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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冥府双煞

女子突然停住脚步,睁大了惊恐的眼睛,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烛台也丢掉在地。就在此刻,背后有几只手抓住蒋毅的胳膊往上狠狠一拧,那几只手犹如铜拳铁爪,连他这样的孔武有力的警界悍将都无法挣脱。

手电筒透过钢丝网的孔洞坠进水里,眼前一片漆黑,耳内传来女人的惊叫和自己粗重的喘息。他感觉自己被按倒在什么地方,四下嘈杂异常。过了一会儿,眼前出现一片模糊的微红,微光慢慢靠近,原来是一只金色的狼头面具,面具被火烧得火红火红,由一只铁钳夹着,周围涟卷着滚烫的薄烟。

嘈杂停息了,女人的尖叫却更加刺耳。他发现那只狼头面具被送到自己脸边,灼热的气浪令人几近窒息。他猛然预感到什么,心脏狂跳起来,果然,金红的面具照准他的脸廓缓缓扣了下来……

好似一个噩梦,但剧痛并未使他立刻醒过来。透过面具的眼洞,他看到前方闪出几支火把,那名瘫软的女子被两个身披铠甲的士兵架起拖走。拖出没几步,女子突然挣脱束缚,抓过其中一名士兵腰间的佩刀,冲这边凄艾一笑,挥刀割开了自己的脖颈。鲜血喷溅到狼头面具上,腾起一股腥红的烟雾……

蒋毅被烟雾呛到了,忍不住咳嗽起来,周围的光线随之明亮数倍。他发现自己正坐在会议室的椅子上,案前摆着一摞资料文件。使劲揉了揉头太阳穴,他渐渐忆起,半个钟头前刚刚参加完高法正的追悼会,回到局里,按约定时间主持召开专案组的第二次会议。

他记得,昨晚在老宅井下发现一个石匣,取出一只龙纹玉镯。戴上玉镯,他产生了奇怪的幻觉,先是看到一名身着锦袍头戴凤冠的女子,随后他被人束缚手脚,脸上扣了一个烧红的狼头面具。透过面具的眼洞,他看到那名女子挣脱士兵的束缚,冲他凄婉一笑拔刀自刎。

他还记得,回到井上后,闭合机关将柜子推回原位,正细细端详玉镯,忽觉窗外有异响,遂喊了声:是谁?外面有人应声,不一会儿曾叔提着菜篮进来,既惊且喜道:还以为家里招了贼呢,原来是你回来啦。说罢,急匆匆要去做饭。蒋毅担心曾叔窥视已久,井下密匣不再安全,思来想去,最后把龙纹玉镯锁入保险柜内。

曾叔很快把饭菜烧好,他却没胃口吃,将其打发出去想早早入睡。可一闭上眼睛,就会闪现那名身穿锦袍的女子,端烛台、扣面具、割脖颈、溅鲜血,一段段场景在他脑海里重复播放,以至于早上醒来头晕脑胀。就在刚才眯瞪的几分钟里,以上场景又见缝插针地重播了一遍。

蒋毅摸出一支烟抽了几口,精神略好一些。这时,萧栎和王福胜一前一后从门口走进来。看到蒋毅,又看看他身后墙壁上“禁止吸烟”的标语,萧栎微微拧起眉毛,倒不是她讨厌这股烟味,而是对最讲规则的人破坏规则感到惊奇。

“老蒋,昨晚没睡好吧?”注意到对方气色不佳,萧栎将备好的讥诮换做由衷的关切。蒋毅未置否可地掐灭烟头,起身打开会议室的窗户,深深呼吸几口新鲜空气。转过身来,与会的成员已经坐在桌旁坐齐,罗凯正从水杯的烟雾里看着他:“蒋毅,你怎么了?”

