心肠,若是姑姑来晚一步,我可怜的小花朝只怕就要香消玉殒了呢……”

被贬为贱婢的圣女花暮猛地一僵,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那正一脸怜惜地捧着花朝脸蛋的宫装美人。

这看似温柔的美人不是旁人,正是一手创立瑶池仙庄的瑶池圣母苏妙阳。

“以下犯上,该当何罪?”仿佛是注意到了她的视线,瑶池圣母终于开恩看了她一眼,然而说出口的话却让她如坠阿鼻地狱。

花暮感觉自己的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她是瑶池仙庄的圣女,地位仅在圣母一人之下,而花朝不过是叛逃出仙庄的叛徒,为何竟给她扣上了一个以下犯上的罪名?

“花暮不明白,只不过是对这个叛逃出仙庄的叛徒稍作惩戒而已,为何竟是以下犯上……”心底的不满和愤懑让花暮强忍住骨子里的惧怕,硬着头皮开口替自己辩解。

“你是不是更想问我,明明你是圣女,只在我一人之下,惩罚或者杀死一个叛逃的叛徒何罪之有?又谈何以下犯上?”瑶池圣母忽尔笑道。

听了这话,花暮将自己的头颅压得更低,却没有开口否认,然而,瑶池圣母的下一句却让她腔子里的血都凉了。

瑶池圣母温柔地说:“你不知道吗,我瑶池仙庄真正意义上的圣女,从来只有一人,不是你,也不会是别人,只有花朝。”

花暮一下子瘫软在地,面若死灰。

在这种时候,她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自己被封为圣女时,这位瑶池圣母说的话,那时,她为她赐名,说:“花朝花暮,我的花朝不见了,从今天起,你便叫花暮吧。”

那时她欣喜若狂,如今再细细回味,却原来她连名字,都不过是花朝的附庸,可笑她自恃身份,沾沾自喜,却原来不过是个跳梁小丑一般的存在。

“拖下去,送入虫窟,以示惩戒。”

瑶池圣母的声音响起,惊醒了正自怨自艾的花暮,她惊恐地瞪大眼睛,疯狂摇头,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尖叫道:“不不,我不去虫窟,我不要去虫窟!圣母饶命!即便我有错,也是我亲自将花朝带回来的啊!功过不可以相抵吗?圣母饶命……我不要去虫窟!我不要去虫窟!我不要去虫窟啊啊啊!!”

然而并没有人听她的解释,很快有两名仙侍上前,将疯狂挣扎着的花暮押了下去。

花暮被押走,这幽暗逼仄、满是血腥味的房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一别十五年,我可爱的小花朝也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呢。”瑶池圣母拿帕子温柔地替她擦了擦脸上的血迹,笑着道。

这语气这神情,若忽略了此时周遭的环境和花朝体无完肤奄奄一息的模样,倒也显得温情脉脉。

然而在这般血腥幽暗的环境下,对着花朝那张糊满了血的脸,这样的脉脉温情却显得那样的荒诞而怪异。

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别怕,我的孩子,我是你姑姑啊,即便你做错了事,我又能拿你怎么样呢?”瑶池圣母一脸温柔地道:“当初你不惜一切也要离家出走,结果怎么样呢?我堂堂瑶池仙庄的圣女,竟然成了旁人的童养媳,还被弃如敝屣,姑姑听说你遭受的那些事情,很是心痛啊。”

花朝的眼睫微微颤了一下,这些年她经历过的事情……竟然已经被查得一清二楚了吗?

“听闻,你很喜欢你的养父母?”见花朝不语,她又问。

花朝猛地一僵,有些吃力地抬眼看向她。

“你的养母虽然也算有些来历,但江南秦府,在我瑶池仙庄面前也不算什么,更别提杀人刀袁暮了,虽然有那么一个看似威风凛凛的名号,但他隐居于青阳镇中,应该许久不曾杀人了吧,那把杀人刀,也该钝了。”见她看终于肯看向自己,瑶池圣母笑了笑,不急不缓地道:“这样的人家,也没什么了不起,那袁秦不识抬举,不肯娶你,咱们就不嫁了,听话,啊?”

