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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朋友

1

郝涛有一种奇怪的观感,这对夫妻之间的探视,犹如另一场审讯。由于孙艾的严厉和朱警官的和善,甚至比那次预审更像一次审讯。

郝涛还有另一种奇怪的观感,更说不出来,就是这两人之间交流的内容远比他们说出来得多,在他们间歇和沉默里,有着比话语里更多的一些什么。

郝涛期望自己能懂得那些没说出来的内容,不仅是因为办案的需要,也不是因为八卦,而是为了一种他所期望的、说不出来的东西。

这时候他明白,自己有点儿喜欢这对夫妇。

朱警官之所以释放出对其他犯人所没有的善意,是不是也因为有着这种喜欢呢。当然,这个老警察是不会说出来的。

按照朱警官的吩咐,在孙艾结束探视时,郝涛请他换一个房间,跟朱警官小坐。

朱警官关切地问道:“怎么样,见到他,好一些了吧。”

“谢谢你,朱警官,”孙艾又一次站起身来致谢。她已经很多次以这种郑重的姿态致谢,即便朱警官再三示意她不必客气,她仍然一再坚持着。

朱警官问了一些她还有什么需要之类的问题,有的超出了一般情形下警方对犯人应有的关心。他特别问道,对于罗迅目前的案情,是否完全清楚了。

孙艾说完全清楚了。朱警官仍然将基本案情重复了一遍,包括警方取证的牙膏皮,罗迅招供的作案方法和细节。孙艾临走前,他又再度询问了一次,并把她送到门口。

郝涛感慨道:“朱队,你对她……对他们可真好呀。”

朱警官转过身来,恫吓道:“臭小子,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告诉你,老子从来不花,就是花,也不会让你看到的,小心你的皮……”

郝涛做出夸张的害怕表情,对朱警官挤挤眼睛,做讪笑状。

朱警官说:“看来你是闲的,给你派点儿活吧,那个死了的泰国球星,你去弄几张他周围人的照片来,这次随皇马来的队医、经纪人之类,这些人现在应该也还被扣着吧。”

郝涛说:“还以为你把这件事忘了呢,这可是皇马呀,扣在中国,全世界的大新闻,您老人家就这么一放,不管了。”

郝涛走后,朱警官拉开抽屉,取出一片白黄相间的片状物,仔细地看了一会儿,又放进了抽屉。

“警方的证物是一片牙膏皮,”在M大化学系办公室,孙艾关上门,小声地对小黄讲。

“哪里来的牙膏皮?”小黄微微皱眉。

“有人寄给警方的,用的假名,无从可查。警方有了结论,罗迅又承认了,可能也不觉得查出是谁寄的有多重要了。”

在办公室里,孙艾把她前往探视时的情形复述了一遍。小黄倾听着,直到窗外的晴天渐渐专为灰暗。

不知为何,时常人来人往的系办公室在这一整天里都很清静,关着的门一直没有被推开。孙艾临走前说,每次都是她跑来打扰,给小黄带来诸多不便。这里毕竟就在系里,人多眼杂,下一次他可以出去,另约个地方。

小黄摇头:“不碍事,出去也行,来这里也没问题,越是在这里越没事儿。”

孙艾第二去探视罗迅,两个人话更少了,所说的基本上是重复上次。

孙艾说:“你到底有没杀人。”

罗迅说:“我已经招认了。”

孙艾说:“如果没有做过,为什么要招认。”

罗迅说:“因为我脑子里有我做案的详细过程。”

接下来,两个人就又沉默了,在这沉默里,郝涛感觉到比上一次还多的内容,尤其是有什么具体的事情,不愿意在警察面前提起。

郝涛把这种感觉告诉朱警官,朱警官点头道:“算你敏感,不过人家夫妻两人间的事儿,咱们不必想太多。”

“要是与案情有关呢?”