“没事,一点小感冒。”蒋毅在椅子上坐下,翻开桌前的笔记本,“今天是专案组重建后的第二次会议,原打算昨天碰一下的,结果遇到些意外状况,所以改到今天。先说说各自的任务进展吧。”

“从我这儿开始。市区几座公墓我都查过了,未发现可疑迹象,照片及录像资料我已经整理好,回头给每人拷贝一份。”停顿片刻,蒋毅接着说,“此外昨天发生了新的死亡事件,有关案子的大致情况我已打印出来,就在诸位桌前,大家可以花上几分钟时间看看。”

所有人埋头翻阅资料,韩觉朝资料上扫了一眼,即抬头盯向蒋毅。——后者发言之际,他已粗略浏览了那些资料,不知对其采用缩略打印而非幻灯浏览搭配解说的“官僚行为”感到不满,还是里面的内容存在某些问题,眼睛里流露出几丝猜忌甚至敌意。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直到蒋毅让他介绍一下工作进展,才开口道:“针对3.13犯罪团伙刑满出狱者,我安排人进行了初步排查,暂时没有条件符合的。不过,在朱权章和林涛的死亡现场,却获得突破性发现。”讲到这儿,他瞄了一眼蒋毅,将两张照片通过投影仪放大到对面的幕布上。

照片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经强化处理的七根手指蓝光莹莹,把一张张或诧异或肃穆的脸映衬得格外冰寒。

“我们已经知道,之前几位受害者的死相大部分比较平静,鲜见死于非命所该有的怨恨和不甘。因此我们推测,受害者在遇害之前曾接受过某种死亡暗示,他们明晰凶手的身份,只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以何种方式死亡,故而每日在忐忑中煎熬,直至终于被杀害方才解脱。”讲到这儿,韩觉才抬起右手指向屏幕,“这两张照片分别发现于金国宾馆1103房间和林涛卧室的抽屉,我敢肯定,它正是凶手下达给受害者的死亡通知。”

罗凯用钢笔捣了下桌面:“我刚才看过资料,这二人均参与处理十二年前那具辽代古尸,照片很可能是现场所拍,即使两张一模一样也不足为奇。如何确定其中属必然联系而非机缘巧合?”

韩觉点击鼠标进一步放大照片,同时振振有词道:“这两张照片的确出自一人之手,角度、光影完全一样,另外照片不是冲洗而是通过数码打印机打印出来的。我承认,之前的现场工作确实存在疏漏,现在正在做第二次勘察,相信结果很快会得到验证。”韩觉再次瞄了眼蒋毅,忽然提高声调,“这个推论其实早就成立,在第一次专案组会议上我准备了这方面的资料,但讲解中发现不知被谁给删掉了”。

此言可谓含沙射影,大家一时面面相觑。现场六人里面,有这个机会的只有两个人,一是罗凯,但这个可能性不大,毕竟他是处长,不直接干预案子的流程和细节,也就是说有“动手操作”的机会,另一个便是蒋毅,既然与罗凯干系不大,那么他这个刑侦大队长就逃脱不掉嫌疑了。

罗凯听出了弦外之音,为防节外生枝,他干咳一声就此打住:“接着谈进度。小秋,说说你这边的情况。”

丁小秋还在错愕,被身旁的王福胜掐了一下,才幡然醒悟匆忙应道:“时间太短了,刚开始走访就有突发事件,我觉得,就族群关系巫蛊文化的搜集考察,需要从长计议……”

“不必计议。”萧栎打断了他的发言,“答案,我已经找到了。”

刹那间,众人的目光集中投向萧栎,以为她会像蒋毅那般摆出一摞文件,或者像韩觉一样播放幻灯资料。而出人意料的是,她一无摆文件,二没放幻灯,只从随身带的提包里取出一红一绿两只瓷瓶,瓶高约五六公分,敞腹缩足细颈阔口,颇似商场常见的女士化妆水。

罗凯笑了:“有意思,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吗?”萧栎也笑:“待会儿您就知道了。”说着,她拧开了红瓶的顶盖,坐在身侧的蒋毅很快嗅到一股咸咸腥腥的味道。丁小秋看看萧栎,又看看那两只瓶子,一时摸不着头脑。

王福胜本来揣有心事(奉命保护十二年前参与处理辽代古尸的人,但血案仍然发生),见此情景立刻来了兴致,大嘴一咧愁云尽散,毕竟在这庄严肃穆的警察局里,难得遇上如此新鲜有趣的试验。韩觉则抱起胳膊歪着脑袋,一副静观其变的姿态。

咸腥的味道越来越浓,蒋毅忽然发觉耳边掠过一阵蜂鸣,紧接着王福胜响亮地拍了下巴掌,在罗凯不怒自威的眼色中,他讪笑着为自己辩解:“有蚊子。”罗凯疑惑地看向萧栎,后者不动声色。那只蚊子逃过王福胜的巴掌,绕过韩觉的肩膀,在罗凯头顶盘旋一圈,扑上丁小秋嫩呼呼白净净的脸蛋狠狠盯了一口。

