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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地下冰室

早餐后至中午十一点前,对养老院的护工来说是一天中难得的清闲时间,老人们要么补一下觉,要么参加各类娱乐或体育活动。每到这个时候,曾叔都要回宿舍楼居住的那间小屋,享受一会儿私人空间,这样也是为了尽量减少与他人接触。

此刻,曾叔正坐在桌前,出神地看着窗台上的一口竹筒。竹筒里插着一个糖人,塑造的是一位年轻美貌的女子,丰胸细腰,乌发素裙,肢体虽已褪色干裂,形象却依旧栩栩如生,一双秀目与他深情对望。曾叔取出糖人拿在手中端详,大脑亦随之抛锚,看着看着,他浑浊的眼睛里竟缓缓浸出泪液。

忽然,耳边想起笃笃的敲门声。曾叔以为是隔壁门响,因为从未有人光临这个最为阴暗和偏僻的角落。敲门声停了片刻,不一会儿又响起来。曾叔把糖人放回竹筒,拿袖子抹了一下眼角,起身开门,结果发现是燕秀。后者有些拘谨站在门外:“曾师傅,我是特地来向您表达谢意的。”“姑娘客气了。”曾叔朝走廊里猫了一眼,做了请的手势:“不介意的话,请进来坐。”

床单十分平整干净,曾叔却重新抻了抻,又拿毯子扫了几下,才让燕秀就坐,然后取暖瓶倒水。燕秀连忙站起:“不用了曾师傅,我一会儿就走。”“你坐你坐。”曾叔倒好一杯水递过来,“肃康一带近些年盐碱得厉害,水有点苦,所以我放了点糖。”“谢谢曾师傅。”燕秀起身接过:“我从小在肃康长大,能习惯。”“啊,姑娘是肃康人?”曾叔眼睛一亮,似乎想继续问些什么,但最后还是缄默下来。

“您的手怎么了?”燕秀看到曾叔的双手不住颤抖,随口问道。“老毛病,不妨事。”曾叔搬过桌边的椅子坐下,两手交叠相握,借以掩饰自己的局促和尴尬。从看到燕秀的第一眼起,他沉寂多年的心海又突然间波澜壮阔,激荡得昼夜难安。此刻,燕秀如此近距离地坐在身边,他浑身的筋脉更是随着沸腾的血液起伏颠簸,颤栗得无法自持。

燕秀抿了一口茶,问:“曾师傅在肃康有亲戚?”“啊,算是有吧。”曾叔含糊其辞地应道,“只是多年不来往,也不知她现在好不好。”燕秀认真追问:“她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儿?回头我可以帮你带个信儿,兴许我还认得呢。”曾叔苦笑着摇摇头,沉吟半晌,反问燕秀道:“你叫什么名字?看你像个文化人,怎么会在这里做工?”

“我叫燕秀,今年刚大学毕业。”因担心隔墙有耳,燕秀半真半假地掺着说,“我学的新闻系,本想找一个当记者的工作,但暂时还没有着落,所以到这儿随便先打个零工,也算积累素材体验生活。没想到前天发生了那样的事,要不是您……”曾叔摆摆手:“出门在外都不容易,感谢的话就甭说了。”停了停,曾叔又问:“姑娘到过梓平吧,我好像在那儿见过你。”

燕秀匆忙应道:“哦,我阿奶在北郊开了家书报店,我偶尔去看她。”曾叔似有所悟:“那就是了。”燕秀端着水杯,小心揣摩此话的含义,疑惑间,忽而瞥见窗台上的糖人,甚是新奇,遂起身去拿:“那糖人是你吹的吗?”曾叔跟着站起来:“年轻时学了这个手艺,勉强混口饭吃,现在,不过是自娱自乐罢了。”

燕秀把水杯搁在桌上,取出糖人饶有兴致地翻看,觉得其五官样貌非常亲切。渐渐地,她柳眉紧蹙红唇微启,似乎发生了某种不可思议事情。因为,她无意扫见窗台上靠着的一面镜子,镜子中自己的面孔,与手中那个糖人几乎一模一样!