“这个么,”朱警官沉吟了一下,“弄清一个案子,其实不一定要把跟案情有关的事儿都弄清楚。”

这是什么意思,郝涛完全没有听懂,下意识地用右手挠挠头。

朱警官说:“看来你小子还是精力过剩,下午有个地方要去,本来觉得你最近辛苦……那就一起走一趟吧。”

南郊的监狱就在高速公路西侧不远处,郝涛两年多没有来过了,上一次还是作为协警,跟着朱警官前来接洽一个犯人转狱的事情。在林荫掩映中,不算太高的淡黄色墙体之后,是一排淡蓝色和深蓝色相间的建筑,方正而洁净。

郝涛说:“一阵子不见,监狱都这么漂亮了,像高档小区。”

朱警官说:“一切都在进步,咱们警察在进步,监狱也一样,不管主要还是第二监狱的同志管理得好,工作做在了前头。”

郝涛知道朱警官是在打官腔。陪同的狱方民警听着高兴,连声客气了几句,很快地,他们抵达了一间整洁的会客室。

一个人推门进来,走路平稳,样貌堂常正正。如果没有身着深蓝色的囚服,双手被铐在身前,很难看出是一个犯人。

朱警官站起身来:“老万,好久不见。”他的样子和口吻都不像面对一个犯人,倒像是来拜会一位许久不见的老朋友。

对方面带微笑,冲朱警官点点头,又用眼神向原本也认识的郝涛示意,表现出教养和礼节,像个有身份的人。

2

这次会面的犯人叫朗亚,是一个曾经在中缅边境活跃的大毒枭,后来改名换姓,在国内隐藏多年。这个人罪大恶极,定案时因为立功表现,被判了死缓,后来又改判了无期,但不会再减刑了。

奇怪的是,在和将其绳之于法的朱警官见面时,有一种老朋友相见的气氛。朱警官呼其“老万”,是一种习惯,因为他曾经化名叫万启。在朱警官没有进一步示意的情形下,狱方的管教人员直接将朗亚的手铐都去掉了。

简单寒喧后,朱警官拿出两张照片:“又要麻烦你,帮忙认认人。”

朗亚捡了起来,一边笑着说:“还麻烦你洗成照片,其实现在方便,放在手机里就可以看了。”

朱警官直接问道:“认识吗?”

朗亚将两张照片像扑克一样交错翻捡了两下,又擎在半空里看着,摇摇头:“不认识。”

朱警官说:“有没有一点儿眼熟,想不起来呢。”

朗亚把两张照片摊在桌上。一张是单人照,上面是一个穿着白色球衣的球员。另一张是几个人的合影,一齐坐在一只长凳上。朗亚问道:“究竟是什么人呢,我可以了解一下吗?”

朱警官示意郝涛给朗亚讲一讲,郝涛介绍说,那个球员叫苏卡容,泰国人,目前是皇马的头号球星,一般也被认为是世界头号球星,最近随着皇马来中国访问,不料意外地猝死了,成了全球体育界的大新闻。另一张合影是这次随皇马访华的一些工作人员,其中有教练、经纪人和队医等人。

朗亚笑了:“朱兄,你葫芦里埋的什么药,这些人远在西班牙,就算其中有泰国人,也是跟我毫无关系。你请我看,我怎么可能认得。一个也不认得。”

朱警官也笑了:“是,主要很久没见你了,也不知你在这里过得好不好,来聊个天,反正已经来了,就请你看看。”

朗亚说:“我虽然不是球迷,但这么红的人我也有耳闻。现在这里面对犯人不错,有时候能看上电视,看球赛的时候见过,没想到就这样死掉了,可惜。”他惋惜的样子,是个十足的长者,像是从来没有经历过杀人越货草菅人命的生涯。

谈起苏卡容和足球,郝涛的话题更多,又本就跟朗亚认识,一时多说了两句。后来,朱警官跟朗亚谈起一些罪案、警匪争夺、东南亚黑帮及政坛之类的话题。朗亚曾是其中当事者,谈起这些来就像无关的旁观者。郝涛插不上嘴,听起来也是兴致勃勃。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还是朗亚注意到了陪同(其实是押解)他的狱方管教看了一下手表,宽怀地笑道:“咱们的会面时间超出太多了,朱兄,看来得请你告辞了。”

朱警官很开怀,站起身时仍是笑盈盈的:“可惜很久才能来一趟,下次不知何时。”

一般情形下的犯人会客,都是由狱方将犯人带回,客人再离去。这次同朗亚会面,客人起身告辞,犯人虽不能送出会客室,却可以寒喧着告别,俨然一副主人的样子。

朱警官同郝涛一前一后地离开,走到会客室门口,朗亚突然喊了一声:“等等。”

狱警被他惊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捏紧警棍,随即发觉不必大惊小怪,稍显愧疚地笑了笑。

