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循循善诱
尽管郭文豪下手很快,地图还是烧出个拳头大的破洞,没烧到的地方也被熏得焦黄一片。
“肖老弟,你看我这——咳咳——”郭文豪借咳嗽掩饰自己的狼狈与尴尬。
“烧了就烧了。”肖飞轻描淡写地说,“我们应该很快就能脱离险境,留着它也没太大用处。”
“肖老弟如此大度倒叫我更不好意思了。”郭文豪把破了的地图小心叠起来递还给肖飞,“说句不吉利的话,万一我们的行动失败,下一步怎么走还得靠它。”
肖飞将地图接过来装进衣兜,——的确,适才的话不过是安慰对方,明天的自救能否成功其实他心里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见肖飞埋下头继续书写,郭文豪再度把视线移到他手机上,这时候,屏幕已经黯淡下去,上面的女人化作一团橘黄色的火光。
“看得出,你很爱你的老婆。”见肖飞默认,郭文豪又接着说,“三年了,你始终还是放不下她。”
肖飞轻叹:“一日夫妻百日恩,几年的感情,岂能说放就放?”
郭文豪点点头:“你们有孩子吗?”
“没有。”言毕,肖飞又补充了一句,“我们二人聚少离多,另外,她年龄比我小,出于职业和身材的考虑,也想晚一些要。”
“哦。”郭文豪不禁为之扼腕,“我能理解你对你老婆的感情,可你还年轻,日子总得往长远考虑,三年了,是时候该续个伴儿了,以你的条件,不愁找的。”
肖飞苦笑:“一个要文化没文化、要模样没模样的糙莽汉子,谁会看得上呢。”
“肖老弟过谦了。”郭文豪朝石头房子处望了一眼,压低声音道,“难道你没看出来张培对你有意思么?”
肖飞当即否认:“她是个热情、开朗的女孩,对谁都很好,这种行为出于职业和秉性,与感情无关。”
“别介,人家对你那份心连我这种后知后觉的人都能看出来,你这当事者能不知道吗?之前的就不说了,就说刚才,人家那肉汤可是给你一个人盛的。在你借花献佛转给陈如之后,就没注意到人家的脸色吗?”说到这儿,郭文豪故意用力吸了吸鼻子,“好家伙,那醋坛子翻的,现在空气里还留着酸味呢。”
肖飞掀过一页,笔却停住:“你说了这么多,不会只是想跟我讨论张培吧?”
郭文豪的笑也慢慢僵住:“肖老弟以为呢?”
肖飞道:“我肖飞是个直来直去的人,说话做事从不会拐弯抹角,也希望郭先生能够开门见山、直抒胸臆。”
“那好吧。”郭文豪索性将话匣子全部打开,“前边做了那么多的铺垫,其实真正想要跟你讨论的对象是9号,说再具体一点,就是你跟9号之间的关系。”
这个话题够直接够尖锐,幸而肖飞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你觉得我对陈如有意思?”
郭文豪继续往火堆里加着柴禾:“你确定没有吗?”
肖飞盯着郭文豪,渐渐明亮的火光映着他冷峻的脸:“我承认,我对陈如有一种特殊的感觉,这种感觉使我控制不住想要接近她、照顾她、保护她,但它是自然的、纯粹的、毫无杂念的,就像长兄对于妹妹,老师对于学生,不是你想的那种男女之情。”
郭文豪加完柴禾,掸掸手上的灰尘:“就因为她跟你老婆长得有几分相似?”
提到自己老婆,肖飞的眼神变得柔软起来:“有外形方面的因素,但最主要的,还是两人具有同样的特质,她们单纯、善良、柔弱,就像一只易受伤害、惹人怜爱的小鹿,让人有种奋不顾身想要保护的冲动。可惜我空有一身好本领,最终却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女人。”
“说到底,这一切还是源于你对你老婆意外身故的自责与歉疚。”郭文豪表示自己能够理解肖飞对陈如那份特殊的感情,“不过,看得出她对你也很依赖。”
肖飞长长吐出一口气,将稿纸慢慢合起来:“是我救了她,又在面对集体质疑的时候公开袒护她,她自然视我为唯一的依靠。”
“凭什么那么信任她?”郭文豪问得尖锐直白,“你不觉得她是个满身疑点的女人吗?”