“你跟她长得真像。”曾叔的脸也出现在镜子里,他难以自控地哆嗦着干瘪的嘴唇,“真想不到,天底下竟有这么凑巧的事。”“她,就是你所说那个亲戚吧?”燕秀望着镜中的曾叔。泪水从曾叔深陷的眼窝涌出,滑破枯槁而黝黑的面颊,淌到嘴唇边的时候被他用衣袖狠狠拭去。

“是的,这个糖人就是按照她的模样做的,她是我曾经爱过的,唯一一个女人。”曾叔用苍老低哑的嗓音絮絮叨叨地说:“这些年我一直在找她,东奔西走南闯北串最后来到梓平。第一次看到你我以为是她,一路追到那个书报店,结果,里面只有一位半失明的老太太。我只以为太过思念脑子里出现了幻觉,毕竟这么多年过去,她怎可能还那么年轻呢?今日才知事情的原委,实在可笑、可叹啊。”

“你们没有儿女吗?”燕秀渐生恻隐之心,“您年纪也不小了,本该在家安享天伦,如今却在这儿伺候别人,他们若知道怎么舍得?”“儿女?”曾叔苦笑道,“怎么可能?我们厮守仅一夜,分别却二十多年,也许她早就把我忘了。这样也好啊,孤身一人,了无牵挂。”燕秀转过身来,诚恳地对曾叔说:“曾师傅,你我相识也算缘分,况且您还搭救我,要是不嫌弃,从今往后我就当您的干女儿吧。”

曾叔却摇摇头:“不行不行,我这一把年纪,什么都给不了你反而会成为你的负担,绝对不行。”燕秀固执己见:“前日您出手相助,我才免遭厄运。搭救之恩如同再造,报答还来不及,怎敢讲什么负担不负担。我从小无父无母,是阿奶把我抱养大的,如能做您的干女儿,从此之后我也就多了一个亲人。”

曾叔恍然地拍了下脑门:“哦,忘了跟你说,我见过你的阿奶,在惊云涧。当时,我从山腰坠下,是你阿奶救了我。她是个不简单的人啊,末代皇后婉容在延吉监狱最后一段日子里,就是她一直侍奉在身边,难怪她会常年守护溥仪和婉容的灵位,且通读史书熟络各类轶事典故。你阿奶眼睛不好,走路都很吃力。依我说,你最好把这里的工作辞了,在梓平就近找个事做,也好经常照应她呀。”

燕秀正不知该如何回答,这时敲门声又响了,曾叔走过去把门打开。站在门前的是个年轻俊朗的小伙,在燕秀看来完全陌生,曾叔愣了片刻把脸扭到一边,并试图关上房门。不料,那小伙从门缝挤入,一把抓住曾叔的后襟:“你就别躲了!”曾叔拼命挣扎:“你就是枪毙了我,我也不会跟你回去!”

“瞎嚷嚷个啥? ”小伙关好门,低声呵斥道,“我不是来抓你,是来救你的!”

这位找上门来的小伙便是丁小秋,为免引人注目,自然也是经过一番乔装打扮的。他戴了顶齐刘海的黑色假发(掩盖原来的短发),穿一件长袖的蓝色运动衫(遮蔽手臂的外伤),脖子里挂一条银质十字吊坠,配之一张永远长大不的娃娃脸,看起来就像个稚气未脱的学生。

他径直找到院长办公室,称父母在外地工作不能常回家,爷爷年迈体弱乏人照顾,而自己在省城读书马上就要开学,所以受父母委托,替爷爷选一家条件好点的养老院。他举止斯文,说话柔声细气,没有一丁点职业刑警的痕迹。光头及其同伙各自打量了他两眼,便不再予以关注。

院方甚是热情,请工作人员带着丁小秋到处参观。在老年公寓,工作人员滔滔不绝地介绍着养老院近几年的良好发展形势,丁小秋边嗯嗯啊啊应付边悄眼四下搜寻,但没有找到曾叔。出了老年公寓,经过健身活动区时,丁小秋看到一个貌似曾叔的人正快步走向宿舍楼。

丁小秋想跟过去探个究竟,无奈那名工作人员一直紧跟着喋喋不休。正巧,广场边有几位老人因琐事产生纠纷,丁小秋对工作人员说了句“你忙,我自己随便看看”,然后趁其一时应接不暇上了宿舍楼。

