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是快到晚上6点,才回到宾馆来的。
我沉着脸,不理他。上午他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跑得没了踪影,打他手机,手机不在服务区,而他自己,也始终没给我来个电话。陈坦倒是一个说话算话的人,下午4点我一打电话过去,他马上就说有消息了。不过不是什么好消息,因为他张口就说宋主任,有些麻烦啊,五一长假,找谁谁不在,都出去旅游去了,你看是不是等上班以后再说啊?
当时我一听他喊我宋主任,就知道坏了,因为平常日子,他都是喊我长平老哥。找谁谁不在,这确实是个实际问题,但这种事情怎么能等呢?我想等国庆那头也等不起呀。万一国庆在里头熬不过,说一些不该说的话,问题就大了。国庆不像高原,心里有成算,本身又是一屁股的屎,公安七套八糊,肯定能问出点什么。到那时再找天王老子,怕都救不下他来了。所以得赶紧趁着这几天,打个时间差。
这么想着,我就有些急了,吞吞吐吐说陈秘书,就怕、就怕……就怕国庆在里头抗不住,胡乱咬,到、到那时候,再找人做工作,就晚了。
陈坦有些不高兴了:“我打了一上午电话都找不到人,你让我怎么办嘛。”
“那、那陈秘书,麻烦您再打打,您在首长身边,只要想管,总会有办法。”
一出口我就知道这句话说错了,果然,陈坦气愤道:“那依你的意思,我是成心不想管了?”说着,不等我解释,就把电话挂了。
这回算是把陈坦给得罪了,我心里一阵懊恼。我自己倒没什么,反正也不指望上去了,也不想上,是怕他一生气,甩手不管国庆的事了。想再追个电话去解释一下,心里实在是发憷,犹豫了好一会儿,算了。
到底是首长秘书,这个陈坦,平常看上去谦谦有礼,脾气还很大啊。
就在这样乱糟糟的心情中,高原回来了。
“手机没电了,”高原一回来,就动静很大地搬桌子挪椅子,找电源充电,一边对我说:“到我姐那里去看了看我老爹老娘,非让我吃了晚饭再走,我怕你急,就回来了。”
我仍然不理他,手机没电,骗三岁小孩呢?再说就算手机没电,你不会打你姐家的电话啊?你总不能说21世纪了,你姐家还没装电话吧?!
我心里窝着火,一是事情不顺利,李兵之后,我又连着打了上好几个电话,都是找谁谁不在,不是去旅游,就是去串亲了。现在的人真是疯了,钱多得没处花,乱跑个什么劲儿呀?再就是因为高原的不辞而别,我就是傻子也能看出他搞了一肚子小九九。
吃晚饭的时候我仍然沉着脸,两眼往远处看。高原把筷子一放,说长平,自家兄弟,你这样拉着脸给谁看嘛!
我说自家兄弟?你还知道自家兄弟?国庆在里头蹲着,死活不知,你可倒好,跑没影了。现在陈坦那儿,是指望不上了,你要是还知道是自家兄弟你现在就给赵小雅打电话!
“好好好,现在就给赵小雅打电话。”说着问我要手机。我很警惕地看着他拨号,防止他又耍什么花招。
手机里传出电脑小姐机械的声音: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怎么样?”高原阴阴地问:“我没骗你吧?”
我疑惑地看看他,不说话。
晚饭在极不愉快的气氛中勉强结束,上得楼来,我一头扎进卫生间,放热水,准备好好泡一泡,冲冲晦气。
在哗哗的水声中,隐隐约约听见,房间里的电话响了。
会是谁呢?谁会这么快就知道我们的房间号码?或者是三陪女揽生意?我关小了莲蓬头,走到门边,竖起耳朵,就听见高原说噢,噢,这样吧,你打我手机。
接着,就感到高原蹑手蹑脚地从卫生间门口走过去了。
过了大约半分钟,我悄悄打开房门,伸出头去,就看见高原在走廊那头站着,正背对着我接电话。
此行高原有事瞒着我!这让我心里极不舒服,好像吃了只苍蝇。
还是我老婆说得对,高原这人,太贼了。
“长平,长平!”高原敲敲卫生间的门:“我出去一下。”
“什么?”我假装听不清,大声问:“你说什么?”
