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平市公安局。
录音机的两个白色齿轮匀速转动,音箱里源源不断传出李均和韩觉的谈话。郭副局长与程代处长坐在局长的办公室内,认真倾听眉头紧锁。
录音内容大致分为五个部分,分别是:韩觉首见李均,提出合作原则及交易筹码、韩觉与叶子密谋,决定实施对罗凯的猎杀、韩觉收买人员作伪证陷害蒋毅、韩觉与叶子在车内偷欢、李均被拘留前与韩觉最后的会谈,前后长达一个多小时。直到所有录音播放完毕,三位局领导仍保持着原来的姿态,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悲哀还是耻辱,愤怒还是沉痛。
李均其人虽然自负,却也对合作者充满了不信任,因此暗中令人用录音笔记下对方的行为种种,以便他日遭遇威胁时反戈一击乃至同归于尽。拘留当日,他曾交代亲信,如果72小时后仍未从警察局获释,就把所有录音内容做成带子交给警方。
通过录音内容,警方揭开了案情隐藏的一些谜底:之前发生的连环杀人案系叶子与李均共同策划,阿文阿武执行;所谓“解放广场媒体记者见面会”也系李均调度安排;“狩猎二号”行动的失败系韩觉监守自盗,他亲手射杀了罗凯;为灭口,韩觉杀死了禁闭中的阿文阿武,负责看守的两名守警是韩觉的心腹,他们受命在专案组会议上当众指证蒋毅;韩觉炮制了“平民英雄征集令”,买通人员陷害蒋毅;林涛之死系韩觉精心策划,七根手指的遗照属于伪造。
此外,录音还透露了叶子的身份,她是契丹贵族后裔,祖上曾奉萧太后之命守护乾陵。因为十二年前末代王子耶律卓奇的尸体被警方拖走,继而由文物局和博物馆方面公开展览,宗主要求她以霍列日的名义对侵犯先祖亡灵者加以惩处,同时夺回失踪千年又突然重现的龙纹玉镯和海东青,然后抢在各路对手之前开掘乾陵取出金简。
至于韩觉,录音带未就他的身份做太多透露,相较前者其目的似乎也很单纯,——他想借助李均和叶子,坐上刑侦大队长这把交椅。录音带主要揭露了韩觉的一系列罪行,对于案子的其他情节,李均在录音带交抵警方之前做了简单的口头供述。
审讯李均的时候,萧栎在场旁听。正如蒋、萧二人之前调查的结果,李均系李处温后人,他们都是韩德让原配妻子李氏的家族后裔。李均之所以联手叶子,是想借助她制造的乱象,算计家族旧敌蒋氏(耶律氏)和萧氏,夺取玉海东青和龙纹玉镯,进而把祸水引向对方,消灭包括叶子在内的所有知情者,独占乾陵金简。
案情的复杂诡谲超出了萧栎的预料之外,更令她意想不到的是,打开乾陵的钥匙除了玉海东青和龙纹玉镯,还需要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当李均讲出这个东西后,萧栎立即想到了翠坪山庄的小青花和井下祠堂那幅画卷,诸多谜团豁然开朗。果然,她和蒋毅并非案件的旁观者或经历者,而是处于一个巨大阴谋的核心!本来,她并无打算参加警方清剿惊云涧的行动,是这个消息让她改变了选择,她无法回避,惟能深入虎穴直面凶险。在当前局势下,把萧雯留在梓平是不安全的,因此只能带着儿子同赴前线。
惊云涧。
韩觉所率的先遣队找到对方巢穴后,即展开全面清剿。虽然他们装备占优,但人数偏少又不熟悉环境,而对手准备充足早就布下天罗地网,且深谙巫蛊之道惯能以逸待劳,几番苦战伤亡极为惨重,待后援队伍到达时,先遣队伍已经打散,韩觉亦下落不明。
此刻地下王国的大殿上,肃立着数十位长发过肩、戴着额链、披覆铠甲、手握战刀的武将,他们的宗主正伏在地上进行一个极为特别的祈祷仪式。祈祷完毕后,宗主开始向各位将领训话,要他们“为最后的契丹血脉和先祖的荣誉而奋勇搏杀,霍列日将保佑他们成功歼灭一切来犯之敌。”还称,地下王国将“开辟新的历史,届时军队将获得无坚不摧的能量,让昔日的敌人匍匐在脚边发抖,人民将离开漆黑阴冷的山洞,到灿烂的阳光下享受连绵不尽的福祉”。
随后,副宗主汪志得一一分派任务,包括王福胜在内的诸将领各自领命而去。大殿只剩下宗主和汪志得二人。
“我在闭关的时候交托过你,要用非常手段惩罚那些亵渎祖先亡灵的人,让他们因诡秘的死亡产生恐惧,因恐惧而对凶手持以敬畏之心,这本该是一场完美的猎杀。”宗主歪靠在椅子上,双手握着权杖,语气一改适才的英武与豪壮,变得有几分颓废和萎靡,“可现在,数百警察踏破家门,宁静的家园变成了血腥的屠场。倘若族人不保,我华士召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宗主莫要悲观。”汪志得倒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虽然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预料,但总体形势仍为我们所掌控,那些警察知难不退只能自讨苦吃。何况海东青和龙纹镯已先后落入我手,如今又拿到了蒋毅和萧栎,乾陵金简唾手可得,早晚都是一场完胜啊!”宗主冷笑一声,有意无意道:“此番愿景甚是美好,只怕有人故意引狼入室,设下巧计借刀杀人。我等个人安危事小,数万族人前途命运为大,故奸险之徒不可不防啊。”
“宗主!”汪志得单膝跪地,右手抚在胸前,仿佛剑戳于心痛不可当,“志得跟随宗主多年,自认已是心腹之交,不想宗主竟如此猜忌。既然信不过,还请宗主下令把我处死吧!”宗主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近前把他搀起:“我不过随口说说,并无影射之意,你这是为何。”汪志得泣泪道:“我愿再次向霍列日发誓,终生追随宗主绝无二心,有违誓者天诛地灭!”
