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之间,难得的是宽容和忍让。他俩结婚也二十四五个年头了,巷道里的人从没见过人家脸红脖粗地吵闹过。他们的家里,一年四季都充满着温馨和谐的气氛。这就多亏了朵朵妈。她待人心地宽阔,用温和与谦让营造了这样一个社会细胞,使他们家的墙壁上贴满了五好家庭、和睦人家之类的奖状。人们都知道,李天德的凉粉之所以能卖出名堂,就是因为有老婆这个好帮手。他打外围,出担卖粉;她守家务,揽了家里一切又苦又累的脏活儿。其他的家务事就不用说了,单就卖粉这一宗事,制粉坨子是她,配制调料是她,她常常半夜半夜地捣辣椒面儿、捣芥末面儿,那沉重的咚咚声,让左邻右舍都听得上了瘾。第二天早上,天不明,又要生火泼油辣子,烧火闷芥末面,赶李天德挑着凉粉担子,慢悠悠地走上县城大街,她已累得背疼腿酸,连连捶着腰,软塌塌地坐在炕沿上,半步也挪不动了,可是,没歇多会儿,便又忙着打扫院子去了。朵朵妈对此毫无怨言。她心甘情愿地承担着李家压在她身上的重担。她不仅没怨言,而且总是乐呵呵的,白净的圆脸盘上整天都是阳光灿烂笑纹绽放。这实在有点让邻舍们质疑,这么多年,一个锅里搅稀稠,多多少少就没有个盆碗相碰、勺子碰打锅沿的事儿?可是,没有。纵观当今的一些年轻夫妻,结婚之前,亲得简直能粘在一起,可是,婚后不多时便翻脸了,有的干脆分了手,再次见面,不成仇人,也是路人。因此,众乡亲对朵朵妈便有了神秘感。
不料,一次闲谈,朵朵妈无意间露出了真谛。她说,她上小学时,有个姓田的老师,很有见识。一次,他对学生讲,同学们,你们说说,在这个世界上,人们争争吵吵、打打闹闹,都是为着何来?说透了还不是都为了个钱字啊!所以,人与人之间,要想和睦相处,在单位要把权看淡些,在家里得把钱看淡些。能办到这个,单位安然,家里也就和睦。当时,朵朵妈才十一岁,扬起小脸坐在四年级的教室里。田老师的话,在她稚嫩的心田里奇迹般地扎下了根。做姑娘时,爸妈给她零花钱,她没有争过多少。对几个弟弟妹妹,她常舍得花自己的钱。所以,爸妈爱见她,姐妹们至今关系都很好。出嫁之后,虽说这个家是个两人世界,但她在钱上从不和丈夫计较。此时,丈夫的凉粉担子,日出日落,出出进进,每天都总有不少收入,但她从未盘查过丈夫收入的根底。大约是婚后三个年头多点吧,此时,她已怀上了朵朵,肚子渐渐隆起,走路也像鸭子似的屁股摆来扭去,行动确实有些困难。一天夜里,坐在炕上,她说,天德,这些时,我身子重了,实在帮不上你什么大忙,这就苦了你了。丈夫咧嘴笑了笑,说,没啥、没啥。她又说,马上,咱家就要添人进口了,家里的负担也就重了。你挑起凉粉担子,已好多年了,咱一共能积攒多少钱呢?不料,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丈夫,脸猛然虎了起来,半天才说,你盘根究底的问这个干啥?朵朵妈一时也答不上话来。丈夫为了缓和屋子里的气氛,顿了会,才又慢慢地说,别怕呀,你!靠这副担子,饿不着你娘儿俩!孩子生下,保你鸡蛋不少,奶粉不缺,七天让你吃只老母鸡,百日内把你养得白胖白胖的。他笑了笑,又皱了下眉头说,别听巷道里那些红眼病嚼舌根,说咱就能挣几七几八。一个小小的凉粉摊子,能有多少收入呢?勉强打发着过日子吧!老婆笑了笑,不自然地说,我是随便问一声,能是刨你的钱窝子?看你急的!她不由自主地笑着窝了他一眼,心里说,谁有心思刨你的钱窝子啊……从这次以后,李天德手里到底能攒多少钱,朵朵妈就再也没有问过。所以,家里的气氛一直是挺好的。好在丈夫也是个好心人,她和女儿的吃穿花销,都满足供给,一家人其乐融融,过着和睦温馨的日子。想不到今天晚上,丈夫主动地给她说起了外面人的议论,她便乘机劝导说,这些年,你挣了多少钱,只有你心中有数,只要咱一家人吃饱穿暖就行了,老把钱挂在嘴上干啥?
丈夫立即笑眯眯地说,是哩!是哩!
朵朵妈又说,你苦了多少年,眼下也是小六十岁的人啦!该吃该喝,也放开点,别老吃你那凉粉就馍呀!
李天德点点头说是哩!是哩!
妻子笑了下,又说,嘴上应付得倒不错,出了门,又是你那凉粉就馍,你就吃得不够吗?
李天德忙说,不够!不够!越吃越香美!……
朵朵妈撇了下嘴说,香美?真的香美吗?你是怕花钱呀!世界上钱多哩,你能攒多少啊!人的身子要紧!要紧呀!人要是受了损,还、还要那些钱干、干啥呀……她的话里带出了哭音。
李天德便低下头不吭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