朱警官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做出疑问的手势,但也并不像有多么意外。

朗亚请朱警官将两张照片重新拿出来,先看了一眼苏卡容的正面照,仍然摇了摇头,又将那张合影拿在手中,举上举下看了一会儿,放在桌上,指着合影上一个露出侧脸的人:“这个人,在缅甸见过。”

照片上,一排人一共四个坐在椅子上,面对着镜头,但这并不是照片上的所有人。在画面右侧,有一个人正走近框中,一半身体还在画外,只露出了侧脸。

朗亚用手指敲打的,正是那个人。

“应该没有看错,他是二中队的副队长。山寨解散前,被一个英国人介绍去了新加坡,后来去哪里不知道了。”

由于历史的渊源,缅甸边境贩毒集团常采用军队建制,还有自拟的番号。朗亚的团伙也有这种习惯。他又用手指敲打了一下,表明确认。

郝涛对照片上每个人烂熟于胸,这个只有侧脸的人是苏卡容的个人按摩师。照片不止两张,其中也有这个按摩师的正面照。但朱警官只挑出了这一张,拿给朗亚看。

朱警官笑道:“老万,我就知道,你总是不会让我失望。”

朗亚也笑道:“是呀,你也没让我失望,一辈子就被你这样决定了。”

郝涛知道,朗亚的意思是他后半生的牢狱生涯都拜朱警官所赐,朱警官在跟他的较量里表现生猛,没有让他失望。但谈话的口吻不像事关自己的惨痛命运,倒像是轻松闲聊。在又一番说笑和祝愿之后,朱警官和郝涛总算离开了。

走出会客室时,朱警官的脸上仍是绽开的笑容,到了停车场,笑容突然完全不见了,换上一种阴郁的严肃表情,甚至有些凶狠。

郝涛说:“看上去,你和朗亚更像好朋友了。”

“朋友?”朱警官声音凝重,像从身体深处发出,“这个人死一百次都不多,一个警察不可能和这样的恶魔做朋友。”

当初,朗亚被判死缓保住一条命,跟他为警方提供的一些所谓“立功”证据有关。朱警官出庭作证保住了他,刚出法庭就咬着牙说,其实早就想亲手毙了他。郝涛知道,警方留下他,就是为了类似今天的事情。

郝涛说:“他能指认,算是够朋友吧。”

朱警官说:“魔鬼做事情,总会有魔鬼的理由的,但绝对不是立地成佛了。”

3

又一次见面时,孙艾整个人焕发出最近难见的活力。她的脸庞透出了红色,是那种看上去很舒服的酒红色,不算太长的头发垂在肩旁脑后,在她的身躯上恰到好处。当这样的女子出现时,陌生的路人都会不觉侧目。

朱警官直言:“精神很不错呀。”

孙艾说:“我有证据了,可以证明罗迅没有做他自己承认的事情。”

证据是由系办的小黄提供的,他提供的是人证,还有另一个同事。

按照小黄的说法,在钱良毅遇害的一个多月前左右,确实是例行地发放过劳保。每个教职员工的劳保都到系办领取,由小黄统一登记管理。当时,由于钱教授出国未归,小黄确实曾经托青年教师罗迅举手之劳,把钱教授的劳保送到他的个人办公室去。

然而,就在罗迅走后,小黄发现,发送给钱教授的劳保弄错了。在M大,劳保用品是一视同仁的,并不因教员地位高低,是教授还是讲师而有所区别,不过根据每个人的喜欢,其中生活用品的品牌有不同。钱良毅教授每次挑选一个特定牌子的洗发水,小黄一时忘记,在给他的套装里,洗发水是另一个牌子。

自然,这不算什么大事,就算弄错,钱教授也不大会在意,不过既然当时已经想了起来,小黄就决定纠正一下。他请高等数学教师辛苦一趟,重新为钱教授送一趟劳保,把由罗迅送去的前一份取回来。

年轻的高数老师爽快地应允了,不久就把前一份取了回来。小黄清晰地记得,高数老师一到就告诉他,不能多聊了,下面有课,就快步离开了系办,很快响起了上课铃声,应该是十一点整的那一堂。

劳保是十点钟运到系办的,此后老师们在授课和实验间隙依次领取,其中就包括了罗迅和高数老师,在一个小时这样的时间段里,又发生了上面的反复过程,罗迅所承认的那些做案情节,发生机率变成了零。