“你的忠心我何尝不知,否则就不会让你做副宗主。”抓住对手的手按在掌心轻轻拍了拍,宗主又道:“但当下属于非常时期,若有行为不轨者,无论远近亲疏需格杀勿论。”“属下明白。”汪志得躬行礼匆匆退下。宗主凝望他的背影,神情耐人寻味。
百灵从石柱后走出,朝汪志得所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小心翼翼问道:“他跟你是八拜之交,素来忠心耿耿,怎么突然怀疑起他来?”“你在偷听我们讲话?”宗主鹰隼一般盯着她,“知道我最恨的是什么吗?”百灵惶恐不安地垂下头。“是忤逆,不忠和背叛!”宗主上前几步,一把锁住她喉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过的那些丑事!”百灵试图拨开他的手却是徒劳,渐渐因窒息而脸色青紫。
“你这个毫无廉耻的贱人!”宗主松开手,换做一纪响亮的耳光,打完之后慢慢坐回椅子里。百灵瘫软在地,抚着脖颈喘气:“你为什么不杀了我?”“我真该早一点杀死你,那样的话,就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乃至第四次的背叛。”宗主继续怒视着她,“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跟汪志得私下苟合,从我身边偷走解药,还放走了那个姓丁的警察。而你所做的一切只为了那个姓曾的老头儿,今天到这儿来仍是想为他求情,我说的没错吧?告诉我,你跟他什么关系?”
“不,不是这样的。”百灵使劲摇着头,眼睛里透出惊惶和恐惧。“你最好不要立刻承认,我担心会忍不住杀了你,这样的话就太过便宜你了。”宗主用权杖指着对方的鼻尖,“我要暂时留着你的性命,等事情彻底弄清楚了,再新帐旧账一起算!想想唐苏和莱罕那帮家伙的下场吧,他们不过是个帮凶和替死鬼,背后的撺掇者我知道是谁,待时机一到,我会让他受到残酷一百倍的惩罚,所有背叛我的人,都必须为其行为付出代价!”
说完宗主欲起身离开。百灵跪行几步,拽住他的衣袖哭泣道:“宗主,是我偷走解药放走那个警察的,所有的错我来承担,求你不要再滥杀无辜了。我跟曾先生也是清白的,看在他献出龙纹玉镯的功劳上,求你放过他吧。上天有好生之德,霍列日也不会容忍你继续残暴下去——”“听着,我是看在你生了两个女儿的份上才让你活到今天,别太不知足了!我再强调一遍,最好不要现在就讲实话,更不要考验我的耐性!”言毕,宗主拂袖而去。百灵伏在冰冷的地面,火坛映红她脸上两行绝望的泪水。
燕秀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关在一间黑暗的地牢,门外守着两个包着红裹头身披黑铠甲的卫兵,火坛的亮光透过栅栏木门射进牢房,可见地上人骨散列,臭虫横行。她强使自己保持镇定,并伸手检索了一下:除颈窝外没有增添新的伤痕,但背包以及包里的相机、笔记本、电池、钢笔等全都无影无踪。“你醒了?”萧栎靠在黑暗深处的石墙上,她已经熟悉这里的环境,正把一枚磨尖的骨棒戳进墙体的缝隙。
“这是什么地方?其他人呢?”燕秀凑过去,朝缝隙里看了一眼,“你这是做什么?”萧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瞧瞧栅门外的卫兵,然后抽出骨棒。燕秀这才发现,石墙的缝隙已被钻出一个小洞,直通另一间地牢。通过小洞可依稀看见,两个男子正在谈话,只是距离比较远他们的声音也比较小,听不清谈什么内容。
谈话的是蒋毅和曾叔。曾叔万万没想到,千方百计所要躲避的蒋毅,最终还是跟自己碰了面,而且是在这种地方。
面对蒋毅的质问,他毫无保留地讲述了自己盗窃龙纹玉镯并与敌方展开交易的经过。据曾叔交代,他们曾家也是大族后人,与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曾国藩属于血缘宗亲。清亡后家族趋于没落,他在蒙难梓平的时候为蒋父所收留。蒋家的背景曾叔本一无所知,对龙纹玉镯也只是稍有耳闻。一次,在跟蒋父的交谈中偶然获知他从国外赎回了龙纹玉镯,就藏在他的一间密室里。
蒋父对曾叔还是比较信任的,主动透露过有关家族历史的一些背景,还跟他探讨要不要把真相告诉蒋毅。玉海东青的突然遗失,尤其是连环杀人案的爆发,最终使蒋父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不愿让后代子孙再卷入历史的血雨腥风。因此,他最终决定把龙纹玉镯作为个人财富,而非“再造乾坤”的家族使命传承下去。
对于龙纹玉镯和密室的具体所在,蒋父从未透露半点线索,毕竟曾叔终是外人。而曾叔也从未产生过任何非分之念,直到某一日遇到汪志得和叶子。为换取“失心汤”的解药,曾叔才不得不打起龙纹玉镯的主意,并开始在暗中为他们做事。经常接头的是叶子和王福胜,一个偶然的机会,曾叔通过偷听对方讲话,获知了他们正在策划的整个阴谋。