“我出去一下,我姐说,我,爸找我有事情。”
去他姐家?鬼才相信。我扯过浴巾,三把两把擦干了头,摸起手机就冲下楼,正好看见高原消失在宾馆大门口的背影。
夜幕已经降下来了,我决定跟踪他。高原毫无觉察,不慌不忙地在前面走——没有要车的意思,我因此断定,他要去的人家就在附近。
那么会是谁呢?我一边费劲地想着,一边远远跟在他身后,却惊异地发现,他走进了省委宿舍大门。
是去陈坦家,肯定是去陈坦家。
我怔住了,那么也就是说,刚才是陈坦打来的电话。我脸上的汗开始往外涌,脑子里乱成一团。
陈坦撇开我,单独和高原联系,这意味着什么?
更让我不解的是,陈坦居然知道我们的房间号码。我清楚地记得,我是没有给他留房间号的。那么高原和他一定有我所不知道的联系渠道,说不定下午高原就已经去过他那里了。问题还不在于他们的联系,而在于为什么要瞒着我?
我有些气馁地回到房间,躺床上发了一会儿愣,心里猫抓似的,不知该干什么好。总得干点什么吧,要不非憋疯了不可。这么想着,我摸出手机,给我老婆打电话。
美辰一听是我,就紧急万分地说:你要死了宋长平,你怎么这时候才打电话回来呀!
我吓了一跳,心说我自己不会后院起火吧?
“长平,你到底在哪儿呢?你赶紧回来,满大街都知道国庆的事了,传得可难听了!”
“旦失于堂,暮传于国,满大街都知道很正常,满大街不知道就不正常了。”我安慰说。
“什么呀?”美辰不高兴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些人家不懂的话!你到底在哪儿呢?”
美辰这个女人,口角锋利些,心肠还是好的,你别看她平常对国庆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真到了这种时候,还真不像别的女人,扯着自家男人躲得远远的,或是落井下石。
“我在省城,正找人呢。高萍萍怎么样了?知道了吗?你过去看看,陪陪她。”
高萍萍是乔国庆的老婆,原先是市化工厂的团委书记,人长得有几分姿色还在其次,重要的是泼辣,别管什么场合,什么人跟前,都敢讲脏话、狠话、恶毒话。国庆追她的时候,我和高原都不赞成,劝他趁早撒手,太厉害了,将来还不得管死你啊!?不听,为她的姿色所迷惑,或是为她的个性所吸引,结果结了婚,国庆整个成了一个“床头跪”了!也就这两年吧,国庆跟了宋老板之后,在高萍萍那里才渐渐有了地位,又利用关系,把她从化工厂调出来,进了新成立的社保局,暗箱操作了个副局长,国庆才算是小翻身了。也可能是高萍萍太母老虎了,你别看国庆在家里老实得兔子似的,一出了家门,就成了玻璃猴子,摸都摸不着他!而且在外边报仇一般地玩女人,和歌厅里的小姐滚在一处不说,在机关里也和几个女人不清不白,基本上就不沾家。高萍萍那头呢,不知道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反正依旧趾高气扬,走路眼望着天,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连逢年过节,我们三家聚会,她也是最后一个到,最早一个走,基本不和美辰说话。现在国庆出了这样的事,她又是一贯恨人有笑人无的禀性,这会子还不知哭成什么样呢。
美辰支吾着,先是不愿去,让我劝了几句,愿意去了。
收了线,拉灭了灯,我斜靠在床上,心里纷乱如麻。回想这半夜一天所发生的事情,心想真是世事难料啊。自从跟上了宋老板,国庆这几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们一批原先和他大差不差的县处级,全都让他用得远远的,望尘莫及了。都说他还得往上走,前程不可估量,而实际上,宋老板也已经开始给他运作,准备让他上副市长了。而国庆呢,却还得陇望蜀,嫌副市长是聋子的耳朵,想直接上副书记。他和我说这话的时候,我就劝他趁早别起这个野心,因为组织部门对于部,有一个基本的提拔序列,一般情况下,换届的时候,市长上书记,副书记上市长,市委办公室主任或是秘书长上副市长,没听说不经政府的门,就直接升了副书记的。国庆说操!要截截皇纲,要日日娘娘,要上,也不上个副市长!
我心说娘娘是你日的?你连个“答应”也日不上。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三千粉黛,你一个也别想日,都是给皇上预备的!
所以说人吧,不能太忘形。国庆就是太狂妄太一帆风顺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才会一个闪失,折到阴沟里。政府换届在即,这样的节骨眼上,别说你出大错了,就是你一点错不出,也有人虎视眈眈,伺机而动,时刻准备着奋起一搏,把你拉下马去!
自古官场多险恶,灭灯的时候我想,国庆能不能躲过这一劫,还很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