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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1断后

很明显,这手柄是控制油灯火苗大小的机关,而这条反L形岔道,便是青衣女子的手下帮助她装神弄鬼的场所。

肖飞返回岔道口的时候,郭文豪已经把其余五个人全都喊了下来。

“郭先生,眼下状况未明,你有点操之过急了吧?”肖飞隐隐感到有些不安。

郭文豪摆摆手:“肖老弟勿要多虑,我已经查探过了,里面有劲风吹出,外缘无人迹涉足,左侧这条岔道肯定就是我们要找的生门!正应了那句老话——‘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当初陵墓建造者还真是——”

“咕嗵”一声闷响,打断了郭文豪的讲话。肖飞发觉不妙,急速跑回地下室入口,发现入口的石板已经被扣上了,石板上疑似压了重物,怎么都推不开。他又赶忙跑回反L形的岔口,情况跟前者一样。

“两头都被堵死了。”肖飞盯着郭文豪,目光中流露出责备的意味。

“虚张声势、黔驴技穷!”郭文豪仍在嘴硬,“不理她,反正我们已经找到了生门。”

由于地下室的入口过于狭窄,很难并排两人以上,所以集众人之力推开石板是没指望了,再加上外面状况不明,很难说是否存在其它危险,故而只能依郭文豪的意见继续顺着左侧的岔道往里走。

曲曲弯弯走了百余米,前方被坍塌的石头堵死了。肖飞持手电照了照,光线根本无法射入,又使劲跺了一脚,除滚下几颗碎石烂渣外几乎没有任何松动。看来坍塌的面积非常大,时间也非常久远。

不用看就知道别人什么样的表情和眼神,郭文豪一时间狼狈极了。

“怎么会这样?”郭文豪在坍塌的废墟间扒拉了十几下,弄得满手鲜血才开始哭丧着脸四下张望,“刚才查探过明明有风啊。”

“一路走来的确有风吹的感觉,会不会我们错过了什么?”张培望着肖飞。

肖飞示意众人原地别动,自己慢慢向后退去,退了二十来步的样子,看到岔道斜上方有个直径半米左右的孔洞。由于孔洞呈不规则形,以慢坡状朝里嵌入且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于岔道前方,适才并没有被发现。

见肖飞待在那里出神,其余六人赶紧跟过去。

“我说生门怎么变成死路,原来是走过了。”郭文豪冲那黑黝黝的洞穴喊了一嗓子,“你们听,回声挺远的,肯定是出路无疑了。”

多多却把郭文豪掉在地上、准备捡起来的面子踩得死死的:“您老之前说过,生门是造墓工匠为免殉葬而留下的秘密通道,也就是说,它是人工建造的,可眼下这个孔洞却分明是自然坍塌形成,你这不自相矛盾吗?”

“我说过生门一定是人工建造的吗?”郭文豪眨巴着眼睛,“所谓生门,即重生之门也,只要能使我们逃出囹圄的都是生门!”

“我靠,不要脸了简直!”多多想笑,却因手臂伤口疼痛而变成了哭相。

“骂谁呢你?”郭文豪恼羞成怒,看样子准备动拳头。

肖飞抓住他扬起的手腕硬是掰了下去:“我上去看看,你们在这儿等一会儿。”

“不要啊肖大哥!”张培拽住肖飞的胳膊,“还记得入口处看到的那条大白蛇吗?这个窟窿极有可能是它的老窝!”

“没事儿,蛇有活路,人自然也有活路。”说罢,肖飞向上一纵,轻而易举地钻到孔洞里。

“肖大哥,我也要去!”陈如朝肖飞高高扬起手。

肖飞摇摇头:“你已经没有香囊做保护,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只要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害怕。”陈如踮起脚,指尖勾住肖飞垂下的步枪挂带,“求你了,别丢下我在这里。”

肖飞最禁不起这样的目光,他犹豫了几秒钟,最终还是把手伸了下来。陈如却跟吃了糖豆似的甜甜一笑,抓住肖飞的手腕,让他把自己凌空提了上去。

“郭先生,这边就交给你了。”肖飞探不出头(由于陈如在外挡着),只能在孔洞口朝外喊,“我们返回之前,最好不要跟进来。”

郭文豪应了句“一路小心”,然后打开手机照明席地而坐。张培挨着郭文豪倚墙而立,多多照例黏着张培。袁富与多多数次龃龉刻意与前者保持距离,阿四因被指在大巴上持枪逼人则在更远的位置坐下来。

