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积月累,天天有进项,李天德靠卖凉粉手里确实是积攒了一疙瘩钱。这钱有多大的数目,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人有了钱,渐渐就会产生许多设想,并为自己的设想欢乐着也苦恼着。李天德这些时,就跌入了这个设想的窝子里。人们看见,他坐在凉粉摊子后面,常常呆愣愣地走神儿。同时,还闹出了个笑话。有次,一个中年妇女在他的摊子上吃了一碗凉粉,付钱时,他竟然推着人家的手,连声说,亲家母,亲家母!你吃碗凉粉,还能要你的钱?亲家母……啊!当他啊了这一声之后,才知道自己看错了人,那中年女人扔下钱,涨红着脸,小声骂他是流氓。李天德弄个大红脸,只有低下头装痴熊。他为啥会把这个中年女人叫亲家母呢?其原因就在她的心肝宝贝女儿朵朵身上。
他俩一生只有朵朵这么个女儿。朵朵之后,他很想能有个男的跟上来,将来好续上李家的香火。不料,几番努力,均未见效,他终生成为憾事。朵朵就成了开在他心头的一朵花。满园里就这一朵花,为老人的实在难招架。他拿不定主意是让这朵花嫁出去,还是招个女婿进门来?为此事,实在没有少费脑筋。夜里睡在炕上,他和老婆常常半夜半夜地叨咕这事,可是不论咋样叨咕,在他这个家里,眼下明显地摆着两条路。二者必居其一,就看你选择哪条路。朵朵妈的想法是不让女儿离开家,要入赘个女婿进门,来承揽李家这份家业。李天德不乐意,一想到要让外姓人进门,立刻就像被针猛扎了一下似的,疼得他倒吸冷气,疼过之后,满身冒冷汗。他想,几十年来,自己省吃俭用攒下这一疙瘩钱,就能一下子落入外姓人之手?他想让朵朵嫁出去,即使陪上一些嫁妆,也不过是个小数目,大多数钱还握在自己手里。朵朵妈一听,先笑了。笑过之后,大声说,钱能是人的命啊!为了抓在手里这一疙瘩钱不给外姓人,就舍得把女儿送出门!我要问你,你这样抓,能抓多少年?再抓五十年总可以了吧?下一步呢?嗯?下一步呢?朵朵妈连声追问他,追得他仿佛退到了墙根,退得脊背贴在墙上,没了去路。李天德这才来了个缓兵之计,说,咱听朵朵的。朵朵说咋,咱就、就咋!
朵朵咋肯轻易出这个口?这女儿不只模样长得像朵花,而且品行端庄,出言谨慎,村里村外,好多人家都想让朵朵嫁给自己的儿子,为自家生男育女传宗接代。一辈好女人,三辈好子孙,谁不往下一代人身上想呢?这时的朵朵心里也挺乱。每当爹妈向她征求意见时,她总是把好看的嘴儿一咧,说句我不知道,立即轻轻地摇几下头,走开了。李天德犯了难,他和妻子每天都在想这事。有道是女大不中留。女娃到了二十岁,变得就格外快。小腿粗了,屁股圆了,脸儿红是红,白是白,亮得放光。过了二十岁,就是二十一岁,二十一岁之后,二十二、二十三就跟着来了。李天德实在怕过年,过一年,他肩膀上就像加了一块砖。如今,朵朵已经二十三岁了,在农村里像她这样大的姑娘,不少人都已抱上了孩子。李天德和妻子急得忘了东西南北,昏昏沉沉中,他想,或长或短,赶快给我做个了断!老天爷啊,我李天德实在有些受不了啦,你快帮我摘了这顶愁帽子吧!
这天后晌,他一从街上卖凉粉回来,妻子就喜滋滋地告诉他,这下,你的那顶愁帽子该摘掉了!他眼睛一亮,忙问,啥事?妻子说,咱家还有啥事呢?朵朵要把女婿引进门了。李天德又问,谁说的?妻子白了他一眼,说,这事儿,谁说了能算呢?咱那宝贝女儿嘛!李天德啊哟一声,忙问,谁家的娃?妻子说,南里村孙厚生家的三小子嘛,名叫民权。李天德翻着眼珠想了会儿,说,我在县城街上好像见过这娃。他低头又想了会,才猛然大声问,娃他妈、他妈是谁呢……妻子忙说,就是那个叫牛琴琴的高个儿女人嘛。李天德猛地一拍巴掌,吼,这是个大大的难缠货!咱能和她做亲家?不成!不成!咱不能和她作亲家!妻子说,听说咱朵朵和这娃暗里已好上一年多了,你能割得断这关系?再说,当今娃娃们的婚事,能是咱俩说不干就不干的事儿吗?李天德慢慢地点点头,不再吭声。从此,他的头上却又加了另外一顶愁帽子。明知当今这情况改变不了,可是他总说不满意那女人,不愿和那女人结在一株瓜蔓子上。渐渐地便在他的眼前出现了幻觉,常把一些年龄与牛琴琴相仿的女人当做牛琴琴。这才发生了他把那女人叫亲家母的笑话。笑话发生在稠人广众之中,像在大街上洒了一把灰,眨眼之间,就不知被风刮到什么地方去了。吹到女儿耳里,朵朵咬着嘴角吃吃地笑;吹到朵朵妈耳里,她撇着嘴儿笑弯了腰;吹到一些熟人的耳里,不少人便来到他的凉粉摊边,故意和他逗趣,大声喊,亲家,来盘凉粉,芥末调得重重的,要钱不要?每当这时,李天德便扭过脸,紧闭着嘴,一声不吭,他的脸上热辣辣的像挨了谁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