肖飞答得从容不迫:“在她身上的确有些疑点暂未解开,但她跟我们一样也是事故的受害者。”
郭文豪轻轻拍拍肖飞的胳膊:“肖老弟,人是可以伪装的,不要对自己的直觉太过自信了。”
“她伪装什么?”肖飞将自己的右手拍在对方手背上,“她能从事故中得到什么利益,还是她具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郭文豪感受到了来自对方的压力,他费了一些劲才把手掌抽出来:“但愿肖老弟的自信出于公义而非私情。”
肖飞淡然一笑:“其实,大家所持的疑点我也都有发现,只是她现在不想说,我也不好逼她。但我相信,这其中必然存在难以启齿或者复杂曲折的隐情。另外,我承认,我对陈如的确存在那么一点私心,原因刚才已经说过了。但同时我也在这里向你保证,针对大家所持的疑问,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给出个满意的答复。”
2冒险
两人聊到很晚才回到石头房子里休息,茅草铺就的“床”上已经留出两人的位置。郭文豪是真的困了,倒下不一会儿便鼾声如雷。
而对肖飞来说,这注定又是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他盘腿坐在“床铺”上,腮帮子底下亮着一支能量明显减弱的强光手电,左手托稿纸,右手握着钢笔却半晌写不出一个字,脑子里不断回想着跟郭文豪在火堆旁的谈话。
有山风吹来,穿过木头制作的栅门钻进石头房子。肖飞抬起头,望向陈如的方向,后者离门最近,被风一吹冷得打了个寒噤。肖飞下“床”,悄悄走到陈如身边,脱下外套轻轻盖在她身上。
张培翻了个身,醒了,看到肖飞刚要说话,突然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紧接着大雨倾盆而降。由于“屋顶”是树枝搭起来的,雨水轻而易举穿透枝叶的缝隙将熟睡的人们浇醒,大家慌里慌张从“床铺”上爬起,睡眼惺忪地咒骂着该死的天气。
“我操,怎么说下就下!老子正做美梦呢!”袁富赶紧抓起枕边的夜视仪装进背包。
“可不是嘛,睡觉前还好好的,老天爷也太任性了吧!”多多下床才发现脚上只有一只鞋子,于是单脚在地上跳着,“嘿,谁见我另一只鞋子了?”
旁边的张培一个劲儿在鼻子前扇风:“也不瞧瞧这什么地方,谁叫你脱鞋子啦?整间屋子都被你熏得臭烘烘的!”
多多本能地为自己辩解:“我又不是故意脱的,再说,要脱也不能只脱一只呀——”
“妈呀!”袁富忽然怪叫一声,继而从屁股下捡起一物扔到多多头上,“给你的臭鞋!”
多多登时冒了火:“死胖子,凭什么打人啊你?”
袁富不甘示弱:“打的就是你这种屙屎不掩土的腌臜东西!”
多多欲再还嘴,被郭文豪厉声喝止:“都别吵吵了,赶紧折些树枝蒿草加固下顶棚!”
“没用的,雨势太大了。”肖飞用手电光柱朝几十米外的洞口一指,“还是暂时到隧道里避一避吧。”
郭文豪迟疑了一会儿,抓起背包顶在头上:“走,都到隧道里去!”
“站住!”一旁的阿四伸手拽住郭文豪的后襟,接着冲肖飞低喊,“把灯熄灭!”
