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会议最后定的是：小小儿去。
抓阄这天，老大两口子领着儿子到动迁办来了。这地方围着很多人在抓阄。小小儿一进屋，兴冲冲就要往里钻。大嫂一把拉住：“孩崽子，哪都有你！”
老大蹀躞着亦瞪眼：“哪都有你！”
小小儿不服：“我奶说的叫我抓。”
老大就对媳妇说：“我妈说叫他抓。”
大嫂只好嘱咐说：“抓个一楼，啊？”
老大：“抓个一楼……一楼？不是大伙都不乐意住一楼吗？”
“你懂什么，”大嫂说，“开个食杂店唔的，一楼现在最值钱。”
老大傻傻地就指着她笑：“好哇，没怎么地先掂着上啦。”
大嫂剜他一眼：“人家谁不藏心眼，就你吧。”
小小儿有点按捺不住：“那我抓一楼。”说完，迫不及待一头就拱进了抓阄的人堆。眨眼工夫，一脑袋大汗挤出来，拿着个阄兴冲冲送给他爸他妈看。
大嫂打开阄，眉眼颓丧下来：“这可完了。”
老大也立现一脸丧气：“这可完了。”抬手给儿子一巴掌。打完了，扭头问媳妇，“几楼？”
媳妇给儿子揉着脸蛋，斥儿他道：“几楼都不知道就打！你膘啊。”
小小儿也说：“你膘啊。”
老大回身冲身后：“你膘啊！”说完发现身后并没人。就听里头动迁办的人招呼他们：“谁膘！抓完了赶紧过来登记，签字画押。膘不膘的。”
旁边两个刚抓完阄的人互相问：“你几楼？”“六楼。你呢？”“四楼。”
大嫂过去赔笑搭讪：“我是十一楼，你们有没有愿意上十一楼的？愿意咱可以换。”
人家不搭腔。
大嫂扯住人家胳膊：“换不换？”
“去！谁跟你换，好容易抓着的。”
回到家，老古太太问：“几楼？”
女儿小心地看着妈：“十一楼。”
大嫂忙补一句：“小小儿抓的。”
老二说：“十一楼肃静啊！紧顶上，谁也不受谁的气。这阵儿房子，楼板都精薄的，楼上拖地，楼下都听得真楚儿的。”
二嫂说：“再碰上家里有个孩崽子，整天叮隆咣嘟。”
女儿说：“咱家楼上那家，天天搁屋里滑旱冰，哗，哗……就搁你脑门上滑过来滑过去。还跳绳，楼板没给你跺塌了。”
大嫂话赶话儿、顺水推舟没边没沿就呲呲上了：“谁不说的。咱小小儿把十一楼抓到手，当时就有好几个人上赶着想来跟咱换，四楼、五楼、六楼、七楼都有。我说：去！谁跟你们换？好不容易抓着的……”
老大道：“不对吧，这话是人家说的呀？”
“你知道个六！”大嫂脸上挂不住，“白痴。”
儿子小小儿也说：“白痴，你知道个六！”他似乎还在为抓阄时挨那一巴掌耿耿于怀。
女儿制止道：“小小儿！不能这么跟爸说话！”
当着众人，大嫂也只好斥儿子：“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去，外屋玩去。”
老二的小丫乘机圈拢：“咱上外边玩去吧。”小小自知没趣，就气哼哼跟小妹出屋去了。到了外屋地，小丫跟在小小儿的屁股后面殷切地问：“福子，你撒不撒尿？”
福子：“不撒尿。”转身进了厨房。
小丫跟在后头，不一会儿又问：“福子，你不撒尿啊？”
福子不耐烦：“不撒！”
小丫撅了嘴：“哼，有什么了不起？你那玩意等我长大要多少有多少。”
屋里这边已在商量搬家了。女婿说：“看看，妈什么时候搬呢？”
大嫂说：“下礼拜吧。下礼拜是晴天，天气预报说了。”
二嫂说：“就算不搞什么装修，多少总也得收拾收拾。大下礼拜吧。”
老二说：“说的是，别弄得急三忙四的。”
大嫂道：“妈要是愿意赶个好天搬家，还是抓紧点，这个季节容易有连阴天。”
女儿明白大嫂的用心，楼层抓成这样，早搬早了，免得夜长生事。就说：“既然妈同意搬了，不差个早晚。还是……”
老太太说话了：“我什么时候同意搬了？”手里理着碎布头，眼都没抬。
人们一时全都瓷了眼，瞅着老太太：“妈，你说你……不搬？”
“大十一楼，上个楼下个楼费多少劲？我又不是个搁家里能呆得住的人。”老太太说。
大嫂看着老太太脸色，说：“有电梯呀。”
“电梯不得有电吗？白天现在是三天有屯两天停，就我这腿脚，早上往下走，下到楼底下也天黑了。”
老二就说：“那就别下楼了嘛，腿脚不利索不说，外头人生地不熟，再走丢了更完了。现在老头老太太丢了的多了去了。下楼出去买个菜，买完菜就找不着家了。”
大嫂忙接上：“可不嘛，都是老年性的那什么……痴呆。”
老大强化一遍：“痴呆。”
“那怎么办？”老太太说，“像咱这些老痴呆，搬上去完事、什么时候死了抬下来？”
女儿一看，只好说：“妈，二哥大嫂不是那意思……”
老古太太平平静道：“什么意思，我也不去呀。”
老二说：“可是……不去，不去那你住哪去？”
老古太太说：“我得住平房，想法给我找个平房吧。房好房赖没关系。你们看看谁去找？”
一家子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吱声。
老大一看，闷哧闷哧忽然就对媳妇说一句：“咱家不是平房吗？”
大嫂恨恨地撅他一眼。但没顶用，老大木头似的什么也没理会出来，那儿直接对老太太说，“妈，咱家是平房。”
老二不失时机楔进来道：“只能这样了。”
女婿也说：“是啊，妈只住平房啊。”
老大很骄傲很得意地看媳妇：“咱家是平房。”
大嫂气恨无奈，直想伸手把他耳朵拧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