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舟一直惴惴不安。一整天都恍恍惚惚的,生怕沈苑杰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事实上,他还真的出现了。不过,不是在陈一舟的面前,而是在她爷爷奶奶和叔叔婶婶的面前。
他送去的是一份转业通知书,上面写着陈一舟从狱警身份变成公司职员的内容,正正经经盖了章,签了字,还有她的职员证,真实到陈一舟自己都差点儿信了她就是公司职员的事了。
叔叔把这些东西转交给她,并通知她年后要去报道的事后,就面无表情走了。
陈一舟将那几张纸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不得不感叹造假之人以假乱真的本领厉害。
她的目光落在了职员证上。在那个四四方方的证件上,放着一张她两年前的照片。陈一舟记得很清楚,是两年前的,因为那时候她还是短发,当时的面孔还是青涩的,看着摄影机,跟看着老虎似的,眼睛里是零星几点不想被人看出来的害怕。
她仔细想了想,才记起,这是她和沈苑杰第一次出差时,开会结束,拍了留念的照片。那会儿,陈一舟被人拉去合照,很拘谨,除了沈苑杰,和说了两句话的李岩,拍完了都不知道自己是跟谁拍的,拍完后也不知道去跟谁要照片,后面觉得没什么好留念的,就没去找了。
没想到,沈苑杰会急中生智翻出这张照片来。
陈一舟看了几眼,说:真丑。
可是,谁知道爷爷奶奶一高兴,当天就出院回家过年了,没让陈一舟跨火盆,也不赶她走了,这点意外的恩情,她必须得还,还要还得恰到好处,免得多了少了,到时候来来往往个没完没了。
她不喜欢。
她是个冷情的人,对于沈苑杰在张司泊前先见到爷爷奶奶他们,并因此生出几丝,爷爷奶奶将他默认成孙女婿的情况,感觉烦心。他有千万种方法,可以把东西交到陈一舟手上,可是,他却选择与她的爷爷奶奶见了面。
陈一舟必须眼明手快,快刀斩乱麻。
可是,这种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很需要对方的配合,所以,当那个对方不愿意接受陈一舟说的任何偿还方案的时候,陈一舟已经彻底对他失去了耐心,一转身,就将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28,29,30,31。
没时间了。陈一舟都还没好好坐下来过,好容易争取来的假期就要过完了。
陈妈原本就是要值班的,她的那个岗位‘一枝独秀’,没有人能代替她。而陈爸,他原本是答应来的,谁知道,他们在医院里,前脚刚送了爷爷奶奶回老家,后脚就接到了电话,说是有个地方发生火灾,一下子被烧死了几个人,都连夜送往殡仪馆了,陈爸只好回去待命。
陈一舟没办法,便单陪张司泊了。她原来还想让张司泊感受下和自己一家人一起过年的氛围来着。算了,还是自己给他热闹热闹吧。
农历12月31号这日,朝霞一收,天好日好。
陈一舟起了个大早,高高兴兴地将人和房间收拾妥当,打开房门,发现整个世界都是全新的了,房东也已经给家家户户都贴上了对联彩带,处处透着喜庆。
她朝熙熙攘攘的楼下看了一眼,却见到处都是戒掉了睡眠的人,提着大袋小袋,买的东西多了,一来二去,都熟了,带着笑,寒暄几句。
而这其中,最欢乐的就是小孩子了,大人只是戒掉了睡眠,不想让年这么快过去,而他们呢,就跟上了发条的机器人似的,一直一直地跳都不会感觉到累。
陈一舟想起小时候自己也是这样过来的,一时没忍住,试着在走廊处蹦跶了两下,然后毅然决然地走回正常的步子。
张司泊昨晚上似乎没睡好,呵欠连天,可是为了不坏陈一舟的兴致,他一直强撑着,不肯回去,陈一舟只好将行程缩了又缩。反正也是为了他才弄的,他若是不能好好的,那些安排也就失去了意义。