养老院不大,宿舍楼的规模也就很小,说起来有两层,其实下层全部是仓库,安放一些陈旧设备和废弃杂物,只有上层住人。丁小秋顺着楼梯上到二楼,发现走廊里空无一人。还好总共只有七八间房,他侧耳贴在门口挨个儿倾听,结果在最角落的一扇门前听到了曾叔的声音。他看看四下无人,才抬手敲门。

丁小秋确实救曾叔来了,他带了后者急需的另一半解药。解药装在一只黄铜色的瓷瓶里,是百灵冒着极大风险从他们老宗主(部落首领)那儿偷出来的。她先教丁小秋服下,然后让他把剩下的送到曾叔手里。得知百灵的下落以及她还惦着自己的消息,曾叔大喜过望,忙问丁小秋是怎么碰到她的,又怎么找到这里。燕秀见二人有私事要谈留下多有不便,遂匆匆告辞。

燕秀走后,丁小秋先让曾叔把解药服下,然后将情况细细说了。

那日,丁小秋正在地牢与百灵交谈,忽然有人闯入,他立即假装昏睡。通过眼睛眯起的缝隙,他见那人五十出头,身材枯瘦矮小,脊背有些佝偻,一条腿跛着,面色阴沉晦暗,披一副宽大的黑斗篷。他一眼认定,此人正是上次探查惊云涧,在山腰平台遭遇的那个戴金色狼头面具的老者。

老者扫了丁小秋一眼,把百灵从地上扶起,奉劝她今后不要再滥施善心,更不要干预前堂之事,免得老宗主不高兴。丁小秋看得出,此人在神秘的穴居族群中有着相当高的地位,而且言行之间对百灵表达出非同一般的亲密,虽然后者一直极力恪守身为人妻的本分。不过,这个情况在后来丁小秋找到曾叔,叙述事件经过的时候做了选择性的剔除。

老者走后,丁小秋通过询问百灵得知,那老者名叫汪志得,是部落的副宗主。丁小秋问及部落的规模历史、层级结构、生活习俗和对外联系,百灵便一个字不愿多说了。不过,百灵在偷到解药第二次探望丁小秋的时候告诉他,她其实是现任宗主的夫人。由于丈夫是部落宗主同时也是萨满大法师,平日总沉迷于修炼,多数事物交给副宗主料理,夫妻之间感情也比较淡漠,很少行床帏之事,她才在孤闷寂寥下出走并识得曾叔。她与曾叔相好并生下双胞胎女儿一事被汪志得发现,宗主对付背叛者的手段她是知道的,为堵汪志得的口,她被迫多次委身于后者。

孩子半岁那年,百灵趁宗主闭关带一对女儿到遵化找过曾叔,可惜没找到,为此还丢失一个女儿。宗主知道后大怒,把她囚禁起来不许外出,然后派人寻找丢失的女儿,但一直杳无音讯。丁小秋问丢失的是哪个,有何特征或印记?百灵说姐妹二人出生相差四十分钟,丢失的是姐姐,俩孩子生得几乎一模一样,就连身上戴的玉佩也相同,只是一块刻着“百川归海”四个字,另一块刻着“灵蛇之珠”。

百灵还通过偷听得知,曾叔就在肃康一家养老院,她让丁小秋服下解药并引领他逃出地牢,一路上不断叮嘱,说见到曾叔一定要他尽快逃离肃康,因为对头已经盯上他,还说让曾叔好生照顾自己,不要再想着她,她已经背叛过丈夫一次,不愿再背叛他。

不料半道遇上包着红裹头、身披黑铠甲的巡逻兵,百灵将准备好的一支手电交给丁小秋,让他先找个地方躲起来,自己上前问话欲把士兵引开。丁小秋不想拖累百灵,持手电抄一条偏道逃走,他愈走愈觉得阴寒无比,最后走到一座巨大的狼头雕塑前。雕塑两侧各装有一只火坛,橘焰熊熊火却无人值守。丁小秋发现,周围石壁及雕塑上布满了亮晶晶的冰霜。

