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坦就住在对面的省委宿舍大院,近在咫尺。
他是我们陶城人,1995年复旦大学新闻专业研究生毕业,本来是可以留在上海的,他却选择了回家乡的省城。估计是考虑家在农村,兄弟姐妹又多,在上海没法照应。回来就进了省委办公厅,不久让主管意识形态的省委副书记看中,给他当秘书。小伙子1米80的个子,长得一表人才,妻子也是我们陶城人,他高中同学,后来念了个师范学校,原先在我们市一小教书,陈坦一回来,很顺利地就调进了大学图书馆。
虽说已是上午9点多钟,省委大院却有一种远离尘嚣的幽静。这里是全省政治的中心,中心向来都是平静的,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平静。
陈坦的家我是去过一回的,是和我们市委书记宋老板一道,记得是在20幢中间单元的4层。
我站在20幢楼下,犹豫着要不要先打个电话上去,毕竟是假日,贸然上门,总是一件不礼貌的事情。但又怕不是他本人接的电话,那样,随便一句话就能把我挡住,就连一点余地也没有了。不如就直接闯上去,这么想着,就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毅然按响了电子防盗门的门铃。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陶城口音,估计是他妻子,我赶紧说顾老师啊,打搅了,我是陶城市委办公室的宋长平。
我只知道陈坦的妻子姓顾,没见过,却听不少人说,人长得一般,但热情爽朗,为人诚恳,不像有的秘书老婆,端架子,看不起家乡人。因此陈坦的妻子,在陶城干部中有很好的声誉。她一听我是从家乡来的,问都没问就开了门。上到4楼,看见房门已经打开了,顾老师正候在门口,等着。
“不用不用,就这么着就行。”看我要换鞋,她慌忙拦住了。
客厅并不大,比我们陶城干部的住房面积差远了,布置的也比较简单,却很优雅。我坐在沙发上,欠着半个屁股,正对着墙上的一个横幅:
横看蟹意
静取龟年
是本省籍人士、目前在京城红极一时的书法家李布衣的作品。
我悄声问:陈秘书没在家啊?
陈坦穿着一件不知什么料子的很高级的睡衣,意态消闲地踱出来。
已经丝毫看不出他是农村出身了。
“哎呀欢迎欢迎,什么时间到的?”又说:“好不容易闲一天,上上网。我师兄最近发表了一篇《新闻监督社会,谁来监督新闻》的文章,哎呀呀,怎么说呢,到底是留在导师身边,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哪。”
听我把情况说了一遍,他点点头,很沉稳地说:“这样,具体情况我还不清楚,你容我点时间,等我打听清楚了,再给你个回话。”
我说真是不好意思啊陈秘书,把你的兴致给搅了。他说这有什么,你是我家乡来的人嘛,别说没事,再大的事也得放下来呀,要不,我要被家乡人骂作忘恩负义了。
“就是,”顾老师接口道:“也不知今年的油菜怎么样了,我都有好长时间没回家了。”
我一听,迫不及待地代表市委市政府邀请她回去,一再要她定下时间,通知我们:“到时候,市里派车来接!”
等告辞出来,下到楼下才发现,我整个衬衫的后背都湿透了。
回到房间一看,高原已经回来了,正躺在床上看电视呢。我说你倒悠闲,害我一个人受罪,半个屁股都麻了。他问为什么是半个屁股,我说只敢坐半个呀,那半个在半空中悬着。他听了,仍然木无表情。我把经过简单说了说,问:“怎么样,你呢?找到赵小雅了?”
“没有,”他继续无精打采:“家里没人,他们邻居说,一家三口出去旅游去了。”
我一听急了:“那怎么办哪?你打她手机吗?”
“打了,没开机。”
没开机?出去旅游不开机?这可能吗?我不相信地看看他:“再打一个,再打一个试试嘛。”
他把手机撂给我:“号码在里头呢,不相信你就自己打。”
我不好说什么了。赵小雅是高原过去的对象,俩人谈过三年恋爱,都准备结婚了,又散了。至于两人为了什么散的,谁蹬的谁,外界虽有很多传言,高原自己却从没说过,即使是对我和国庆这样的朋友。他这人就这样,他不想说的话,对谁都守口如瓶。
“赵小雅可是关键人物,再说咱也不能把宝都押在陈秘书一个人的身上吧。”我说。
赵小雅本人,在省政府办公厅接待处当副处长,据说比处长的权力还大。这当然首先因为赵小雅长得漂亮,但也不全是因为这个,她还特别会来事,协调能力强,用现代社会学的话语表述,就是高情商。人说赵小雅不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而是见人说鬼话见鬼说人话,无论你是什么人,多高的智商,到最后她都能把你给绕进去,牵着你的鼻子走。所以陶城流传着一句话,说是找赵小雅,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等吧。”高原说:“只有等。”
看来只有等了,等陈坦那头,陈坦说好下午给消息。我问那现在呢?现在我们干什么?
“干什么?”高原说,“什么也不干,睡觉!”说着,“啪”地一声关了电视,把被子拉开,蒙上头。
我有些诧异地看看他,觉得他的情绪不怎么对头。无论怎么说,还是得想办法找到赵小雅,这种时候,急如星火,怎么能睡觉呢?我赌气说算了,要睡你睡,我来打几个电话,看还能不能再找到什么人了。
我翻出一个电话本,是陶城籍在省工作人员名录,当然都是些在重要部门和有重要职位的人。是市里专门印制的,办公室的同志人手一册,便于联络情感,对症下药。
下一个目标我选的是省公安厅的李兵,官不大,却是要害部门,财务处处长。此人军转干部,作风凌厉,且家乡观念重,有肩胛。不像有的人,当了官以后,不知把帽子看得有多重,屁大一点的事都不敢担,生怕一不小心把帽翅子给碰掉了。酒桌上也是铁马金戈,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宁伤肠胃,不伤心肺,加上喜欢称兄道弟,在省直机关里很有些人缘。
我先打的是他的座机,响了很长时间,很长很长时间,没有人接,我放下,换打他的手提电话。
通了。飘过来一丝很遥远的声音,我想坏了,肯定不在省城。果然,他说他带着老婆孩子,正在玉龙雪山呢。“长平,你小子,在哪儿呢?飞!飞过来,我和你嫂子在这边等你!”
我说李哥,我哪还有心思游山玩水呀,出大乱子了!
他问什么乱子,我把事情讲了一遍:“李哥,国庆是我割头不换的兄弟,有点小毛病不假,但官是个好官,人是个好人——你无论如何要救他!”
李兵不愧是红脸汉子,马上答应后天往回赶,走的顺利的话,大约6号就能回到省城,一到就和我电话联系。
放下电话,才发现高原没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