首先,即便罗迅确曾对钱良毅的劳保动了手脚,他送去的那一份也被高数老师取回了。钱后来使用的,是高数老师送去的另一份。因此钱未曾使用过经手罗迅的牙膏。

罗迅的说法,是他早有预谋,在取回他和钱良毅的劳保后,并没有把钱的那一份直接送到钱的办公室,而是拿回家做了手脚,而且并没有马上拿回,是在又一次到校时才送了过去。高数老师却在他离开系办后不久,就在钱的办公室看到了那份劳保,并且取了回来,这与罗迅招认的情节不符。

从所有的劳保抵达系办的十点,到高数老师前往调换后去上课的十一点,一共一个小时。罗迅的家在郊区,往返一趟需要一个半小时左右,在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他不可能将劳保拿回家做完手脚后再送回钱的办公室。就算罗迅在取到劳保后没有回家,立刻在其他地方动了手脚,经过高数老师的调换,也没有抵达几天后才回国的钱良毅手中,而是换成了其他教员。对于领取了那份劳保的教员有没有发生影响呢?起码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异常。

从严谨的角度出发,应该马上查出领走那份劳保的人,调查化验取证。警方也确实做了这样的布置,但做出布置的朱警官和郝涛提前就断定,不会有任何问题。

根本就没有发生过罗迅在牙膏上做手脚的事情,那完全是罗迅本人在警方压力下的臆想。无论是警方,还是孙艾、小黄等等有关系的人现在持有共同的想法。

可罗迅为什么会有那么详尽的臆想。

“可能是因为最近各方面的变化,让他有不适之感,”孙艾说。

“都有哪些变化呢?”朱警官不掩饰对这个化学讲师的个人兴趣。

孙艾被触到了不能明言的心事,从容回应:“可能是他事业上有一些起色,带来的紧张和压力吧。”

“哦——”朱警官沉吟一下,对这个回答不够满意,不过也不再追问。

眼前最重要的事情像有了一个了结。校方没有被过多惊动,有关系的两个人很配合。年轻的高数老师并不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对那个上午领劳保的情节记忆清楚。系办秘书小黄对罗迅夫妇很讲情义,说话做事也很成熟,像一个有模有样的办公室行政人员。

郝涛说:“朱队我算服了,跟着你什么稀奇事儿都能碰到。就没听说过,警察要努力说服已经承认犯罪的人他没罪,还要用证据向他说明。”

罗迅被刑事拘押是头一次,他以为这一次是没有尽头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转折了。

朱警官将最近孙艾的努力,系办秘书小黄提供的证据,尽量详尽地讲了一遍。

罗迅在被带出来时,是恍惚的,是两眼无神的,木木地坐了下来。在朱警官开始讲话时,仍然是恍惚的,像是没有听到。但讲着讲着,他的脸色有了变化,后来,两行泪水悄无声息地流了下来。

朱警官说:“罗老师,你还认为自己谋杀了钱教授吗?”

“我得感谢我的妻子,还有我的朋友,”罗迅说话有些像外交辞令,声音却是颤抖的。

“你还认为你杀了人吗?”朱警官重复了一次。

“不知道,”罗迅说,“谁能告诉我最终答案,我究竟有没杀人,我究竟是不是一个罪犯呢,你能吗,朱警官?”

这种奇怪的案件和嫌疑人,的确不多见。

“我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这可能很奇怪,”罗迅说,“但我想,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的人,不见得只有我。”

4

郝涛在罗迅的话语里听出来一点儿玄玄的味道,他知道朱警官肯定也听了出来。

但朱警官不关心这个。

朱警官关心一些事务性的事情,他招呼郝涛,准备为罗迅重做一份笔录。

罗迅有此茫然:“如果重新做笔录,算不算翻供呢?”