刚打算退回去,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退无可退,丁小秋只好另谋出路,他认为雕像的树立不会毫无缘由,冷气扩散也该有一定渠道,那么就必然存在另一个空间,而机关应该就在这颗硕大的狼头上。他把雕像上下咂摸了一遍,最后将手探入狼口,触摸到一个可以活动的扳手,用力一拨,狼头雕塑轰隆隆上升,一股冰冷的白气从下端的孔洞里扑出。

孔洞有七八十公分宽,高约一米二,边缘规则。脚步声越来越近,丁小秋不敢迟疑弓身钻入。他发现,里面是个很大的空间,足有一百多平方,左右两侧层层叠叠堆砌着冰块,迎门一侧是座群神围绕莲花飞舞的巨型浮雕。冰室中央停放着一口石棺,棺内之物因角度限制看不清楚。

丁小秋旋了一下装在左手石墙边的六边形凸起,狼头雕塑徐徐落地。走近石棺查看,见里面躺着一具死尸,他戴一副金色的狼头面具,左手微微翘起,七根手指枯瘦冷硬状若铁叉,其中无名指和小拇指间多出的两指如剑似勾。

虽不曾亲眼所见,但在专案组的各种材料中出现过无数次,丁小秋不难认出,这便是十二年前在梓平出土的辽代古尸。自十二年前被窃走至今一直下落难觅,不想竟藏在此处。死尸穿着鲜艳华贵的锦袍(显然新换上不久),皮肤却早已黝黑干瘪,分明属长时间风化所致。

脚步声抵达冰室门前。丁小秋自觉此地不可久留,但遍观四周并无藏身之处。机关打开了,镶有狼头雕塑的石门轰隆升起,一队手握长剑的巡逻兵陆续进入。如果有把钢枪,对付几个携带冷兵器的家伙并非难事,可此时他缺乏反制对手的利器,只能熄了手电躲在石棺后面。所幸冰室极其酷寒,那些巡逻兵举着火把扫了几眼便匆匆退出,惟有一人似乎觉察出什么不对,轻手轻脚走向石棺后面。

就在丁小秋紧咬牙关决定拼死一搏的时候,那人被同伴喊了名字,高声应着出去了。

石门重新合上。丁小秋松了口气,屏息倾听脚步远离的声音,不过,巡逻兵似乎没有全部离开,还留了几个人守在外面。原路返回的希望破灭了,可也不能活活冻死在这冰室里呀。于是,只着单衣的丁小秋索索瑟瑟打开手电,一边活动几乎僵硬了的四肢,一边不甘放弃地寻找脱身的出口。

也是他命不该绝。丁小秋很快发现浮雕与石壁连接处有道缝隙,裂纹十分不规则,看情形是前几日那场地震造成的。缝隙下宽上窄,最宽处刚好容下一个人。丁小秋持手电往里照了照,迂回曲折不见尽头。鼻子虽冻得有些麻木,但依然可以嗅到一股腐朽霉败的气味。且顾不了那么多,他俯下身子贴着地面钻进去,约莫爬了四五十米,空间渐渐开阔可以弯腰行进,四壁由凹凸起伏变得平坦顺直,越往里深入人工开凿的痕迹就越加明显。

大约两公里后,上下之间的高度已能使丁小秋直立行走。他发现地面零星出现一些兵器和盔甲的残片,通过兵器形状和铠甲风格判断,应属于一千多年前的宋辽时期,结合隧道开凿的地理位置和延伸方向,他进一步推测,这应是金军或辽军为达到某种战略目的所建的一条秘密通道。

又往前走了不远,开始有散碎的人骨出现,骨架多残缺不全,局部有被噬咬的痕迹。丁小秋估计,这里曾发生过激烈的搏斗和厮杀,士兵们死后,尸体又遭到某种动物的啃噬。洞穴越来越深,尸骨也越来越多,不少拐角处被成堆的枯骨堵死,为继续前行,丁小秋不得不动手将骸骨一具具搬开。

