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行书想过去扶她,低头瞧见起自己衣衫不整,忙停下脚步道:“且听我一言。”
方雪哽咽着从指间抬眸,疑惑地看他。
张行书接着道:“若这事不是他所为,定与牙婆逃不了干系,不如以此着手。”
“牙婆?我知道城北有个牙婆,什么生意都做,名声极差……”方雪喃喃道,又将自己知道关于牙婆的事细细说了一遍。
牙婆本是说靠一张嘴从生意里赚取差价的妇人,多半也指人贩子,与老渣行不同,牙婆很少亲自动手拐孩子,大都是游说穷苦人家将孩子卖出去。
张行书听后,温言道:“莫要哭了,明日我去瞧瞧,你去歇息吧。”
方雪怔怔地看着他,似有千言万语凝在目光中,可惜天色昏暗,张行书一无所觉。
清晨天光乍现,张行书尚在睡梦中,被鸡鸣声吵醒,他猛然坐起,梳洗过罢,穿着整齐,又从外面买了早膳回来,而后叩响方雪的屋门道:“早膳我搁在屋中,我去城北瞧瞧,你在这里,莫要出门。”
方雪柔柔弱弱的声音在屋中响起:“嗯。”
张行书昨天把刘允和辛元志得罪个彻底,所以他小心翼翼走在深巷里,生怕被人认出。
据方雪所言,那牙婆在城北一条巷子中,张行书来到那条巷子,数了巷头第五户人家,手扶铜兽门环,连叩三下,隔了一会,又连叩五下。
第五下声音刚落,门内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呼喝:“别敲了,别敲了,这大早上的……”
一个妇人打着哈欠把门拉开,那妇人四十上下,身形臃肿,瞪着眼打量张行书,皱眉道:“瞧着面生,谁让你来的?”
张行书抱拳道:“是我家长辈,姓刘,他说柳姨门路广,能解我燃眉之急。”
原来这妇人叫柳万珍,她被张行书这么俊秀的后生恭维,起床气消了许多,转身往里走,口中道:“进来吧。”
张行书随柳万珍往里走,听着四周的动静,问道:“柳姨,我家夫人久不生养,想寻个孩子……”
柳万珍回头看了看他,不耐烦道:“夫人不生养,你不去庙里烧香,来我这作甚?”
张行书知她谨慎,从怀中摸出碎银,递了过去。
柳万珍伸手接过,上下掂了掂,点头道:“不错,一两三钱,不多不少,你是懂规矩的,不知你家长辈是?”
张行书陪着笑道:“刘员外是我姑丈。”
柳万珍闻言,手臂一颤,想把银子还回去,又舍不得,胖脸难得挤出笑意道:“原来是刘员外家的,不知你想寻个活的还是死的?”
活的是准许孩子父母来探望,死的是不许,这也是江湖黑话,柳万珍并不信张行书的一面之词,她边说边察言观色,好在张行书气度不凡,她也信了七八分。
张行书沉吟道:“死活不论,只是我想自个去瞧瞧。”
柳万珍连忙把银子递还回去,摇头道:“不行,坏了规矩的!”
任张行书好说歹说,柳万珍都不松口,说什么也不能让张行书亲自去瞧。
张行书想了想,又道:“其实今日我来寻柳姨,是为了另一件事,若柳姨肯告之,这些银子全都是柳姨的。”
他说着,把怀中银子亮给柳万珍瞧。
柳万珍不置可否瞥了一眼,咳嗽两声,瓮声瓮气道:“你说来我听听。”
先前张行书说想亲自去瞧,其实是在套对方的话,说明柳万珍确有门路能买到孩子。
心里有了底,张行书低声道:“其实是我姑丈在外面有个孩子,这两日在家门口玩,被掳走了……你也知刘允刘大少的脾气,所以这事不便声张,他让我暗中找寻。”
“什么?”柳万珍脸色一变,以为张行书是来寻仇的,连忙道:“怎么可能,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哪有在自家地头上行这事的,你定是找错人了!”
张行书缓缓道:“柳姨莫急,我并非说是柳姨做的这事,而是想出金请柳姨帮忙留意一下,再者在柳姨地上发生这事,传出去也有损声誉。”
柳万珍松了口气,再次打量一眼张行书,冷笑道:“好小子,环里套环,话里有话啊。”
这般连惊带吓,柳万珍思绪极是混乱。她说罢,低头想了想,嘶气道:“我想着了,你去羊祜山,那边有个叫王瞎子的老头,这几日总差人问我能不能帮他出货,感情是另起门路,想来分羹!”