她买了些吃的喝的,就将张司泊哄了回家,然后又让他睡了一觉。等他醒来后,怕他无聊,正好手机“嘀嘀”地响了一天信息,全是她认识的、不认识的,记得的、不记得的的人群发来的信息,陈一舟想了想,就交给他一个任务,请他帮忙把与A不同的B信息发给A,与C不同的D信息发给C,与此类推,不重复就好。
这个应该不难,因为群发的信息几乎都长一个样,所以,他只要回个几乎一样的另一个信息就可以了。
陈一舟捣鼓了一下需要预先腌制的菜,便搬了张小凳子过来,准备在一旁摘番薯叶。张司泊见状,立即放下手机过来帮忙。
陈一舟好奇他是怎么回复的,悄悄看了一眼,发现前面都还好好的,只有沈苑杰的信息孤零零在那,他没回复,再仔细看下去,还有沈奕年的和沈丽聪的,一概姓沈的都不回。
呵呵。陈一舟在心里暗笑,没想到张司泊也有这么可爱的时候。
她心思一转,手里的番薯叶梗就开始走了样,左边捻一下,拉一下丝,再往右边捻一下,这样一直捻到顶,然后,把叶子周边撕掉,只留一个小伞,再抓着伞端倒立起来,就成了一根项链,或者耳环。
陈一舟玩心大起,手指飞快地擦过张司泊的耳边,那串假的、翠绿的耳环就挂了上去,摇晃着,与张司泊好看的唇角一起轻舞飞扬。
她笑得前俯后仰,凳子都挪了几分位置。
张司泊也不恼,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然后帮她把鬓边掉落的发,弯成好看的月牙的头发,拢到耳后。
“张司泊,你真美!”陈一舟眯眼笑着,用热烈如火的眼神肆意地描绘他好看的眉眼。
张司泊说:“你更美。”
陈一舟不依了,听过千百个人说她可爱,突然跑出来一个说她美的,她不太能接受,条件反射地道:“你才是美的,我不是。”
“你是。”
“我不是。”
“是。”
“不是。”
“你是对的。”
“……”
两个人互不相让地说了几次,陈一舟突然愣住了,这都是争论的什么鬼东西。张司泊看着陈一舟笑,陈一舟便也看着他笑。
陈一舟以前看小说看电视剧,会觉得男女主连日常小事都表现得那么温馨美好,有赚人温情的嫌疑,可是,现在她发现,原来都是真的啊。当一个人陷入恋爱模式的时候,她就处在了一个连风沙石砾都可以化成诗的年代,全世界都在友好地跟她打招呼。
她帮他把那串假耳环取下来。
外面的鞭炮声,开始“哗啦哗啦”地响。为了留存旧年最后一个晚上的时光,所有人都早早地洗澡吃饭串门了,然后嗑嗑家常,对着漫天烟火,立下年年都在许却年年都没好好完成的flag。
陈一舟也有新年愿望。以前没有,不过现在有了。
她站在阳台上,眺望着这个万家灯火,企图吓跑‘年’这个兽的城市,里头的每一盏灯,昏黄的,橙红的,白雪的,都代表了一份希望,一份乞求,一份祝福。
假设,夜空变成了一个收纳盒,能将所有人的愿望都收集起来,然后像动画那般放映出来的话,那么,今晚的夜空肯定会是一年之中最璀璨无比、波澜壮阔的。
她回头,看着那个被自己裹成了粽子的张司泊,黑白条纹相间的被子,让他看起来跟国宝熊猫似的,软糯的一团,表情却淡淡的,在这样的时刻,显得十分惹人怜爱。
陈一舟忍不住哈哈大笑,然后嘴里就呼呼地冒出来白气。
“你欺负我。”他说的很肯定,陈一舟却从中听出了两分可怜巴巴。
被他的无助眼神一看,玩闹的心思立即缴械投降,可是下一秒,她发现自己被他吃的死死的,又有点小不甘心,就恶作剧似的,突然掀开被子钻进去,打算冷得他一个激灵后,才退出来。
叫你不识好人心。陈一舟心想。
不过,她穿得多,动作慢了几分,所以人在半路就被张司泊眼明手快地抱住了,没能如愿。
这下她又急了,要推开他,“我身上很冷的,别把你给冻坏了。”