丁小秋扬起手的同时,蒋毅听到了更大分贝的蜂鸣,循声望去,见一大群蚊蝇正猖獗地撞击窗纱,不时有几只透过窗纱的缝隙钻入。王福胜起身欲去关窗,蒋毅阻止了他。王福胜不解地看向罗凯,后者示意他坐下。

室内的蚊蝇越来越多,几乎每个人都遭到叮咬。萧栎仿佛听不见看不见也感觉不到,仍旧纹丝不动,女士如此坚定,男士们只好跟着一起隐忍。

五分钟后,众人再也坐不住,巴掌声亦此起彼伏。罗凯又发话了,虽还带着笑,语气却透出几分不爽:“萧老师,你这是在搞什么名堂?”“现场说法。”萧栎拿过一只烟灰缸,将烟头磕在一张A4纸上,然后把红瓶内的黑色糊膏倒入烟灰缸。随着烟灰缸里的糊膏越来越多,空气里的咸腥味愈发浓烈刺鼻。

蒋毅若有所悟,刚要问点什么,丁小秋忽然大声叫了起来:“蛇,蛇!”众人齐齐朝窗户望去,见两条拇指粗细的花蛇已攀上窗纱,正吐着信子冲室内虎视眈眈,另有几只黑鸟站在窗台,牢牢盯着会议桌上那只装有黑色糊膏的烟灰缸。与此同时,远处传来警犬的狂吠。王福胜再次起身,而蒋毅再次阻止了他。

“萧老师,你的试验可以结束了吗?”说这话的时候,罗凯已经不再微笑。萧栎似有似无地点了下头,把烟灰缸里的糊膏倒回红瓶,拿纸巾擦拭干净,拧好红瓶顶盖,然后开启绿瓶,往烟灰缸里倒进水白色的糊膏,身侧的蒋毅随即嗅到一股甜甜涩涩的气味。

不消一分钟的功夫,花蛇自动退去,黑鸟无影无踪,警犬停止狂吠,蚊虫也消失得干干净净,就连长期寄居在墙角铁皮柜下的几只蜘蛛也仓惶逃了出去。

众人暗自唏嘘,大多心里柳暗花明。萧栎掏出湿巾擦着手:“绿瓶子里的叫燕翎膏,是我从北郊一家租书卖报的小店所得,顺带说明一下,高老师死亡现场发现的那枚纸钱,正出自那家小店。店主是一位失明的阿婆,为增加收入,趁中元节做起纸钱的生意。我看到了店里卖剩的纸钱,仔细与现场那枚比较过,无论外形的尖突还是内孔的斜角都一模一样。”

“虽然没有得到阿婆的证实,但我相信,凶手必定去过那儿。几天前下过一场雨,地面泥泞,一枚纸钱恰巧沾在他们脚上,随后又被带到了案发现场。”萧栎稍作停顿,待众人把信息消化得差不多,接着讲道,“红色瓶子里装的,是与燕翎膏成分相反的物质。我做过试验,它可以吸引数百米内的节肢动物、蟾蜍甚至蛇类,甚至数公里外嗅觉灵敏的乌鸦及蝙蝠。”

“虽然对家畜类的影响尚不明确,但我相信,之间的差异不会太大,即便存在差别,通过成分微调或者加大浓度即可达到目的。犯罪分子必定有着巫术或行医的职业背景,至少也是从类似的家庭环境中出身,只有谙熟相生相克之道,才能万物为我所用,然后摸准受害者的生活习性,伺机作案,杀人于无形。”

众人恍然,罗凯深深点头并带头鼓掌。萧栎则意犹未尽,她还有更大的发现。蒋毅看到,她从包里掏出一个皮夹子,托在手心公示片刻,撂到会议桌的中央:“就在我对小店查访的那天晚上,有个家伙暗地跟踪我,被我堵住教训一顿,从他身上得到了这个东西。”

蒋毅拿过皮夹子,打开,发现里面有五张名片,三张收款单据,两张银行卡,一张高级会所的贵宾卡和1000多块现金。看着看着,蒋毅的双眉渐渐拧到一起。见蒋毅神情不对,罗凯把名片和单据要了过去。“陈立文?”看到单据上收款人的签名,罗凯轻轻吸了一口气,“这个名字好生熟悉。”接着,他看了那几张名片,脸色随之阴沉下来。

