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走出一个人,她看不清对方的脸,但对方手中不断挥摆的一把匕首却散发着森人的寒光,步步向她逼近。
周围的一切都像在此时静止了,穆凡的心在一瞬间紧缩到极致,甚至可以听到自己不断发出的粗重呼吸声。
逼迫自己冷静再冷静。她无法确定到底对方要的是什么,只能强撑身体站起来,不断地朝着出口的方向退着。心中暗暗计算着如果转身跑掉或是呼喊求助的胜算有多少。现在还有将近一半的路程就可以出巷,可是那也需要走近五分钟的时间。她没有信心可以跑得过眼前的这个男人,只担心跑不过五步就会被他从身后一刀捅死。若是喊人,外面的人要跑进来同样需要那么多时间,她可以僵持多久?
心中默默计算着,脑中百转千回,却没有想到最合适的逃命方法,心顿时掉到谷底。
对面的男人不断靠近,她试图用最冷静的声音开口:“我身上没有钱,手里只有一部手机和钥匙,没有其它值钱的东西了。这里距离外面很近,只要我喊一声,你肯定跑不掉。”
她以为自己可以很冷静,可话出口后才发现发出的声音是颤抖破碎的,低哑地吓人。对方对她说的话好像一点也听不进去,反而朝前走了两步。这时,穆凡借着月光可以依稀看清对方的样子。只可惜,他似乎是有备而来,带着口罩,穿着一身黑夹克黑裤子,只有头发是黄色的。除此之外,分辨不出其它任何特征。
“你别过来了!”穆凡双手朝前挥着,脚下却不断地往后退。
对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拿着匕首一步步靠近,露出的双眼冒着精锐的寒光,这让穆凡不寒而栗。
穆凡在大学的时候参加过防狼术的社团,在学习自卫术的课上,她知道一般劫财的通常不会伤人性命,如果知道对方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一般都是快速掉头就跑,绝不会这样步步紧逼不放。这个念头在穆凡脑中一闪而过,却让她彻底地绝望了。看来这个男人要的不是她的钱,而是她的——
命?
脑中一旦闪过这样的念头,恐惧就不可遏止的滋长成一片阴霾,她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不、不……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两大步,突然朝着对方用力扔出自己的手机,趁着对方身子轻晃躲开的一霎那,开始发了疯似的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呼喊:“救命!救命啊!有人吗?!救命啊!”
这一次她用尽了毕生的力气,脚下好像也有力起来。不知道是不是生存的欲望让她彻底爆发了潜在的力量,让她跑的比以前任何一次都快都猛。可是她不能放松,身后的脚步声并不比她慢,似乎还有逼近的痕迹。
然而男女的实力悬殊实在太大,她低头看去,地面上渐渐有一个更大的身影追赶上来,只差一点就要覆盖住她自己的,或许下一刻她就会被匕首戳穿一个窟窿。她不敢想下去,只能闭着眼朝前跑。就在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前方突然闯进一个身影,不断地朝着自己的方向奔跑。等她看清是谁的时候,心里顿时升腾起希望。
“景生!”在这样的紧急关头,她本能地喊出了她最熟悉的那个名字。
宋景生出现让本有些体力不支的她又奋起往前跑了几步,可还来不及欣喜,她看见他眼中突然闪过的惊慌,朝着自己大喊了一声“趴下!”。或许是本能的危机感,穆凡顿了顿,然后照着侧前方的地面狠狠朝前一扑,紧接着就感觉到身后一阵凌厉的风刮过。
侧头一瞥,一道银光险险地从身旁擦过!
