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板被架到了两条凳子上,光荣现在就变得直挺挺了。
大郎找来了被子,是一条从未盖过的新被,他想,无论如何要让光荣盖一条新被子的。手已经被他塞了进去。现在,光荣就在被子的下面,露出头,但这个头不正,有些歪,他掰了几次,也没有掰正。
那些人把光荣扔下后,都走了,散了。小洋也没踪影,可能回家去了,也可能到某个地方去商量了。
走的时候,他们扔下了一句话:“这事弄到这样,你们看着办吧。”
什么叫看着办呢?又能怎么办呢?人死了,又不能复活,大郎当然希望光荣在半夜里重新坐起来,但这是不可能的。光荣最多变成鬼,然后来闹鬼。他大郎是不怕鬼的,他是医生,见过许多的死人,但第一次出现别人的死尸停放在自己家里。这是他不能接受的。他们肯定抬了一会儿,觉得不对,想出了这么个馊主意。肯定有人说,你们这样不行,你们怎么可以抬回家呢?这事还没了呢,还没了之前怎么可以回去呢?所以,又重新回来了。
他们没有把死人放在诊所那间小屋,而是直接放在了他家的厅堂。现在,这个厅堂,就变得十分狭小,这里,都被光荣给占了。
“光荣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呢?你怎么可以连一声也没有,就走了呢?”坐在光荣的身边,大郎在轻轻地说话。
“是我不对,是我该死,我不该去种蒜头,要守着你才是,我真是昏了头了呀。”
“光荣啊,你醒来吧,你不醒来我怎么办呢?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光荣啊,光荣。”
“我该死的,该躺在这里的是我,不是你,我就要该跟你对换一下啊。”
他就这样,一直坐在身旁,喃喃自语着,像是在说给死者听。黑暗越来越深了,屋子里阴风惨惨。这是个新屋,都是亮堂堂的,但这会儿却变了味,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古怪。
阿九是好人,一直没有走,就在旁边守着。他不抽烟,只是用手捂着膝盖,坐在离大郞不远的地方。他好像不是来看护死者,而是来陪伴大郞的。好像大郎会出意外,会有不测。
到半夜的时候,门口出现了一些人,游来荡去了一阵,还在窃窃私语。他们在光荣的尸体边走了几圈,又到门口去抽烟了。过了一会儿,有个矮胖的中年人进来了,大郎不认识这人,他一把抓住了大郎的胸口,把大郎连拉带拖地提了起来。
“你想好了没有?到底想好了没有?”
大郎半条魂快没了,一时也不知怎么作答。他都在想,从发生这件事起,他没有一秒不在想这个事,但他不明白究竟什么算是想好了。
那人一推,大郎倒在了一条藤椅里。屁股好像一下子散了。
“你打吧。你想骂、想打,都行。”
“打你?打你是便宜了你。我们要折磨你,不能这样便宜,不能。”那人说。
大郞想不出来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你们不打,我自己打。”说着,他就自己给自己打了耳光,一下、二下,他一连抽打了好几下。在他抽嘴巴的时候,谁也没有阻止。好像他早就应该这样做了。
“少演戏了。你的戏我们不要看。”来人中有人这样吼了一声。
“是的,明天给出答复,明天没有答复,你应该知道后果。”说完,那人拍了拍手,走了。那伙人,门口聚集的几个人,和他一起消失在了黑暗里。
那帮人走后,大郎一直在发抖。可能是天冷,也可能是害怕。他缩着身子,越缩越紧,越缩越紧。屋子阴森森的,满满一会儿过来,又一会儿走开。
凌晨时,蝉声也喑哑了,空气里好像一下子渗进了好多冷意。大郎坐着,感到从脚底冒起的凉意,这份凉意逐渐加深,最后,整个身子都感到被一层寒流包围了。
肩膀上,似乎有东西,一摸,是件衣服。满满把一件衣服披在了他的身上。
“去睡一会啊,这样坐着总不行吧,去稍稍睡一下。”满满说。
“怎么睡得着呢,要睡也是眼睛睁着的,要知道是你光荣叔啊,光荣叔啊。”他朝向满满,看到女儿的眼也是红肿的。
“不可能,这不可能啊……”他长叹一声,好像里面有口痰,他急于要吐出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