“陈立文是皇朝大酒店的客房总监。”蒋毅适才看过单据和名片,从警十二年,他与陈立文没少打交道,也了解他与名片中几个人物的关系,因此解释道,“皇朝大酒店是梓平目前唯一一家五星级酒店,总经理叫方学明。陈立文在酒店的地位不算高,但权势极大,方学明都得让着他。除皇朝大酒店外,陈立文还附带管辖摇钱树、时空隧道等几个娱乐场所。”

“他还有一个兄弟叫陈立武,负责几个地下赌场,是个看场子的打手。此二人在黑白两道都有些名气,认识的人叫他们阿文、阿武。他们仗着背后有人撑腰,平日里强买强卖欺行霸市,为铲除异己巩固实力,听说手上沾有不少人命案。市井传言,由于阿文擅于兵不血刃,阿武则讲究一刀致命,二人珠联璧合从不失手,加之喜欢夜间作案,被称为冥府双煞。”

罗凯取过杯子打算喝水,却见水面挣扎着一只蚊子,于是把杯子放下。蒋毅知道前者在头痛什么顾忌什么,却不得不把话题继续下去:“由于此二人行事诡秘手段精明,具有较强的反侦察能力,我们在办案中虽多次把他们列为重点嫌疑,却因缺乏足够有效的证据,最终未能定案问罪。”

萧栎气愤难平:“难道就这样让他们逍遥法外?”韩觉毫不迟疑地接了她的话:“阿文阿武不过是一介莽夫,如果没有高人在背后操盘,两个跳梁小丑,怎敢在蒋队的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之所以没有把他们治罪,与其说证据不足,不如说是顾忌操盘者的能量。”此话绵里藏针,貌似扎向蒋毅,实际戳中了罗凯的痛处,毕竟前者接任刑侦大队长才不过半年。

萧栎锲而不舍:“操盘者是谁?”韩觉避开前者的视线,于是萧栎看向对面的王福胜。作为拥有十余年从警资历的老警员,王福胜对个中状况亦心知肚明,但他什么也没说,把目光瞥向蒋毅,似乎一切秘密都藏在他那里。

“李均。”蒋毅缓缓吐出这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像一颗重量级的炸弹轰然引爆,罗凯的手抖了抖,钢笔在本上划了长长一条线,王福胜支撑脑袋的胳膊触电般一哆嗦,碰翻了附近的水杯,桌面上瞬时腾起一条湍急的水流,水流绕过烟灰缸,漫过几张单据和名片,忽然冲向蒋毅,在他的左手边瀑布一般倾泻而下。

尽管这个名字在心底捻磨了十二年,但蒋毅说出它的一刹那,仍然猛烈地冲击了心脏,并在血管里掀起巨大的浪涛;尽管知道有一场对决早晚要展开,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战幕碎裂硝烟四起。此刻,罗凯说不清是紧张还是兴奋。

笔记本上那一道划亮了萧栎的眼睛:操盘者能量之大另罗凯心怀顾忌,这确属情理之中,只是她还不太明白,王福胜的反应为何如此之剧。毕竟蒋毅说出那人名字的时候气定神闲,眼睛里没有一丝畏惧和不安,这种镇定是伪装不出来的。

三人都是从业多年的老警,与操盘者有过正面或侧面打交道的经历,而罗、蒋还处于前沿核心,这种差别并非心理素质所能解释得通。因此萧栎目光一凛,王福胜仓促避开,转身拿过抹布堵截并擦拭桌面的水流。

蒋毅轻咳一声,就刚才的指证展示他的依据:“正如韩觉所说,阿文阿武两兄弟表面上统领很多事务,实际真正的老板是李均。李均此人的公开身份,诸位应该不算陌生,他是前任梓平市常务副市长,而做副市长之前,他曾干过两年公安局局长。2007年,李均主动辞去公职下海经商,依其昔日的人脉资源投资房地产项目。”

“几年来,他公开的产业只有一家房地产公司,其实还经营很多项目,如酒店、会所、游戏厅甚至开办赌场,这些产业挂在别人名下,实际由他掌控。除此之外,他还广植党羽,凭借昔日的权势蚕食竞争对手,并通过不正当手段大肆垄断和侵占社会财富。由于此人机敏狡诈惯能钻法律空子,以上种种虽有耳闻但向来缺乏实证。”