花朝知道,这是威胁。

倘若她再试图反抗,势必会连累阿爹阿娘。

于是,她垂下眼帘,轻轻地应了一声:“我会听话的,姑姑。”

“乖啊。”瑶池圣母满意地后退一步,挑眉对身侧的人道:“都是死人么,还不快把圣女请下来,送回房中好好休养。”

花朝原是被打穿了琵琶骨吊起来的,铁锁被抽去的疼痛让她眼前一黑,终于失去了意识。

二十、醒来

花朝是在一间极尽奢华的房间醒过来的,身上穿着贴身的短襦,已经被打理干净,伤口也都得到了妥善的处理。

房间里燃着香炉,幽幽的香气随呼吸进入鼻端,这宛如噩梦一般的熟悉香味让她知道,之前的一切并不是噩梦,她是真的回到瑶池仙庄了。

“圣女,您醒了。”在她睁开眼睛的一瞬间,便有仙侍恭敬地捧了水来。

花朝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仙侍是个眉目清秀的少年,很是乖巧的模样,此时被她这样打量,也只是默默地垂首,耳根微红的模样倒有几分可爱。

“清宁你太蠢了,圣女身上还带着伤,你这样让她怎么喝水啊。”另有一个仙侍打扮的少年从门口窜了进来,嘴里抱怨着,便直接窜到花朝床边,小心翼翼地伸手将她半扶了起来,拿枕头垫在她身后,然后又一把抢过清宁手中的茶杯送到花朝唇边,讨好地冲她一笑:“圣女,您喝水。”

如果说清宁只是清秀的话,那么眼前这个正对她笑得一脸讨好的少年便是秾艳了,虽然那笑容带着十足的谄媚,但那样谄媚的笑容出现在那张令人惊艳的面孔上,便令人生不出半点恶感来。

……只是这算什么?争宠?

花朝垂下眼帘,就着他的手喝了水。

一杯水很快见了底,她动了动唇,声音有些嘶哑:“再来一杯。”

之前她感觉自己全身的血都快被放光了,现在极度缺水。

那相貌秾艳的少年便手脚麻利地又倒了一杯水来,递到她唇边,那动作一气呵成,根本容不下清宁插手,急得清宁眼泪都快冒出来了。

花朝一连喝了几杯水,才缓过劲来,然后她才看向眼前两个少年仙侍。

“禀圣女,我叫莺时,他叫清宁,我们是圣母拨来伺候您的人。”莺时十分乖觉地后退一步,弯了弯腰,恭顺地道。

“莺时?”

“是,我是三月里出生的,所以家里人便替我取名为莺时了。”莺时伶俐地解释。

莺时这样伶俐,倒显得一旁的清宁有些笨拙了起来。

花朝点点头,并不打算要说什么,只道:“我知道了,出去吧,平时不经传唤不要进内院。”

莺时闻言,一下子垮了脸,他有些失望地想说什么,到底没敢,和清宁一同默默地退了下去。

花朝仰面躺在床上,怔怔地出了一会神,到底因为身体的虚弱和疲惫,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待花朝身上的伤势恢复得差不多,且能够自己下地走动的时候,已经入了冬。

因为拒绝了清宁和莺时的贴身伺候,姑姑很快又调了几个婢女来,最终花朝只点了一对双胞胎贴身伺候,那对双胞胎姐姐叫如烟,妹妹叫如黛,长得一模一样且赏心悦目。

晨起,被伺候着洗漱过后,她坐在妆镜前,任由如烟和如黛替她妆点。

脸上被花暮划花的地方只剩下浅浅的一道痕,如烟小心翼翼地敷上香膏,抹匀,见花朝盯着脸上那道疤看,她放轻了声音,安慰道:“用粉就能盖住,已经不易察觉了,且圣女您的体质异于常人,最多再过两三天,便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花朝没有开口的欲望,她们也习惯了她的冷淡,一时屋子里安静无声。

敷了香粉,上了胭脂,画了眉毛,涂了口脂。

花朝静静地看着镜中那个面目有些陌生的宫装女子,忽然有些恍惚,青阳镇里那个名叫花朝的女孩仿佛已经上辈子的事情了。

“圣女圣女……”外头传来莺时雀跃的声音,打破了屋子里的死寂。

如黛偷觑了花朝一眼,见她脸上平板无波,并无不悦之色,这才起身对外头斥道:“大早上的瞎嚷嚷什么,惊扰了圣女你有几条命来抵罪?”