那夜,蒋毅探查井下密室被曾叔无意中发现。待蒋毅走后,曾叔悄悄溜到前者的房间,找到机关下到井底,取走了龙纹玉镯。因感念于蒋家的恩德,同时考虑到自身安危,曾叔特意在窗台留下一个糖人,以暗示的手法揭露敌人企图,希望蒋毅能领会其用意,抓住线索尽快找到突破口。
保险起见,曾叔先弄了一只假玉镯,约王福胜在桥下交易。不料过程中碰到韩觉,还以为他发现了什么,但实际不是这样。曾叔诧异地发现,韩觉并非为玉镯而来,而是在跟叶子约会,看上去二人的关系甚是亲密。再后来,蒋毅、萧栎和丁小秋赶到,那个时候,王福胜已把假玉镯取走了。
果然,王福胜拿到玉镯后只给一半解药。曾叔不甘受辱,到惊云涧找汪志得理论。在争夺真玉镯的过程中曾叔不慎坠下山崖,被名唤吴喜梅的老妇救起,并在后者帮助下逃离惊云涧,到肃康一家养老院做了护工。再后来,丁小秋找到曾叔,为他带去了另一半解药。本以为事情就此过去,不想数日后再度受到王福胜要挟,只好携玉镯二赴惊云涧。结果,玉镯被对方夺去,人也被关了起来。
听完曾叔的讲述,蒋毅心生三点疑窦:一,曾叔是否进入井下祠堂,《宗庙藏稿》缺少的几页是否被他撕除?对于这个问题,曾叔表示,他知道蒋家有些东西是绝对不能动的,因此多年来从未跨越雷池半步。盗走龙纹玉镯是出于无奈,但根本不知井底还有一座祠堂,更没见过什么《宗庙藏稿》。曾叔否认也在情理之中,的确,他撕毁《宗庙藏稿》缺乏足够的动机,至于会不会是祖父或父亲出于保护后代而亲手撕去,就不得而知了。
二,是丁小秋的死亡。听闻丁小秋被人杀死,曾叔甚是惊诧,同时坚决否认是自己下的毒手,称丁小秋救过自己的命绝不会恩将仇报,为了逃走只将他打晕在门口。蒋毅勘察过现场,大体与曾叔所讲相符,后者也不具备那般干净利落的杀人手段。三,是汪志得二讨龙纹玉镯,以何为要挟?曾叔见避之不过,只好硬着头皮讲述了他跟百灵的私密情事。
蒋毅问他们是否生有儿女,曾叔本能地摇头称不可能,一夜夫妻而已,再说也不会那么凑巧。蒋毅又问,是否见到过与百灵容貌极为相近的女子?曾叔随即想到燕秀,紧接着又想到了丁小秋第一次到养老院见他说讲的那番话,眼睛慢慢瞪大……
就在曾叔讲述如何盗取龙纹玉镯的时候,萧栎就刻有“百川归海”字样那块玉佩的来历问询了燕秀。燕秀对萧栎并不存在戒心,遂把玉佩的来历连同自己的身世告诉对方,言谈之中还提到了曾叔,尤其第一次见到曾叔所产生的那种难以名状的怪异感觉。在萧栎的有意引导下,燕秀还回想起了一个小小的片段:尚在肃康养老院的时候,她去拜谢曾叔,在他窗台上地竹筒里看到一个糖人,样貌与自己非常相像。问其何人,曾叔答,那是他曾经爱过的一个女人。
燕秀这番话,使萧栎想起了她和蒋毅在看到曾叔床头刻绘的一副女人头像时,曾经作出的一个推论:除了燕秀和叶子,还有一个与之容貌相近的女子,这个令曾叔思恋多年的女子即是百灵。现在看来,燕秀和叶子极有可能是百灵和曾叔所生的一对孪生姐妹。当萧栎把这个推论告诉燕秀后,燕秀的神情跟曾叔同样错愕不已,连问好几个“怎么可能?”
“啪嗒”!骨棒透过石壁上的孔洞坠落到地牢另一侧。蒋毅听到声响警觉地转过身,根据骨棒所在的位置很快与萧栎取得联系。蒋毅刚问了句“你怎么也在这里”便听到一串脚步声,随即牢门外的石墙上映出一个黑影。
“奉宗主命令,带所有人到偏殿相见。”来者是个女人,她的嗓音听起来非常干涩,像是故意压挤着嗓子在说话,“这是我的腰牌。”过了一会儿,卫兵拿钥匙打开牢门,冲里面高喊着:“出来出来!”蒋毅看到,一个穿黑斗篷的人站在门口,她的斗篷很大,几乎遮蔽大半张面孔,加之逆光根本看不清面容。
这时,隔壁的牢门也打开了,卫兵粗暴地朝里头嚷嚷着。蒋毅第一个跨出牢门,经过黑斗篷身边的时候,特意看了她一眼,虽然只看到鼻尖以下的部分,但足以肯定此人正是早有耳闻却从未曾见过的神秘人物——百灵。走到牢门口,曾叔忽然停住了脚步,望着黑斗篷眼睛变得迷离起来。黑斗篷略略偏过脸,憋粗声音吼道:“还不快走!”这是一个暗示,蒋毅心领神会,他伸手拽了一下曾叔,后者才极不情愿地离开。
在黑斗篷带领下,蒋毅、萧栎、燕秀和曾叔依次走出地牢。鉴于当下环境,彼此间虽互相关注但未有太多交流。经过一条长廊,黑斗篷忽然停下脚步,紧接着,周围亮起数十只火把,——他们被一大群身披铠甲的士兵包围了。“你们想干什么,误了宗主的大事你们吃罪得起吗?还不赶紧让开!”黑斗篷举起手中的腰牌,向对方发出喝令。士兵们置若罔闻依旧保持围攻的姿态。“她在假传指令。”蒋毅低声说。萧栎却摇摇头:“我看是起了内讧。”曾叔刚要上前,围困者自动散开一条道,汪志得从里面慢慢走出。
黑斗篷不再压挤着嗓子说话:“你这是什么意思?”汪志得不紧不慢道:“这帮入侵者非常彪悍,我怕你孤身一人吃了亏,特带人前来接应。”黑斗篷挥了挥手:“副宗主多虑了,我这里不需要,你请回吧。”“等等!”汪志得伸出一只手臂拦住黑斗篷,进而取下她手里的腰牌捻了捻,冷笑道,“这腰牌确是宗主给你的吗?”黑斗篷似有心虚,夺回腰牌并大声呵斥:“大胆,小心我拿你到宗主那儿治罪,还不快让开!”汪志得哈哈大笑,笑毕吩咐属下:“此人假传宗主指令,给我拿下!”