王福胜擦拭的速度放慢下来,抬起头像要插话,但蒋毅还没说完。蒋毅把视线转向罗凯:“还有,昨日我和韩觉前往林涛的住处,半道遭遇一群记者围堵,他们声称接到局里的通知,上午九点要在解放广场召开媒体记者见面会……”

“谁发布的通知?”罗凯打断蒋毅的话:“我怎么不知道?”“根本就没有这项通知。所谓的记者见面会从头到尾就是个阴谋,他们的目的,一是通过记者的摄像机镜头,把众目睽睽之下的谋杀即时传播出去,让恐怖和血腥再次触痛市民敏感的神经。”蒋毅抽搐了一下嘴角,算是苦笑,“就这样,我们前一分钟承诺给市民的安全保证,下一分钟就被可怕的事实所击碎。双方的较量尚未真正开始,我们就先输了一个回合。”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萧栎处理好弄湿的单据和名片,丢掉用剩的纸巾,“警方发布信息通常会经过特定的部门和渠道,很少授权给个人进行。既然连罗处都不知情,显然信息并非来自警方内部,而是外人别有用心的谣传。奇怪的是,这种谣传居然会被那么多媒体采信,这说明发布者有着相当的社会影响力,虽然此举小赚我们一把,但同时也暴露了他的身份。”

萧栎的语气轻松平淡,却使蒋毅获得了极大鼓舞。后者目露感激,前者佯作不察,一副公事公办的从容。

丁小秋猛然拍了下脑瓜子,将随身的背包打开,掏出一条卷成筒状的单子:“我差点忘了,昨天蒋队让我查朱权章最近的通话记录,我已经给打印出来了。罗处您看,这是两周内的记录,其中昨天早上5点到7点的时间段,他与一个139开头的号码频繁通话,时长累计20多分钟,但这个号码其他时间段里并未出现过。经移动公司协助查询,持卡人名字就叫李均。”

罗凯接过看了几秒,传给蒋毅:“你觉得呢?”蒋毅扫了一眼,将清单捻在拇指上慢慢卷着,仿佛在思考什么。韩觉则果断地做出回应:“综合目前所有的资料,李均有着重大作案嫌疑,我提议,立刻对李均及其同党实施抓捕。”

“证据确凿之前,最好不要轻举妄动。”蒋毅否定了前者的提议:“事情没你想象那么简单。”罗凯抽支烟填进嘴里,打着火吸了一口:“我同意蒋毅的看法,还是慎重些好。”韩觉盯着蒋毅:“什么才叫证据确凿?”

蒋毅明白他的意思,将手中的清单缓缓展开:“你能确定持卡人就是我们要找的李均吗?一个经验老道的操盘高手,绝不会轻易走到台前,更不会愚蠢到随便留下自己的真实姓名。”韩觉的视线开始退缩,最后砰然弹开:“难道我们就这样处处被动、任人羞辱?”“当然不是。”罗凯把烟头拧灭在烟灰缸里,“我将启动狩猎一号行动方案,给那些嚣张的家伙以狠狠回击。”

萧栎哦了一声,表示“愿闻其详”。罗凯往后靠了靠,抬起右手拉拉领子,以缓解适才的紧张与焦虑,回归统领全局的舵手形象:“常言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我们在明处,敌人在暗处。当年参与抓捕汪强、处理辽代古尸的不下二十人,我们不可能把所有当事人集中起来进行保护,也很难派驻警力进行一对一的盯守,而敌人却可以随时发动袭击。”

“是啊是啊。”一直保持沉默的王福胜闻听此言,忙不迭为自己的失职行为进行辩解:“那些当事人又不是犯罪分子,保护也不等于监视,总不能人家上个厕所也跟着吧?何况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

罗凯没有理会他的辩解,继续讲道:“除此之外,其作案手法亦毫无规律可循,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冲哪一个下手、如何下手。对于一次次精心策划的谋杀,我们着实难以做到百分百的成功防范。所以,与其守株待兔,不如主动出击,来个引蛇出洞。只有牢牢掌握主动权,才能在整个战局中稳操胜券。”

“这是要冒风险的。”萧栎警告说:“千万不可小觑敌人的实力。”蒋毅则提出质疑:“他们会上钩吗?”罗凯神秘一笑,眼睛里射出刺目的精光:“一定会的。”韩觉紧接前者的尾音:“那么诱饵呢?”