“圣女,外头下雪了,今年冬天的头一场雪,好漂亮,你要来看看吗?”莺时脸上却是一点惧意都没有,只探出头露出一张令人惊艳的脸来,笑容可掬地道。

下雪了?

花朝起身,提起宽大沉重的裙摆迈出门槛,缓缓走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的梅花已经开了,一簇一簇艳丽的红色花朵衬着满天飘飞的白雪,美得令人唏嘘。

花朝伸出手,一片晶莹的雪花落入她的掌心,然后被她掌心的温度融化,变成一颗小小的水珠。她收回手,拢在宽大的衣袖之中,微微仰起脸,任冰凉的雪珠落在脸上。

那些融化的雪珠自她的眼角滚落下来,晶莹如泪。

许久,她才轻声呢喃了一句:“已经入冬了啊。”

并没有人回应她的话。

众人只恭敬地着头,仿佛连看她一眼都是亵渎。

不过,在所有人都低垂着头的时候,却有一个人例外,那个名叫莺时的仙侍正一脸好奇地望着站在雪中的花朝,心里默默道了一句,这位传说中的圣女有点奇怪呢。

莺时年纪小,来瑶池仙庄也晚,但是瑶池仙庄里的老人都知道这位大名鼎鼎的前任圣女,这可是圣母放在心尖上的人儿,她一回来,之前那位圣女便被送入了虫窟,据闻罪名还是以下犯上,冒犯了这位圣女大人。

这位圣女大人性情十分冷淡,说她难伺候吧,她从来也没有什么要求,也从不打杀下人,之前那位圣女大人身边的下人可是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换上一批的,性情之酷烈令人发指……但是说她好伺候吧,她却从来不搭理他们,连说上一句话都懒。

看着看着,莺时的眼里闪过一道异芒,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

站在他身旁的清宁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悄悄侧头看了他一眼。

二十一、美男计

这日入夜,花朝沐浴过后,正欲上床歇息,忽然察觉床上有人,她停下脚步,站在原地蹙了蹙眉:“出来。”

她倒不是怕有歹人,床上那人是谁她也心中有数,正是因为有数才更觉荒谬。

她话音落下,却许久不见有人出来,终于忍无可忍上前一把掀开了床帏。

躺在她床上的,是个只着单衣的少年。

然而令她感到意外的是,那少年竟是清宁。

“怎么是你?”花朝一怔。

她原以为会是莺时,毕竟清宁向来害羞,莺时才是性格比较外放和跳脱的那个,而且平日里也总是抓住一切机会在她面前刷存在感。

听到花朝的话,原本羞红了脸颊的清宁一下子煞白了脸,随即他几乎是有些惊惶失措地从床上滚落下来。

低头看着那个如受了惊的兔子一般趴在她脚边瑟瑟发抖的少年,花朝有些头疼,她毫不怀疑自己若是再斥责于他,他会哭出来。

事实上……他似乎已经哭出来了。

有些无力地叹了一口气,花朝在一旁坐下:“起来吧。”

清宁抹了抹眼睛,匆匆爬了起来,垂着头站到一旁。

“你多大了?”夜深人静,四下无人,只有烛火跳跃,花朝忽然便想找个人说说话。

且……若就让他这么回去,她担心明天一早起来就会发现这个兔子一样的少年在屋子里上了吊……

“十七。”清宁垂着头,闷闷地道,带着些鼻音。

十七啊……

和阿秦一般大呢。

花朝有些恍惚地想。

“为什么要这样做?”花朝看了他一眼,又问。

“圣母吩咐我要好好照顾您,可是我连院子都进不了,我很害怕……害怕会被赶走……”清宁拿衣袖抹了抹眼睛,低低地说着,又一脸急切地抬起脸来:“我……我知道我不如莺时好看,可是我很乖巧的,我会努力伺候好您,真的……你就让我试试吧!”