这条骨骸长廊延绵竟达四五公里,其间遇到多处塌方,簌簌的风通过崩裂的山体吹入,在迂回狭窄的通道里制造出各种诡异的声响,或如鬼哭,或如狼嗥,脚边还时不时有蛇鼠穿梭。作为痕迹勘查人员,丁小秋见识过各种血腥惨烈的场面,从来眉头都不皱一下,却在此刻禁不住毛骨悚然。

手电的电量渐渐耗尽,最后一两公里丁小秋几乎在完全漆黑中摸索着行进。当恐惧、疲乏、饥饿和缺氧把他折腾到快要崩溃的时候,长廊终于到了尽头,他摸到了一堵冰冷坚硬的墙。顺着墙往上探索,他又摸到顶面有个椭圆形的凹槽,其大小一个巴掌刚好握住。左右旋之不动,反向一拧,只听“嘎吱”一声响,顶面出现一个方形的孔洞,紧接着他看到了久违的光线。

不过,那不是炫目的太阳光,而是柔弱的灯光,黄黄的暖暖的,亲切却又带着几分诡秘。孔洞位置不算高,丁小秋没怎么费功夫就钻了出来。他发现眼前是一间封闭的密室,约三十来平方,内置各类陈旧但造型和工艺考究的清式家具,房间里香气宜人,极像旧时女子的绣房。

光线来自于木箱上的一盏油灯,木箱边置一小床,纱帐影影绰绰,床上却空无一人。回头看身后的孔洞,不知何时已自动合上,地面不露丝毫痕迹。丁小秋在寻找密室机关的过程中,在一只垃圾桶内发现一条用过的绑带,散发着硼砂的味道,然后又发现立柜后的墙面有一神龛,里面放两个木制灵牌,攀龙附凤甚是精美,上刻两列繁体大字,分别为“大清孝恪愍皇后之位”和“大清恭宗愍皇帝之位”。

灵牌前摆一只陶制香炉,香早已燃尽。丁小秋注意到,炉口外沿前后粗糙左右却十分铖亮,且三脚与神龛的基座连接有点奇怪。他一手端住香炉的底部往上托,香炉却没有离地而起,似乎被焊在基座上。他脑子忽然一激灵,两手抱住香炉用力旋动,果然,身侧石墙轰隆开启一扇门。随即有亮光投入,待眼睛适应光线后,他看到,光亮正中出现一座身披锦帛的千手观音。

观音像看起来似曾相识,丁小秋疑惑着走出密室,呼吸到大股新鲜空气的那一刻心中亦豁然开朗:原来,位于后山的秘密通道竟连接着惊云涧的这座古庙!此时,庙内空无一人,塑像后仍旧摆着张简易木床,但被褥已经收起,只剩下光秃秃的床板,再看门口,炉灶被两块塑料布遮蔽(概是为了防雨),仅留下岩壁上一小片微浅熏痕。

丁小秋找到一口水缸,把手电丢到一边,先执瓢狂饮然后捧水洗了脸。摇摇晃晃离开时,不小心碰到一根挂在石壁上的拐杖,紧接着一盘由草绳捆着的艾蒿砸到他头上。他停下脚步,顺着拐杖看到一支深嵌在石壁内的铁钉,以及铁钉下端四五公分长的凹槽。上次他就发现这里不对劲,但被一声枪响给打断了思路。这次他未作犹豫,直接拽住拐杖使劲往下扳,石壁上的门随之轰隆落下。

由此推测,曾叔坠崖后为老妇所救,一直藏在密室之内。丁小秋摸摸身上的衣兜,解药和钱包都在,只是没有手机,无法与组织取得联系,左腕的手表也损坏,不知此刻的具体时间。为避免遭遇敌人,他不敢多做停留,出古庙后朝与山口相反方向的折入山林深处,接着抄险道逃出惊云涧。

到肃康后,他先找到一家小旅馆洗了个澡,然后到一家商场购买了假发和衣物,一番乔装打扮,他又几经打听找到那家养老院,继而在宿舍楼最角落的那间屋子里寻到曾叔。

雨水沥沥、凉风瑟瑟,尚处于9月中旬的梓平竟有了些深秋的味道。还不到晚上十一点,路上就已看不到行人和车辆,城市似乎早早进入了慵懒的梦乡。

透过随风弥漫的雨雾,可依稀听到咿咿呀呀的京戏入耳,仔细分辨,可知声音来源于某座大楼的某扇窗子。那扇窗户挂着厚重的帷幔,细小的缝隙里透出一丝微光,通过那道缝隙,可见一男子背窗坐在转椅里,桌上的CD机正播放着《智取威虎山》中《乘胜进军》一折,他悠闲地翘着二郎腿,边听戏边用手在大腿上打着节拍。

