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中午,二人起身准备继续上路。忽然“轰”地一声巨响,好像天要塌下来,几道蓝色的闪光切开了整个大地,整座大山顿时晃动起来,脚下无法站稳。阿萨卓玛叫了一声“地震。”便抓住极得卡珠的手,紧紧抱在一起。从这个山腰上掉下去,一定不会有生存的,陡直的乱石崖,让人粉身碎骨。掉进孔雀河里,波涛会把你吞掉。十多秒钟后,山上滚下去的泥土挤在一条沟里,沟边的一块直立的大崖又垮了下去,灰尘形成的烟雾中,大崖横断了河水,河水凶猛地往上涨,形成堰湖塞。湖面的水越积越高,必然会决堤的。不一会儿,果然如此,堰塞湖出现了缺口,缺口越来越大,水流越来越急,坝垮了,水冲了下去,往下游奔跑,二人看着心惊肉跳,唯恐掉在河里。
地面还在震,远处近处都在乱响,对面的陡山又垮下一片山石,掀起一片灰尘。
极得卡珠看到空中有一块石板在飞,忽地一下,掉在离自己不远的路面上,奇怪的是路面忽然加宽了,自己所在的位置不那么惊险了。阿萨卓玛也看到了这个景象。
去看石板,说方不很方,说圆也不很圆,灰色的石板,上面刻了一尊清晰的怒神像。看来是人工刻的,刀功很深,不能轻易磨掉。怒神像金刚,手持金刚杵,张嘴裂牙,眼珠暴突,头发凌乱,除腰下一张兽皮外,全身裸露。极得卡珠说:“这山顶上是不是有个小寺庙?它应该是小庙中的圣物怒神像,地震让它飞来了,是天爷叫我们收藏!”
“真的吗,会是这样的吗?”阿萨卓玛高兴地摸着石板,把石板抱起来。
“地震、圣物,也许这是我们的命运吧!”极得卡珠说。
“卡哥,这是你的护法神,应该是!”阿萨卓玛说。
“我又不是什么圣主,没资格有护法神。当年我受难,如果真有护法神就好啦!”
极得长珠拿在手上不如背在背上,把怒神石刻放在袍衣里背起来。
极得卡珠迈开步子,但有所思,说:“阿萨卓玛,你说,这个怒神石刻为什么会飞到我们这里来?这预示着什么?”
阿萨卓玛说:“肯定是神看上我们了,要来保护我们。你是古代王族的后代,我只是沾你的光。”
极得卡珠想起五年前的事,遥望远山下的普兰镇,叹了一口气。阿萨卓玛说:“卡哥,你说的那个宗本,他还会来找你的麻烦吗?”
“如果他还在位,那是肯定的。”
“你还想跟他斗吗?”
“我始终没有甘心过。奇怪的是,这种官还能长久掌权!”
“你不是说噶厦地方政府无能吗?!地方官当然就不怕上面的官!”
“宗本新立的六条税款项目是耳朵税,六两银子。过路行走税,六两银子。吃糌粑税,六两银子。敬神拜佛税,六两银子。炊烟税,六两银子。牦牛尾巴税,六两银子。每两个月收一次,这三十六两银子,相当于两块藏银圆,贫苦百姓,到哪里去找!”
“不养牦牛也要交税吗?”
“交。你瘫在床上不走路,也要交过路行走税。”
“太霸道了吧!”
“宗本的理由比你还多!”
“有没有人想除掉宗本?”
“大家都想消灭他。可是我们的力量不够哇,他手下的打手有十多个,都有刀和枪。”
“卡哥,你就不要跟宗本闹了!”
“看吧,看看情况再说。”
“不过,王族的后代还是应该跟民众在一起!”
“风险肯定是有,说不定还会丧命。但我不怕,人活着应该干几件光彩的事情,不然没有什么意义。”
“可惜你家族的人,大部分都得天花病去世了。你因为在外地,躲过了一劫。现在只有第六部落长这门亲戚了。卡哥,我们别在这个镇子上住下去了,我们到札达宗去吧!”
