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山醉死之后,她在街上碰上了凯伟。
文婕妤绝对不愿意周大山早死。哪怕周大山婚后时常露出他暴躁的本性,她仍然想以妻子的温情安抚对方,企图使整个新家在橘红色壁灯下呈现出安详。
但周大山并不理解善良的婕妤。国营公司里一副领导架势双手倒背脸含微笑,说话有条不紊颇具逻辑,可回家后不是皱眉就是喝酒。当时市场正全面放开,国营企业被雨后春笋般的个体户和私企手段搞得焦头烂额、束手无策。
婕妤婚前跟周大山的接触,像小孩子接触长者那样谦逊拘谨,而周大山对她则温和关怀高深莫测。周年纪不小且公务甚多,所以速战速决的婚礼致使婕妤对他的过去与本质一无所知。婕妤甚至根本不懂得过去会影响现在,本质能决定未来。周大山的情绪变化,每时每刻都说明着他过去在爱情或事业上的坎坎坷坷。
周大山在吼叫着指责婕妤幼稚时,婕妤就想起如火如荼的凯伟。凯伟面对着她在地方电视台屏幕上流着泪唱:
是不是走过以后才知道美丽是什么
那只是一场懵懂无知的梦
是不是爱过以后才知道痛苦是什么
让自己走出幻灭的伤痛……
婕妤当时坐在卧室的沙发上,看着看着便呆若木鸡泪花点点。周大山正好在厅堂喝完他一瓶大曲,摇摇晃晃进来就认出了那个时常站在车站翘檐下的英俊青年,于是他勃然大怒,将手中的空酒瓶砸向电视。房间里便传出电视机破碎的声响和婕妤惊恐的尖叫。
婕妤就想念凯伟的温顺。
婕妤想凯伟时事后总觉得羞愧和不安。
凯伟很固执,在她婚后还风雨无阻地候着婕妤。
文婕妤不管,婕妤与他只是萍水相逢,况且人家只是远远而含情脉脉地看着你,不好指责什么。周大山也隐约知道些蛛丝马迹,回家盘问老婆后将信将疑。但他们从未说过话递过眼神,周大山也奈何不得。
可是有一天下雨了。倾盆大雨。文婕妤下班路过车站时瞥了瞥翘檐底下竟发现空无一人。车站是一幢徽派建筑的楼房和一个空旷的大院。于是她仰起花伞四处好奇地搜寻。发现凯伟在蒙蒙雨林中抹着脸上的雨水走来。风把凯伟单薄的外衣紧紧吹裹在身上,像外面是一层透明的竹布,雨水印穿了里面的红色背心。略黄的头发尖上滴着水滴,满脸的水迹纵横交错。他瑟缩着奔向檐下,雪白的脸色早已蜡黄,鲜红的嘴唇乌黑发紫。
婕妤本不想过去。过去了就跳进了黄河。但你总不过去总让人痴痴呆呆也似乎不近人情。她有点想就此了结这事。她巡视了四周,发现屋檐下除了刚躲进几个乡下人外别无他人,就走了过去。
“你好!”他激动地迎了出来,“我知道你迟早会过来的!”
“我过来是想劝你别再天天在这里发呆,这样没有意义,反而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可我不管,我想来,我怎么能不来呢?”
“但是,我已经是结了婚的人了。”
“这我知道,可我万万想不到你是跟周大山结婚。你了解他吗?你现在幸福吗?”凯伟脸色泛红,情绪激动,“尽管在这个小城里他有地位,可他不见得爱你;而我呢,我爱你。我这不是做出来的,我就是不在这里等你也会在家里等你,我等你我一直等到你理解我,等到你们离婚。我……我怎么办?”
凯伟跟发了疯一样,颤抖地指着自己的胸口表白。
婕妤被他情绪感染得许久接不上话语。她很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同他坐下来好好谈谈,但她自己也不知道要谈些什么。她甚至真的后悔跟周大山草草结婚,她想她要是跟了凯伟,哪怕是没有冰箱彩电也会很幸福。
“但是你不必天天来这里。”她轻轻地说。
“可以,但你对我说真话你幸不幸福。”
“……”
“我等你怎么样?我等你们结束这种关系怎么样?”
“你别固执了,我们不可能离婚,我们生活得……很好。”婕妤说。
婕妤说完就慌忙退出了翘檐下。檐角的雨水已溅得她裤腿透湿。她回到家就默默脱下长裤,使劲擦洗地面。她拖呀拖呀,干得浑身燥热两手酸痛,直到打破一个玻璃鱼缸为止。
后来她坐在地上。她望着电视机在想一个并不走红的凯伟在唱《不要走不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