他似乎闭着眼睛,根本没注意到房间的门被悄悄推开,一双沾着泥点的皮鞋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他面前的桌子边。终于,他手上的节拍停了下来,下巴缓缓抬起,大概发现了这位不速之客,然后将它自下往上进行打量。来者是一男子,身材中等,穿一件黑色雨衣,头顶的斗篷遮蔽了大半张面孔,只留出鼻子以下的部分。他的面部轮廓基本以直线勾勒,鼻子挺拔峻直,嘴唇结实饱满,虽然看不到他的眼睛,但能感受到黑暗深处那两道锐利逼人的精光。

“外面满城风雨,李老板这里倒好生逍遥自在。”见自己开了腔对方仍未认出自己,来者摘下头顶的斗篷,“怎么,不认得我了?”“哦,原来是蒋大队长,恕李某眼拙了。”李均挺起脊背,但未起身,也未拿出接待外客该有的客气,“蒋大队长日理万机,怎么得空到我这里来?”

蒋毅脱下雨衣挂到门后的衣架上,扯把椅子在李均对面就座:“我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夜前来,是想请李老板帮个忙。”“蒋大队长真是爽快。”李均捻着唇上浓密的呼吸:“只是,我这儿防卫森严,你是怎么进来的?”蒋毅取过桌上的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李老板忘了我是干什么的?”

李均干笑两声:“能为蒋大队长效劳是李某的荣幸,可惜本人早已不在仕途,成为没权势也没地位的闲云野鹤,虽说近几年下海经商弄了几个小钱,可情况刚有好转,就遭到蒋大队长的沉重打击,也不知为何,不少兄弟被拘留罚款,很多产业因缺乏资金和人员渐渐难以为继。一些身外之物倒也罢了,可至今仍有人没被放出来,与李某私下交好的阿文和阿武两兄弟更是无辜丧命。”

“说实话,我对这种疾风骤雨式的清肃运动很有意见,虽说能在一定程度上震慑犯罪分子,树立公安部门的业绩和形象,但也很容易造成冤假错案,而且,过于片面地纠缠一些枝梢末节往往会掩盖根本性的问题。话虽这么说,李某毕竟也曾是政府的公职人员,不得不事事考虑大局,为避免牵连,每日里小心翼翼噤若寒蝉。如今自身尚且难保,怎么还有能力帮你的忙呢。”

“小心翼翼、噤若寒蝉?”蒋毅把湿漉漉的纸巾丢进垃圾桶,抬手轻抚桌上的CD机,“在我看来,李老板可是气定神闲、胜券在握啊。”李均慢慢靠回椅子里:“你倒说说,想让我怎么帮你?”蒋毅躬身近前,把要求提得直截了当毫不迂曲:“我需要借用你的车辆和相关证件,必要的话,还需烦劳一下你手下的人员。”

“噢。”李均故作恍然,他歪头看着蒋毅,言辞间带出几分讥讽和威胁,“我好像刚刚听说,你现在已经不再是刑侦大队长,而是一名身负重罪的在逃嫌犯。如果这是真的,我要帮了你,可就犯了窝藏罪。与其冒这样的风险,还不如直接向公安部门举报,把你送到你的同事手里,那样的话,他们会非常感谢我甚至有所回报,相比前者,这可是无本万利。”

“商人就是商人,脑子里永远只有交换和利益。不过,若是下错了赌注,损失收益事小,弄不好还会血本无归。”蒋毅把CD关掉,使整个房间陷入陡然而至的寂静,“出卖我,你落不到半点好处,何况那也不是你的真实想法,个中缘由你我都很清楚。所以,你只能感谢我,而感谢的唯一方式,就是满足我刚才提出的条件和要求。”