郭文豪本能地停下。肖飞也下意识地熄灭手电,虽然隔着木质栅栏和浓浓的雨幕,但他还是从空气中嗅到了来自洞口的危险气息。果然,在下一秒的雷电光照里,隧道口探出一颗巨大而丑陋的脑袋。
袁富和张培也看到了,在前者发出惊叫之前,后者快速掩住了他的口。
郭文豪的脚步慢慢退回来,阿四则上前检查了一下木栅门是否拴好,其余人在肖飞示意下全都待在原地。凝神屏息中,一阵狂风自屋外袭入,飞旋的气流将多多置于“床头”的信号放大器搅翻,易拉罐叮叮当当从“床头”滚落,透过木栅门的缝隙滚了出去。
“我的宝贝!”多多低叫一声,推开肖飞的束缚掀翻蹲在门口的阿四,打开木栅门去追仍在往前滚动的易拉罐。由于石头房子建在高处,易拉罐在坡度和惯性的双重作用下一路狂奔,转瞬窜到了二三十米外的一处坑洼。
多多疯了一般顺着湿滑的岩石表面出溜下去,就在他伸手抓向易拉罐的同时,一双犀利的目光从洞口射到了这边,紧接着,那只庞然大物从隧道纵身而出。
肖飞暗道一声“糟糕!”,随即抓起三八大盖冲出石头房子。他穿过几丛灌木纵身跃入洼底,拽住多多就往岩石上爬。多多正沉浸在“宝物”失而复得的喜悦里,尚且不知危险临近,对肖飞的“粗暴”行为还颇为抗拒,肖飞来不及解释,一口气将他拖回石头房子。
噗通!多多一个没站稳扑倒在地。阿四则迅速将木栅门拴上,又将仍张望在门口的郭文豪往后拽了拽。多多从地上爬起,摸索着捡起眼镜戴上,他浑身上下都是泥土嘴也气歪了,——刚才与肖飞撕扯的过程中,他摔了好几跤,而且“宝贝”也掉在了半道。
多多用死鱼般的眼睛瞪着肖飞,喉管里塞满了愤怒的子弹,他酝酿了好几秒钟,结果刚崩出个“你”字便卡了壳。因为,闪电乍亮中,一片巨大的阴影投射在了他的脸上。
“啪嚓!”是脆薄金属碎裂的声音。循声慢慢转过头,多多惊骇万状地看到一只体型小山一般、样貌类似恐龙鳄鱼结合体的怪物,那怪物垂着硕大的脑袋,正冲向木栅门虎视眈眈,其左前脚底下踩着的,正是那只用作信号放大器的易拉罐。
3暗河
所有人在石头房子里惊惧一团,大气都不敢出。肖飞右手端着三八大盖,左手伸向背包,做好必要时拿手榴弹轰击的准备。
怪物仰天嘶吼,继而重步迫近,很快便抵达木栅门跟前。它伸长脖子,用鼻头抵触木栅门,厚厚的鳞片与粗糙的树皮摩擦出“沙沙”的响声。多多想往里边撤一些,可惜两腿已经不听使唤。
这时,一个炸雷撕破天幕,地面被照得煞白,怪物受到刺激猛地发力,木栅门轰然破碎,房屋也被掀破一角,石头和着顶棚的枝叶散落下来。肖飞所处的位置是重灾区,见势不妙他身子一倾扑在陈如身上,紧接着一块石头落下重重砸上其后背,疼得他咬起牙关。
一声长啸后,怪物垂下脑袋,鼻孔里“噗”地喷出一股白气。多多的镜片瞬时模糊一片,额前的头发也被吹得竖起一大撮。他浑身都凉透了,只觉得一股热流从胯下淌出,顺着裤管流到外面,与渗进门里的雨水混到一起。
肖飞强忍疼痛抬起头,就在他瞄准怪物仅剩的一只独眼准备开枪射击的时候,怪物居然掉转身子,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了。
多多僵得像根木桩一样,待怪物走远后,郭文豪拍了拍他的肩膀,前者才触电一般抖了下身子,进而软瘫在地上。
怪物下了石丘,沿坑底兜了大半圈重新返回隧道。为防止怪物再回来或者遭遇其它动物袭击,肖飞继续保持警戒的姿势,其余人也都胆战心惊地待在原地。所幸雨势渐渐小了,雷电和风也收了威力,至天亮时刚好云开雾散。
一夜风雨加之怪物侵袭,大家狼狈到了极点。早饭没人主动去做(没有原料也没有心情),各自打开背包取出食物胡乱垫巴了肚子,冲着越发明朗的天空平定心绪后,摆在眼前的便是如何逃生的问题。
信号放大器被怪物损坏,因为缺乏易拉罐之类的素材,重新再造已无可能。同时,由于雨水浸湿林木,身上也没有干燥的引柴工具(如报纸、名片等),点火放烟也变得异常困难。基于此背景,郭文豪再次擎出他的方案:甄选队伍中的最强者,用登山绳顺着崖壁爬上去。
肖飞本就不太支持冒这个险,再加上雨后湿滑便更加反对。郭文豪却是铁了心,见肖飞迟迟不做决定,身旁也没有一个积极的响应者,遂自告奋勇朝一面坡度相对低缓的崖壁走去。肖飞担心出事欲跟随前往被张培拦住,前者挣了一下,脊背剧烈的疼痛迫使他不得不放弃。
所有人留在原地,别说跟去呐喊助威,就是朝那边看的人都几乎没有,分明对郭文豪孱弱的身板和那条纤细的登山绳不抱任何希望。果然,崖底很快传来哧溜啪嚓的声音和郭文豪气急败坏的咒骂。
“这也行不通,那也行不通。”多多抱着胳膊蹲在地上,“看来,只能在这儿等死喽。”
“瞎说什么呢!”张培照其屁股上使劲踢了一脚,“一大早上就死呀死的,晦不晦气呀!”