对上少年那沾满泪痕的清秀脸庞,花朝一时有些无语。

这并不是试试就可以的事情好吧……

而且这场面……竟让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逼良为娼十恶不赦的大淫魔。

“不会赶你走的。”花朝揉了揉额头,叹气:“所以不要做多余的事。”

她当然知道以姑姑的性格,若是将她派来的人撵走,那些被撵走的人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所以她也只是交待他们不要进内院罢了。

这已经是她能够做到的底限了。

清宁点点头,有些沮丧地垂下头默默地走出了房间。

花朝吐出一口气,自己换了床单睡下。

将要入睡的时候,她忽然一个激灵,因为冷不防有人从背后抱住了她,她吓得顿时起了一层白毛汗,直接一脚踹了过去。

“哎呀!”

花朝力气很大,只听一声惨叫,那人被他从床上踹了下去。

花朝回头一看,便见莺时香肩半露,正躺在地上,一脸幽怨地望着她,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怎么回事?!”

“不是您说要我来伺候的么。”莺时十分委屈地道。

他都已经做出牺牲色相的准备了,结果竟然被一脚从床上踹了下来,这让他情何以堪啊!

“我什么时候让你来伺候了?”花朝黑着脸,一脸莫名其妙地道。

“嗯?你不是嫌清宁不如我好看么?”莺时眨巴了一下眼睛,理直气壮地道。

花朝一怔,随即抽了抽嘴角,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八成就是从一开始那句“怎么是你”……引发的误会。

联想一下清宁听到这句话后煞白的脸色,花朝闭了闭眼睛,脑门上蹦出一根青筋:“出去!”

雪后的瑶池仙庄一片银妆素裹,美得仿佛真的不似凡间,宛若仙境。

清宁和莺时不知道犯了什么错,一大早便被罚在外头院子里扫雪,如黛看了外头被冻得耳朵鼻头红通通的两人,又偷偷瞧了面无表情地坐在窗前的花朝一眼,到底没敢说什么。

“圣女,圣母使人来请您去雪莲居赏雪。”这时,如烟走了进来,禀道。

花朝点点头,起身让如黛替她披上了斗篷。

经过院子的时候,花朝顿了顿,扭头便对上了两双可怜巴巴的眼睛,她抽了抽嘴角,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清宁和莺时立时垂头丧气起来,正在他们一脸沮丧的时候,便听到前头花朝淡淡地说了一句:“你们两个也跟上。”

在清宁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莺时已经丢下手里的扫帚,从如烟手里接过了竹骨伞,笑得一脸谄媚:“我力气大,给您撑伞。”

清宁反应慢了一拍,怕被丢下,忙也放下手里的扫帚跟了上去。

这两人一左一右地殷勤伺候着,反倒把如烟和如黛给挤到了后头,如烟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如黛却是瞪了这两人一眼,低低地唾弃道:“就不该可怜你们!”

雪莲居中有一个赏雪亭,花朝到的时候,瑶池圣母正斜倚在美人榻上与一个身着青灰色貂裘的男人对弈,从花朝的角度只能看到这个男人的侧颜,光看侧颜便知道该是个很漂亮的男人。

是姑姑的新宠?

花朝想着,走上前去。

瑶池圣母已经看到了花朝,她笑着放下手中的棋子,亲昵地对她招了招手:“来亭子里坐。”

亭中焚着香,袅袅的香气混着炭火的温热扑面而来,令人忍不住自骨子里生出一股慵懒来。

花朝在瑶池圣母的示意下在她身边坐下,看了一眼棋盘,圣母执白子,另一人执黑子,此时黑子占尽了优势,白子不过苟延残喘罢了。她好奇地抬头,去打量那个胆敢如此不给圣母面子的男人。

那是一个完全看不出年纪的男人,虽然容貌十分漂亮,但却暮气沉沉。

“不玩了。”瑶池圣母叹气,任性地伸手搅乱了棋盘,嗔道:“慕容先生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给面子呢。”

慕容先生?

花朝稍稍一怔,想起玄墨同她说过,它之所以会咬死紫玉阁那位夫人,是因为那位夫人和一个名叫慕容月瑶的人有旧怨……便是眼前这人吗?