张行书离开柳万珍的家宅,迈步前往羊祜山。
他不是没想过直接绑了柳万珍,只是她的话难辨真伪,不如旁敲侧击,没想到还真问出些东西。
羊祜山因晋朝名将而得名,羊祜镇守襄阳十余年,安定边境,公正清廉,百姓们为纪念他,将此山唤作羊祜山。
张行书来到羊祜山,打听了许久,才找到王瞎子。
王瞎子并不瞎,只是眉毛上有个瘤子,刚好遮住半边眼睛,所以被人唤作王瞎子。
他见到张行书时,正在水边钓鱼,身后立着几个膀大腰圆的壮汉。
张行书一眼就瞧出,他们正是去荒宅掳走孩子的那些人!
王瞎子年逾五十,须发花白,又黑又瘦,穿着一身青翠的直裰,瞧着不伦不类。
张行书来到王瞎子近前,抱拳道:“王老爷,是柳姨让我来的。”
“柳姨,哪个柳姨?”王瞎子瞥一眼张行书,伸手抠着牙道。
张行书回道:“柳万珍。”
“她?她叫你来做什么?”王瞎子把鱼竿压在石头下,起身活动活动手脚。
张行书把头埋得很低,看不见表情,开口道:“她说,王老爷说的那批货,让我查验查验,她好做决断。”
王瞎子回头瞪着张行书,似在拿什么主意,他把目光又转向周围立着的几个壮汉,许久后才道:“她这是何意?她信不过我?”
张行书直起身,冷笑道:“她让我问,王老爷又是何意?”
他话音刚落,周围的壮汉纷纷从腰间抽出兵刃。
张行书心中虽然紧张,却毫不客气地与王瞎子对视。
周围寂静无声,所有人都没开口说话。
过了许久,王瞎子才挥了挥手,笑道:“小子到有几分胆识,柳万珍手底下什么时候养了这么大一条鱼,老头我都没听过。”
张行书抱拳道:“柳姨常说王老爷的英雄事迹,小可仰慕许久。”
“罢了罢了,休得提那些场面话,你就说,柳万珍让你来做什么?”王瞎子背负双手,看着水面道。
“她说王老爷另起门路,也没知会她,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张行书半真半假道:“还让我看看那批货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她也好掂量掂量,是否该让一步。”
“她终究是上了年纪,这种话也说得出口?”王瞎子来到张行书身旁,笑眯眯看着他道:“我先前差人去请她,她都不来,怎的忽然转了性子?”
张行书知道王瞎子是在试探自己,想了半晌,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冷汗直冒。
也不知王瞎子想到什么,拍了拍他肩膀,扬声道:“既然是柳万珍让你来的,我就让你见识见识!”
张行书跟在王瞎子身后,那几个壮汉也寸步不离地跟在左右。
他们一路来到羊祜山脚下,那里有一望无尽的耕地,王瞎子带张行书来到一棵参天大树下,命人将树下石碑一般方方正正的巨石搬开,露出一个漆黑的坑洞。
洞中挂着油灯,王瞎子迈步进坑,张行书也跟了进去。
王瞎子把油灯递给张行书,自己手里也拿一个,身后众人一直紧随其后。
洞里并不憋闷,显然还通着其他地方,走了约有一盏茶功夫,张行书才听到前面有动静传来。
又走一会,张行书看见道路两边是牢笼,笼中关满了孩子,约有一两百人,挤在一起。
他们都奄奄一息,看到有人进来,也毫无反应,恍如死了一般。
张行书瞧见几个熟悉面孔,正是方雪身边的那几个孩童。
他故作惊讶道:“王老爷,这么多孩子?这,这谁能吃得下?”
王瞎子得意一笑,摆摆手道:“吃不下也没事,这些货有人要了,我只是让柳万珍开开眼,你回去好好与她说说,该怎么说,你应该知道。”
张行书神色一动,知晓王瞎子让自己来,是要扬威,小声问道:“王老爷,敢问……这批货是谁要的?怎的这么大口气?”
王瞎子瞪他一眼,又忍不住笑道:“告诉你也无妨,是白莲教!”
白莲教这三个字在张行书心底炸响,王瞎子后面又说了些什么,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张行书长呼一口气,拱手道:“王老爷,小可记住了,回去便告诉柳姨,她年纪不小,是该歇歇了。”
王瞎子似从没这么舒坦过,昂首阔步捋着胡子,与众人往外走去。
来到洞外,张行书想走,却被王瞎子拦下。
张行书心中一凛,不明所以道:“王老爷还有吩咐?”
王瞎子眯着眼睛道:“我瞧你挺不错,不如来我这做事?”
张行书擦了擦头上冷汗,为难道:“我叫她柳姨,是因她真是我家亲戚,我虽仰慕王老爷,可这……”
王瞎子叹息一声,背对他摆摆手道:“罢了,你去吧,这事你只准告诉柳万珍,若被我听见你走漏了一点风声,你与柳万珍谁都别想活了,听到没有!”
“是,是,小可告退!”张行书如获大赦,连忙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