“唉!”袁富仰天长叹,“如果老天肯让我度过这一劫,我情愿将所有财富的一半拿去做善事!”
“哼哼——”郭文豪裹着一身的泥巴和树叶冷笑着从石丘底下上来,“不愿付出和冒险的人,注定没有度劫的机会!”
袁富睃了他一眼,反唇相讥道:“您老冒险了,不也没有机会么。”
郭文豪在人群附近的一块石头上兀自坐下来:“至少我努力过,虽死而无遗憾!”
“或许还有一个办法。”肖飞两手撑着地图,(为防雨水淋湿,他把地图和稿纸一直藏在背包内的一只空塑料袋里),“顺着基地延伸段再往前是条暗河,暗河的出口就在通枰公路汜水桥附近,我们可以用竹木编成筏子顺水漂出去。”
肖飞的话,仿佛一针兴奋剂注入了人们体内,一时间个个由颓废低迷变得群情激昂。
“真的假的?”多多霍然从地上站起。
“还有出路?我没听错吧?”袁富呲着大金牙。
“真有暗河吗?”郭文豪不顾遍体鳞伤,筛着泥土和树叶跑过来,“快把地图给我看看!”
肖飞把地图递过去,郭文豪激动得两手直抖,仿佛捧了一张决定生死命运的圣旨,几秒钟后,他发出癫狂般的哈哈大笑。
笑声验证了希望。张培击掌而庆:“果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多亏了肖大哥眼明心细,还想出这样的好办法!”
就连一向沉闷不语的阿四眼睛里都闪出了亮光:“肖老弟,你可真是我们的大救星啊!”
肖飞则显得异常冷静,仿佛心中还存有一丝隐忧,他淡淡地说:“如果没有意见,大家就抓紧时间开始动手吧。”
4石桥
希望摆在眼前,大家都加足了干劲儿,也就两个小时多一点的功夫,一条宽一米五长约两米半的竹筏便建造成功了。
由于此地到暗河还有一段距离,肖飞让袁富和阿四抬着竹筏和竹篙,张培的腿湿了水伤口疼痛难忍,多多要求将她背起,张培死活不肯,多多再三坚持,张培最后勉强同意由对方搀着行走。
郭文豪攀崖时摔的一跤不轻,所以肖飞没给他分派任务,但前者还是主动给袁富和阿四搭上一把手,陈如则帮肖飞扛起了肩上的背包。
所有人中,肖飞的表面负担最轻,而实际上,心头压力最大的却是他。因为他见过汜水桥下的那条河,其河道又窄又深,一年之中即便不是汛期,水流也十分湍急。而现在正处于丰水期,其上游的流量可想而知。
另外,暗河的河床要比地面河的情况更加复杂,其地势坑洼不平、河道也时宽时窄,遇到深水漩涡和高滩搁浅同样让人绝望。总之,听起来十分轻松的漂流逃生实际上非常冒险,弄不好就会筏覆人亡。
可能工期过于匆忙的缘故,延伸段整体建得比较粗糙,除没有水泥层外,墙壁上也看不到文字标语、电缆线和碗状的喇叭。行进途中,又发现不少白花花的骨骸,不过不是人类,而是属于某种大型动物,骨骼间还散落着大大小小已经严重生锈的弹片。
打起手电、抬着竹筏走了两里地左右的样子,前方果然横亘着一条暗河。暗河三四米宽,上面架着一座桥,说是桥,其实是一块石板罢了。由于年代久远,加之汛期河水漫溢冲刷,板面已出现不少裂纹。
众人在岸边停下,河水巨大的咆哮声将大家的希望涤荡一空。肖飞暗自叹了口气,他最担忧的一幕还是发生了:雨后河水暴涨,河床几乎与桥面平齐,而河道上方的洞沿又过于低矮,此刻距水面仅不到三十公分。别说站在筏子上撑篙了,即便是趴着也难以通过,况且竹筏的面积也根本趴不下七个人!