除张培跟多多偶尔聊几句外,其余人基本都不说话,空气中弥漫着从未有过的尴尬和沉默。

2绝路

转眼三个多钟头过去,还不见肖飞和陈如回来,郭文豪耐不住性子了,从地上站起来拿手机朝孔洞里照着。

张培知道他想干什么,于是提醒道:“郭老师稍安勿躁,肖大哥他们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多多也说:“肖大哥特意交代过,他们返回之前,我们最好不好跟进去。”

“你懂什么?”郭文豪回头申斥多多,“三个钟头没有音讯,出了危险怎么办?万一有事,我们过去还可以多个帮手。再说了,肖老弟也只是说最好不要跟进去,没有绝对不行的意思,所以我们得审时度势、随机应变。”

“郭先生说得对,就算肖老弟有吩咐,咱也不能在这儿死等不是?”袁富立即表态支持。

郭文豪对袁富的表现很满意,进而望向远处的阿四,后者身子陷在黑暗里,只能听到他的声音:“我也赞成郭先生的意见。”

三比二,郭文豪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他个子不高,没有一纵而上的霸气,只能把手机咬在嘴里,两手扒住一侧石壁向上攀爬。若搁在平常,这点任务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奈何此刻身上有伤、少气无力,扒叉了几下硬是没上去,于是又羞又恼地冲身后的袁富和多多吼道:“愣着干什么,帮帮忙啊!”

多多以手腕有伤为由闪到一边,眼下只剩袁富和张培,二人避无可避,只得上前托住郭文豪的屁股把他送上去。钻进孔洞之后,郭文豪先找好位置把自己固定住,然后学着肖飞的样子探下手臂,欲把张培拽上去。结果,拽到中央拽不动了,张培就那么蜘蛛吊丝般悬在那儿。

袁富见状赶紧上前帮忙,不想被多多挤到一旁。后者骑马蹲当,双掌端住张培的两脚,然后慢慢起身,直到对方成功登陆。这中间,多多的右腕因压力过大血水都从丝巾下渗了出来,他也没喊出一声疼。

接下来是多多和袁富。前者虽然右腕受伤使不上力,但好歹有张培协助,再加上自个儿身条利落,到底省了不少劲。后者的运气却没那么好了,他往上爬的时候多多已经离开,阿四又不愿主动搭把手,愣是让他拖着肥胖的身躯毛毛虫般慢慢骨容了上去。

阿四最后一个行动,等他爬上去的时候,已被前面四个人拉开一段距离。

因为这个孔洞形状不甚规则,虽说最宽处有半米,但最窄的地方也就十几二十公分的样子,所以要想往前进得扭着身子以极其难受的姿势慢慢爬。而且四周犬牙参差,稍不留神就会被石头碰着脑袋或者被弯道扭住脚脖。

爬了三四十米,状况略好一些,至少孔洞的高度可以让人猫着腰走路了。但松和的环境不单人觉得自在,动物也舒坦,所以大家不可避免地看到了老鼠和不知名的动物出没,还有倒挂在岩壁上吱吱乱叫的蝙蝠。

又走了一百来米左右,前方的“路”突然消失了,剩下一个洞口几乎以垂直的角度戳到天上去了,而且那个洞极其狭窄,连人的手臂都塞不进去。虽说洞口呼呼吹着风,但你不可能像孙悟空一样变只苍蝇飞出去呀!

“没路了?”张培拽拽郭文豪的后襟。

郭文豪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肖大哥他们呢?”张培再拽郭文豪的后襟,“会不会还有别的道,大家走岔了?”

郭文豪仍旧不吱声。

“那我们还回去吧,万一肖大哥回来找不到我们又该着急了。”张培还扯郭文豪的后襟。

就在此刻,远处传来一阵轰隆轰隆的响声,似有重物敲砸着地面。阿四有种不祥的预感,掉头就往后奔,袁富以为前面出了什么状况跟着跑。多多转过身子却见张培没动,于是又把身子转回来。

张培第四次去拉郭文豪的时候,后者狠狠扇了自己一个嘴巴。果然,阿四那头很快传来回应:“咱们的后路被堵死了!”