注意到花朝在打量坐在对面的男人,瑶池圣母笑着介绍道:“这位是慕容先生,是仙庄的贵客。”

花朝心下一惊,会让姑姑介绍说是山庄的贵客,那便定然不是男宠了,她点点头,称呼了一声:“慕容先生。”

那位慕容先生笑了笑:“圣女有礼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浅浅的细纹,才显示出他其实已经不年轻了。

同花朝打过招呼,他便兀自低头去收拾被圣母任性搅乱的棋盘,不过须臾,竟是将之前被打乱的棋盘恢复了原样。

瑶池圣母一手支着下巴,看他如此执着,有些苦恼地叹气:“好了好了,我认输便是,何必如此较真。”

“是赢是输,不到最后一刻也未可知,圣母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自己一定会输呢?”慕容先生笑吟吟地道。

瑶池圣母却是一点都不想去看那局被她下得乱七八糟的棋,拉了花朝道:“花朝,你来替姑姑下。”

花朝看了看那局棋,思忖片刻,伸手取了一枚白子落下。

慕容先生的眼神便是微微一变,这一子下得极是刁钻,若说白子原先已是苟延残喘,此时却硬生生被她寻到了一条生路。

他笑了笑,伸手落下一枚黑子。

两人便这样你一子我一子地下了起来,瑶池圣母渐渐看出了一些门道,坐壁上观看得津津有味。

然而一局终了,花朝还是输了。

“哎呀,怎么就输了呢!”瑶池圣母一脸懊恼地看了看棋盘,对慕容先生嗔道:“你这把年纪了,也真好意思欺负一个小姑娘。”

“慕容先生棋艺高明,我自愧不如。”花朝也看了慕容先生一眼,由棋观人,这位慕容先生是个狠人啊。

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想起那位阁主夫人惨烈的死状,以及死后都不肯给人安宁的狠绝,花朝默默地想,无事千万不要得罪这位慕容先生。

“承让。”仿佛是察觉到花朝异样的眼神,慕容先生微笑着看向她,暮气沉沉的眸中闪过一丝让人看不懂的意味。

瑶池圣母哼了哼,眼睛一转看向侍立在花朝身后的两名少年,拉了花朝的手,一脸关切地道:“我送你的这两个仙侍伺候得可还好?若是不喜欢姑姑给你换两个如何?”

花朝垂下眼帘,在清宁和莺时陡然僵直的视线里淡淡地道:“不用了,他们挺好。”

瑶池圣母便笑道:“你喜欢便好。”

花朝浅浅地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心道她这位姑姑可真是用心良苦呢,连美男计都用上了。

二十二、两边

下过棋,赏过雪,花朝又耐着性子坐了一阵,便提出要去看看圣兽玄墨。

这个时候玄墨已经在圣殿冬眠了,玄墨自幼是用花朝的血喂养大的,花朝出走十五年它一直再没有得到花朝的鲜血供养,虽然表面看起来并无异样,其实内里已经十分虚弱了,更何况还有花暮粗暴的强行驭使,简直雪上加霜。

经过花朝的调养,此时进入冬眠可以最大程度地修复它内里已经千疮百孔的身体。

看过玄墨,刚走出圣殿,花朝便看到了斜倚在门外的慕容先生。

虽然有出入瑶池仙庄的自由,但是圣殿却不是可以随意进入的地方,花朝在外头看到他不由得微微一惊,随即垂下眼帘,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

“圣女,请留步。”身后,传来慕容先生的声音。

花朝虽然完全不想和这个感觉十分危险的人物打交道,但迟疑了一下,还是停下了脚步,有些无奈转身看向他,“慕容先生有何指教?”

虽然是不想跟他打交道,但是更不能得罪了他啊。

慕容先生笑了笑道:“指教不敢当,敢问圣女可曾习过武?”

“不曾。”花朝摇摇头,她只在小时候跟阿娘学过一些流星锤的耍法,只当玩具耍来玩的,并不曾修习过内力,也没有学过什么正统的招式。

“真是可惜了。”慕容先生面露惋惜之色,随即又道:“我观圣女骨骼清奇,天赋异禀,实在不忍心你的武学天赋就这么被埋没下去。”

花朝闻言,不自觉抽了抽嘴角,这场景如此熟悉。

袁秦喜欢听说书,每每听了回来总喜欢在她面前回味一番,那他复述的那些说书先生的故事里,总会有隐世高人出现在主角面前,说出这段十分套路的台词,接下来大概就会掏出一本武学秘籍来相赠了吧?