袁富和阿四丢下竹筏,一屁股坐在上面大喘粗气。
郭文豪则是一脸苦笑:“一场欢喜一场空,老天爷这是在玩儿我们啊!”
“完了,这下彻底完了。”多多望河兴叹,“上帝为我们留了一扇窗,可惜是他妈画上去的!”
张培劝慰多多,同时也在劝慰自己:“雨已经停了,或许水位很快就能降下去——”
多多没说话,反击她的是郭文豪:“算了吧,眼下正处于汛期,此地不下旁地下,水一样渗入地下河,等水位退下去恐怕得到冬天了!”
张培不愿跟郭文豪起争执,她一瘸一拐走到肖飞跟前:“怎么办?要不要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再等等看?”
肖飞没有答话,他盯着暗河上方的石板,似乎发现了什么东西。在张培疑惑的目光中,他蹲下身,从石板边缘的一处裂隙里捡起一撮红褐色的毛发。
“那是什么?”张培也弯下腰。
肖飞盯着毛发看了一会儿,将其从手中弹掉:“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马上离开!”
“上哪儿?”张培跟着站起来。
肖飞转身朝来时的方向看了看,尔后指了指石桥对岸:“继续往前走,离开这危险之地。”
“危险之地?”张培想起对方适才捻在手里的红褐色毛发,“你是说——”
“红尾山魈。”肖飞率先踩上布满裂纹的石板,小心试探着它的承受力,“刚才捡到的那撮毛发是红尾山魈身上的,我担心,这是它们日常觅食饮水的地方。”
郭文豪没有像张培那样跟过去,而是停在原地,他对肖飞的选择表示质疑:“地图对延伸段的深处没有任何标示,你能确定那边就有出口吗?”
一听红尾山魈,袁富的屁股坐不住了,赶忙从竹筏子上站起。他拿出打火机站在隧道中央,身子遮挡住来时的方向,冲着对岸打出一道火苗。起先,火苗有点飘摆不定,可能是受水流的影响。见肖飞和张培已经平安无虞到了对岸,他也小心翼翼地走上石桥。一过石桥,火苗便很明显地朝自己的方向偏来。
袁富熄灭打火机,冲仍留在对岸的同伴大叫:“快过来吧,前方还有出口!”
多多闻言,丢下手里的竹篙。由于袁富那样的体格都安然无恙,所以他也就不再有什么顾虑,大步流星地奔向对面。紧接着是阿四,他过桥之前,先捡起了多多丢掉的那根竹篙。再然后是陈如,陈如的鞋底比较光,再加上她过于谨慎,亦步亦趋间突然从石板边滑下来,幸好肖飞飞身近前,伸手拽住了她。
5血尸
郭文豪是最后一个抵达河对岸的,他虽然没再说什么,但脸上的表情显示出其内心仍存有疑窦。
行进中,肖飞持手电走在最前面,其次是陈如和袁富,后者仍抱着他的夜视仪。再接着是多多和张培,后者仍由前者搀扶着。走在最后的依旧是郭文豪和阿四,由于仅剩的一只手电在肖飞手中,郭文豪打开了手机的电筒功能。
走了大约八百米左右,肖飞突然停下,——他的手电光柱照到隧道左侧的拐角有个石窟。之所以说石窟而非凹槽,是因为那个洞洞非常糙陋,除洞沿的几处凿孔外,几乎看不到人工打磨修饰的痕迹,就像某种大型动物安居在深山里的自然巢穴。
“怎么不走了?”袁富见肖飞停下,也赶忙止住脚步。
“你们原地别动,等我一下。”说着,肖飞把电筒咬在嘴里,手中则端起了三八大盖。
“有什么麻烦吗?”张培欲跟过去。
多多拽住她:“肖大哥不是说了么,让咱们原地等着。”
阿四把头往前倾了倾,鼻子使劲吸了几下。
一旁的郭文豪问:“嗅到什么了?”
