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口人在家里住了一个星期。刘强出去会同学,喝酒、吃饭,忙得不亦乐乎,小叶则一心一意在家里带孩子。头一次做母亲的小叶带孩子时手忙脚乱,给孩子洗澡事先不找好更换的衣服,把孩子从澡盆捞出来直接放进浴巾里也不裹一下,佳妮的小胳膊小腿儿踢踢蹬蹬的,三下两下就从浴巾里挣脱出来,光不出溜地就那么在外面暴露着。汪月芬心疼。这么点儿的孩子,冻感冒了可咋整?
刘强不在家,佳妮就成了汪月芬和小叶交流的由头。一切话题都是围绕这个小不点儿进行的。看着这样一个白白净净的小人儿,汪月芬的心里还是非常欢喜的,没事就坐在佳妮的身边不错眼珠地看。孩子小,模样没全出来,但她的眼睛长得像刘强,也像她汪月芬。佳妮的白皮肤像小叶。是一个选父母优点长的孩子。有时候,看着看着,她会忽然一声不吭地离开。心乱。短短几天,她就有些不敢多看这个孩子了。她怕自己再多看几眼,会舍不得扔下这个孩子不管。说一句松口的话容易,真到一个人带孩子时,那种艰辛,你就没法对别人说了。刘强小时候,她年轻,体力好,而且是两个人带孩子,婆婆也能帮忙。现在,她的体力跟二十多岁时根本没法比。尽管她知道儿子很难,知道小叶也不容易,但她就是不能答应他们把孩子留下。
第四天早晨,小叶对她说:“妈,我头一回到沈阳,想看看故宫、北陵啥的。”
汪月芬是一个明事理的人,这点儿事还能拦着?她说:“你们去,刘强你带叶儿好好玩儿,把照相机带上,我在家里看孩子。”
两口子吃完饭就走了。汪月芬给佳妮换了三次褯,喂了三次牛奶,抱佳妮到外面晒了二十分钟的太阳。好多年没抱过孩子了,冷不丁抱着肉乎乎的小佳妮,汪月芬的胳膊还真没劲儿,一会儿一倒手,左抱一下,右抱一下,一个胳膊不能用时间长了。刘强和小叶没带过孩子,身边也没个老人指导,才几个月,就把佳妮惯出个不抱不晃不睡觉的毛病来。汪月芬抱着佳妮,晃几下手臂就麻了,可你不晃她,她还真就不睡,瞪个挺大的眼睛就那么瞅着你,让你心里急。
有一个孩子在身边需要你忙活,一上午过得很快。
中午刘强和小叶没回来。汪月芬心想,儿子一定是带小叶吃老边饺子去了。这孩子,对老边饺子情有独钟,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带媳妇解馋去了。
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带媳妇解馋去了。
到了下午三四点钟,儿子和小叶还没回来,汪月芬就有些急了。一个故宫,一个北陵,再怎么逛也用不了这么长时间呐!总不至于迷路找不着家吧?不会出什么事吧?
着急俩孩子为什么不回来,到了五点钟的时候,汪月芬又开始犯愁晚上做什么饭菜。儿子回来这几天,上顿下顿的总是点着吃,多大也是孩子,把在德国心里想着却吃不上的东西一样一样说给汪月芬。现在,儿子不回来,她竟然有些不知道做什么好了。做早了,儿子回来菜凉了,不好吃。做晚了,儿子回来吃不上饭,她心疼。趁着佳妮睡觉没醒的空儿,她到厨房去收拾菜。儿子爱吃酸菜,那就炖酸菜吧,酸菜越炖越好吃,不怕时间长。汪月芬的厨房对着楼下的小花园,她一边张罗着饭菜,一边往楼下张望,希望儿子出现在院子里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他。
七点了,刘强和小叶还不回来,汪月芬的心里可真急了,没心没肺的孩子,你倒往家打个电话啊!
最后一次从厨房往楼下张望的时候,汪月芬愣住了。楼下小花园里,透过落满雪花的树枝,隐隐约约看到木椅上坐着两个人。那两个人,她瞪着眼睛认出来了,一个是刘强,一个是小叶。两个人,就那么坐着,谁也不说话。
吵架了?不会吧?