3互掐

入口的孔洞是被一块巨石先堵住,然后四周缝隙用小石块楔死的,硬邦邦如钢板一块。阿四手推脚踹纹丝不动,袁富扎在前者屁股后面也尽可能地施一把力,但一阵穷折腾无济于事,两人垂头丧气回来了。

郭文豪抱着头坐在地上,张培一旁劝慰说:“您也别太自责了郭老师,很多事情都是始料未及的,您这么做也是为大家好,没有人会为难您。再说了,肖大哥他们回来后看到孔洞被堵,肯定会想办法救我们的——”

多多可没张培那么贴心,不等对方把话说完就开始拆台了:“他跟咱们走的不是一条道吗?咱们被堵在里头他们就能出去了?就算他们通过其他途径回到原处,一定能解救我们了?”

“解救个屁。”袁富没好气地接过话头,“我跟阿四费了半天劲都没弄开,难道他们有三头六臂七十二变的神通?再说了,咱们遭此厄运他们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同样自身难保,谁能顾得上谁呀。”

“所以说,对的错不了,错的对不了,又不是三岁小孩子,犯了错事还得大人哄着,要是搁在我身上,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多多愤愤地说。

郭文豪没有一头撞死的心,倒又一把掐死多多的意:“小瘪三,有胆量把你的话再说一遍?”

多多唯恐天下不乱地叫嚣着:“嘿,我再说一百遍又怎么样,你个死人妖!”

郭文豪腾地站起身,推开张培的阻拦,饿狼扑食般卡住多多的脖子。

多多也不挣扎,把脖子伸得长长的让对方掐:“有种你把爷掐死,否则你就是我孙子!”

郭文豪咬牙切齿:“好,爷今儿就成全你!”

“放开,快放开,你们这是干什么?别人还没怎么着,自己倒先自相残杀起来了!”张培左拉不开右扯不动,于是朝袁富和阿四喊,“你俩愣着干什么,快过来帮忙呀!”

“孔道这么窄,挤不下太多人呀。”袁富站着没动,过了一会儿开始嘟噜郭文豪,“要我说,老郭你这人也真够冒失的,肖老弟多次告诫你就是不听,现在倒好,进不得退不得,还跟别人失去了联系。早知道有今日,老子就不参加什么狗屁故地重游了,这下弄的游没游成,生意耽搁了不说,小命也要搭进来。”

嘟噜完郭文豪,袁富又把矛头对准多多:“多多你这货也是天生的嘴欠,你说就说呗骂他做什么,这倒可好,死神还未降临,你倒自己要先去见阎王了。”

“我去你妈的!”多多脸色青紫,声音嘶哑,“青衣女鬼说了,一切都是她的诅咒,要不是你们三年前做出那档子蠢事,老子也不会被连累了跟着遭报应!”

“张培不是说了嘛,之所以不开门是有人拿枪逼着,跟我们碎碎念的几句有个毛线关系啊!”袁富嘴一秃噜,矛头又射向阿四去了,“你他娘的就是欺软怕硬,有本事你骂拿枪的人呀!”

阿四正仰脖喝水,听见这话便将剩下的半瓶水朝袁富砸过去,正中后者脑袋。

袁富顿时炸了毛:“你他娘的找死呢?”

“谁死还不一定呢。”阿四狰狞一笑,上前几步照其脑袋左侧重重抡了一拳,“这拳,为你在裂缝里用夜视仪砸我那一下。”

袁富脑袋嗡的一声,眼前冒出许多金星。

不等对方反应过来,阿四又照其脑袋右侧抡了一拳:“这一下,为你这张毫无遮拦的臭嘴!”几秒钟后,袁富的鼻孔和嘴角淌出鲜血。

“快别打了,再打下去会出人命的。”张培放开郭文豪,赶忙去劝阿四。

阿四一下把她甩到郭文豪那边:“起开,没你的事!”

郭文豪用屁股把试图再来规劝的张培顶了回去:“别拦我,我今儿非掐死他不可!”

面对失控的局势,张培焦头烂额顾此失彼,急得抹开了眼泪:“肖大哥,你在哪里呢?”