阿四又吸了两下,似乎在回味那股特别的味道,而嘴里吐出的却是一组令人作呕的词汇:“血腥和腐臭。”
肖飞已经走到石窟跟前,浓烈的腥臭味刺激着他的鼻粘膜,使得他几次想要呕吐。借助手电的光亮,他最先看到的是石窟角落停放的几张工兵铲和几支钢钎,随后是一台老式测绘仪模样的东西,这些工具摆放随机且都锈得不成样子。由此判断,该洞穴是鬼子开凿隧道时临时用来存放物资的地方。
顺着凹凸不平的洞壁往上看,可见顶处有几道比较大的裂隙,泉水从裂隙里渗下来,啪嗒啪嗒落向地面。地面上散布着大大小小的石头,通过颜色和材质可以断定,它们跟洞顶原为一体,是后来塌方塌下来的。
肖飞忍着腥臭靠近几步,最后发现石窠间满是碎布、枝条、粪便以及辨不清来源的森森白骨。而在石窠边缘,则窝着一具人类的尸体,尸体面里背外身上一丝不挂,就那么赤裸裸血淋淋地蜷在那里,由于高度糜烂的缘故,早已辨不出是性别、年龄与样貌。
肖飞本不想让张培他们看到这一幕,但后者已经跟了上来。袁富被那血尸吓得大叫一声,差点把夜视仪抛了出去,陈如脸色煞白地拽住肖飞,张培喉咙一酸侧身呕吐,多多一手捏着鼻子一手帮她捶背。郭文豪一阵干呕,进而剧烈咳嗽起来,阿四则只是轻轻皱了下眉头。
“是27号。”张培呕得胃里实在没东西了才喘着气说,“大巴车前丢失的那具尸体。”
肖飞仔细观察,尸体果然具备张培之前所说的一些特征,比如个头不高,但很壮实,皮肤较黑,指甲又弯又黄的。
“奇怪。”郭文豪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壮大胆子透过镜片再度查看了那具瘆人的血尸,“红尾山魈偷走尸体却又不吃,剥掉衣服丢在这儿算是啥意思?”
“吓唬我们呗。”多多插嘴说,“这帮东西经过鬼子的升级改造之后,不仅更加凶猛残酷,而且聪明得都已经快要成精了——”
“嘘!”肖飞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屏住呼吸上前两步,将手电往石窠后面探了探。郭文豪好奇的目光随即跟了过去,他发现,在布片和枝条最里边窝着几只老鼠大小、浑身褐红色的幼崽,后者正拥在一起呼呼大睡。
“这帮东西可真会找地方,居然把这儿当做自己的老窝还下了崽!”郭文豪冷森森地磨着牙,“老天有眼,咱们可以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了!”
“让我来!”袁富收起夜视仪一把推开郭文豪,伸手便去肖飞的背包里掏手榴弹,“老子今天要给它们来个断子绝孙!”
“你疯了!”肖飞低声喝止,“这样会把那些大家伙引来的!”
袁富急红了眼,根本听不进去劝阻,夺手榴弹不成又去夺肖飞的枪。盛怒之下肖飞给袁富一拳,袁富后退几步撞在阿四身上。肖飞以为他会老实下来,没想到那家伙居然夺了阿四手里的竹篙,卯足劲朝几只山魈幼崽捅了过去。
6 又见岔路
幼崽们吃痛醒了过来,发出“吱吱唧唧”的尖叫。
袁富甩开阿四的阻拦,硬是将那几只幼崽戳了个稀巴烂,就在他唾口唾沫准备收工的时候,肖飞的枪响了。
袁富以为肖飞在震慑自己,转头看时,见后者正朝隧道的入口方向瞄准。借助手电的亮光,他发现四十米开外的地方奔行着两只红尾山魈,其中一只体型壮硕毛色鲜艳,身上胡乱穿着件人类的衣服,另一只个头儿略小,胸前的乳房随着脚步一颠一颠的。
体型小的那只应该是中了弹,半边脸颊淌着血。肖飞又射了一枪,子弹卷着橙红色的火花钻进了那只大山魈的体内。然而,对方并没有倒下,只是减慢了一些速度。
看得出来,眼下的三八大盖无法对其造成足够大的伤害,况且时间也不允许往枪膛里继续添加子弹。肖飞大喊一声“趴下”,同时将背包里的一颗手榴弹远远抛了出去,所有人就地匍匐。张培只觉得耳边一震,前方的手电光中腾起一股浓烟,几秒钟后,有大小不一的铁渣和碎石从头顶洒落。
郭文豪咳嗽不止,抬起头用手指擦擦模糊的镜片,见尘烟已弥漫了整条隧道。他看不见身旁其他人,只听得肖飞又一声大喊“跑”!他慌忙爬起来,循着杂乱的脚步声朝隧道深处迅速奔离。
跌跌撞撞跑出百余步,隧道的浓烟逐渐淡去,耳边的脚步声也陆续停了下来。
郭文豪本能地放慢脚步,他发现肖飞站在不远处的一个岔路口,颌下夹着手电,两手持枪继续保持警戒。他在肖飞旁边停下来,转身朝入口的方向张望,那两只红尾山魈不知被炸死还是被吓退,反正是没有追来。
张培一瘸一拐地核查了人数,还好没有人落下,只是除了陈如外,其余人少不得在黑暗中磕磕碰碰,形容极其狼狈。
“又是岔道。”袁富喘着气问,“我们该走哪边?”