立即有两名士兵冲上去按住黑斗篷,黑斗篷嘶声呼号:“汪志得你反了?”汪志得做了个“带走”的手势,随后,走到蒋毅和萧栎面前。“游戏马上就要结束了,很荣幸与各位一起见证最后的时刻。”汪志得背着手左右打量蒋萧二人,“正因为有你们的参与,这个游戏才如此精彩。”蒋毅应道:“你太心急了,现在还不到最终盘点的时候。”萧栎接着说:“心急是心虚的一种表现,你越是努力表达你的自信,就越是暴露你的外强中干。”“很好。”汪志得眯起眼睛,嘴唇微微努起,“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吧。”
百灵被推进一间黑暗的地牢,等适应里面的光线后,发现石墙边站着一个人。走近看,只见那人披头散发赤裸着上身,呈“大”字状被钉在身后的一排木桩上,看上去鲜血淋漓、奄奄一息。“宗主!”百灵终于认出对方的身份,扑过去试图将其救下,由于不得要领,疼痛迫使宗主发出一连串呻吟,随即慢慢睁开眼睛。百灵泣泪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谁要这样对你?”宗主微微抬起脸,狠狠啐了她一口。
“你这个贱人!”宗主怒目圆睁,“我真是瞎了眼,没看出你竟然是个如此阴险狠毒的女人。我若不死,定把你跟汪志得这对狗男女碎尸万段!”百灵无辜地摇着头:“不,我没有跟汪志得合谋害你,我没有!”“不要假惺惺了,如今落在你们手里,随便你们怎么处置。只是——”顿了片刻,宗主换做一种哀求的语气,“要是还有一点人性的话,求你们放过叶子,毕竟她是我身边唯一的女儿。”
百灵痛哭着跪在地上,紧紧抱住宗主的腿:“不是我,我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不知道啊!”“你这是要干什么?去救那个姓曾的?”宗主似乎刚刚注意到百灵的装束,“为了他,你一次又一次地背叛我,我就那么遭你厌弃吗?”百灵无言只是痛哭。“罢了,随他们去吧。”望望头发凌乱的百灵和紧锁的牢门,宗主的眼睛一点点悲悯起来:“难不成你也成了他的阶下囚?汪志得居然连一点旧情都不念,他真是个畜生!”
牢门“吱嘎”一声打开,汪志得屏退左右背着手进入。宗主怪啸一声,整个身子剧烈扭动,若非其手脚被被牢牢钉在木桩上,他准会把对方撕成碎片。“你们都站着干什么?快把这个叛徒抓起来!”宗主冲为守在外面的卫兵们吼道,“为什么不执行命令,你们都反了吗?”汪志得冷冷哼出一声笑:“宗主不要白费力气了。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人心向背岂能强求。”
宗主咬牙切齿道:“好一个人心向背,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杀死我这个结义兄弟,又怎么面对所辖的数万子民?”汪志得道:“宗主之位应择贤而继,作为统领,这些年来你失政失德庸碌无能,残酷暴虐狂妄贪婪,终才酿成今日之祸。身为副宗主,志得不敢苟且偷安,惟能挺身而出拯救万民于水火。至于你们,我会命人好好照应,我要留着你们的性命,跟我一起见证历史的新纪元!”
汪志得话音未落,即有一道寒光刺向咽喉。幸得他眼疾手快,精准地拨开了那支闪闪发亮的匕首,并把不甘失败试图再度行刺的百灵推翻在地。“来人,把她绑起来!”汪志得朝牢门外招呼了一声。两名卫兵进入,用绳索把百灵的手脚捆绑好丢到宗主脚边。汪志得扫了二人一眼,吩咐道:“把他们看好了,凡接近此门者,一律格杀勿论。”
一具面目狰狞的骷髅双膝跪地,两手捧起一只熊熊燃烧的火坛,火坛的光亮映红了这个不足三十平米的诡秘空间。
这是一座神庙样的建筑,周围镶嵌着线条抽象的浮雕,四角各矗一座巨大的人形塑像,顶面绘满了玄秘莫测的图案。汪志得一改昔日的黑色长袍,换了身明黄色打底、橙色祥云和蓝色海东青交织的服饰,他手捧一只黑色的罐子,眼睛半闭口中念念有词。王福胜站在撑着火坛的骷髅旁边(当然那只是一座石雕),装束同样的怪异,他牢牢盯着对面的石壁:那里竖着两根粗大的木桩,蒋毅和萧栎被分别绑在上面。
汪志得慢慢停了口,睁开眼睛,望向尚在昏迷中的被缚者。王福胜会意地举起右手,身后的两个黑斗篷立即上前,分别剥开蒋萧二人的衣袖,用尖刀在他们的手臂上划出一道口子,让鲜血顺着指尖滴进事先准备好的瓷瓶里。完了又分别掰开他们的嘴,塞入一粒药丸状的东西。这时王福胜躬身奉上一只木匣,汪志得左手托着罐子右手将木匣翻开,只见表层是一张经过复印放大的乾陵方位图,下端则是黄绸缎紧紧包裹的龙纹玉镯和玉海东青。
“哈哈哈哈……”汪志得发出得意的狂笑。蒋萧二人陆续从昏迷中醒来,后者因伤口的剧痛而皱起眉毛,前者则若无其事地问道:“两位是演双簧还是唱大戏呢,可否告诉我,这算是哪一出?”王福胜面若猪肝,迟疑数秒才应道:“别着急,会让你们死个明白的。”“蒋大队长是我最为敬佩的一个对手,只是你也没想到吧,我才是整个狩猎行动中最完美的猎杀者。”汪志得收住笑,踱到蒋毅跟前慢条斯理地说,“我知道你的心里有很多疑问,在此不妨实话告诉你,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跟你一样我也是皇族后裔,曾经背负着振兴家族复国定邦的使命,不过我是女真人。我的祖上本姓完颜,大金灭亡后家族四处流散,后裔改为汪或王姓。王福胜跟我一样也是完颜氏的后代,相比其他同族,我们的血统最为纯正,遥远的沙漠深处有我们与世隔绝的独立王国。三十多年前部族起了内乱,我和我的女人以及王福胜逃出重围来到肃康,然后投奔了宗主。”
“因为我的聪明才干,宗主给与了充分的赏识和信任,我跟他拜为结义兄弟,后来还当上了副宗主。自从有了我和王福胜的协助,宗主便不再像往常那样勤于料理政事。这为我攫取更大的权力、树立更高的威望,以及最终的反戈创造了条件。当然,我和王福胜的身份宗主是一无所知的,否则当初他就不会收留我们。因为他们的祖先是契丹人,契丹和女真有着上千年的恩怨,私交敌族对双方来说都是大逆不道的罪行。”