看来,她躲过了最致命的一击。
宋景生快跑上前,朝着男人又打算举着匕首刺下去的手腕狠狠踢了一脚,迅速拉起倒在地上的穆凡朝后退了几步。黄发男人不罢休,眼中的凶光更盛,捡起刚刚被踢落的的匕首又冲了上来。宋景生急忙护着穆凡朝旁躲开,却在转身的瞬间被匕首擦过右臂,一阵布帛撕裂的声音在穆凡听来格外触目惊心。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伤势如何,但身旁轻吸的一口气让她猜想这一刀不轻。
黄发男人见一刀不成,又纠缠上来。宋景生一把推开穆凡,迎着再次挥来的匕首轻轻一个侧身躲过,躬身朝前跨了一大步,一拳落在对方的肚子上,待黄发男人被击中后,他又一记反肘捶中对方的脊背,最后朝着倒向墙面的男人又踢出一脚。下手利落迅速,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像是非常专业的打手。
若不是穆凡亲眼所见,她根本就不相信眼前这个男人是她从小就认识的宋景生。
黄发男人并不瘦弱,相反比起宋景生还更壮实一些,可在三记重击之下竟也不支倒地,面朝地的趴下直喘气。
这个男人杀意太重,在这种情况下宋景生并没有恋战,迅速拉起在一旁发呆的她喊了一声“跑”就朝巷口跑去。
穆凡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只是怔怔地随着他朝前奔跑。他的掌心包裹着她的手背,仿佛化成一股力量牵引着她。两道呼吸声交缠着在安静的巷子中,一粗一浅,在耳膜旁重重地敲击着。前方的光亮若隐若现在眼前闪烁,回忆恍若潮水,从前方奔涌而来,支离破碎地将她淹没其中。
十五岁那年的夏天,他也曾这样牵着她奔跑。紧握的双手,更为年轻而青涩的身体,交缠的呼吸声,若有似无的花香……穿过一条又一条长长的巷子,多少次出现在她的梦中。
那时他脾气倔强,刚来宋家的时候谁也不理,惟独对宋父的态度略好些。偏偏她也是臭脾气,几番示好都碰钉子后也干脆不理他。那会儿宋景生刚转来他们学校,虽然两人不同班,但宋父强令她必须陪着宋景生一道上学放学,于是两人常常一前一后走在路上,互不搭理。兴许是他在学校的脾气也未曾收敛,才转来半年就惹来一堆仇人。
有一天,两人依旧一前一后走着,拐过老街时就看见三五个男生围着电线杆站着,一看到他们出现,都把视线转了过来。穆凡发现,他们的目光不善,却都停留在宋景生的身上,没她什么事。她看了一眼宋景生,却发现他脸上始终淡淡的,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
他不怕,她自然更没什么好怕的。
两人走到电线杆附近时,果然不出意料地被那群人拦了下来。其中一个男生说:“女的先走。”
穆凡瞅了瞅宋景生,见他没什么反应,还真的就先走了。她一心觉得祸端都是他自己惹的,她没有必要陪着他一起遭殃。只是走了两步,又觉得自己这样太辜负父亲的嘱托了,他如果受伤,她也未必有好果子吃。想了想,就朝前走了几步拐进巷子里,探头往他们的位置偷偷看去,静观其变。
隔得太远,她听到的话都是断断续续的,无非是对方指责宋景生平时在学校表现太拽、目中无人的话,偶尔还听到他们班班花的名字。穆凡猜想这次的纠纷果然还是跟桃色有关。要怪也只能怪宋景生这家伙长得确实有几分姿色。但听了那么久,基本上都是对方在说,宋景生只是一直沉默着。只是此时面临恶势力的他也不肯乖乖服软,表情依旧是那么欠扁。
或许是他的漠然激怒了对方,他们终于不再只采用言语上的攻击,开始互相推攘。宋景生被他们推地推了好几大步,却没有还手,只是方才还淡淡的眉眼却开始皱了起来,显然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然后势态渐渐扩大,其中一个男生突然出了一拳,重重地打在了宋景生的脸上。宋景生一个不防,摔倒在地,像一片落叶般不堪一击。对方几个男生见他这副模样都笑了起来,满脸的嘲弄。宋景生完全不理会,拍了拍裤子又要站起来,但紧接着又有一拳落了下来。这次他学聪明了,侧身躲开,却还是擦过了嘴角,痛得他“呲”了一声。
这时,穆凡听到了关键的一句。那个首先出拳的男生俯视着还仰坐在地上的宋景生,年轻的眼角尽是轻蔑:“装什么清高啊你?大家都知道你是被宋家领养的,不过是个没爸没妈的可怜虫,还敢跟我抢单潇潇?”
穆凡怔了怔,她没有想到学校里的同学竟然是这样看他的。
刚才一直淡漠的宋景生在听到这句话后开始有了反应,他看着对方的眼睛,声线低沉:“你有种再说一遍。”
对方轻佻了笑了一笑,重复:“我说你是没爸没妈的可怜……”话还没说完,就被陡然一跃而起的宋景生以迅雷之势照着张开的嘴一拳挥了上去。
他们怔了几秒,那个被打的男生喊了“我靠!”就带领其它人一哄而上,朝着宋景生就是一顿乱拳。宋景生势单力薄,显然不是众人的对手,被拳头打得眼角都肿起来了,可还是奋力纠缠着。
穆凡又气又急,他还真是一根筋,打不过不会跑啊?