确认处境暂时安全后,肖飞收起枪,从衣兜里取出地图。
“左边这条岔道从方向上看,应该连接着我们最初走过的主隧道,其另一个出口就在升降机附近。”停了片刻,肖飞继续道,“右边这条,应该是延伸段的尾端了,这一段虽然文字标注不多,但至少可以看出个地形大势,可惜现在地图被烧出一个大洞,下一步的走向究竟到哪儿恐怕很难搞清楚了。”
“这都怪我。”郭文豪难掩脸上的歉疚,“要不是我不小心烧坏了地图,眼下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郭老师不必太过自责。”张培安抚对方,“未来的事谁能预料,何况您又不是故意的。”
袁富不耐烦道:“别扯那些没用的,赶紧决断下一步怎么走,再耽搁的话,两只红尾山魈就要追上来了。”
“回头路肯定不能走。”多多摸着自己碰伤的鼻子,“剩下这条岔道虽然充满未知,但按照生死各一半的概率,我们至少还有50%的机会。”
“我赞成多多的意见。”袁富举手表决,“好不容易走到这儿,怎能半途而废。”这一次,两人倒是难得地达成了一致。
多多将期许的视线投向张培,不料后者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我反对。”
“为什么?”多多和袁富异口同声道。
张培的目光一直在肖飞身上,话也是说给他听的:“直觉告诉我,后面的环境将比我们之前经历的更加险恶。此外,我们随身携带的资源有限,能够支撑的日子屈指可数,在我印象里这一带全是山区,万一前方是条延绵几百公里的无底洞呢?”
肖飞没有立刻做出回应,他眯着眼睛,目光射向右侧岔道的黑暗深处。这时,郭文豪开腔了:“你的话不无道理,可眼下已经别无选择。既然当初打下这个赌,就不再有中途回头的余地。后面的道路虽不允许我们盲目乐观,但我相信,也不至于照你所想的那么悲观无望。”
此话表明,郭文豪也站到了多多一边。
“阿四先生什么意见?”张培转过头,征询那个陷在阴影里的光头汉子。七个人中已经有三个明确表示要继续前行,肖飞的态度尚不明朗,陈如又是个不讲话的闷葫芦,所以阿四的立场将至关重要。
当然,张培没指望拿阿四来影响肖飞的判断,进而摽上陈如实现最终翻盘,她更多是想为尴尬无助的自己挣回些颜面。
可惜,阿四没有给她这个面子。
“张培小姐还在对救援者念念不忘吧?”阿四边说边打着哈欠,看样子毒瘾又要犯了,“我们已经走了四五天了,以我们的行进速度,如果真有救援者发现并成功进入隧道,我们早得救了。”
7黑石头
肖飞从岔道里收回视线,尔后将地图重新折好装起来:“就依各位的意见,顺着眼下这条道继续往前走。”
“肖大哥——”张培刚要表达不满,远处传来红尾山魈的嘶吼,她张了张口,后面的话最终咽了回去。
众人在肖飞带领下继续前行。大家按照前者的提议,除了多多之外其余人都把手机关掉。由于肖飞的手电光亮顾及不到背面,再加上眼睛不好,负责断后的郭文豪借来袁富的夜视仪,用它来观察脚下的道路情况。
“肖老弟,刚才你在岔路口盯着看什么?我见你呆呆的样子,当时想问却没敢问。”袁富紧跟肖飞的脚步。
肖飞微微一笑:“你多虑了,我只是看看那条岔路。”
袁富跑得呼里呼歇:“那里头黑漆漆的,有什么好看的?”