这个问题郝涛就可以直接解答了,当时只有他和朱警官在场记录,所做记录没有请他签字画押,纯粹当作备份,并没有形成预审记录。虽然这样做不合常情,但后面的事情会更方便,比如现在,起码不存在翻供问题。

罗迅像是很感动的样子,说不出话来。

一个无辜的人在压力下精神崩溃的情形是常见的,惶论历史上有过的刑讯逼供屈打成招,但一个无辜的人在尚未被赋予太大压力的情形下,迅速“编造”出合情理的做案情节,是莫名罕见的。

除非那个情节虽然没有发生,但已经天然地存在于嫌疑人的脑子里了。这又是不合逻辑的。

此外,那片牙膏皮确实被警方收到,并且化验出了问题。

这两个大疑点目前没有解决的方向,不过首先应该厘清罗迅不是凶手的身份。

重新做罗迅的笔录很简单。罗迅在警察讯问下,讲述了他跟钱良毅的交往和交集,重点在钱出世之前的一段日子。事实上,两人虽为同事,没有太多交集。包括帮忙领取劳保,罗迅其实并没有跟钱本人发生过接触。在这一次,罗迅叙述清楚,跟小黄和高数老师提供的情形完全相符。

在不同情形下,承认和讲出不同的情节,都言之凿凿,这种表现是否代表有些扭曲的人格和性格。

在嫌疑人离去时,朱警官对郝涛说:“你好像不开心的样子。”

“没有呀,”郝涛的否认形同于承认,接下来是原委,“我怎么觉得,这个人在快被定为杀人犯时,蛮讨人喜欢的,现在被洗清了,无辜了,反而有点儿不那么让人喜欢了。”

“喜欢不喜欢,反正他也不会这里呆多久了,”朱警官笑道,“你一直耍光棍,该不会有同志倾向吧。”

郝涛故作正色道:“我是同志,也是革命同志。领导同志,别忘了我们还肩负着重要的阶级使命,去跟资本主义反动足球俱乐部做个交代。”

朱警官说:“你不说,这事儿我还忘了,那可是世界级的呀,不能把人家搁那儿,下午得赶紧去一趟。”

下午,朱警官和郝涛前往的一家五星级酒店,在那里,滞留着几个与苏卡容相关的人,有俱乐部方面的代表,苏卡容个人的经纪人等,处于警方的控制之下。

“本来整个皇马俱乐部都扣下了,不过人家确实还是实力强有影响,一直扣着经济损失和社会影响太大,就放走了,只留下几个人。至于真跟案情有关的人是在留下的里,还是在放走的里,就没法百分之百确定了。”

朱警官唠叨了两句,这些情况其实开车的郝涛早了解得一清二楚。说一说,潜台词是即使是警方,对一些事情也无奈,算是一种老警察的牢骚吧。不过郝涛清楚,此行的目标是明确的。

摁动门铃之后,开门的是一个小个子,一张东南亚人的脸,顶着一头染黄的短发,笑咪咪地做出邀请的样子,说着带口音的汉语:“警察先生,欢迎欢迎。”

朱警官点头致意道:“您是胡辛先生吧。”

“系我,系我,”小个子应声道,“我系苏卡容的专业按摩师啦,也是很好滴朋友,好多年了,没想到……我一直跟着他,他挣了大钱我也不要他太多,讲情义嘛,不然我很贵滴啦,没想到,没想到……”

朱警官跟对方简单塞喧两句,说着说着,冷不丁地问道:“您原来是不是还有个名字,叫夸猜呀。”

小个子面不改色:“不系啦,我没有叫过夸猜什么滴,也从来不认识这个人。”

小个子一否认,朱警官和郝涛心里反而有底了。朱警官表示,这次因为出了苏卡容这么大的事情,扣留了皇马方面的客人这么久,现在调查基本结束了,可以办个手续,让最后一拨这几个客人离开中国了。

小个子称谢道:“谢谢警官先生啦,这次碰到这样滴不幸,给中国方面添麻烦了。我们回去以后呢,还有什么需要,尽量配合。”

朱警官摇摇头:“其他人可以回去,您还得继续留下来,我们决定正式拘押你。”

“为什么?”

“请你见一个老朋友,夸猜先生。”

“我已经讲了滴呀,我不叫夸猜。”

“朗亚先生,他很想见见你呀,夸猜先生。”朱警官坚持地称呼道。

听到“朗亚”这个名字,小个子沉默了,一直挂在脸上的谄媚笑容消失了。

朱警官像来了兴致:“夸猜先生原本可是个大经纪人,自愿降低身份,当起了按摩师,算是大丈夫能屈能伸呀。”

小个子在一开始时满脸笑容,嘴不停地说话,后来一听到“朗亚”这个名字,就面如死灰,一言不发。这种前后反差让郝涛印象深刻,不过当警察以来各种怪人见多了,见怪不怪。有时候他甚至觉得,朱警官就是个最怪的人,比大部分罪犯还怪得多。