刚这样想,便见慕容先生自袖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递给她:“我有一书相赠,我想这本书只有在你手里,才不致被埋没吧。”

花朝接过那本有些破旧的小册子,忍不住面露怪异之色,“我这般年纪才开始习武,已经晚了吧?”

慕容先生摇头,“你的根骨异于常人,虽已过了习武最好的年纪,但以你的资质,此时开始却也为时不晚。”

唔,按照故事里的套路,她是不是会就此习得绝世武功,从此横行江湖,成为武林第一高手了?

在她自诡异的幻想中回过神来时,那位奇怪的慕容先生已经走远了。

“哦对了,这本秘籍乃是江湖上人人趋之若鹜的东西,切记万万不可现于人前。”远远的,那位奇怪的慕容先生挥了挥手,漫不经心地补了一句。

虽然这话中之意是告诫她在慎重对待这本秘籍,但他的语气却是十分的散漫。

真是一个矛盾且奇怪的人。

花朝低头看了看手中那本小册子,小册子薄且旧,是手抄本,还装订得乱七八糟,看起来十分的不起眼,怎么也不像是那慕容先生口中所说的什么高深武学。

她有心丢弃,但迟疑了一下,却还是收了起来。

理智告诉她这位慕容先生来历不明行为怪异且不合逻辑,而且绝不是易与之辈,但不管他有什么目的,对她而言……只有习武,才能让她摆脱目前这种不得不受制于人的窘境吧。

又逢朔月。

傅无伤最怕朔月之夜,可是今夜不同,因为他已经从那个魔窟里逃出来了,再也不必害怕每个朔月之夜的换血之刑了。

与他一同逃出的,还有五人,此时正隔着生起的火堆,坐在他对面。

劫后余生,按说该是庆幸的,可是此时气氛并不好,而导致这一切的原因,就坐在他身边。

傅无伤神色复杂地侧过头,看向那个坐在他身边不远处的小姑娘,不过四五岁的模样,身量未足,同他们的苍白虚弱不同,这小姑娘端的是粉雕玉琢,如果正常打扮的话,这样一个粉嘟嘟的小女娃任谁都要称赞一声可爱的。

偏她穿着一袭厚重繁杂的宫装,满头都是摇摇欲坠的珠翠,还画了略显怪异的蛾翅眉,如玻璃般漂亮的眸子也静寂如一汪死水,不见半点波澜,浑然不似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连带着眉间一颗朱砂痣也死板板不见半点灵动之色,如同一个精致却诡异的傀儡娃娃,在这无星无月、雾气沉沉的夜里,端的是鬼气森森,今人心头发凉。

火堆上烤着一只剥了皮的兔子,带着焦气的香味引人垂涏,对面五人中唯一的少女站起身,开始分兔子,一只兔子并不大,三两下便分完了。

傅无伤默默吃完了分到的兔肉,并没有去看那个安静地坐在他身边,没有分到肉的小姑娘。

吃过东西,留一人守夜,其他人或坐或卧,闭目小憩。

入睡前,傅无伤忍不住又看了那个小姑娘一眼,她在距离他最近的地方和衣躺着,大约是因为闭着眼睛的关系,除了装扮有些怪异之外,她看起来无比乖巧。

火光下,她的眉目出奇的精致漂亮。

睡到半夜的时候,傅无伤猛地惊醒,便见那个乖乖躺在他身边的小姑娘不见了,同他一起逃出来的五人也只剩下那个正盘腿坐在火堆前拨弄着火堆的少女,他猛地看向那少女,急声问道:“她呢?”

少女翘起唇角微微一笑,那张瘦得已经脱了相的脸上依稀可见妍丽之色,只是此时看起来却只剩刻薄,“谁?”

傅无伤因为她的明知故问而紧紧蹙起眉。

“哦,你说那个小怪物啊。”少女翘了翘唇,“嗯……这个时候,大概已经死了吧。”

傅无伤闻言,猛地站了起来,“他们去哪了?”