她左右环顾了下,发现不远处的一户人家门口放着一块不厚不薄的木板,一把抱起就朝着互殴的那群人冲了过去,照着其中一个人的后背就打了过去。对方吃痛,一下子就松开拽着宋景生领子的手。她见有效,照着另外两个人的后背又是各一记重击。宋景生看见她突然出现,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但也不过一秒即逝,继续转身和身边的人扭打。其中一个男生扭头看见是她,“靠”了一声就要去夺她手里的木板。
她发了狠劲不松手,照着对方的手臂狠狠劈了过去,趁着对方闪躲又是几脚踹上他的腿,边踹边吼:“你才是可怜虫呢!你全家都是可怜虫!宋景生是我哥!哥这个字你懂不?我看你是不懂,因为你没有!你是没哥哥没姐姐的可怜虫!你丫真欠揍!”
一顿狠劈狠踢后,正打得痛快,突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腕。转头一看,却是宋景生。她瞪他:“干嘛?”
“别打了,快走!”
他抽走她手里的木板,一把朝着对方的身上扔了过去就拉着她跑。
未免被追上,他拉着她朝小巷子跑,沿着弯弯曲曲四通八达的小路不停地跑,直到跑到距家不远时才停了下来。停下后,两人都弯着腰直喘气,喘到差不多了了,她看着他直笑。他瞥了她一眼:“你笑什么?”
“你打在那混蛋嘴上的一拳挺利索啊,差点把他牙打飞。”
他怔了怔,然后直起身子朝着家的方向走了两步,又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一本正经地说:“你也不赖。”
说完这句话后,身后的路灯像是约定好一般,在他的身后一个一个地按序亮了起来,仿佛蔓延到了天边,与天际还未消散的彩霞融为一体,照亮了他清亮夺目的眼睛。
那一刻,她觉得他真是好看。
时隔多年,她早已记不清许多事,甚至不记得当年和他们打架的人是谁,不记得那个所谓的班花到底长得什么样,也不记得他们是否就因此架而冰释前嫌,但记忆中却始终对那双清亮宛若辰星的眼睛还有在他身后亮起的灯光念念不忘。直到此刻,她才完整地想起,原来他们还曾有过这样一段轻狂张扬的青葱岁月。
也正是因为这段往事,他们为了省却麻烦,自上了高中后,除了陆晓青,就再也没有人知道宋景生和宋凡之间的关系。
转头看向他,黑暗中的那双眼睛清亮如初。紧握的双手和狂奔不止的脚步让她感觉自己好像飘了起来,仿佛被一根线紧紧牵着,像是失去重量般随着他一路飘摇。耳旁风声过境,她不禁闭上眼,把自己的命和所有都交付到他手上。
此时此刻,还有什么是可以怀疑的?
事实上,他们没有跑多久就出了巷子。宋景生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男人没有追出来,但还是立刻带着她上车,迅速启动车子驶离。直到开出好一段距离,穆凡才从刚才的惊恐中反应过来。
“去哪?”
他一边转动方向盘一边偏过头向车外看去,声音竟也有些破碎的暗哑:“我记得这附近有派出所,我们得去报案。”
她看见他完全被血水侵染的衬衫袖子,坚决否定这个提议:“不,先去医院。”
他怔了怔,扭头瞥见她手肘以下完全红肿的皮肤,吃了一惊。不动声色地转了一下方向盘,朝离这里最近的医院开去。
医生看到他们的伤口后有些诧异,宋景生简单地说了一下情况,医生虽然有些吃惊,但还是很淡定快速地作出诊断。穆凡的伤势并不严重,虽然因为地面的摩擦导致受伤面积较大,可只是皮肤表面擦伤,消毒清理再包扎一下就没事了。相反宋景生受伤面积虽不大,但匕首过于锋利,擦入皮肤的深度并不算很浅,需要缝合,还要挂水。
宋景生的表情有些焦灼,但在穆凡的注视下还是听从的医生的建议,乖乖挂水。等一切办理好后,他一手举着注射液瓶一手摸出手机。穆凡一把夺过,随手放进自己裤子口袋里:“等挂完水再报警吧。”
他反对:“早一刻报警就能早一刻抓人。”
她帮他把瓶子挂在挂钩上,然后坐下来,说:“中国警察的办事效率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快,等报完警,还要录口供,录完口供再去看现场,难道人还能乖乖站在原地等警察来抓?”
“你这么想太消极了。”
她仰头看着他,脸上的疲倦一览无遗:“我只是想先静一静,我现在的脑子很乱,就算看见警察我也不知道我能说什么,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的脸上还留有一丝未散去的惊慌和恐惧,宋景生看着她,不再说什么,然后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握住她不停颤抖的手:“别怕,这只是个意外。”
“不是。”她反握住他的手,抬头看着他,语气惊慌到有一丝不稳,“这不是意外,是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