这几天事情繁多,朱警官这一组同时处理几个案子,事务性工作一堆接一堆,应接不暇,在把夸猜带回警局后,马上又要安排释放罗迅的事情。

朱警官笑道:“这个大学老师、青年科学家有点儿像小孩,放出去还得联系家长,让家长来接。”

郝涛应了一句,他已经知道,请郝涛的妻子孙艾来,不止是当家长那么简单。

孙艾当然是很高兴的,见到罗迅出来,请他换上了她带来的新衣服,又对警方表达了感谢,不顾当着众人的面,上前拥抱了罗迅,牵着手准备离去。

朱警官煞风景地说:“等一等。”

“还有什么手续需要办吗?”孙艾耐心地问道,睁大了水潭一样的眼睛。

“罗迅可以走了。但你不能走。因涉嫌从事非法经营活动,需要留下来协助调查,”朱警官一边示意郝涛,“如果不明白,可以请小郝警官向你出示一下拘留手续。”

5

孙艾被当场拘留,刚被释放的罗迅马上遭到意外打击,一度表示自己也不愿离开。警方的态度是允许他在现场跟妻子交谈一段时间。警局不是旅馆,不放你时走不了,放你时你想留也留不下。回去后,如果孙艾被扣留的时间长,可以再来探视,送一些日常用品来。

对这对夫妇,朱警官一贯和善,现在仍是和善的,但透出了一些坚硬。

罗迅说不出话来。孙艾却是镇静的:“你先回去,朱警官肯定是因为有事情需要了解,讲清楚我就会回去了。”

罗迅被郝涛送走后,朱警官问孙艾,需不需要休息一下。

孙艾睁大了无辜的眼睛,坦然道,不用呀。

朱警官问道,罗迅肯定没有杀人吧。

“当然,”孙艾严肃地说,“如果是凶手,你们怎么会放走他。”

“他为什么认为自己是凶手,还招认了做案情节。”

“那个情节不是已经被证明是假的了。”

“你爱人究竟是一个化学老师,还是一个编剧,”朱警官说,“案情是假的,但一个理工男怎么那么会编。”

孙艾的两手不觉放在额头上,显出痛苦的样子,“我真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没有人比你更了解罗迅了吧,他为什么反常,你就没有什么了解?”

孙艾沉默地凝视着桌面,她无奈的样子楚楚动人,让年龄比她小不少的郝涛都不禁有些心动。

“提醒一下,小野新平先生,你认识吗。”

从一个很特殊的渠道,朱警官握到了一张牌,是一个疑似日本人的姓名,他希望在最恰当的时机打出这张牌。

孙艾的脸色瞬间变了,她没有说话。在郝涛眼里,脸色说明了一切。

不料朱警官和缓下来:“孙美女,你脸色不大好。我就说,应该休息一下,今天不急着谈什么了,明天再说吧。”

孙艾一时语塞:“朱警官,我……”

朱警官摆摆手:“不必多说啥了,我们是公务在身,但朋友还是朋友呀,不能六亲不认呢,我和这个小子,都很喜欢和尊敬你们夫妇俩,希望这个案子彻底搞清楚之后,咱们一直会是朋友。今天就到这里吧,你休息。小子,你带孙老师去东区招待所住吧,就不住这里的……这里的房间了。招待所虽然比不上五星级酒店,不过也可以请您见识一下,如今咱们公安战线的服务档次,有提高呀。”

被称为“这个小子”郝涛应和着,请孙艾跟着他去休息。孙艾迟疑了一下,向朱警官道声“谢谢”,跟着郝涛前往招待所。在那里,郝涛跟其实是女警的服务人员交接了一下,客气一番“好好休息”后,离开了。

第二天九点半左右,朱警官继续请孙艾“谈谈”,其实就是审讯。朱警官大咧咧地说:“昨天说到哪儿了……哦,对了,小野新平你认识不?”

经过一晚,孙艾恢复了从容,脸色不难看了,竟然还轻松地笑了笑:“这是个日本人吗?”