此时此刻,肖飞和陈如被困在一个距离张培他们不远的狭长过道,同样的无助和窘迫。三个小时前,他们顺着孔洞一路行进,最后从一面石壁的空隙下钻出,进入到一条相对宽阔的甬道。从甬道的方位、环境和走势判断,肖飞估计它应该连着后室右侧的那条通道。

在甬道里走了不远,前方出现两个岔口。肖飞持手电照了一下,左侧岔道积了不少水看情形不太好走,因此,他们选择了右侧的岔道。走了一百多米,眼前出现一扇下端半开的石门,肖飞照了照,里面黑漆漆的,想来这石门是过道中间的接口,结果二人刚钻进去,石门便轰隆隆地关闭了。

4示警

肖飞立刻返身去扳,可用尽全力也没能使其松动分毫。再看另一端:大约四十米外便是岔道尽头,那里杵着一面黑糊糊的石墙。预料之中地,也没有在石墙上找到任何机关。

“肯定是温国公主的幽灵在作祟,她一直都阴魂不散地跟着我们。”提到青衣女子,陈如惧怕之余,又禁不住抱怨起来,“既然看到不干净的东西,当初就不该上这辆车,真是侥幸心理害死人,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肖飞仔细查看着四周的环境,看是否存在被遗漏的蛛丝马迹:“是不是觉得我们两个挺倒霉的?”

陈如寸步不离地跟着肖飞:“可不是嘛,三年前我们又没坐这辆车,明知道守陵人的死跟我们没有关系,还要不分青红皂白草菅人命,也不怕天打五雷轰!”

“为守陵人复仇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一点,青衣女子也说了,她要惩戒所有侵犯温国公主亡灵的人。从私闯禁陵这个角度讲,我们自然也有着无可推脱的责任。”肖飞道。

“这么说,我们势必跟车上其他人以及那些中了诅咒的日本鬼子一样,都最终难逃一死的下场?”陈如身上又开始发抖了。

“放心吧,她不会随随便便就让我们死的。”见陈如诧异,肖飞笑了笑接着说道,“截至目前,所有(大巴车上乘客)的死亡皆属意外事故,没有一件能证明跟所谓的诅咒有关。在这个机关重重的环境中,如果青衣女子有心索取我们的性命,我们绝不可能活到现在。你应该也注意到了,每次面临绝境我们都是虚惊一场,之所以能够最终脱险,这中间除了自身的努力外,还跟对方的一些行为分不开的。”

“比如,对方在制造一些障碍和困难的时候,同时也会故意卖一些破绽,必要的时候甚至还会主动出手施救。就像我跟张培从升降机井下面上来,极有可能就是对方在暗中施以援手;还有石人阵的碎石坝头与白化球蟒、地宫内的黑水与十二生肖兽头、主隧道里引领我们会合的敲砸声、那只经过特殊设计的铁笼子等不胜枚举。”

陈如还是不放心:“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但也不排除对方是在故意玩我们,让我们受尽折磨,最后才一击致命。”

肖飞断然否定:“不会的。”

陈如:“凭什么这么肯定?”

肖飞回答只两个字:“直觉。”

“好吧。”陈如勉强点点头,“那眼下这一关呢?你觉得我们有希望通过吗?”

“当然有。”肖飞停下脚步,认真地对陈如说,“这不是最后一关,因为她的目的还没达到。”

“什么目的?”陈如也跟着停下来。

肖飞还未开口,石门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枪响。

张培双手握着枪,子弹击中了头顶的岩石,引得碎渣纷纷下落,同时枪托震得她手腕发麻。

枪是张培从多多的背包里取出来的,当初在军务秘书处从阿四手中缴获后,多多就一直藏在自己的背包,张培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取出手枪冲天示警。不过这一招还真管用,所有人都被震住了。

“都给我住手!”张培大声喊道。

郭文豪和阿四本能地停止武力攻击。多多一屁股坐在地上,抚着脖子一边大喘粗气,一边用眼睛继续瞪着郭文豪。挨了两纪重拳的袁富显得愣愣怔怔的,张培走过去替他擦拭嘴巴和鼻子的血,并安抚他也坐在地上。

袁富似乎这个时候才完全反应过来,往阿四的方向连扑了两下都没有站起,最后只能靠着石墙,血水混合着粗鄙的骂词从嘴里流出。

“非常时期非常策略,谁要是还敢私自动手,别怪我张培翻脸不认人!”张培继续扬着枪,既在警告不甘受辱的袁富和多多,也在震慑企图再战的郭文豪和阿四。

直到袁富和多多暂且瞥开视线,郭文豪和阿四一时垂头不语,张培才慢慢放下枪:“虽说入口被堵,但眼下的空间至少是安全的,大家借此机会吃点东西休息一下,等填饱肚子养足精神后再想办法离开,其间也好等一等肖大哥他们。”

