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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易容

月深蓝被谴送回青城,唐从容提议让月深红代替兄长进昆字十三骑。

这个决定又引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波动,即使是唐门的女儿,也不能修习唐门武功。为此唐从容又颁了一道家主令,唐门族人,无论男女,均可修习本门武学。

此刻的唐从容已经正式接掌唐门,令下如山,再无异议。

不几日,望舒山阅微阁召开知书会,唐从容在唐且芳的陪同下一起前往。

百年前一位高人设立问武院,将各门各派的精英请到院中任夫子,分门授课,一举打破了各门各派自立门户互不交好的江湖格局。更有阅微阁主理江湖大事,百多年来,江湖难得的太平。

知书会三年一度,每一度邀请十人。唐从容身边江湖四大势力之一的唐门家主,自然在邀请之内。

这一天能上阅微阁的,都是天下顶尖人物。每人可以问知书人三个问题,或者,提出一个要求。只是无论问题或者要求,能不能得到答复却全看知书人。

曾经有人问如何长生不老,知书人答曰:“修道”。

如何修?知书人曰:“苦修。”

问的人急了,最后问:“到何处修呢?”

答曰:“何处都可修。”

有了这样的教训之后,在知书会的前一年,人们就开始考虑,如果我可以问三个问题,要问哪三个?

要最实际,最有用,最可能得到答复。

这回出门坐的是一顶宽轿,唐从容本来怕轿子慢赶不上,哪知八个轿夫都是唐且芳从门中精选出来的轻功好手,脚力不比马车弱,而且又稳又平,不像马车颠簸。不出三天就到了望舒山脚下。

望舒山看上去没有什么不同,山上花木葱茏,没有屋宇也没有人,只有一名接引童子站在山下。

阅微阁是仙人住的地方,没有仙人的许可,凡人是看不见的。

唐且芳道:“没有请帖便进不了阅微阁,我在山下等你。”

唐从容点头。

唐且芳便吩咐弟子们去山下找客栈,唐从容忽然在后面唤住他:“且芳。”

他回头。

“你不想知道我想问什么吗?”

唐且芳微微一笑,“我知道你心里有数,不用我多嘴。”

“但是……这样没有一点好奇心,太不像你了。”唐从容在阳光下微微眯起眼,“平时的你,不是这样的。”

“我又不是你老子,什么事都管着你干吗?”唐且芳没好气,“快去吧。”

这样子才是平时的唐且芳吧,这样的唐且芳令唐从容感到安心,转身将请帖交到接引童子的手里,童子引领他上山。

他一身莲青色衣衫,在春日下宛若一株新荷,唐且芳心里微微酸楚,一直在克制着的情绪,在胸膛里轻轻翻腾。

他想问什么,唐且芳自然很想知道。但是,竟然不敢去问。多问一句,多说一句,多接触一句,心中的罪恶感便多增一分。

仿佛可以看得到自己一天天阴暗扭曲……终有一天,将会发现,自己再也不配站在他身边。

到了半山腰,接引童子将请帖往虚空一掷,面前凭空多出一座桥梁,桥的彼端,云山雾缭,看不真切。

唐从容记得父亲曾经向自己描述过这样场景,凭地起桥梁,虚空之处有仙山。也许正如传说中一样,百年前那个统一江湖的高人,本身就是一名仙人。

走过桥梁,到了另一座山中,山中有错落着许多玲珑屋宇,眼际忽地闪过一抹流光,好得清楚一些,才发现那是一柄流光四溢的剑。

阅微阁使者才会的驭剑之术,这样神奇。

接引童子将唐从容带到一座小楼前,伸手示意他走进去,一面道:“客人进去之后,勿与人交谈,只许与知书人答话。”

唐从容明白,一脚踏进,接引童子便消失不见,一片绿叶飘摇,落在方才童子站立的地方。

这就是为什么,人人都信服阅微阁的力量,因为这根本就是神的力量。

唐从容也被这不可思议的力量镇住。

小楼有两层,布置简洁大方,已经有五六个人在座,都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一派之主,他们平时无论走到哪里都挥洒自如,到了这座小楼,却乖乖地坐在一旁喝茶,不敢与旁边的人交谈。