“听名字像,不过也不一定。”

孙艾默想了一下,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朱警官,我认识小野新平先生,但是……这跟我的工作所涉及的商业秘密有关……”

“对警方来讲,没有什么是秘密,”朱警官轻描淡写地说,每个字都清晰可辨。

“可能是这个道理,但……“孙艾用目光扫视了一下正在记录的郝涛。

朱警官看了郝涛一眼,笑道:“你是担心这小子呀,这样讲吧,他就跟我一样,或者也可以说,他就不存在,是空气。”

“好吧,”孙艾微咬了一下嘴唇,下了决心,“我刚才说,有可能涉及到商业秘密,还跟国家……我不知道,也许有更重大的关系,牵扯在这里面。我当时签了保密协议,会限制我讲出一些情况。”

朱警官和郝涛交换目光,接着说:“刚才已经说了,对警方来讲,没有什么是秘密。这些情况涉及到你丈夫的彻底清白。如果你不愿意讲,可能会给我们带来更多麻烦,但没准也会给你……”朱警官有些说不下去,他不愿意用威胁的口吻跟她讲话。

孙艾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愿意说出我所知道的一切,但是,我需要对我的工作承诺,不管涉及的是商业秘密,还是更重要的什么,有个交代。我需要一个手续,或者说仪式。”

朱警官不解:“您究竟需要什么,我们能做什么呢?”

孙艾说:“朱警官,我知道你们公务在身,也看出来对我们夫妇毫无恶意。我很想努力配合,也希望洗清不管是我,还是我丈夫的任何嫌疑。但作为一个职业经理人要讲职业道德,作为一个人,也要说话算数信守承诺。遵守合同,保守秘密,是必须的。现在为了协助办案,我愿意讲出我所知道的事情,但需要一个认定,来自权威部门,就是一个成文的公证文件,公证我为了公众的利益,才讲出这些,并且除了你们办案人员外,不得再向任何其他人透露。”

朱警官略显困惑:“我们警察守密肯定都没问题,但你要这个公证授权文件,找哪个部门开呢?我们公安局本身不行吗,要多高的权威部门呢,总不能是中央吧?”

“只要具有公信力的上级权威部门,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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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年的大白菜,种得铺天盖地的,从菜地的这头,望不到菜地的那头老远地,城市的楼房和烟囱参差林立着,就像是,大白菜的那头跟城市连起来了其实我们知道,菜地离城市远着呢,首先隔着的是一条河,河那边是另一个村子的菜地,菜地那边是几家大工厂,越过工厂,才可见到城市真正的模样如果步行,这段距离少说也要走上两钟头呢当然我们谁也不肯步行的,去市里时,没自行车借一辆也要骑了车去不是怕累,是要一种感觉,一种飞起来的感觉平时总猫在菜地里,跟一群老头儿老太太(其实只长我们一辈,不过四五十岁)打交道,全身心有说不出的憋屈骑了自行车你追我赶地往市里去,那就像是我们年轻人的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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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B型是四大血型中最令人捉摸不透的血型,本书全面揭秘AB型人的神秘个性,让AB型人彻底了解自己,让其他人读懂AB型人,不再困惑,并且从职场命运,恋爱密码等多角度剖析AB型12星座人的性格,是一本全面时尚的AB型人使用说明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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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沧澜大陆,万灵修武.成道者,碎星河,破苍穹,动乾坤。地球的游戏天才秦霜因怒摔键盘而被电死,魂穿异界,获升级系统辅助,千百万部小说主角的技能任挑选。自此,搅风云,弑天骄,战万族,傲视天地。这是一条狂暴的升级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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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逆行者说

    神域寥寥数十国,风云诡谲二百年。这命运是顺是逆?这风俗是从是改?这战火是燃是熄?这神灵是恶是善?这世道……金阳历2486年,阿锤·夕出生于尚武摒文的太逆,开始了他逆行的传奇一生。书友群:7748963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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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含光大圣

    含光大圣

    开新书了,书名《西游之妖行纪》,请大家移步支持,求推荐求收藏,………………………………………………洪荒看得多了,也看得累了。。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总是会把圣人们,还有古老的前贤写得那么弱智黑化……鸿钧道祖筚路蓝缕,开创仙道盛世……难道就真的只是为了自己的野心?这样的一个道祖,总不至于是这么不堪……这个洪荒,也许很多事情都是注定,比如巫妖俱伤……比如人族崛起……比如阐截二分……这一切的发生,总该有一个理由。或是为了理想……或是为了责任……PS:建了一个群,群名:万里盘蛇山群ID:214·539·273欢迎大家来交流。稽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