“对我来说,复国定邦早已成为幻梦,但祖先的教诲和部族的命运一刻也不敢忘。十二年前,有人在梓平发现了耶律卓奇的陵墓,宗主立即派人前去发掘,因为墓中藏有契丹二宝之一的玉海东青。不想引来警察,在战斗中你们杀死了我的儿子汪强。得知这个消息,我的女人悲伤离世,我也发誓一定要为我儿子报仇。数年后,失踪已久的龙纹玉镯出现在蒋家,这再度刺激了宗主的神经,他务必要拿回另一件属于先祖的遗物。”
“因此,我开始怂恿宗主,让他对那些冒犯耶律卓奇的人加以惩罚,用一场完美无痕的猎杀消灭辱尸者,震慑其他当事人收回先祖宝物,同时让警方因缺乏线索知难而退,从而放弃对案情的进一步追查。宗主同意了,所以我获得了实施整个计划的最好契机。十二年来,我早已经摸清了所有猎杀对象的生活习惯,掌握了每一个对手的个性特征以及家族背景,完成了以李均为外援、王福胜为内线,叶子、阿文阿武两兄弟和曾老头为工具的所有布局。”
“杀人的具体方法由叶子确定,但在执行中,我会让阿文阿武在死者喉部留下两个指洞。有了这个暗示,你们便能慢慢抓住线索展开调查,最终兵发惊云涧。等你们斗得两败俱伤,我正好出来收拾残局,然后用玉海东青和龙纹玉镯打开乾陵取走金简。这种窃夺,远比消灭一个民族的肉体和灵魂更有意义。事实即将证明,我们不单赢得了历史,还赢得了未来。哦,差点忘了,想要打开乾陵除了龙纹玉镯还玉海东青,还需要一样东西,那就是你们——作为耶律皇族和萧氏后族直系后裔的鲜血。”
“很遗憾,如此精彩的内幕你们知道得有些晚了。因为我将不得不结束你们的生命,无论作为完颜氏的后裔,还是整个案子的幕后元凶,我都不得不这样做,虽然我一向都很敬佩你们。”讲到这儿,汪志得打开黑色罐子,把一股暗红色的粉末泼洒到蒋萧二人身上,“不要有所怨恨,这是命运的劫数,痛苦是短暂的,死亡后的平静才是永恒。”
泼洒完毕,汪志得捧过木匣离去。王福胜关闭石门,站在外面通过一口小窗朝里探看。只见空间四角的“巨人”慢慢张开口,从里倾泻出一股赤红色的急流,急流落地后迅速散开,然后不约而同地朝挣扎中的蒋萧二人奔涌过去。
洞穴深处。
山岩后探出一大一小两颗脑袋,这是孙剑和萧雯。后援部队离开半个钟头后,他们还是抛下车中睡觉的司机,按队伍行走的路线悄悄跟了上去。由于进入洞穴后迷失了方向,他们在黑暗中兜了一大圈,最终循着光亮找到了这里。眼前是一口直径约七八百米的大坑,探头往下看,见大坑有近百米深整体呈瓮状,——洞口略小腹部增大底端又逐渐收小,底部烈焰熊熊,大概填满了燃烧的火炭。
瓮穴(暂且这么称)螺旋向下分为十五个层级,每级有着五米左右的落差,而每一层又呈环状分布着密密匝匝的窑洞,总共算起来,足有一千多口,看样子这是地下王国的居住中心。瓮穴顶端所应对的岩石被凿出几个不规则的洞,依稀能够看到外面的天光,很明显,这几个洞的作用是为了把瓮底产生的一氧化碳排放出去。
远处传来的枪声时急时歇,此地却一片出奇的宁静,大概突如其来的战争使居民们都躲了起来。孙剑和萧雯不敢久留,匆匆从这里离开。走出没多远碰到一群人,前边是个身穿黄色长袍的老头儿,身后跟着十来个举着火把的士兵。待那群人走远后,孙剑和萧雯选择了与他们目标相反的方向。
在漆黑的廊道中走了约两百多步,再次看到微弱的亮光,紧接着听到萧栎的声音,仔细听,好像是在斥骂王福胜。二人悄悄溜过去,在“神庙”不远的一座雕像后潜伏下来,通过石门上的小窗,他们看到了被缚的蒋毅和萧栎。“妈妈——”萧雯几乎喊出声来,孙剑忙掩住他的口。
守在门口的除了彪悍的王福胜,还有两个全副武装的卫兵,硬拼是绝对不行的。孙剑和萧雯一阵耳语,然后由前者引开王福胜及两个卫兵,后者利用娇小的身形从石门的窗口钻了进去。
“妈妈,我来了!”萧雯从窗口跳下,脱掉外套拼命挥舞,试图驱走那些已经围困到蒋萧二人脚边的花碟娘。“雯雯?你怎么在这里?”来不及多问,萧栎吩咐儿子道,“快,妈妈口袋里有个白色瓶子,对就是它,绕着我们浇一圈,快!”随着一股甜甜涩涩的味道,一座“白线大坝”拦住了汹涌而至的赤色洪水。萧雯攀上木桩,替母亲解开绳索,萧栎又帮蒋毅解开。
见那些花碟娘仍然困守不离,有的还扑棱着翅膀意欲发动空袭,萧栎扯掉粘有暗红色粉末的外衣远远抛开,蒋毅则脱去外套,用它勾缠并拽倒附近的骷髅柱,火坛“咣当”落地,从脚边烧出一条路。萧栎拉上儿子跳出包围圈,快速找到石门上的机关,蒋毅负责断后确保大家安全逃离。
跑出神庙不远撞到一个人,原来是孙剑,他甩掉王福胜及两个卫兵的追踪悄悄折了回来。蒋毅问孙剑是否见到汪志得,并描述了他的外貌体征。孙剑立刻想到那个穿黄袍的老头儿,称见到过,表示愿带他们去追。萧栎提议还是先找一下燕秀和曾叔,会合警察队伍后再联合展开行动,蒋毅想了想表示赞同。
此时此刻,后援队伍在总领队率领下正乘胜追击一小撮负隅顽抗的对手,纷繁交错的手电光线中满是敌兵的尸体。经过几次战斗,“王国兵团”再未组织起成规模的进攻,就眼下情况来看,敌兵的主力已消灭殆尽,警方基本上控制了局势。奇怪的是,穿梭洞穴各处一直未见到韩觉,也未发现蒋毅、萧栎等人的影踪。
“哒哒哒”一梭子弹,又倒下几个逃亡的敌兵,只剩一人窜向远方的黑暗里。总领队率人扑过去,追了百余米黑影消失,前面又是一条哗哗流动的暗河,无奈大部队只能到别处搜寻。警察离开后,黑影从一道岩缝中钻出,它没有携带任何照明设备,迅敏快捷地穿过重重黑暗,奔上宗主议事的大殿,殿上的火坛映出了她的面孔,——这黑影便是叶子。
叶子头发蓬乱衣衫残破右肩还受了伤,见大殿上无人,遂提着马刀来到后殿,而后殿也空无一人。她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打算到宗主的住所看看,在经过一条长廊的时候,忽然听到宗主歇底斯里的咆哮,循着声音找去,最终在一座隐蔽的牢里发现了被缚的华士召和百灵。
还未弄明白怎么回事,叶子就遭到地牢卫兵的疯狂砍杀。但那些卫兵岂是叶子对手,三下五除二就被解决掉。叶子用染血的马刀劈开牢门,救下受困的阿爹阿妈。解救过程中,华士召一个劲地咒骂汪志得,叶子这才得知自己一向敬重和信任的副宗主原来是个政治骗子,是他把十几代先祖苦心经营起来的地下王国害到了这步田地!