唐从容找了个位置坐下。

一个人从楼梯上下来,那是娑定城的百里无双,着红衣,恍如浴火凤凰,眉心一线红芒,令人不敢逼视。这个骄傲的女子从楼梯上走下,望向唐从容时,微微一点头,随即出了门。

门外必定有伴绿叶化作的接引童子领她下山。

很快,便轮到了唐从容。

一楼还是寻常人间摆设,二楼入眼便是一片浓雾,瞧不见边际。

一个柔和声音道:“你往左手两步,有一把椅子。”

人的视觉在这里一点用处也派不上,唐从容摸索到椅子坐下。

柔和声音道:“现在你可以提出问题。”

唐从容吸了口气,问:“我想知道云罗障上的机关。”

浓雾之中寂静无声,片刻,柔和声音响起:“云罗障不是人间之物,即使得到到你也用不了它。”

唐从容吃了一惊,“什么?”

“云罗障是一位修真人的宝物,自他死后落入人间。修真灵物,全靠意念催动,凡人不可能有强大到催动云罗障的意念。唐从容,你还剩一个问题。”

唐从容震了震,一句“什么”,也是一个问题?他稳了稳心神,“怎样才能解天香之毒?”

浓雾中再次沉寂片刻,柔和声音道:“在尘世,天香无解。”

唐从容猛地站起来。

三个问题,每一个答案都灭绝了他的希望。

他浑身发冷,下楼去。

身后柔和的声音忽然唤住他:“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你第四个问题。”

唐从容惨然一笑,“我已经不需要问第四个问题,但你的问题,如果我知道,可以回答。”

声音顿了顿,再响起时,比先前轻柔:“你认识一个叫靳初楼的人吗?”

唐从容思索一下,“可是问武院的靳初楼?”

“你认识?”那声音听上去像是十分惊喜。

“只是听闻他剑术了得,不算认识。”

“哦……”那声音隐隐有几分失望,顿了顿,“多谢你回答我的问题,作为回报,今后无论谁问起你的秘密,我都将为你保密。”

唐从容身子一震。

声音似是懂得他心中所想,道:“你们进了这座小楼,在我眼前就没有任何秘密,别人看不出来,我看得出来。”

唐从容欠了欠身,“多谢。”

他下楼。

接引童子引他下山。

他恍恍惚惚走完这段路,过了桥梁,到了山下。

山下有村落,不远有集镇,阳光正灿烂,他心底一片冰凉。

唐且芳在树林里找到他。

他靠着一棵树,蜷缩着躺在那儿,唐且芳以为他遭了什么不测,眼前一黑,扳过他的肩。

他满面都是泪痕,自己却不觉得,太累,不想说话,只是道:“且芳,带我回去。”

唐且芳抱起他。

他的身体异样轻盈。

他不知不觉睡过去,醒来时候才收拾回神志。

唐且芳熬了粥进来,问:“昨天发生什么事?”

唐从容淡淡一笑,“没什么。”

“我一直在集镇上等你,看到各派掌门都下了山,独独不见你。”唐且芳在床畔坐下,“你问了什么问题?”

唐从容不回答,问:“你怎么找得到我?”

“我新做的一种药,名叫‘寻芳’。一颗药丸两人同时服下,我便能闻到你的气息,到哪里都可以找到你。”

唐从容淡笑道:“我什么时候吃的都不知道。”

“那次你遇刺,如果有寻芳,我就能更早地找到你。”唐且芳静静看着他,“你问完了?”

唐从容翻了个身,朝里。

“不想说就不必说,喝粥吧,如果有事就叫我,我在门外。”

“吱呀”一下关门声,唐且芳出去了。

唐从容回过身来,唐且芳的变化比知书人的答案还要令他吃惊。

说话的语气那么淡然,甚至事情也看得这么淡然……换作以往,唐且芳要攥着他的衣襟逼到脸上来问个究竟。

然而现在,唐且芳只是淡淡地说了几句,便走开。

这是唐且芳吗?

唐从容简直忍不住怀疑,难道这个唐且芳是别人易了容混在自己身边的?

