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了,金黄色的杨树叶子纷纷飘落。张中常下班回到家,母亲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见儿子回来,母亲招呼一声:“二儿回来了!”
张中常应着,把包放在茶几上,走过去坐在母亲身边,握住母亲的手尽量平静而缓慢地说:“妈,我哥就在这个城市。”
母亲“呀”了一声,差点没从沙发上弹起来,瞪大眼睛喊:“你哥在这儿?”
张中常连忙拉紧母亲的手说:“您别激动,这样对心脏不好。我哥是在这个城市。”“他、他、他在干啥?你哥过得怎么样?他还好吧?”母亲紧抓着儿子的手,瞪着他急切地连声问。
中常说:“妈,您别急。今天下午召开全市副处级以上干部大会,我也和大家见了个面。上午秘书把参会人员的名单拿给我,我看见了有一个和我哥一样的名字,让秘书进行了解,确认就是我哥。他现在是市档案局副局长。”
母亲问:“你哥以前不是在S市吗?怎么到这儿来了?”中常说:“调过来的呗。”
母亲长出了口气,眼里充盈着泪水,自言自语地说:“过得好就好,过得好就好。”突然又说,“二儿,你别去找你哥,他会不好意思的。”
中常点点头说:“是呀,我也这么想。下午开会时人多,我没看见他,但他一定看见我了。再说这些天报纸和电视、网络上有不少关于我来H市任职的消息,也介绍了我的简历,还有不少我开会和检查工作的报道,他应该看见了。”
“那你更不能去找他了,他心里一定也不是滋味。如果他来找你,你一定要给笑脸儿,他毕竟是你哥,他熬到今天也不易呀!”母亲擦了擦眼角。
中常笑着说:“妈,您放心吧!我一定不会让他感到难堪的。”
母亲轻轻地点了点头,沉思了一会儿又问:“你哥他家在什么地方住?”
中常说:“我让秘书打听了,在R小区。不远,和咱们住的小区就隔一个小区。”母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母亲七十一岁了,身体尚可,只是心脏有时感到发颤。中常领母亲去医院看过,医生说别太激动就行。中常不放心,说到大城市去看看。母亲说别大惊小怪的,没大碍。来H市时。中常要给母亲找个保姆,可要强的母亲连连摇头,说如果真到了请保姆的时候妈也就不行了。母亲的身体让中常很是牵挂,这些年除了必要的应酬和公出之外,只要一下班中常就回家,陪母亲吃完饭后,带着母亲到广场走走。中常不在家时,这个任务就由妻子代劳了……
母亲站起来,走到窗前向外看。他们住的这套房子是市里临时给安排的,楼下小区栽种着许多杨树。此刻,瑟瑟的秋风吹起,发黄的叶子在半空中打着旋儿翩然落地。
中常走到母亲身边,顺着母亲的目光向外望去,也看到了那一片片飘落的黄叶。中常知道,母亲小时候就爱看树,成亲后就在自家的院子里种了一棵大叶杨。那棵树长得特别迅速,没几年就变得高大挺拔。树上的叶子春天生发,夏天长大,秋天发黄,入冬前飘落,在季节的轮回中悄然变化……中常和哥哥小的时候,母亲经常拉着他们看那棵一年一个新高的杨树,告诉他们树的叶子不管当初长得多么高、多么好,最后都是要落在地上的。即使被大风刮走飞得很远,它也要落在地上,因为土地才是它们的家……
那天晚上中常几乎一夜没睡。
第二天起来,中常感到有些头疼,心也跳得比往常快,他想也许是昨晚没睡好的关系吧。母亲已做好了饭,中常陪着母亲喝了一碗粥,吃了个馒头。母亲看着他想说什么可没说。到点了,中常说了声“妈,我上班去了”,就夹着包出门了……
上午,中常正在办公室处理公务,秘书慌慌张张地冲进来说:“张市长,您母亲出事了!”
中常呼地站起来问:“怎么回事?”
秘书说老人家不知道怎么跑到R小区去了,突然就倒在了地上。几位居民把她送进了医院,当时老人家还能说话,那几个好心人知道了您的情况,往政府办打了电话。
“我妈现在怎么样了?”中常急切地问。
秘书说:“在人民医院。”
中常立即冲出办公室。秘书边给医院打电话边跟在后面跑。
他们到了医院急诊室,早已等在那里的医生掀开盖在母亲脸上的白色布单,说老人家是死于突发心脏病。中常瞪大眼睛呆愣了片刻之后,扑到母亲床前。
医生告诉中常,老人家最后喊了一句“中基”。
母亲就像一片杨树的叶子,在这个秋天飘落下来了。中常交代秘书,老太太的丧事从简,不要对外宣扬,除了几位市领导外,不要让任何人来吊唁,这是一条纪律。妻子和女儿连夜赶到。他决定,等母亲火化完了,就把骨灰送回老家与父亲并骨。
可张市长母亲突然去世的消息还是传了出去,虽然张市长有话在先,市里各委办局的领导没去参加葬礼,可他们还是以不同方式向中常表达了慰问,他一一表示感谢。
中常一直在期盼着一个人的到来,可直到他捧着母亲的骨灰踏上回老家的路途,也没见到那个人。中常的心阵阵抽搐,母亲的去世,那个人是不可能不知道的,而且他也应该知道母亲为什么去R小区。
中常又想起那天早上自己的感觉,难道这是一种预感?
而医生告诉他母亲去世前喊的最后那两个字,如炸雷般地回响在他的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