郭文豪就地坐下,从背包里取出两个核桃故意挤得“喀啪”作响,顺过气来的多多不甘示弱,将张培送他的梨子取出一颗一捏两半,一半狠狠塞进嘴里,另一半溜着地面滚到郭文豪脚边。

袁富和阿四这边的情景也差不多,前者拿一瓶饮料就着嘴里的鲜血大口喝下,后者掰扯十指弄出“咯咯叭叭”的声音。虽然不再拳脚相向,但双方的对峙以冷暴力的方式继续进行着,张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5海马体

见阿四那边没有吃的,尽管自己所剩的不多也有点不太情愿,张培还是从背包里取出一些食物给他丢过去。阿四也不客气,拿过食物大快朵颐,吃着吃着,忽然面部大力扭曲,紧接着四肢猛烈抽搐,吃进去的东西也吐了出来。

一看便知,阿四的毒瘾又犯了。怕他发狂中弄伤自己或者别人,张培赶忙上前去按,同时呼吁郭文豪和多多帮忙,可后者根本不予理睬。张培一女流之辈岂是阿四这样个壮汉的对手,很快就被掀翻到一边,若非反应迅速,衣兜里的枪差一点被夺走。

实在没有办法,张培只得退到一边,眼睁睁看着阿四四仰八叉地在那儿折腾,折腾了约莫半个钟头,最终筋疲力尽昏厥过去。

整个世界安静了。在疲劳和困顿的双重侵袭下,郭文豪开始不住打盹,多多和袁富已经发出轻微的鼾声。张培却丝毫没有睡意,她在多多旁边坐下来,拿出半瓶矿泉水瓶喝了几口,将剩下的浇到手上,一遍一遍慢慢搓洗着。

不远处的过道里,肖飞也没睡,他背靠石壁坐在地面,用手机电筒照明,把稿纸铺于膝盖上拿笔沙沙书写着。

半个多钟头前的枪声另他心烦意乱。他害怕张培那边出了什么事情,连喊几声都无人应答,所以,此刻写得有点心不在焉断断续续。

“你不会在写遗书吧?”陈如在他身旁坐下,难得一副戏谑的口气,“写完了可没人帮你送出去。”

肖飞笑了笑:“什么啊,我在写日记。”

“写日记?”陈如显出吃惊的表情,“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有这个雅兴?不过也好,写下咱们的经历和见闻,或许有一天被人发现了,改编成小说或者影视剧,一旦大火咱们说不定还能名垂青史呢。”

肖飞没有说话,咬着笔杆想了一会儿,继续执笔书写。

陈如伸手捻了下厚厚的一摞稿纸:“看你每天都要写个把钟头,是不是都在记日记啊?”

肖飞以沉默代表肯定。

“我特别佩服有毅力能坚持的人,一个好习惯的养成说起来简单,但对我而言却太难了,我做事向来缺乏恒心。”陈如蜷起腿,两手交叠压在膝盖上,然后把脑袋搁在上面歪头看着肖飞。

“不是习惯,是迫不得已。”肖飞停下笔,伸手指着自己的脑袋,“三年前,我在一次意外事故中导致大脑海马体损伤,只能记起33小时内的事情,为维持记忆,只能每天记日记。可惜的是,保留着我三年记忆的日记本在大巴车上弄丢了。”

“丢了?”陈如柳眉轻皱,“早就听说通枰一代的大巴车上有扒手,会不会让贼给偷了?”

肖飞苦笑:“咱们这趟车都是从通宁到枰州的长途,没有半道下车的旅客,再说了,人家要偷也偷值钱的东西,要我一个日记本做什么?”

“那倒也是。”陈如想了想,又问,“会不会是你放在了别的地方,然后自己忘记了?”

“行李包所有地方我都翻过了,也确定没有落在车上。”肖飞瘪了瘪嘴,“算了,不说这个了。”

“其实丢了也好,丢了就没那么多思想包袱。”陈如的语气忽然低沉下来,“就像鱼儿,虽然只有七秒钟的记忆,但它活得简单而又快乐,不像人类,虽然聪明也有着长久的记忆,却被无穷无尽的烦恼所困扰、所束缚。”

肖飞用手指轻轻在对方的鼻尖刮了一下:“小小年纪,你有什么可烦恼?”