但唐且芳不追问,令他松了一口气,喝完粥,便离开集镇,回唐门。

路上唐且芳显得益发静默,一路几乎没有什么话说。

唐从容虽然觉得他反常,但又怕他问起阅微阁的事,干脆也不说话。

一路静默回到唐门,唐从容立刻写了封信给央落雪,请他尽快想出化解双手寒气的法子。一面下令司药房暂停工事。

这道家主令颁得有些奇怪,唐从容对家中长老们只说司药房近日大不祥,未免厄运,是以暂停。

他刚从阅微阁回来,长老们以为是知书人的训示,没有反对。

当夜,唐从容派人将唐且芳请到听水榭。

婆子听命而去,唐从容这才发现不对:这么多年,他从未派人去“请”过唐且芳。

除了晚上睡觉,唐且芳几乎天天都在听水榭。进则同进,出则同出,永远在他身边,根本不必“请”。

唐且芳来了,唐从容取出棋子,“陪我一局如何?”

唐且芳道:“我恐怕陪不了一炷香便要输。”

唐从容微微一笑,落子闲闲,不使全力,有几处故意容让,饶是如此,唐且芳还不到半个时辰便落败了。唐从容兴致颇高,“再来一局。”

唐且芳忽然道:“你的昏睡症好了很多。”

“是,今天一次也没有。”

“时间是良药,果然。”

“慢慢调养,元气自然会恢复。”

下到第四局,唐且芳弃子认输,“你跟我下其实无趣得很,我跟你下也无趣,不如把千夜叫来陪你下吧?”

唐从容看了看天色,“今天就下到这里吧,不早了,留下来吃晚饭。”

往日这句话不用说出口,唐且芳都会留下来,但今天唐且芳面有难色,“不行,我说好今晚要教月深红术。”

唐从容有些依依,“明天再教吧,吃过晚饭,就在这里睡。”

唐且芳愣住。

记得从前,他死打烂缠要睡在听水榭,唐从容都毫不客气地把他轰出去,这次居然主动留他?

“你说得对,我现在功力大减,万一有什么事,自己没有能力对付,所以希望你可以在我身边。”唐从容拈着棋子,面庞温婉如水,冰晶般的手纤细美丽,刺青嫣红欲滴,他向唐且芳微微一笑,“我已经让人在房里铺了一张床,且芳,留下吧。”

就在这个笑容里,唐且芳忽然明白了。

云罗障一定不是唐从容想象的那样。

所以,唐从容留他下棋,留他吃饭,留他睡觉,要把他时刻留在身边,不让他去炼天香。

所以一回来便暂停司药房。

原来,如此。

心中忽然有种说不清的滋味,隐隐感伤,又觉得快乐。

眼前的这个人,是在乎他的。

唐且芳一笑。

这一笑极嫣丽,淡淡夕阳照来,光华流离如梦,“怎好同美人反悔?我走了。”

说着,他踏上木兰舟,去了。

拂晓轩的下人们以为唐且芳照例要在听水榭吃饭,没有备得主人晚饭,这时连忙去准备,唐且芳静静地等着,忽然道:“把月深红叫来。”

月深红来了,唐且芳问:“吃过饭了吗?”

月深红道:“正吃到一半。”

“那真是对不住。”唐且芳道,“快坐下,陪我吃饭。”

一时菜上来,唐且芳为月深红布菜,“尝尝这鱼。”

月深红脸上微微发烫,从未想过可以和唐门的老祖宗同席而坐,像普通朋友那样吃饭聊天。月深红忍不住问:“叔公叫我来,有什么吩咐?”

唐且芳一笑,“我只是想找个人一起吃饭。还有,早说过叫名字,你又叫叔公。”

“唐门上下,除了家主,还有谁能直呼叔公名讳?万一被十三骑里的师兄们知道,我可不好过呢。”

这话让唐且芳沉默下来,是的,且芳这个名字,这世上只有唐从容在叫。

忽然之间,不想改变这一点,他道:“那你叫我唐大哥吧。”

月深红笑着说不敢。

唐且芳挑眉道:“不听话就是目无尊长哦。”

他挑眉的神情极孩子气,眼角淡淡红晕在灯光下看来犹为娇艳,唇色更是鲜艳欲滴,月深红心中怦地一跳,这一刹已经知道自己不可能抗拒这个人,点点头,“唐大哥。”

唐有芳满意了,“我来教你术吧。”

月深红又惊又喜,“当真?”

“我老人家岂会骗小孩子?”唐且芳站起,“跟我来。”

他将她带到一间屋子,屋子里有面巨大的镜子,一条长桌,放满瓶瓶罐罐。

“小深红,你知道学最要紧的是什么吗?”