少女拨了拨火堆,漫不经心地笑道:“急什么,这就快回来了。”

说话间,有说笑声响起,四个少年从影影绰绰的密林里走了出来,同样瘦得皮包骨的四人,脸上还沾着血迹,此时却正谈笑晏晏,看起来有些诡异。

傅无伤定定地盯着为首一人指尖的殷红……那抹殷红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竟是变成了扑天盖地的血海,向他汹涌而来。

“少爷!少爷!”耳边有人十分急切地在唤他。

傅无伤猛地睁开眼睛,额头冷汗涔涔。

“我的少爷喂,你可算是醒了!”司武一脸欣喜地叫道。

傅无伤却是没有搭理他,他的思绪还沉浸在之前那个梦里,在那件事过去了十五年之后,他竟然再次梦到了曾经发生过的往事。

那时,在那四个少年回来之后,他们谁也没有再提起那个消失了的小丫头,六人在火堆前坐了一阵,等天亮就继续上路了。

直至……他在毫不设防之下,被从背后刺来的利刃贯胸而过。

身体被利刃刺穿的时候,傅无伤是惊讶的,因为他没有想到自己拼了性命从那个魔窟里逃出来,竟然会被自己信任的人从背后捅了一刀子。

“别怨我们啊,看你对那小怪物念念不忘的样子,我们很害怕呢。”执刀的少女嘴角带笑,瘦得已经脱了相的脸庞疯狂而扭曲,她握着刀柄的手还搅动了一下,“瑶池仙庄的圣女死在我们手上这件事,万一被人知晓……”

这个可能性的确太过可怕,即使已经从那个魔窟里逃了出来,可只一想起这个可能性,在场六人都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包括被少女刺中的傅无伤。

傅无伤不是害怕,也不是因为受伤的疼痛,他是因为想起了那双如死水般平静无波的眼睛,那双根本不像一个五岁孩童的眼睛,他们口中的小怪物、圣女,实际也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而已。

而那个孩子,是因为信任他,才随他们一起从瑶池山庄跑出来的。

可是……她却因为他的漠视无声无息地死在这片密林之中,死在了这群已经疯魔了的人手里。

“还跟他废话什么,赶紧杀了他回家。”站在少女身侧的另一个少年出声道,随即声音缓了缓,他轻声感慨,“五年了啊,也不知道回去之后我娘还认不认得我。”

“总算是从那个鬼地方活着出来了,我离家的时候,家中的妹妹刚刚出生,如今也有五岁了呢。”另一个少年也感叹,十分唏嘘的样子。

少女笑了笑,抽回刺在傅无伤身上的刀子,正欲割下他的头颅时,忽然一阵冷风吹来,风中隐约还夹杂着一些令人发毛的细碎声响。

细听,仿佛是满头珠翠随着走动轻轻撞击的声音,几人一下子白了面孔。

因为他们都想起了那个打扮诡异的小怪物,她的头上,可不就插着满头的珠翠么。

“是谁在那里装神弄鬼!给我出来!”少女倏地握紧了手中的刀,厉声喝斥。

并没有人回答她,可是那珠翠相互撞击的声音却是越来越近了。

“叮铃铃……叮铃铃……”

终于,一个摇摇晃晃的小小身影缓缓从浓雾中出现,站在了他们面前。

真的是她!那个在所有人心目中已经在昨夜死去的小姑娘!

她浴血而来,有乱发掉在颊边,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腐朽而破败的气息,让她看起来愈发的诡异莫名。

此时刚过中夜,雾气浓浓,天空半点星子也无,四周是一片浓郁暗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这个小姑娘却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一片光亮之下,因为她的身前身后围绕着一大群会发光的虫子。

“你……你不是被打得掉入山崖了吗!”年纪最大的那个少年面孔因惊惧而扭曲,他几乎是失声尖叫出声。

“我答应了他,要送他回家的。”小姑娘抬起沾满了血迹的手,指向身受重伤的傅无伤。

因为她的出现而有些神情恍惚的傅无伤猛地一怔,只觉羞愧难当心痛如绞,只能厉声吼道:“蠢货!快跑!”

“来不及了。”那少女却是冷笑,她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见身旁几个少年面上犹有惊惶之色,皱起眉高声喝斥道:“你们到底在犹豫害怕什么!她的爪牙和鹰犬都不在身边,只有她一个人而已,你们能杀她一次,难道不能杀她两次吗!”