“我的烦恼可多了。”陈如幽幽地说,“很小的时候,我爷爷奶奶就死了,我妈嫌我爸家穷人窝囊,在我九岁那年带着我哥哥离开了,从此再也没回来过。其实,我不是特别在意我妈,倒是舍不得我哥哥。我特别羡慕人家有哥哥的,下雨有人背着蹚水,受欺负有人帮忙出头,而我回到家只能看到我爸为生计永远焦愁的脸。”

“不管怎么说,我终究被我爸含辛茹苦养大了,还在乡邻们支援下读了大学。就在我通过勤工俭学拿到第一笔钱准备送一份生日礼物给我爸的时候,他却被人给害死了。我爸临走前留给我一块纯金怀表,那是他唯一值钱的东西,也是我妈当年送她的定情物。那一刻我才知道,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爱我妈的,日子最艰难的时候也没想着把那块怀表给卖掉——”

陈如说着说着便哽咽起来。肖飞揽过她的头,慢慢靠上自己肩膀:“你的话让我想起了三年前的那天早上,她换了套新衣服让我跟她合张影,我觉得矫情就没答应。结果在我执行任务的路上,收到了她的一张自拍照,下面还附了一句话,她说,感谢我给她买的新衣服。可你知道吗?那是我们结婚四年来,我头一次主动给她买衣服,而且因为是私下买还有点不合身,想不到也是最后一次。”

6野食

“就是这张照片?”陈如拿起肖飞的手机认真端详着,“她长得真美,不用美颜不用修身,随手一张自拍都出落得如此动人心魄。”

肖飞叹了口气,继续沙沙书写。

“肖大哥,问你个问题。”陈如支棱起脑袋,以便看到对方的表情,“你对我这么好,是因为我跟嫂子有几分相像,还是因为别的?”

肖飞的脸上没有明显的表情:“你说呢?”

“我觉得——两者都有。”见肖飞沉默,陈如进一步为这个结论做了阐述,“我长得有几分像嫂子使得你爱屋及乌,这是主要的,同时也有一些别的感情在里面,不过不是男女之情,而是哥哥对待妹妹般的疼爱和体贴。”

肖飞停下笔,将对方的头用力朝自己这边揽了一下:“我们那儿计划生育特别严,生了我之后,我妈想再要一个女儿最终没要成,不然我真可能会有个妹妹。”

陈如眨巴着眼睛:“你怎么不问我是怎么想的?”

肖飞从对方的目光里看到一股炽烈的灼热,心头一烫,就把手放开了。

“我也把你当哥哥,但又不只是哥哥,因为这里面还包含了独占和依赖、尊崇与爱慕。”陈如捉住对方急欲逃离的大手,“中学的时候,我最喜欢读白居易的《长恨歌》,尤其那句‘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这句话本是比喻夫妻的,今日借来形容此刻的心境,我不敢奢望跟你的妻子相比,不求生时如何,如果能死在一起,也就心满意足了。”

肖飞搁下笔,另一只手放在对方胳膊上拍了拍:“干嘛这么悲观,相信我,咱们一定能够活下去。快别瞎想了,睡会儿吧。”

陈如靠在肖飞肩头,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张培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醒来的时候已经是8月5号上午8点02分,算起来,他们已经在地下困了18天。

多多、郭文豪、袁富都还在睡着。张培侧身看了一下,放在她和多多之间的两部手机,其中一部因电池和连接的充电宝(双接头)电量耗尽而关机,另一只手机屏幕虽然亮着,但也只剩15%的电量。

她大致盘算了一下:五个充电宝,一个在多多这儿(电量已经耗完),另一个充电宝在郭文豪那儿,电量差不多也用完了,算上早已经用完的两个,眼下也就剩袁富和阿四那儿的两个还能使用。转眼十几个小时过去,依然没有肖飞的消息,食物也所剩无几,电量若是再一耗尽,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对了,阿四上哪儿了,怎么没看到他呢?张培心猛地一沉:别是出啥事了吧?就在她准备亲自去寻找的时候,阿四持着手机从孔洞另一端回来了。后者嘴里好像嚼着什么东西,嘴边沾着灰黑色的绒毛和暗红色的血。

“你上哪儿了?”张培问。

阿四用指甲漫不经心地剔牙:“找吃的。”

张培拉开自己的背包:“我这里还有一些小麻花,给你先垫垫肚子。”

“谢了!”阿四摆手拒绝,“我想吃肉,改善改善伙食。”

张培有些不悦:有吃的给你都不错了,还挑三拣四,我也想吃肉,哪儿找去呀!不过,她也只是这样想想,没有说出来。

这时多多醒了,张开胳膊伸了一个懒腰,然后翻开自己的背包:“咦,谁特么偷我吃的了?”