残灯料峭的大殿上,华士召斜倚着宝座,少数几位仍忠于他的将领跪在殿下痛哭流涕,所有人都在为过分相信汪志得和王福胜追悔莫及。哭了一会儿,华士召站起身来,告诉身边的叶子和殿下的将领,让他们不要绝望,因为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他将封闭各个出口,然后亲自披挂上阵,率领将士们同那些入侵者和背叛者展开最后的决战。
言罢,华士召走到身后那座群狼浮雕前,抠掉画面中心凸起的一轮圆月。只见下方有个直径两寸左右的梅花状按钮,他双手握住并旋转,四周传来“嘎嘎吱吱”的响动,仿佛地壳深处的岩层受到压挤后产生的丝丝断裂。与此同时,守在洞口的警员看到一扇厚重的石门抖着灰尘自上而下垂落,很快地面发出剧烈的震颤。汪智得等人只差几步就要抵达洞口,突然降临的一道黑幕遮蔽了他来不及错愕的面孔。
“不!”汪志得扑过去用拳头捶打钢铁一样冷硬的石门,他立刻意识到,宗主获救了自由。连闯多个出口均遭封闭,汪志得率部众杀气腾腾奔到大殿,与正待出发的叶子等人撞个正着。叶子高叫一声“叛贼受死”挥刀劈向汪志得,王福胜从一名士兵手中夺过马刀闪身相迎,昔日搭档几乎没有口舌交锋直接杀红了眼,十来个士兵则同忠于华士召的将领混在一起恶战。
汪志得趁此空档纵上大殿,杀死两个女侍卫,刀逼华士召开启洞口机关。华士召秽语谩骂宁死不从,汪志得恼羞成怒举刀就刺。“住手!”百灵挺身而出拦在汪智得面前,“你们到底多有多大的仇恨,何苦非要以死相搏?”“给我让开!”汪志得一把推开百灵,顺势往前一刺,华士召将头一偏,刀刃插入宝座的雕花靠背。汪志得拔剑再刺,这次刀刃戳入了百灵的腹中。“百灵!”华士召扶住歪倒的妻子,汪智得也愣住了。
就在此刻,蒋毅、萧栎、燕秀和曾叔等人赶到。作为3.13案的幕后元凶,汪志得是蒋毅的首要擒拿对象,萧栎则立足大局联手叶子对阵王福胜。曾叔看到受伤的百灵,不顾一切奔上前查看其伤势,燕秀和孙剑留下保护萧雯。虽然王福胜十分勇猛彪悍,但两个对手也非寻常之辈,他渐渐难以招架,一不留神被叶子砍掉左臂,随后又被踹上一脚,飞身撞上附近的石柱昏死过去。
击败王福胜,叶子回刀杀向萧栎,后者赤手空拳加之脚上有伤,应对得不是那么自如。眼看萧栎吃亏,燕秀从地上捡起一把刀抛过来,萧栎精准地接住,拼力相搏慢慢扳回局面。叶子久不能胜,于是调转矛头袭向毫无防备的汪志得。汪志得背部被划出一个大口子,鲜血从长袍的裂缝中渗出。蒋毅打翻几个小卒,锁住汪志得一只手腕,在萧栎帮助下将其制服。叶子趁机取汪志得的性命,被蒋毅撩脚踢开,滚落到燕秀脚边。
叶子记恨燕秀适才的行为(帮助萧栎),顺势捅了她一刀,所幸后者穿有防弹衣没遭伤害。叶子又一刀斜挑,割开了对方的外衣,某样东西被刀尖拨中,“嗖”地高高飞起,从汪志得眼前掠过,落在曾叔身旁。那是一块母子海东青玉佩,虽然摔缺了块角,但“百川归海”四个字尚轮廓完整。看到它,百灵眼眶撑圆了,她突然挺直已经极度虚弱的身体,冲叶子喊道:“不要伤害她!”叶子回过头:“阿妈——”百灵望着燕秀哽咽许久,吐出一句话来:“她……她是你的亲姐姐!”闻听此言,叶子和燕秀四目相望,华士召和曾叔更是当场怔住。
“什么?”叶子难以置信地皱起眉毛,进而奔至百灵身边:“你是说,她就是二十几年前你丢失的那个孩子?”百灵少气无力地点点头。叶子捡起那块破裂的玉佩,又下意识地朝自己胸前摸了摸,再度看向燕秀,后者则揽紧萧雯,不让他看大殿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孩子,过——过来。”百灵用央求的语气对燕秀说,“让阿妈好好看看你。”
燕秀踯躅着站起身,看了对方一眼,又看了看曾叔,却终未移步。百灵轻叹一声慢慢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双目已经无神,声音亦近乎飘渺。“对不起,宗主。”她摸索着捉住华士召的手,“百灵只有来世——好好报答你了。”百灵的最后一束视线停留在曾叔脸上,三分柔情七分悲惋。曾叔抽噎着想为百灵擦拭腮边的泪痕,却被叶子狠狠推开。
