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袁有超抱着厂长的腰准备跳楼,明摆着是做给人看的;不过大家仍旧悚然,厂长毕竟年纪大了,离退休还有三个月,真要从楼上摔下来,命难保是一方面,功德也不能圆满了。副厂长们正急得团团转的时候,厂长两手够着水泥栏杆,紧张地大声指示说:“你们还不赶快现场办公,把这事给解决掉?”几位副厂长一合计,都说救人要紧。常务副厂长便朝这边发话说:“袁有超,你把厂长放了,我们这就等于现场办公了,答应你的要求,还不行吗?”袁有超不入他的圈套,说:“你写条子,白纸黑字,盖上单位的公章,我才相信你!”常务副厂长颤抖着说:“你……你……你这不是欺人太甚了吗?”袁有超又在手臂上下了点力,厂长的脚离地面又高了一截。厂长大惊,嗷嗷直叫。
副厂长一干人等再没有办法了,只好“现场办公”,当即叫旁边的人纸笔伺候,写了条子,盖了公章。
到年底,袁有超果真分到了一套房子。
铁路车辆厂的小青年们看在眼里,一个个眼都变绿了。许多青年不仅结了婚,还生了子,连单室套的住房也分不到;袁有超还没结婚呢,只是谈了对象,倒是拿到了一个小套的房子!
袁有超的对象是开烟酒杂货店的,长相很单纯,圆圆的脸,看上去岁数不大。这样的小店不容易惹出大纰漏,却很容易引出一些小是非。当初也算是巧合。那一日,袁有超从小店门口经过,打算买包香烟,就遇到了几个不三不四的小年轻在柜台前骚扰那女孩。通常若是熟人,店主人会一边跟他们聊天,一边过来招呼客人,忙自己的事;而这女孩在拿烟的时候,不停地看着那三个人,嘴里连说了两遍“我又不认识你们,你们来找什么事”,袁有超看出也听出了其中的意思,一双皮锤就发痒了,说:“人家又不认识你们,你们赖着不走,不是无聊吗?”
也就这么一句话,引起了“春香烟酒店”门口一场不小的打斗。一对三,场面令胆小的人恐惧,却使袁有超这样的好胜者刺激无比。好在手上都没有家伙,也用不着家伙,鼻青脸肿、鼻血横流是不用说的,别的都还好,不至于伤筋动骨。
当三个小年轻全线撤退以后,袁有超和周春香的爱情故事正式上演。
袁有超说:“你帮我接点水来,我洗把脸。”
周春香说:“要不要去医院包扎一下?”
袁有超说:“不用,这点小伤算什么!”
周春香说:“你一个人,怎么能打过他们三个?”
袁有超说:“真理总是能战胜邪恶的!你没听过这句话吗?……你多大岁数了?”
周春香说:“二十,过年就二十一了。”
袁有超说:“不像嘛,我还以为你才十七八岁呢,原来跟我差不多大。”
洗完脸,吃完一盒免费饼干,喝完一瓶免费矿泉水,袁有超就把周春香拽到柜台里的拐角旮旯处,像啃猪蹄似地把周春香啃了一遭。看来周春香是个爱情老手,不在乎,也反过来把袁有超啃了一遭。回到家,袁有超一边伸舌头品味着周春香留在他嘴巴上的味道,一边就急着去找前面那个正在谈着的对象,告诉她说,他最近心情不好,对人生已经失去了兴趣,当然更不想谈恋爱了,所以打算跟她断交。那女孩也不示弱,说不谈就不谈,你还怕我找不到对象啊!