其余三人的目光一起转向多多,后者将背包里的日用品全掏出来,底朝上口朝下地磕着:“睡之前还有四块小面包和一个梨子,现在全没了!”

见多多盯着自己,郭文豪不禁七窍生烟:“别看我,爷宁愿饿死也不会吃你的东西,况乎以偷的方式!”

多多的视线随即移到袁富身上。袁富正在啃一个梨子,那个梨子因存放时间过长而布满黑色的斑点,甚至尾部还烂了一小截,但他实在饿极了,不挑不拣连烂了的部分一起啃掉,皱着眉头咽进肚子里。

“那是张培给我的,凭什么你偷走了吃?”多多立刻扑上去同袁富争夺。

袁富死命拼抢:“那是张培给我的,我一直没舍得吃。老子才他妈不屑于偷你的东西呢!”

张培赶忙上前劝止多多:“别是你晚上梦游的时候把食物吃了吧?”

“不可能!”多多坚决否认,“我这人最保本,主贵的东西做梦都会珍惜着,不可能随随便便消化掉。”

阿四一屁股靠着墙根坐下来:“别吵吵了,我还想再补会儿觉呢。”

多多看到阿四砸吧的嘴,立刻将矛头戳了过去:“一定是你偷吃的,张开嘴给我看看!”

阿四大大咧咧将嘴里的骨皮肉渣抠出来摊在手心:“我这可是新鲜的肉,好东西,你要吃么?”

多多似乎刚看到对方嘴角的鲜血和黑毛:“你——你吃的什么东西?”

“蝙蝠。”说着,阿四又把那黏糊糊的一团填回嘴里,“人要生存,就不能只靠别人加工过的东西,必要时得学会自主开发,向大自然直接索取。”

多多傻了眼,张培和郭文豪忍不住一阵干呕。张培恶心,是因为头一次见人猎食蝙蝠,郭文豪反胃,则因为对方吐而复吞的动作本身。

阿四轻蔑地扫了下张培和郭文豪,两手枕在头后闭目养神。

“郭老师,您有什么好的主意么?”张培好不容易缓过气来,问向干呕之后不断捶胸咳嗽的郭文豪,“现在进退无门,也联系不到肖大哥,咱不能在这儿耗着等死啊。”

“咳咳——”郭文豪抚着胸口,一脸的无可奈何,“不耗着又怎样?眼下,只能祈祷救援人员能早日发现我们——咳咳——”

“已经十八天了,还会有救援人员吗?况且这里的环境如此复杂,想要被他们找到除非奇迹发生。”说着,张培的眼泪都出来了。

7蛇血

被困十八天。说实话,这个时间超出了肖飞的预料。此时此刻,他和陈如的处境远比张培他们更加艰难。

肖飞盘点了一下,他们两人总共只剩下三小块沙琪玛和半瓶茉莉蜜茶。

看陈如两颊塌陷、双目似灯,一副体虚身弱的样子,肖飞把三块沙琪玛全部给了对方。陈如问肖飞你怎么不吃,肖飞说我你睡着的时候我已经吃过了。陈如也的确是饿坏了,再加上恐惧、阴冷也消耗能量,她很快就把那些食物解决光了。

拿到半瓶茉莉蜜茶的时候,陈如问了同样的问题,肖飞又以同样的理由搪塞,而实际上,他的嘴唇已经干得起了一层又一层的皮。

除食物短缺之外,电能的不足也是个大麻烦。肖飞的电筒亮了半个晚上彻底没电,手机的电也在两个小时前耗光了。眼下只能用陈如的手机照明,可陈如的手机电量也已不足30%(她个人的充电宝在初入隧道的前五日资源耗尽),一旦电量耗尽,迎接他们的将是一片漆黑。

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困顿中,又一天过去了。

多多悄悄拉开背包,趁其他人仍在熟睡,偷偷将“私藏”的一瓶水塞给张培。张培醒了,问:“这水从哪儿来的?”因为她知道,就在前一天晚上,大家基本上都弹尽粮绝了。多多扫一眼周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喝点吧,看你嘴干的都快流血了。”多多低声劝道。