汪月芬关掉了厨房的灯,站在黑暗之中往楼下望。过了十几分钟,刘强站了起来,想往楼门这边走,小叶往回拉他。两个人撕扯了一会儿,刘强又坐了回去。这回,小叶坐到刘强的身边,搂着刘强的脖子,不知道说着什么。
汪月芬忽然什么都明白了。人家这是在考验她带孩子的能力呢。
心里就有些凉。冷飕飕的。
当儿子和小叶终于上楼回到家里的时候,汪月芬却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问他们吃没吃饭,玩得累不累。小叶说:“妈,没想到沈阳还有这么好的古迹。我想跟刘强明天再去一趟东陵。今天本来想去的,怕赶不回来。”
汪月芬不动声色地说:“东陵以后再去吧,妈明天单位有事。白天处里来电话,厅里开大会,不许请假的。”
小叶看看刘强,吐了下舌头:“没办法了。”
第二天早晨,汪月芬吃完饭连碗都没洗,上班去了。像往常一样,她是第一个到的。擦地,打水,给自己泡了一杯龙井茶。小周来的时候,龙井刚泡开,刚好可以喝。小周看见她很惊讶:“处长,您不是请了一个礼拜的假吗?”
汪月芬抬头看他一眼,说:“今天有点事。”
小周是那种话不多的人,在屋里转了一会儿就出去了,一直到吃中午饭没再回来。
汪月芬看了一天的报纸,把这几天拉下的报纸连报缝儿都看了一遍。上班可比在家里带孩子清闲多了。
一直到刘强三口人去哈尔滨小叶家,汪月芬都没在家歇着。厅里有会,忙啊。
走的时候,小叶心情不好,刘强不高兴,汪月芬看出来了。
儿子和小叶的脸绷着,汪月芬不敢多看。这次回来,儿子和小叶是准备把结婚手续办了的。汪月芬满意也好,不满意也罢,这桩婚姻她必须接受,人家小叶把孩子都给你家生下来了,刘强也同意结婚,你一个做婆婆的,还有什么话可说的?汪月芬担心的倒是小叶父母的态度,如果那两口子不满意刘强,不同意他们结婚,狠下心把孩子扔给刘强,她汪月芬倒真是难办了。
临走的头一天晚上,汪月芬把儿子喊进自己的房间,拿出一条项链、一枚戒指。项链是两年前工会组织劳模到香港旅游时买的。汪月芬一辈子没戴过项链,买的时候就想的是给将来的儿媳妇。戒指是头几天她自己上街悄悄买回来的,跟金店说好的,样子不满意可以拿回去换。设身处地为小叶想,一个大姑娘,没结婚就把孩子生下来,回到家里父母的态度如何还不知道,小叶也不容易。
汪月芬把项链和戒指放到儿子手里,刘强又给她推了回来:“妈,你自己留着戴吧。”
儿子的这句话,让汪月芬的眼泪哗地流了下来,说不出话。
刘强的眼睛也有点潮:“妈,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们现在最难的还是没法带孩子。佳妮不在身边,小叶还能上学、打工。如果带着佳妮,小叶就完了。出去一回,学位拿不到,她跟家里没法交代。真要是那样,我也对不起人家。”
汪月芬心说生孩子之前你们怎么想不到这一点呢?可是这种话,她说不出口。孩子都生下来了,再说有什么用?
“儿子,妈给你交个底吧,不是妈不想帮你们带孩子,妈真的是身体不行啊。你们去哈尔滨看看吧,小叶家如果通情达理,能把孩子留下最好,至少佳妮的抚养费妈还可以帮你们。”
三口人坐火车去了哈尔滨。热闹了七天的家清静下来,汪月芬还是睡不好觉。躺在床上,脑子里一会儿是儿子黑着脸的模样,一会儿是小叶不高兴的样子,脑海里出现最多的还是小佳妮的形象,还有声音。佳妮是一个很沉静的孩子,不爱笑,偶尔发出点声音,呃、呃的,细、软,小猫似的,听着就让人可怜。有几个夜晚,汪月芬在寂静的夜里仿佛听到了小佳妮的呃、呃声,等她意识到是自己的幻觉时,眼泪浸湿了枕巾!
汪月芬病了,发烧,呕吐。机关诊所的大夫让她去医科大学好好查查,她不去,就在诊所开了点消炎药。上午输液,下午她还上班。儿子从哈尔滨打电话回来,听出她的声音有些哑,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说没事,一点小感冒,吃点药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