王福胜立即呈上一份花名册:“名单已经统计好了,总共22人,除去已经死亡的8个,还有14人,分别是当年负责抓捕汪强的卢志伟、邹彦君、罗振华、蔡峁、王庆寿,负责古尸检验的高翠、苏爱民,负责古尸展出的焦芳、陈凯南……”

念完一串名字之后,王福胜看了看蒋毅和萧栎,就此二人做了特别说明:“猎杀名单还包括蒋队和萧老师,当年蒋队做狙击手,是汪强的直接射杀者。萧老师也参与了抓捕行动,不过凶手愿意跟萧老师做交易,说明他们没有加害的意思,这可能跟萧老师当初坚持和谈有关……”

萧栎垂着眼皮默默倾听,而王福胜的声音却在她的名字之后停住了。“不是十四个吗?”萧栎睁开眼问道,“还有一个名额呢?”

王福胜小心翼翼地瞧了眼罗凯,言辞有些支吾:“最后一个是……是罗处。”罗凯又笑了。当年他是刑侦大队长,是3.13专案组的负责人,领导并参与了针对汪强一伙的抓捕工作,还协调跟进古尸从运输、解剖到展览的整个过程,如果存在千年诅咒,又或是犯罪分子实施的报复行为,怎么会少了他这个罪魁祸首呢?

王福胜走到罗凯跟前,指着册子上的几列名单:“我们可以从这里面选一个——”“不。”罗凯拨开他的手,脸上的笑容更添几分神秘,“我来做这个诱饵。”

某地下室。

“吱嘎”,随着一声低哑的呻吟,沉重的木门开启一道缝隙,阳光透过缝隙渗入,剥夺了室内本就十分惨淡的光线,黑暗因此更加浓重。

待到黑暗终于适应强光的时候,一双眼睛缓缓睁开。这是一双属于女人的眼睛,明亮、清澈,有一种不入世俗的清高,还有一点点面对突变的惊疑。任何一个男人看到它,都会情不自禁地发挥想象:如果它镶嵌在一张漂亮的脸蛋上,该是何等的国色天香诗情画意!

而它没有让你失望,借着屋角的破洞和强光的反射能够看清,那张脸庞相当秀丽,与眼睛的搭配正如你想象中完美无缺。

这里遍地尘垢处处蛛丝,屋中胡乱撂着几只残破的木箱,靠墙的一角停着张竹板床。女子坐在床边,手里警觉地握着一把利刃,——那是她从床板上拆下来的,在水泥地面削尖而成,以便遇到危险时发起自卫。

她看到门口进来一个男人,那男人身材魁梧,嘴唇上留有茂密的胡须,他站在阳光与阴影之间,所以只能看到他半边脸。而这半张脸,曾在前一天摄入她的照相机,同时被镜头锁定的,还有一张诡秘的狼头面具。戴面具的应该是个女人,她留着金黄色且卷曲的长发。

“燕秀小姐。”男人慢悠悠地喊了她的名字,“早听说你的大名,甚为倾慕,却不想会在这种场合见面。我很抱歉,出于本人的名誉和安全考虑,不得不让你暂时委屈你一下。”燕秀冷笑道:“我一个平头百姓,何德何能,怎会侵犯到你堂堂李市长的名誉和安全,真是难以理解。”

男人摸了摸唇上的胡须:“你是个聪明人,不会不知道,你所拍摄的那张照片一旦上报,将对我产生什么影响。”“现场拍照是媒体记者的公职所在,并非有意针对某人。”燕秀不慌不忙为自己辩解道,“再说,我与李市长无冤无仇,怎会心存冒犯?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既然没做什么亏心事,何必急于撇清呢?”

男人的眼睛慢慢眯起来:“这么说,你决意不交出备份的照片了?”燕秀迎着他阴寒的目光:“我早已经说过,相机在你们手里,里头的照片我都没来得及拷贝,哪儿来的备份?”男人死死盯着她,几秒钟后眼睛陡然瞪大,瞳孔里闪出奇异的光彩,他的嘴唇缓缓张开,显出程度不小的错愕。

燕秀并未注意到对方的神色,进一步发出警告:“我不得不提醒,非法拘禁本身就是犯罪行为,走出这扇门,我随时可以找警方投诉。”男人哼了一声,应对性地摆出威胁的姿态:“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也不得不提醒你一下,我那些手下蛮得很,对付女人,绝不会像我这么客气,他们一定能找到办法让你开口。”