“什么?”

“你需要一面镜子。”唐且芳站在镜前,回眸望她,“看清自己的面容,知道要在哪里做改变才可以变换容貌,这是的第一步。”

月深红有点紧张,“我对,一窍不通。”

“我知道,青城术宗人只练毒药和暗器。”他招呼她在镜子前面坐下,将她的刘海抚向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你看,你的特点是轮廓比一般女人要深一些,眼睛大,鼻梁挺,额头宽,想要变得让人认不出你,就要缩小眼睛,将鼻梁做得塌一些,再用假发将额头填窄一些……”

月深红仿若在梦中。

自他在栈道上救起她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这个男人对于她来说是不同的。

现在,他就在她旁边,一手抚住她的头发,暖暖的鼻息喷到耳上,月深红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的脸绝对控制不住地要红起来,咳了一声,问:“唐大哥可以做个示范吗?”

“唔,光是说你的确很难明白。”唐且芳坐下来,拿起一只瓶子,倒了一些膏体在掌心,“看好镜子,我将将你变成另外一个人。”

膏体抹在脸上,凉凉的十分舒服。

月深红在镜中看到自己的鼻梁慢慢变得秀挺,额头稍稍收缩,肌肤变得淡白,淡淡的透明的白,唇色变浅,淡红,大大的眼睛在药物的帮助下变得婉约秀气。

唐且芳的目光原本是嬉笑散淡的,渐渐地,随着手下工序的推进,他认真起来。

慢慢地,她有了一张别人的脸。

这张脸,她见过。

唐从容。

面容温婉,眉眼淡淡。

她望向唐且芳一笑,“唐大哥真是神技——”

唐且芳的眼神温柔极了,像是丝丝春雨浸润着草木,又像是蝴蝶轻轻掠过花蕊,月深红身子轻轻一颤,这样的目光,她承受不住,灵魂都要欢喜得发出叫喊。

做梦也没有想过,会有这样一天,他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她偏过头,唐且芳如梦初醒。不是的,不是他,他的眼睛,从来不会有这样的甜蜜娇羞。

他温婉平和,像水。

一点一滴,无声无息地将人灭顶。

唐且芳闭了闭眼,在水盆里丢下一颗药丸,药丸迅速化开,他的声音疲倦又苍白:“洗了吧。”

水一挨到面颊,药物便被化去,月深红仍旧是月深红。

“左角柜上有几本术的记摘,你可以带去看。”

“是。”

“想可以直接到这里来,这里的东西很齐全。”

“是。”

“我累了,你先回去吧。”

月深红一俯首,慢慢地退了下去。唐且芳在镜前停留片刻,忽然“哧”的一声轻笑,“唐且芳,你疯了。”他自己都没有想过,要把月深红成唐从容。

只是手有了自己的意识,碰到别人的五官,就把它变成唐从容的五官。

太熟悉了,那张脸刻入肺腑。

时刻都在眼前。

镜中显出那张温婉面孔,莲青外袍清雅秀逸。

唐且芳的指尖沿着镜面轻触那张脸,蓦地,脸开口说话了:“教完了?”

唐且芳一惊,似灵魂在体内一个抽搐,飞也似的收回手,转过身来,唐从容站在面前。

“看起来,我好像打扰到你了。”唐从容脸上淡淡的,“我以为女弟子走了,你应该空下来了,所以才进来。”

唐且芳笑了一下,迎上来,“又找我下棋吗?我可不是你对手。”

“找你去赏月。”唐从容说着,又淡淡道,“我现在才想起来,应该把月深红一起约上。”

唐且芳大笑,“你这话听起来像吃醋。”

“吃你的醋,一百年以后也许会。”唐从容扔下这一句,转身出去。

是啊,他怎么会吃醋,以为人人都像你吗?他自嘲地笑了一下,跟上去。

屋外月色如水,一轮月挂在天边。

十五了。

唐且芳抚了抚额头,“没想到今天月色这样好。”

“佳人在旁,风光胜过月色许多,当然留意不到。”

“我只是在补偿月家。”

“是吗?”唐从容淡淡地问,也不知信是不信。

两人并排走在月色下。夜凉如水,春夜的风是柔和的。

唐且芳始终没有再搭话。

唐从容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不说话?”