肖飞:“我在对比岔道和延伸段主道的差别,同时也在思考鬼子开凿它的用途。”
袁富:“有什么发现吗?”
肖飞:“从施工的质量和完整程度来看,两者应属同一时期的产物,但岔道的规模则要小得多。所以我猜测,它可能是一条由主隧道通往延伸段的便捷或应急通道。”
“我想起来了!”走在最后的郭文豪突然插口,“当初在军务秘书处我曾推断,必然有一条岔路从延伸段通往主隧道,现在看来就是刚才那条无疑了。换而言之,被关在延伸段的怪物和红尾山魈就是通过那条岔道进入主隧道的!”
袁富表示质疑:“可我拿打火机测试过,没有风从岔道里吹出来呀。”
“或许里面弯道太多,减小了风流动的速度。”郭文豪头头是道地分析着,“又或许原先是通着的,后来被中间坍塌的石块堵死了。”
这时,张培忽然提出一个疑问:“以岔道的径口,两只红尾山魈并排通过尚且勉强,何况体格大于前者三四倍的怪物,它们是怎么通过的呢?”
郭文豪咝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刚意识到这个问题:“这么说,被关在延伸段的实验体,最终还是通过主隧道进入了日军基地,可那道厚重坚实的石墙,它们是怎么通过的?”
“莫非——”张培想到一种可能,但因太不可思议而未敢说出来。
阿四则用他那充满困倦的声音让所有人的背上起出寒意:“在没有人力协助的情况下只有一种可能——那些红尾山魈或者怪物会自己打开石门的机关。”
肖飞忽然停下了。
通过手电的光照可以发现,平直宽阔的隧道在前方大约十米的地方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幽深逼仄的缝隙。那缝隙嵌陷在黑暗深处,下宽上窄边沿参差不齐,看起来就像半张扭曲变形的嘴,只不过那嘴是竖着长的。
“到头了?”袁富跟得太紧,以至于踩上了肖飞的脚后跟。
“就这么到头了?”多多也显得十分不可思议,“鬼子搞这半拉子工程算是什么意思啊?”
“这不应该呀。”说着,袁富掏出打火机啪嗒一声按亮,“有风,有风,从前边缝隙里吹出来的,还不小呢!”
肖飞没有说话,拍了拍因电力不足而忽明忽暗的手电,径直走到缝隙跟前。他大致目测了一下,缝隙下端与地面平齐的地方有七十多公分,接近隧道顶端的位置便立刻缩小一半左右,持手电往上照去,只见黑线幽幽深不见顶。
“这里的石头怎么全是黑色的?”张培凑到跟前,伸手在一侧岩壁上拍了拍,“还挺硬的,跟生铁差不多!”
“是呀,一路走来所见的石头全是青色的,怎么到这儿都变成了黑色,看起来就像煤炭一样。”多多也在岩壁表面摸了摸,不过未见色泽染在手上。
“呵呵,你们可别被给它奇特的外表给蒙蔽了。”郭文豪把夜视仪还给袁富,先在黑岩的断茬处看了看,后弯腰捡起一小块同样是黑色的碎石,拿到隧道与缝隙交界处同那些青石作比较,“这些黑石看起来十分特殊,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其成分和结构跟那些青石其实是一样的,都是常见的石灰岩。”
“之所以看起来又黑又亮,摸起来坚硬无比,是因为这些石头被浇注了一种汁液,这种汁液可以改变石头的部分物理特性,使其粘度增加数倍,硬度也从普通的三到四级提高到八到九级,外观看起来就跟石英岩里的‘黑金刚’一样,用这种石头搭起的建筑,普通炸药都难以破坏的。”
郭文豪此言提示了肖飞,后者持手电四下巡看,果然看到附近有爆破的痕迹。
“都是石灰岩?你确定没有弄错?真要照你所说,这么大面积的山体得浇注多少汁液?又是谁做的这种事,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肖飞发出一连串的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