“惶惶如丧家之犬,居然还这般自信满满,讨价还价底气十足,李某实在佩服。”李均似被触动,却又觉不甘,右手挠着鬓角:“好吧,我考虑改换赌注,可怎么才能让我相信你呢?”蒋毅神秘一笑,从提包里取出两份文件递过去。李均疑惑着接过,分别扫了两个文件的抬头,翻眼盯着蒋毅,后者示意他继续看下去。

“这两个文件是市医学遗传研究所开具的,经多位专家共同审核认定,内容包括血液化验和DNA检测两部分。血样来源有两种,其中一份是辽朝宰相李处温的,也就是翠坪山庄那座铁砂坟的主人,另一份提取自饲养小青花的现场,地点也在翠坪山庄。”顿了片刻,蒋毅接着说,“虽然一古一今相隔近千年,但血型完全一样,都是罕见的KIDD系统。更有意思的是,两者的DNA排序相似度竟然达99.81%,不用解释你也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看完文件,李均半晌不语。蒋毅趁热打铁道:“记得有一年,各机关领导带头参加义务献血,经检验,罗处的血型是O型,我是A型,你是KIDD型,作为国内新发现的稀有血型,你的血样和检验资料至今仍保存在第三人民医院的档案库里。昨天,我调取了你当年那份血样,和其他6种不同血型的样品混在7个玻璃杯中,然后请一条小青花加以辨别,结果,它在两秒钟内准确地捕捉到了目标。”

李均仍旧沉默无言。蒋毅继续道:“事实证明,你是辽朝宰相李处温的直系后裔。或许你到现在才知道这个事实,但有些人早已经知道了,他们把你的血样带到翠坪山庄,以期通过小青花灵敏的嗅觉和纤细的身体打开李处温的陵墓。这只是他们整个计划的第一步,接下来,他们还会有更大的动作。至于他们是谁,我想就不用提醒了吧。”

“他们对你的一切了如指掌,而你对他们的了解却未必同样深刻。因为他们的预谋比你早得多、恢弘的多。你是个商人,应该知道同盟之间的协作需要利益维持,利益到了尽头同盟就会宣告解散,如果因为根本利益冲突最终导致反目成仇,他们就会抓住你的弱点给予致命一击。正由于他们的计划覆盖了你的计划,他们的欲望劫持了你的欲望,所以,你只能成为受人利用的棋子,即便表面上是你在驾驭他们。”

李均全身的骨架一点点软榻下来,蒋毅则不失时机地压上最后一根稻草:“我是一时不察遭受奸人陷害,即便被抓回去,还要经过司法审理,清白终归是清白的,而你则不同,作为一些案件的参与者和策划者,警察绝不会放过你,作为他们曾经的盟友你也知道得太多,他们早晚会杀人灭口,如果你继续孤立下去,结局只会比我更惨。”

蒋毅夹起提包,做出要走的样子:“该说的我都说了,你那么聪明,一定知道该怎么做。”说完,他起身取下雨衣裹上,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李均目送蒋毅出门,直到其背影在黑暗里消失。半分钟后,他伸手打开桌上的CD机,让京戏继续在房间里鸣唱,然后徐徐靠回转椅里翘起二郎腿,右手在大腿上轻拍,但节拍明显已经错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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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流传着无数英雄传说的未来世界,卡修掌握着英雄传承的技能卡牌,强大的卡修与天地异变之后的卡兽争夺着地盘。主角洛天辰携带着王者荣耀系统重生,附身废材,却一世沉沦。再次重生回到同一个起点,终于强势崛起,别的卡修装备一张技能卡,他则直接装备一张英雄卡,别人只有一个技能的时候,他已经掌握了英雄卡上的四个技能。这一世重生,他不再骄傲自负、争强好胜,只为弥补上一世对父母、对心爱女人的亏欠!已完本小说《未来之全民突击》,书友群的群号是:623517659群名:二少书友群
  • 深渊堙灭之眼

