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着侦探小说,居然也看到欧阳一荔的影子,抬手“啪”一声将其拍碎,像猴子用石头砸井中之月,水面一静,画面重现。昏睡和逃避都是徒劳。索性把书合上,洗一个青苹果,坐在阳台上偷窥烟雾缭绕的龙城,死寂无声,一派世界末日景象。
清晨五点醒来,距离欧阳杉来还有四个小时,我在窗户上呵几口气,在白雾上写“女王何处”,末了,又点上问号。握着咬过的青苹果,坐在吊椅上,眼皮越来越沉。
门铃响了。这么早,会是谁?难道是女王?
“你好,请问是燕洋先生吗?”
眼前是陌生的西装男,以及他身后的蓝衣搬运工们,我舌头打结,“呃,是的。”
“那就好,这是您买的家电,马上为您安装。”西装男看看我,又瞟一眼门牌,冲蓝衣们一挥手,进屋后,三下五除二开始安装。这,这。我“这”了半天,“哦,一位女士已经付过钱了,给你安装好就走。”
尚未从混乱中理出头绪,一群电器已安置妥当,迅速调试后,蓝衣们在西装男的带领下箭步离开,我喊道:“喂!”西装男回过头,递上一张名片,“有问题尽管打电话。”电视、冰箱、洗衣机,海尔,驰名商标,世界前五百强。
十点整,欧阳杉打来电话,“燕洋,一荔刚给我打电话了,用的是你家附近的公用电话,说要毁掉和陈永胜的婚约,我问是不是要换你,她也说不是,她不要同任何人结婚。简直不可理喻!”欧阳杉喘息一口,“我还没来得及生气,她只撂下一句便挂断电话,‘我再多待一天,你找到就算,没找到就再也不用找了。’燕洋,你准备下楼,我马上过去。”
父女俩一个比一个更怪,他们的关系超越了我对亲情的理解,说是诧异,冥冥中又仿佛明白——莫非连自己也跟着他们发了疯?我拿上钥匙和手机,穿上顶厚的军绿色羽绒衣,轻车熟路走到白色巡洋舰跟前。不知是不是错觉,欧阳杉的眼圈有些红,叼着一支烟,让我带他去找女王,去每一个我俩曾到过的地方。
我指挥欧阳杉绕遍大半个龙城,从附近菜市场到市中心沃尔玛,几乎每一个超市都有涉足,他看着铺天盖地的食品,一言不发。倒是我,被熟悉的气味和场景弄得伤感起来。那段时间多好,女王挽着我的手臂,拿起一块切得四平八稳的冻牛肉,“叔叔,给我做红烩牛肉吧。”她像只小鸟,完全看不出她正备受满腔心事煎熬。
果如女王所言,音乐有存储记忆功能,超市里放起相同的萨克斯曲时,我便条件反射般想起那句“叔叔,给我做红烩牛肉吧”。时光倒叙,清晰异常,鲜有视力健全者羡慕近视眼,而我却巴不得看不清眼前。
欧阳杉站在黄澄澄的柠檬前,闭上眼,旋即又睁开,“你们在一起,就只逛超市吗?”他眼圈深陷,一看便知彻夜未眠,我拍拍头,“好像是的,去饭店她说不爱吃外面的,逛商店她说看见名牌就想吐,游公园的话她又嫌太拥挤,排除下来,似乎除了在家,就是出外买菜,有时候也会开着跑车带我去郊外兜兜风,少数情况。”欧阳杉叫我带他去兜风地点。此刻已是傍晚。我俩都心知肚明,找不到女王了,却仍要尝试。他打开音乐,舞曲节奏激烈,麻痹神经为之一震。
一路往北,湿地公园依然遍地是人。风速减慢,或许是由于车太快。欧阳杉紧紧抓着方向盘,仿佛怕一松手就丢掉什么,但有的东西就像流沙,越是紧握,越是加速失去,命中注定。飞驰中,他对我说了不少话,更像是自言自语,我试着整合支离破碎的信息,父亲的固执和无奈,女儿的排斥和心碎,他们都没错,可又都错得离谱。远山淡影,消失在墨色中,该回家了。女王你在哪里?
临分别前,欧阳杉再三请求,若是今后有欧阳一荔的消息,望第一时间通知,我点头答应,赶快转身跑开,白色的巡洋舰还在原地。大约一个小时前,欧阳杉说:“知道我为什么总爱开这辆旧车吗?因为好多年前,一荔说:‘爸,这车真霸气,大得像船,你是船长,妈妈是大副,我是公主,前进!’不可思议吧?她也曾那么乖巧可爱过。”
我和女王在一起时,偶尔会有矛盾,主要是由于兴趣不合,或者,我对她的话反应错误。有一次,女王跟我探讨保时捷和法拉利各自的优缺点,因为不懂,我打了个绵长哈欠,谁知竟会激怒她。争吵中,我问她世上可有一位能同其思维完全同步之人,她说:“有!”继续问是谁,她嘴角下弯,掩面哭泣,我幡然醒悟,不过是个大孩子嘛,我又何苦与她据理力争,强迫他人如自己一般理智。照此看来,我委实也不够成熟懂事。
电梯上升中,一个猜测升上脑海,那位能与女王的思维完全同步之人,会不会是欧阳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