叶子抱着母亲的尸体痛哭失声,其余人停止打斗,全把目光投向大殿。没有谁注意到,躺在石柱边的王福胜晃晃悠悠站起,慢慢走向蒋毅,就在他举起马刀的那一刻,殿外爆发出一声刺耳的枪响。王福胜眉心出现一个血洞,前后晃了晃“噗通”倒下。众人回眼看去,见韩觉站在前殿,双手持着枪,身后站了十来个身着警服的随从。
“杀了他!”汪志得喝令自己残余的部众,忠于华士召的将领亦拔刀相向,适才的冤家此刻同仇敌忾。可惜,那些勇猛的武士还未扑到跟前就被警察们纷纷击毙。韩觉打了个手势,警员们立即控制包括蒋毅和萧栎在内的所有人,并从汪志得手下那些人中缴获了装有玉海东青和龙纹镯的木匣。
“韩觉,叫你的人把枪口拿开,该对付的是他们,别忘了你对我们的承诺!”叶子大声喊道。“没错,因为你的帮助我才有了今天,可我也给了你需要的东西,咱们互不相欠。”说到这儿,韩觉走上大殿,近距离打量着蒋毅,“感谢参与狩猎者的游戏,在这游戏中间只有两种角色——狩猎者和猎物。而最精彩的部分莫过于角色的突然转换,此时此刻,不知蒋大队长有何感想?”
蒋毅冷冷应道:“的确十分精彩,不过,还有一件很可悲的事情。”韩觉挑了下眉毛,表示不明白。“最可悲的莫过于这个游戏的设计者,他总是自作聪明,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把自己设定为默认的赢家,认为就此掌控了每一个人的命运。殊不知这类游戏从来就没有人可以排除在外,设计者本身也是参与者。因此他丧失了针对角色变化的敏感反应,以至游戏行将结束,还不知道其实自己才是最大的输家。”萧栎顺着蒋毅的思路说下去,“醒醒吧韩觉,李均已经招供全部罪行,你的阴谋也已被揭穿,这个时候越是夸夸其谈结局就越是难堪。”
“别跟来这一套,我只相信眼前的事实。”韩觉不屑地回击,“你说的很对,游戏的设计者本身也是参与者,现在游戏行将结束,一切都掌握在我的手里。所以说我才是最完美的猎手,也是整盘游戏最大的赢家。你说我输了,我倒是要看看,谁还能扭转这个结局?”话音未落,殿外传来一声枪响,随即韩觉单腿跪地,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紧接着又是一枪,他双膝跪地,手枪也落在地上。
所有人循着枪声望去,见一老者正走上殿来。那人宽额高鼻虎目剑眉,顶着一头白花花的头发,尽上了年纪,但骨骼和肌肉形成的张力,即便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见了也会甘拜下风。惊诧之余,燕秀喊出了他的名字:“老龙?”韩觉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你……你到底是谁?”老者未予理会径直走上大殿,当众摘去了的发套和胡须。警员们一阵瞠目结舌,然后纷纷向他敬礼:“罗处!”
众人因新的焦点而再度分神,汪志得趁机撞开看押自己的警员,夺走那只装着宝物的木匣匆匆逃走。警员们见状纷纷去追,汪志得打翻几个跟得最紧的,钻到殿侧一尊雕像身后。警员们追过去,见一道暗门刚刚关闭。两名警员脚踹暗门不慎触发机关,被雕像眼孔中射出的利箭当场杀死,其余警员一部分留下来料理同伴的尸首,另一部分绕道继续追赶。
“果然是你。”萧栎走到罗凯跟前,“看来我的直觉并没有错。”罗凯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萧栎不再持有往日的敬意,她的态度和语气就像对待一个熟悉的陌生人:“你用假死几乎骗过了所有人,可我到太平间检验尸体的时候发现一个问题,那具尸体喉部的指洞是在他死后留下的,这不符合连环杀人犯一贯的作案手段,当时我就怀疑你可能并没有死。”
罗凯点点头:“这的确是个很大的疏漏,为防止你们再次探查从而发现更大的破绽,我多次安排小秋到医院的太平间,对那具经过易容的尸体进行修饰和维护。”蒋毅问道:“既然有足够的把握来应付,为什么还要选择假死?”