正说着,门口挤进一男子,身材同样的雄浑壮硕,嗓音洪亮如同公牛:“李总,我把他带来了。”李总转身望去,见那男子擒小鸡般拎着一个男孩,后者十一二岁的年纪,眉目清秀,身材略显单薄,脸上带着因呼吸困难导致的苍白。

李总蹲下身,照那孩子的脸上捏了一把,后者拨开他的手。“果然虎父无犬子。”李总自叹一句,对那孩子说,“这事不能怪我,要怪得怪你父母,他们不该忘了我们之间的交易。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安排人提醒他们,他们很快就会来找你的。”

言毕,李总站起身甩了甩下巴,壮硕男子松开孩子的脖颈,一把将他推入屋内,木门“嗵”的关上,黑暗再度降临。

“我认得你。”燕秀放松了警惕,柔声对那孩子说,“你叫萧雯,是萧栎的儿子,对吗?”孩子尚未适应突然暗下来的光线,甚至一时难以判断讲话者所在的方位:“你是谁?你认识我妈妈?”

燕秀以问代答:“去年11月的全市中小学生作文比赛,你的《侦探阿勇》获得了一等奖,当时我采访过你。你告诉我,你的妈妈叫萧栎,是公安大学的老师,你的爸爸是个侦探,不记得了?”“我想起来了,你是燕秀阿姨。”孩子恍然答道。他已经在暗淡的光线里找到对方,只是还看不清容貌,也不明白她为何出现在这里,所以保持着原有的戒备。

燕秀站起身,走到萧雯跟前,随同他的目光巡回周围的黑暗:“你害怕吗?”萧雯坚定地摇摇头:“我妈妈一定会来救我的。”燕秀又问:“你妈妈要是找不到你呢?”萧雯轻轻咬了咬嘴唇:“那我就想办法逃出去。”

燕秀毫不怀疑他的聪明机智,但她知道,门外守着几名壮汉,要从他们眼皮子下逃出去几乎没有可能。于是,她对这孩子心生几分怜悯,牵上他的手带到床边,和他一起坐下:“那些人很凶的,你不怕被他们抓住然后杀了你?”萧雯再次坚定地摇头:“他们不会杀我,他们指望拿我跟我妈妈做交易。”

燕秀深深喜欢上了这个孩子,把他揽进自己怀里,这种毫无距离的贴近激发了她的女性本能,使得她迅速从一个未婚姑娘置换为身为人母的角色,语气因此变得更加柔和更加细腻:“你说得对,他们不敢动你。你爸爸又是个侦探,他一定能找到你救你出去。”萧雯则强调:“我妈妈一定会来。”孩子似乎不愿多谈他的爸爸,去年采访时就发现这个问题,正思索其间有何缘故,萧雯忽然问道:“燕秀阿姨,你为什么在这儿?”

“我?”燕秀举目望向屋角的破洞,几缕青灰色的微光颤颤索索,如同宇宙里摇曳的星海。

她记得,前一日上午,解放广场有人坠楼死亡,她冲死者坠楼的方位拍下几张照片。回到报社,打开电脑准备赶新闻稿,突然手机响了。记者时常会接到群众爆料,所以她立即按了接通,不料听筒内没人讲话,只有一阵阵怪异的杂响。就在她打算挂断的时候,那端终于开腔了,是个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母鸭,对方要求她打开QQ视频。

燕秀以为他要展示什么材料,便加了他的号,响应了对方的视频请求。但镜头里黑漆漆的,仔细看,又好似晃动着什么东西。她将视频放成全屏凑近观察,突然,眼前闪出一副金色的狼头面具,尖耳、菱目、长嘴,三分诡异,七分狰狞。面具疾速冲撞过来,几乎冲破屏幕贴上她的鼻尖,同时伴之一个严厉的恐吓:把照片全部删掉,否则我要你的命!

视频自动关闭了。她很久未反应过来,直到同事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才长出一口气,动作机械地擦去额头的汗珠。作为媒体记者,遭遇恐吓并非罕事,所以她没太放在心上。当天,她把稿件写好连同照片一起发给主编等待审核。

晚上下班,她坐公交车到村口,然后步行回家,经过一条小巷时被三个男子堵住,为首的男子戴着跟视频里一模一样的狼头面具。对方抢走她的相机,又威逼她交代是否存有备份。她坚称照片没有备份,对方不信,一通言辞侮辱和拳打脚踢后,把她掳到这间黑暗的屋子里看管起来,至此已有10多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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