“就是冷,怕你冻坏了。我身上暖和。”他说着,将被子往她身上扯,也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的,直到一丝风也透不进去。
陈一舟感觉身上变得暖烘烘的,热流涌动,忍不住满足地叹口气,轻轻靠着他的肩膀,说:“我又发现了你一个优点,就是,在冬天的时候,你比暖宝宝好用多了。你是小火炉。”
“咻”地一声,离他们不远的半空中升起一道黑线,然后,“嘭”地一声炸开,碎成千万朵美丽无垠的一树花开,再如繁星吹落如雨,照得他们的脸上满是灿烂。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同一片天空。不说话,就已经很美。
陈一舟无声微笑,笑到后面自己都怕嘴要裂开了。她已经好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温馨的气氛,之前过年,不是缺了爸爸,就是缺了妈妈,要么就是他们一同缺席。陈一舟是习惯了,但是不代表她不向往。现在,有他陪在身边,倒是他热闹了她的心。
“对了,司泊你有什么新年愿望吗?”陈一舟问。
“没有。”他说,“现在就很好了。”
“呀,你真容易满足,我是该夸你呢,还是该夸你呢?我可是有愿望的人了,不过,暂时不告诉你。”陈一舟神秘兮兮地笑。
张司泊伸手,轻轻帮陈一舟掉在眼前的头发,捋至耳边。
陈一舟靠得近,突然感觉到他的体温正在通过接触传给自己,他的因为动作而浑身肌肉的颤动也在传给自己,她不知怎地,就为这‘肌肤相亲’面红耳赤、浑身发烧了,明明两人都穿着厚厚的大衣,此刻却感觉跟没有遮挡似的。
她不大自在地扭了两下身子,然后,装作若无其事般,坐直一些,用手捏捏这会儿才发现已经发酸了的歪脖子。
转了两下,见张司泊低头盯着自己,目光里是比他身体温度还要高的流火,她脑袋发懵,嘴上辩解道:“我不是故意要脖子酸的。”
毫无疑问,这是一句蠢话,陈一舟自己也意识到了。而一般,在这样的话之后,接下来就是做蠢事了吧。
她望着他比烟花还绚烂的眸子,心里隐隐生出来几分期盼,如雨后春藤,生长得十分快速,很快就占据了她的全部理智的心绪。
除了他,其他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张司泊眼里的陈一舟逐渐变大,变得清晰,然后,怕自己变了形,她闭上了眼睛,等待着。等了一会儿,嫌弃他慢,悄悄睁开一只眼睛,偷偷瞄了一眼,见他盯着自己,近在咫尺,又赶紧闭上。
他终于过来了。陈一舟想,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会变得如此厚脸皮,感觉好像可以一直亲下去,浅的、深的,轻的、重的,其实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就只是这样子觉得。
可是,她的手机却突然响了,就在陈一舟打算深情忘我地投入的时候。她被那铃声一惊,就吞进去了一点口水,差点被噎到。
“咕隆。”
陈一舟不敢看张司泊,掀开热得跟火炉似的被子,抓起手机就跑,跑了两步,倒回来帮他把被子盖好,再逃窜出了阳台。
真的,尴尬到极点了。
她接起电话。
“喂?舟舟啊,春节快乐!”帅又萌小朋友明显是在吃东西,说句话都伴随着嗯啊阿的,含糊不清。
陈一舟忍不住想起了刚刚的亲吻,也是嗯啊阿的,微型版本。
“要死了!”陈一舟扶额。
“谁要死了?舟舟你说谁要死了?”
帅又萌在电话那边喊,紧接着传来他“哎呀”一声,还有,他妈妈一本正经地教育,“大过年的,说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不要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