张培看看同样嘴唇干裂的多多还有情况好不到哪里的其他人,仰脖喝了两口,然后递给距离最近的郭文豪。——她想让每人都喝一点。

就在多多伸手去夺的时候,郭文豪睁开了眼睛,他看看多多又看看张培,瞬间明白怎么回事。他望着那喝剩的大半瓶水,本能地舔舔干涸的嘴唇。

“喝点吧,郭老师。”张培又往前递了递。

“我不渴,谢谢。”郭文豪摆摆手,闭上眼睛继续睡去。

张培僵在那里有些难堪:“我每天都有漱口,你不用介意——”

“呵呵。”不远处的阿四冷笑一声,他的眼睛依旧闭着,但似乎可以洞悉周围发生的一切,“他是怕传染病。”

“我没有传染病。”张培继续为自己辩解。

阿四慢慢睁开眼睛:“那你是不是被红尾山魈咬伤过?”

“怎——怎么了?”张培闪烁着无辜的眼睛,见郭文豪一副垂眉搭眼的默认状,终于有所恍然,“你不会怀疑我感染了T-SA2N9病毒吧?”

“不单是你,包括肖老弟、袁富甚至我,但凡跟红尾山魈打过正面交道的都在怀疑之列,对吧郭先生?”阿四阴阳怪气地瞥向郭文豪。

“在这死人妖的眼里,除了他自己,别人都特么疑似感染者!”多多一把夺过那只水瓶,“不喝正好,老子省口救命水!”

郭文豪喊了声“你个小瘪三”欲冲多多动手,突然感到后颈一凉,转头看时,见那条白化球蟒不知何时从裂缝上方滑了下来,脑袋正好搁在他的肩头,火红的信子不断扫着他的耳根。

见此情景,郭文豪立刻屏住呼吸,浑身毛孔收缩变得跟蛇一样冰冷。好在那大白蛇并没有主动侵犯的意思,顺着他的脖颈往上爬,高高抬起脑袋盯着斜对面的多多。多多几乎又吓尿了,瓶中的水随着剧烈摇晃撒进裤裆。

就在张培看到大白蛇发出惊叫的同时,阿四伸手掐住了大白蛇的脖子把它从郭文豪头上摘了下去。大白蛇受惊,死死缠在阿四的手腕上,试图掉转脑袋去咬对方,阿四先下手为强,张开大口照着大白蛇的后颈咬去。

大白蛇吃痛,缠绕在阿四手臂上的身体迅速滑脱下来。阿四咬下一口连皮带肉混着血汁嚼嚼吃掉,接着又是一口。大白蛇被掐着咽喉,只恨没生出可以用来拼命的手脚,在空中扭得跟麻花一样。

几口下肚,大白蛇的脑袋搭拉下去,只剩身子还在缓慢扭动。阿四腾出一只手使劲拽掉只连着一小半皮肉的蛇头,狠狠甩向远处,然后贪婪地吮吸着指缝间流淌的鲜血。

整个过程,跟目睹阿四嚼食蝙蝠一样,多多是呆着,张培是恐惧又恶心,郭文豪胃里翻腾着,但看到前者吮吸手指的时候,很明显地咽了口唾沫。这个纠结的细节被阿四看到了,于是他把无头的蛇身递给了郭文豪。

郭文豪看着仍在扭动的大白蛇,以及喉咙处不断涌出的血汁,似乎在做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

“郭老师,您千万不要以身犯险,万一蛇血有毒怎么办?”张培在一旁叫道。

“蛇血是没有毒的,有毒的是毒腺和毒牙,我都已经摘除掉了。”阿四怂恿郭文豪,“喝点吧,既解渴又补身。”

郭文豪终于慢慢伸过了手,抱住大白蛇闭着眼睛在其咽喉处大口吮吸,随着蛇身的挣扎扭动,鲜血糊了他一嘴一脸。

张培看不下去了,掩口到一边呕吐,由于前一天没吃啥东西,除了胃里一点酸水其它什么也没吐出来。返过身,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袁富呢?好像醒来之后就一直没有看到他。

把手机电筒打开,昨晚睡觉的地方空空如也,转向另一侧,赫然发现前方不远处的拐角半卧着一个人,看体型像是袁富。

凑近一看,果然是他。只是此时此刻的袁富脸色青黑,双目瞪大,嘴巴阔张,金牙朝外猛龇着,手里抓了半截粉紫色、菇腿样的东西,下巴至胸口前一滩暗黑色的血污。张培壮大胆子摸了摸,袁富不仅没有鼻息,而且身子已经僵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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