罗凯哼笑一声:“想杀死我,他们还没有这个能耐。那天我穿了防弹衣,子弹根本没对我造成伤害,隐藏车里的也根本不是什么凶手,而是那具经过易容的尸体。在丁小秋的协助下,我们迅速完成了身份转换,所谓逃走的凶手其实就是我自己。当然,能如此的天衣无缝还得感谢韩副队的帮助,他安排人破坏配电箱制造了一团漆黑。”
瞥了韩觉一眼,罗凯转对蒋毅说:“假死是为了将计就计,以便化被动为主动,把潜藏的对手从阴影中揪出来。狩猎游戏的最高境界,并非对角色的完全掌控,而是在适当的时候让自己退出局成为一个旁观者,待游戏快要结束的时候再参与进来,慢慢地清点猎物打扫战场。”说完,他转望萧栎:“你接着刚才的话说。”
萧栎道:“第二件事发生在惊云涧,那日汪志得和曾叔争夺龙纹玉镯,警方做了干预,就在三方胶着之际,忽然有局外人从不同角度开了枪。一枪打伤了曾叔,另一枪打伤了汪志得。后来大家知道打伤曾叔的是王福胜,但对于打伤汪志得的则一直毫无头绪。而我觉得,这个人只能是你。再后来,我在肃康那家养老院发现了一个跟你十分相像的人,即燕秀说称的老龙。我查了他的资料档案,虽然背景资料跟你完全不符,但我坚信此人一定是你。”
“你为何要这么做?”蒋毅拧起眉毛。“为了整个游戏的顺利进行。”罗凯的嘴角微微挑起,“在这场游戏中,我大多时间是一个旁观者,可一旦形势的发展偏离了预定方向,我就不得不插手,以确保它回到正确的轨道上来。”“我明白了。”蒋毅长长吐出一口气,“你才是这个游戏的设计者和规则的制定者。”罗凯并不否认:“没错。十二年前我就开始研究和布局,现在终于到了将要收尾的时候。可笑的是,有个狂妄而且愚蠢的家伙,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自己所扮什么角色,眼看死到临头却还在这里夸夸其谈。”
韩觉冷笑一声,试图努力站起,但一番挣扎还是被迫跪下。罗凯迎着众人或惊诧或疑惑的目光继续讲道:“很多人发现,3.13专案组的人员构成有着一定玄机,但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现在我来告诉你们。蒋毅和萧栎分别是大辽皇族耶律氏和后族萧氏的后裔,王福胜则是大金皇族完颜氏的子孙,他的内奸身份其实十二年前我就已经知道。韩觉嘛,说起来也是大族出身,他的祖先是赫赫有名的韩德让,正因为这个,我才把他从肃康公安局借调过来。整个专案组里,只有丁小秋的背景比较单纯,他是我为将来出局而提前设定的眼线。所有这些安排,都是为了游戏能够顺利进行。”
“这么说,丁小秋是你杀害的?因为他破坏了游戏规则?”蒋毅紧盯着罗凯。罗凯摊开双手:“我很无奈,游戏还远远不到该结束的时候,不论任何人,只要触犯规则都该受到惩罚。”萧栎紧跟着问:“孙健的死亡,也归你所赐吧?”“不愧是公安学院的双子星。”罗凯从衣袋里摸出包烟,抽出一支用打火机点燃,放进嘴里吸了一口,把烟雾通过鼻孔长长喷出,“可是,你们终究无法揭开整个谜底,还是由我来公布所有答案吧。”
“十二年前的辽代古尸案,就像一根毒刺插入我的心脏,在全身的血管里,每天每夜都流淌着屈辱和痛苦。我一直弄不懂,为什么在大功即将告成之际发生了那样的事,使得一场注定的胜利变成可耻的完败。通过调查我才渐渐明白,原来当初的常务副市长李均,同样有着非同寻常的家族背景,他的先祖李氏是大辽名臣韩德让的妻子。而韩德让与萧太后关系暧昧,为除掉这块绊脚石,萧太后派人杀死了李氏。从此,李氏后人对萧家、韩家甚至在当时选择纵容的耶律家有了刻骨的仇恨。”
“辽代古墓出土了玉海东青,玉海东青则牵系着另一件传奇宝物龙纹玉镯,而这两件宝物又关乎着大辽皇族的最后家底——乾陵金简。因此,李均毫不犹豫地插手了此案,他不可能通过手中的权力巧取豪夺,只能悄悄撒开一张巨网,让它慢慢地下沉,直到所有的目标对手、犯罪伙伴和知情人全部钻进去,然后一概杀死,从而神不知鬼不觉地达到目的,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滴水不漏。”
“我是个知情人,迟早逃不出它的巨网,为作应对,我找到了参与玉海东青鉴定的文物专家孙健,跟他达成了一项交换协议。他答应提供我所需要的一切研究资料,并帮助我实现最终翻盘,我帮他得到玉海东青和龙纹玉镯然后找到乾陵,让他圆毕生之梦。十二年后,预料中的猎杀如期而至,我立即重建了早就筹备好的专案组。那个时候李均已不再是政府官员,机会的天平开始向我倾斜。我当然知道,翻盘需要代价,不光自己,还有身边的同伴,甚至一些无辜者都可能付出生命,为此我犹豫过挣扎过,但猎杀的快感和成功的狂喜迫使我必须接受冒险。”
“孙健之死只能怪他过于自作聪明。他以为我真的被杀死了,进而把合作的目标转向你们。若非我及时找到他,他一定会把我们之间的事全抖出来,以换取你们的信任。那天夜里,我给他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还没死,并谎称已经找到了乾陵地图,让他帮忙查找开启乾陵的关键程序。半个钟头后他给我回电话,兴奋地说他在那本《契丹珍史》中找到了。我说很好,把我送你的君山银针取出来多煮点茶,我待会儿过去,咱哥俩好好庆祝一下。但我一直没过去,他在兴奋和焦灼中独自喝了起来,最终诱发心脏病死亡。”
听到这儿,一旁的孙剑忍不住要扑上去:“原来我爷爷是被你害死的,你这个杀人凶手!”燕秀死死拖住他:“稍安勿躁,让他继续讲”。
罗凯手中的烟已经燃尽,他丢掉烟头瞟了孙剑一眼,转而望向韩觉:“历史上的韩德让功高盖世,却终不能得正统,到头来不过是皇家用来平衡各方利益,巩固其家族统治的工具罢了,而这也正是你在专案组里所起到的作用。”韩觉苦笑:“可真够煞费苦心啊,原来蒋大队长也被你时刻防着。可惜,你是个杀人犯,即便不判死刑,也会被终生监禁。”
罗凯干笑两声:“但我赢了。这样一场完美绝伦的猎杀,即便坐在牢房里来回味,感觉也值得。”“我说过,在这场游戏中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萧栎叹道:“机关算尽十二年,虽然赢了别人却也败了自己,鲜血淋漓伤痕累累,何苦呢。”
就在此刻,追踪人员回来了,看看韩觉又望望罗凯不知该向谁汇报。最终蒋毅开了口:“汪志得人呢?”一警员回道:“他中了一枪,掉到一口燃着火的大坑里烧死了。”萧栎:“那只木匣呢?”另一警员回答:“也跟着掉下去了。”
“哈哈哈……”华士召发出幸灾乐祸的狂笑,但笑声很快被一阵急促的脚步打断。蒋毅和萧栎转过头,见总领队率领后援队伍正奔进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