“说什么?”

唐从容一愕,多么熟悉的话,只不过互换了一个人说。

往常都是唐且芳缠着他说话的。

有什么东西,悄然地起着变化,而他却没有察觉。

这一点发现,让唐从容有些忧伤,轻声道:“那个屋子,是我们从前练习术用的。那面琉璃镜,我父亲花了许多工夫才从波斯商人手里买来。我没有想到,你让别人进去。”

唐且芳沉默,那时他只是不想一个人,只是不想自己再想起那些不该想的事,只是想找一个人陪自己排谴时光,所谓教,不过是临时起意。

不过也好,恰好被唐从容看到。在听水榭找的借口,没有被揭穿。

“可现在我们都很少用了,放在那儿也是浪费,不如给月深红用。”唐且芳笑,“不能让它太冷清。”

唐从容微微蹙眉,这样嬉笑着的唐且芳,竟然比那时淡漠的唐且芳还要令他感到不适,陌生……再也没有一个眼神就可以交换想法的默契,他说是什么,唐且芳居然感觉不到。

他不再说话了。

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很懂得说话的人。

一直以来说话的是唐且芳,他说话夸张,一点点小事也能说成一件新闻,又能把一件正经事讲成一段笑话。

唐从容忽然很怀念当初的唐且芳。

现在的唐且芳,变了。

彼此之间沉默越来越多,仿佛没有一个话题可以继续下去。纵使有说笑,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隔阂。

这样的日子过去了多久?

央落雪写来回信,提到一种叫做“绿离披”的灵药。四年一生根、四年一抽叶、四年一开花,生长在极阴之地的奇花异草,十二年才现一次。距离上一次,已经有十一年。

这么说纵使得到绿离披,也要到明年。

唐从容掩信叹息。好在此刻有阅微阁执掌江湖,天下太平,不然没有花漫雨针也没有天香的唐门真是风雨飘摇。

唐且芳从来没有问过云罗障的事。如果他问,唐从容不知该怎样回答。可是,他不问,唐从容又忍不住忧心,他为什么不问,难道已经知道?

司药房不能停太久,此时已经照旧炼药。唐从容只好时常把唐且芳叫来身边,不让他有机会去炼天香。

开始的时候,唐且芳一请便来,后来便慢慢地请两次来一次。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教月深红和毒药。

唐从容一日闲下来,去拂晓轩。唐且芳不在院子里,不在书房,不在卧房,他在那个两人从小学习的房间里。

房间内,唐且芳仔细地指导月深红,用食指轻轻沾了些药物,涂在月深红的额头上。

唐从容站在窗外,没有进去。

很久很久以前,他们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在这间屋子里,为对方。有时把对方化成女孩,有时化成丑八怪,有时化成老头。

因为是两个人一起练,所以觉得术是这样有趣。虽然一个主修暗器,一个主修毒药,两个人的造诣却都非同一般。

现在唐且芳换了一个练习对象,月深红一口一个“唐大哥”,他笑得同往常一样灿烂。

笑意先是嘴角,再是眼角眉梢,最后双眸如同蕴着珠光——他的笑容像是催动花木的东风信。

很久没有看到他这样笑了。

从什么时候起,唐且芳不再在唐从容面前露出这样的笑容?好像是那天,他废了月深蓝武功,洇水到听水榭的时候。

唐从容记得他那样绝望的眼神。

为何那样绝望?因为伤的人是月深红的哥哥?所以加倍补偿,对月深红格外好?

唐从容紧了紧袍袖,明明已经是夏天,心里却有一丝说不出来的凉意。他没有再停留,转身往回走。屋内的两人并没有留意到有人来了又走。

月深红进步很快,独自对着镜子,唐且芳坐在一旁,摆弄其中一瓶药物。

找到一件事做,找到一个人打发时间……有个人在身边,心里好像没有那么空旷了,跟月深红在一起,他感到自己是正常的。

忽然有人走到面前来,微微一笑,“且芳。”

唐且芳的手一颤,药瓶几乎失手跌落。

温婉面目,浅浅含笑,唐从容。

哦不,是月深红。

“唐大哥?”月深红见他有些异样,“我化得不像吗?”