小姑娘诡异的模样和瑶池仙庄一直以来的积威带来的影响一下子被少女的话破除了,年纪最大的那个少年第一个定了神,面露狠厉之色,率先冲上前去,欲将那小女孩斩于剑下。

傅无伤剧烈地挣扎起来,却被少女强行制住,她狠狠扭压着他,面露讥讽之色,“还真是一头被驯服了的家畜啊,明明在那个魔窟里过着生不如死的屈辱日子,明明杀了她对谁都好,你自己不想当人就算了,可别把我们拉上,我们,可是想堂堂正正地活着的呢。”

“如果不是因为她,我们根本不可能从那里逃出来!”本来围绕着那个小姑娘的虫子如受了惊般四下里飞散开,傅无伤隔着浓重的雾气根本看不清那边的情况,只能气急败坏地大吼。

“那又如何,我们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又是拜谁所赐呢!”少女冷笑着说完,握刀的手微微一转,便要割向他的脖子,彻底给他一个了断。

傅无伤以为自己会死。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浓雾之中会突然伸出一只纤细的小手,牢牢地握住了那刺向他的刀刃,与那纤细的小手形成强烈反差的是……力气之大,让那少女在惊悚之下想要抽回手中的刀都办不到。

“不……不可能……”少女猛地瞪大眼睛,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站在自己身前,几乎只到自己胸口的小女孩,她下意识去寻找同伴的身影,浓雾中却是半点声响都没有了,她察觉到不对,松开握着刀柄的手,拔腿便跑。

小女孩并没有去管逃走的少女,只将手中的刀丢到一旁,低头看向因为失了支撑而半跪在地上的傅无伤,似乎是有些苦恼,短短小小的蛾翅眉微微皱了一下。

傅无伤似乎听到她嘟囔了一句“好疼”,那有些怪异的蛾翅眉竟然也有几分可爱,然后他便猛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将那只因为握住刀刃而在流血的手伸到了自己的嘴边。

“喝吧。”她见他不动,又将手腕往他嘴边送了送,几乎贴上了他的唇,“不要浪费。”

她的体温很低,凉凉地贴在他的唇上,他下意识启唇,喝下了她的血,她血带异香,那股奇异的香味一路顺着喉咙滑入肺腑,一种说不出的温暖和舒适立刻渗透了四体百骸。

然后,猝不及防间,那个小小的身体便直直地坠向了她。

傅无伤下意识接住她,他愣愣地低头看向自己怀中那个全身血红,只一张小脸雪白的小女孩,颤抖着伸手摸了摸她的鼻息。

……竟是已经气息全无。

傅无伤闭了闭眼睛,有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

自从那天夜里以后,每回想起往事,他都悔不当初,他甚至后悔当初自己没有分她一口兔子肉,后悔对她那样冷漠,后悔没有给她一个笑容。

他没有想到她竟然真的还活着……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他没有想到他竟然会与她有那样奇异的缘份,他没有想到他无意中爱上的人竟然便是她……然而他却再一次错过了她,让她一个人孤立无援,并且眼睁睁看着她被抓回了瑶池仙庄。

想起离开紫玉阁那一晚的情形,想起她当时的处境,傅无伤恨不得狠狠抽那时的自己两耳光。

“少爷……您是在哭吗?做了什么可怕的梦吗?”耳边传来司武惴惴不安的声音。

“你知道得太多了。”傅无伤闭着眼睛,淡淡地道。

见他一副要灭口的样子,司武讪讪地闭了嘴,这位爷真的是越来越喜怒无常难以讨好了。

傅无伤却是没有心思同他斗嘴抬杆,花朝已经失踪了许久,眼见着入了冬,却还是没有半点消息传回来。他的身体不济事,又因为受伤引动了体内潜伏着的血毒,竟一直断断续续的病着,连下床都费劲。

他知道自己幼时在瑶池仙庄被伤了根本,身体孱弱,于武道无缘,可是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深切地认识到这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

眼睁睁看着花朝在他面前被带走了,而他什么都做不到,连下床都费劲。

此时他已经回了白湖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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