    深渊堙灭之眼

    (克苏鲁设定+灵气复苏+各种奇怪的设定。)某绅士本子的触手怪?耳边呢喃混乱的低语?来自远古的强大生物?未知的域外生灵入侵?都市之下的超凡异能?吾,所到之处,皆为深渊!(灵感来源:请叫我邪神大人,前面会有点雷同)(虚构世界,设定不怎么严谨,较白,无聊看看就好,勿喷!玻璃心!)
  • 狼妃哑妻:邪王情深

    狼妃哑妻:邪王情深

    初见她,闪躲在森林中生吃兽肉,喝兽血,瞪着野性的目光凶狠的对他呲牙,引起他心底隐藏许久的疯狂她有着狼的速度与聪睿,有着鹰一般的锐利眸光,带着黑夜中捕捉撕裂猎物的凶狠,唯独,她不会说话她不会说话,却写的一手好字字,纤细娟秀,流美,飘逸,灵动,与她的人极其相反他约束她有女子的优雅,她像赶苍蝇似的随意摆摆手,在纸上写:不要管我,你又不是我的谁他怒极而笑,狠狠的把她搂进怀里,亲的她喘不过气来羞愤带着尴尬的她,抬腿给他一脚,结果是,她被关禁闭他对她的好,只是想驯服她的野性,成为他囚笼中的一员当那把泛着明锐锋利的刀尖刺入胸口的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身体内释放她才明悟:一起都是骗局!
  • 茅奖提名艾伟经典小说合集

    茅奖提名艾伟经典小说合集

    《爱人有罪》八年前,鲁建被冤屈进了牢房。出狱后,他怀着复仇的心情,找到那个他曾经单恋过、却把他送进监狱的俞智丽,不料旧情复发,一个备受折磨的男人和一个深怀罪感的女人之间进行了一场爱恨交加的绞缠。《身心之毒》这是一部随笔集,分为暗自成长、狮子的心、无限之路、演讲与对话四个部分,基本可以视为作者从童年到成人之后的心路历程。《越野赛跑》这是一部有着孩子式的想像和放纵的小说,它跨越了30年时间,讲述了政治年代和经济年代人们的生存境况。《战俘》是艾伟的中短篇作品精选,其中收录了《战俘》《欢乐颂》《小偷》《白蚁》《迷幻》等十三篇中短篇文章。
  • 梦魇仙尊

    梦魇仙尊

    我用上帝的视角观看来到武道世界的灵逸,灵逸最终是成为强者还是泯灭于世呢?
  • 鬼帝绝宠:皇叔你行不行

    鬼帝绝宠:皇叔你行不行

    前世她活的憋屈,做了一辈子的小白鼠,重活一世,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弃之不肖!她是前世至尊,素手墨笔轻轻一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天下万物皆在手中画。纳尼?负心汉爱上她,要再求娶?当她什么?昨日弃我,他日在回,我亦不肖!花痴废物?经脉尽断武功全无?却不知她一只画笔便虐你成渣……王府下人表示王妃很闹腾,“王爷王妃进宫偷墨宝,打伤了贵妃娘娘…”“王爷王妃看重了,学仁堂的墨宝当场抢了起来,打伤了太子……”“爱妃若想抢随她去,旁边递刀可别打伤了手……”“……”夫妻搭档,她杀人他挖坑,她抢物他递刀,她打太子他后面撑腰……双重性格男主萌萌哒
  • 革命军

    革命军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大漠红颜魅天下

    大漠红颜魅天下

    竟然有个古人要和我交换时空,对穿?虽然我厌倦现在的生活,周围的变故,但我还不能离开呀!她却没有理会我的意愿,硬是把我的魂魄带去了2000年前的西域小国——精绝,我将面临的是什么?会不会比现代的我更遭?
  • 不打不骂教出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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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孩子是教出来的!当代著名教育家、学者王东华曾提出了这样的教育观点,如今它已被许多有识之士及家长们普遍认同。一个孩子在成长之初,如同一张白纸,父母给予什么样的教育,他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优秀孩子多是优质教育的结果,对于孩子而言,家庭是孩子人生中的第一所大学,父母是第一任教师,是启蒙之师,父母的言传身教,对孩子的智力发展,性格形成,习惯养成,心态、能力、品德的培育等方面有着重大影响,甚至可以决定孩子的一生。可以说,父母的作用无人可替,好父母成就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