袁有超和小周其实都不是单纯的人,虽然他们一个长相单纯,一个长得老实厚道,但在婚前,他们都和异性有过一腿,所以还没恋爱就啃在一起,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如果条件允许,当天晚上他们就会拱到一起,互相满足各自生理需求的。当然,时间不长,他们便以童男处女的身份,解决了这个简单的人生问题。
可以说,在婚姻问题上,两个人其实是心照不宣地把对方都骗了一下。
袁有超结婚的前一天,单位同事和一帮狐朋狗友陆续上门,道喜,出份子。到了下午,再有人来的时候,却找不到袁有超了。当着来人的面,老娘就说:“这个小炮子子(方言,小混蛋、吃枪子的),不争气的东西,又去赌博了!”老大袁有文也是下午特地请了假赶回来的,为来人沏了茶,递了烟,左等右等仍旧等不回三弟,只好去找。
要找到三弟其实也容易,街面上摆了三四处台球桌,刚刚兴起的台球运动在北门镇算是新生事物,正茁壮成长,拥戴与追随者大有人在,多数是愣头小伙子。袁有文才走到第三家摆放台球桌的马路边,就看到袁有超被一大圈人围在中间,正与一个小伙子在场子上操练。一溜摆开的是三张台球桌,而另外两张桌子,只有参战者,没有一个旁观者,冷清得要命;那么多的旁观者,起码二三十号人呢,全都集中到了这一桌的周围!
袁有文觉得邪乎,也不讲话,就插在人圈里,隔着两三个脑袋,观看。袁有超的球技显然要高过对手一筹,但也可能是他运气好,这一刻频频进球,有如神助;而他的对手,水平就很臭。袁有超便在每一回进球之后,抬眼看看大家,那意思,是想显示自己的能耐。这时候,他突然看到他大哥袁有文了。
四目相对,袁有超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抖过之后,他便准备拔腿走人。
他的动作简直反常了,打球打得好好的,连进了三个球,大家都等着他开第四杆呢,他却把球杆往台球桌上一放,头一低,扭身便走。对手不愿意了,对手说:“老三你干吗?你怎么不接着打?”袁有超就像是被照妖镜罩住了一样,原形毕现,手脚不利落,迅速瞥一眼袁有文,可怜兮兮地说:“我大哥来了,叫我回家去有事呢。”对手说:“你大哥关我什么事?讲好十局的,才打了六局,你赢了钱,不打完就想走啊?”
袁有超只好咧嘴一笑,笑得有点拘谨,说:“这局我也赢了,还有两个球,看不出来吗?我这局就等于让你了。”对手说:“让我?拿了钱就想走,还说是让我?”袁有超略显虚脱地说:“好好好,我把赢你的钱还给你,行了吧?”就把手伸进衣服口袋,去掏。
对手却一捋袖子,露出手腕上一只张牙舞爪的纹身蝎子,不依不饶地说:“那不行,打下去,说不定我就能赢你呢!光还钱就行啦?我要赢你钱!”袁有超说:“你赢我?你不是把我们都当成傻蛋啦!”又看一眼斜对面的袁有文,见大哥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也就小心地拿起了球杆。
袁有超下不了场了。被人捅着脊梁骨,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接下来,他每打一杆,都要抬眼偷看一下袁有文,却再也不敢看周围的其他人了。戴着眼镜的袁有文就成了众人观望的焦点。袁有文两手抱臂,面无表情,就那么站着,一副儒雅的样子,力量上与袁有超差距明显,令人不可理喻。
袁有超虽无心恋战,也只能和对手打下去。好在他越是无心,打起来越顺手,竟是每局必赢。一局结束,他也不跟对手谈付账的事,只说“这是第八局了”,“这是第九局了”;对手见他不敢要钱,也不提付账的事。所以这么打下去,场面便显得很沉闷;又有“大哥”笼罩着袁有超,就相当于笼罩了全局,围观的人都不做声,场面便显得格外沉闷。
倒是最后一局,袁有超的技艺似乎已发挥到了极致,竟然在第三杆的时候,就一杆将台面上的球全部打进洞里,清了台。
在大家一阵喝彩声里,袁有超又偷偷瞥一眼袁有文,扔下球杆,一转身,猫腰钻出了人圈。那逃脱时的狼狈动作,引得大伙儿好一阵的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