“过几天再说吧,我们需要有时间来考虑。”
还要走一段半山腰的路,不少路段已经破碎了,这场地震显然十分厉害,有的地方竟没有了路。在危险地方,二人手拉手慢步前行,有时极得卡珠还要把阿萨卓玛抱起来走几步。
风声、河水声,忽然加大了。远处天边的云变黑了,天好像在预示,准备下一场雨加雪。极得卡珠忽然觉得背上的怒神石刻变得沉重起来,好像有几百斤重。他的脚步慢下来,开始喘气,脸色也变得很难看。阿萨卓玛紧张起来,扶住极得卡珠,准备把极得卡珠背上的怒神石刻取下来背在自己身上。可是她刚伸手,极得卡珠背上冒起了一股黑烟,黑烟像一个人影,朝空中飘去。极得卡珠好像缓过气来了,背上的压力不重了,跟当初一样,脚步也轻松了。
“唉呀,信神的结果,有时真让人不愉快!”极得卡珠说。
“这跟你的祖先信什么有关!”阿萨卓玛说。
二人下山,来到河边,河水急而深,一时难以找到过河的地方。原来有的一座木桥,已经被地震破坏,支离破碎地瘫在河边上。二人往上游走,去找浅滩,以便涉水过河。走了好长一段路,终于找到一处浅滩,这里的河水分成三支。手拉手过河,河水的冲力十足,人很难站稳,夫妻二人互相支撑着顶住冲力,艰难渡过来。到岸时,衣裤全打湿了。脱了衣裤拧水,互相拧拉。说也奇怪,空中乌云消失,太阳出来了。二人把衣裤晾晒在石头堆上,赤裸着身子坐在一起。好像小孩子一样,有说有笑。河岸上是一片褐灰色的小灌木,几只蝴蝶飞来飞去。
极得卡珠索性洗一个冷水澡,他站在水边,往身上撩水。阿萨卓玛给他搓背。忽然,有一个说话声:“别老蒙着我,让我晒晒太阳!”这声音是从衣袍里传出来的。
“怒神在说话!”阿萨卓玛说。怒神的石刻并没有蒙着,而是掩面放在地上。极得卡珠把石刻翻过来晒太阳,怒神的刻面闪闪发光。“你听到了,我也听到了!”极得卡珠说。
“也许是风吧,好像是风捎来的话!”阿萨卓玛说。
“阿萨卓玛,如果我们放弃怒神会怎样?”极得卡珠说。
“怎么能够呢,它是我俩的神,不能放弃!”
“放在麻尼堆石里面或者交给寺庙,也是不错的选择。”
“不行,怒神是我们的,你不背我背。”
“当然,你这样坚定,我自然会永远背它!”
二人在河边又坐了一个多小时,衣裤干得差不多了,穿在身上就会很快干的。阿萨卓玛帮极得卡珠穿衣裤,极得卡珠帮阿萨卓玛穿裙袍。二人轻装上路,不去镇子,而是朝北面的那个山沟走去。第六部落长比极得卡珠大六岁,极得卡珠叫他“叔哥”。叔哥有牛羊一万五千,有武装三十多人。噶厦派兵一百多人剿杀过他们但没能成功。明明看到那么多帐篷,走到跟前却空无一人。噶厦兵追剿了十多天,无法找到踪影,只好空着手回去了。第六部落长并不是怕噶厦兵,而是不愿意用流血杀人的方式来跟当局结仇。如果要真正较量,第六部落长的武装不见得输给噶厦兵。因为他们的马术和枪法都比噶厦兵高一筹。宗本不甘心失败,又花钱雇佣噶厦兵第二次去围剿第六部落长的武装,虽然人多出了一倍,但还是没能成功。第六部落长人气好,对手下大方宽容,又不吝惜钱财,所以手下人都愿意为他效力。尤其是他的几个管家,都会动脑筋出主意。防守、撤退、转移、躲藏等办法,很好地保存了第六部落长的武装力量。
不受宗本的欺侮,不受地方各种土匪团伙的抢劫,本部落能平静地过日子,就是第六部落长的愿望和追求。
当晚,二人住在边沿的牧民帐篷里,因为认识,帐篷主人热情招待了极得卡珠夫妻二人。
第二天,走了半天多的时间,看到远山坡面上有不少帐篷,其中一个很大。这个大帐篷是在表明第六部落长的住宿位置。前面是几个小帐篷,有狗叫起来,接着一群狗扑到极得卡珠跟前。一个中年男子来到跟前,认出是极得卡珠,于是把一群狗赶到一边去了。中年男子说:“卡珠公子,好几年没看到你了,你到哪里去了?!”极得卡珠说:“宗本要我死,没死了,我去了印度五年了!”
“带我去见我的叔哥。”极得卡珠说。
“他不住在这里的大帐篷里,他在另一处。你先到我家去休息,明天你可以见到他!”
狗不叫了,近狗远狗都停止了叫声。中年牧民把极得卡珠领到帐篷里,打酥油茶,切生干牛肉来招待。中年牧民有俩个小孩一男一女,他们喜欢极得卡珠夫妻二人,他们的母亲前不久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