“……像。”唐且芳久久吐出一个字,仿佛隔了很久没有看到这张脸,此时突然出现在面前,竟有一丝辛酸,想多看“他”一刻,拉起月深红的手,“跟我来。”快步把她拉到房里,从衣柜挑出两件衣服,“换上。”月深红不太明白,但见他眼有有明丽珠光,无法拒绝,换上衣服走出来。

唐且芳将她扶在镜前,卸去她的钗环,将她的头发挽成男子般的发式,用一支玉簪固定。

再摘掉她的耳环。

大功靠成。

就是月深红自己,看着镜中都以为自己看到了唐从容。

“唐大哥,术真是奇妙呵。”她赞叹。

“叫我且芳。”唐且芳眼中珠光闪烁,“你现在是唐从容,叫我且芳。”

“且芳……”

“学他的声音,小深红,要改变的不只是容貌,你要学会这个人的声音举止,才算真正的。”

月深红点点头。

“你记得他的声音吗?”

“虽然记得,但是不知怎样模仿。”

“慢慢就可以学会。”唐且芳说。他的声音换了一种调子,淡淡的,轻柔的,这是唐从容的声音。

月深红吃了一惊,“如果不是看到你的脸,我会以为在我面前的人是家主。”

“很早的时候,我们就冒充对方,有一次,甚至连我母亲都没看出来。”唐且芳一笑,“喝茶。”

见她端起茶杯,唐且芳提醒:“从容用左手端杯。”

月深红走路的时候,唐且芳道:“你注意过吗?从容走路两肩不动,衣摆拂过地面,就像风吹一样。”

月深红吃饭的时候,唐且芳道:“从容握筷子,要握得上面一点。”

那一整天,他的眼神十分温柔。

就像那一夜,月深红看到的目光一样。

像是丝丝春雨浸润着草木,又像是蝴蝶轻轻掠过花蕊。

原来一个人的眼神,竟可以温柔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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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是自己创造的。每个人都会时常面临来自生活、工作和社会的各种各样的问题。我们的处世方法、工作态度、努力程度、思维方式和心态信念等等决定了我们一生的成败。不论干什么,我们都希望自己能够成功,都试图尽量避免失败或走弯路。《人生哲理枕边书(经典珍藏版)》正是你成功奔向自己理想、轻松而潇洒地生活的一盏明灯。
  • 墨菲学.2

    墨菲学.2

    墨菲学又译为墨菲定律,也有人诙谐地称它为“倒霉定律”。墨菲定律是以一个叫爱德华·A.墨菲的人命名的。1949年,他到爱德华兹空军基地参与美国空军的MX981火箭减速超重实验。他和同事们一起进行了实验,以测定人类对加速度的承受极限。其中一个实验是将16个火箭加速度计悬空装在受试者上方,而不可思议的是,负责装配的同事把这16个加速度计全都装反了!沮丧的墨菲不经意间开了这个同事一个玩笑:“如果做某项工作有很多种方法,而其中有一种方法将导致事故,那么一定会有人按这种方法去做。”这句话被称为“墨菲定律”,并被表述为:“如果一件事有可能出错,它就一定会出错。”从此,墨菲定律迅速流传,扩散到世界各地,并演变成了各种各样的形式。后来,“墨菲定律”被收入《韦氏国际词典》,与“帕金森定律”“彼得原理”一起被称为20世纪西方文化中最杰出的三大发现。
  • Find Your Balance Point

    Find Your Balance Point

    Accomplish what matters most Because we all have too much to do, it feels like our lives are out of balance. They provide a process that enables you to sort out what is most important to you from among the many activities you could focus on.
  • 成仙域

    成仙域

    这是一个仙道极盛的世界,故事的起源,应从极阳界开始……
  • 名人堂控球后卫

    名人堂控球后卫

    在二战期间举家逃难的老曹家以为自己能过得更好,可事实却给他们响亮的一巴掌,家道中落,难维生计,这种窘境直到酷爱篮球的曹小川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后才发生了180度的大转弯。全美第一高中生,NCAA篮球先生,这些都不是曹小川的目标,而他要成为的是,名人堂第一的控球后卫!古有四大中锋,四大分卫,他要做的是现代篮球独一无二的PG,控球后卫里的乔丹,他要成为这个位置的代名词,并且靠着控卫成为联盟最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