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充将耳朵凑上去,听刘丰嘀咕几句,不禁大惊失色
这一日,绣衣直指官江充正把玩着一块别人刚送来的奶白色羊脂玉。此玉晶莹剔透,状如手形,料是上乘的和田羊脂玉籽料,工艺也是随物赋形,巧夺天工,栩栩如生。轻轻抚摸,温润滑柔,宛若美人酥手盈盈在握,令江充心神荡漾,骨头缝里都泛着舒坦。他特别钟爱玉器,这与他的出身有关,正如人们所说,缺什么补什么,缺什么渴望什么。在当时,只有达官贵人才有资格佩玉玩玉,佩玉玩玉是王权贵族身份的象征,而平民百姓私藏玉器是要砍头的。江充想自己当初出身寒微,而现在却跻身往来无白丁之列,众多王侯将相都拜在面前,对他溜须拍马,真是沧海桑田,人生莫测,恍若一梦,念此,内心升腾起踩云踏雾、飘飘欲仙的感觉。
汉武帝刘彻设置的绣衣直指,非正式官名,权却不小。绣衣,表示地位尊贵,巡视执法时着绣衣;直指,谓处事无私,专门督察皇亲国戚及重臣官员的不法行为,有重要情况无需逐层禀报,可直接面陈皇帝。这次他亲手督办的宰相公孙贺案,狱中腰斩公孙贺父子,并将其家属全部屠杀,令朝野震惊。众官员心惊胆寒,诚惶诚恐,脖颈僵硬,脊背蹿凉,两腿发软,提心吊胆,唯恐江充看自己不顺眼,罗织个大逆不道罪名,砍了自己吃饭的脑袋。他们都饱读史书,知古通今,在官场上摸爬滚打数载甚至几十载,历练得老奸巨猾,深谙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的道理。更何况坐上这等高位,哪能有清白之身,细究深查,哪个不曾贪赃枉法。于是忙不迭地巴结江充,投其所好,送奇珍异宝。一时间,江充府上门庭若市,车水马龙,前来拜访的官员络绎不绝。
江充,赵国人,虽出身贫寒,也没读过多少书,但天性聪明,头脑灵活,善于蝇营,对察言观色、揣摩领会当权者的意图有相当高的天赋。长大成人后,他不甘于像父辈那样吃饱穿暖即心满意足的平民生活,又急功近利,不愿脚踏实地一步步走到自己的理想境地。他深入思考后得出个流氓哲学: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自己要想出人头地,飞黄腾达必须要剑走偏锋,有非常人之举。方向和策略明确了,他便开始了行动。
江充想方设法通过别人介绍巴结上了赵王刘彭祖,成为赵王府门客。为了得到赵王的赏识,他不惜将自己漂亮的妹妹嫁给了丑陋不堪荒淫无度的赵王儿子刘丹。可是时间久了,他发现赵王父子安于现状,整日沉湎于花天酒地之中,胸无大志,没有进取之心,只有妇人之仁,对忠心耿耿替他卖命的手下,只能给些小恩小惠,还得让你感恩戴德,做感激涕零状。而这些小恩小惠与江充的渴望相差甚远,于是言语中便有了不恭和冲撞。被当面训斥几次后,便怀恨在心,暗地搜集刘彭祖、刘丹不法言行,觉得证据掌握得差不多了,可以给赵王父子致命一击了,就跑到京城长安向皇帝刘彻揭发举报,大义灭主。
汉武帝刘彻对刘姓各王及其家属要求很严,担心皇亲国戚有恃无恐,为非作歹,或犯上作乱,或官逼民反,动摇他的皇位根基,所以时常要挑出个倒霉蛋儿杀一儆百,以儆效尤。他对江充的举报大加赞赏,亲自接见了江充,见江充身材伟岸,相貌俊朗,心生好感。深入交谈又觉得他思维敏锐,举止得体,愈发喜欢,更让他欣赏的是江充有种不畏强权、敢于碰硬的精神,而自己正好需要这种人替他监督皇亲国戚及重臣,当即封他为绣衣直指。
有了皇帝所赐的尚方宝剑,江充如鱼得水,检举弹劾肆无忌惮,矛头所指,许多高官要员纷纷落马。他亦愈发得到武帝刘彻的赏识。这次他能将宰相公孙贺关进大牢身首两截,可见他深得刘彻的信任。
江充正志得意满、浮想联翩,忽然管家进来禀报,当朝宰相刘屈牦的家人刘丰求见。江充暗忖,他来干吗?一定有要事。忙整理衣冠,在书房里接见刘丰。这次扳倒公孙贺,刘屈牦是最大受益者,他顶替了公孙贺的位置,当上了宰相,因此与江充关系密切起来,俩人成了一丘之貉。
刘丰个子不高,笑容暧昧,形象猥琐,是那种小白脸,眯缝眼,一看没啥好心眼的阴险狡诈之人。江充见宰相派来的家人竟是这等样子,想必也没什么大事,便有慢待之意。刘丰也不在意,不慌不忙说出一席话,让江充立即刮目相看,凝神屏气,整衣肃听。刘丰说:现在您深得皇帝恩宠,可谓如日中天,可您想过没有,皇帝寿体欠安,久治不愈,近日更是每况愈下,一旦百年之后太子继位,您将面临怎样的境地?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刚才还洋洋得意、如卧云端的江充不由打了个冷战,汗水霎时浸透内衣。是呀,一旦太子登基,肯定是没有自己好果子吃的。他刚当上绣衣直指时,急于建功,一次在街上碰巧遇到太子刘据的信使在不应他行走的御用道上快马奔驰,当即就将其逮了起来。太子刘据闻知此事,急忙派人向他求情,请他别向皇上报告。江充没有给太子面子,仍然直接向皇帝作了报告。刘彻当即表扬他,当臣僚的就应该如此,不畏权势,秉公执法。事情过后,太子虽然对他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见了面依然客客气气,但江充心里清楚,太子背地里一定对他恨得咬牙切齿。他也有些后悔这事情处理得草率冲动,原想找机会挽回,可公孙贺案又牵连出阳石公主,致使她也命丧黄泉,而这两人分别是太子的亲姨父和亲妹妹。血脉相连,太子会对他更加恨之入骨。与太子的梁子算是结了下来,而且事情到了这等程度,恐怕难有化干戈为玉帛的回天之力了。经刘丰点拨,江充仿佛看到了自己不远未来的下场,家族男女老少数十口全部被砍,血花四溅头颅遍地,暴尸街头。想到这儿,江充擦着额头上的冷汗,谦恭地问刘丰:刘大人一定有良策为我指条明路。
刘丰哈哈一笑,说:是明路,也是险路,请附耳上来。江充将耳朵凑上去,听刘丰嘀咕几句,不禁大惊失色。一向口齿伶俐的他,猛然结巴起来:这招太、太阴毒了吧,弄不好就会脑袋搬家。刘丰却是一脸的胜券在握,说:常言道无毒不丈夫,您往深了想想,不这样做脑袋肯定会搬家,而只要大人您仔细行事,还有可能继续您的荣华富贵,何况还有我家宰相鼎力相助,胜算的概率还是很大的。江充沉思良久,反复权衡利弊后,咬牙说:只能破釜沉舟孤注一掷了,起身向刘丰一揖,还望宰相多多帮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