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开张当天,附近街道人山人海。
鞭声齐鸣,锣鼓喧天,舞狮、杂耍等艺人们欢欢喜喜地沿街游行。
门口盐河上还有数艘花船,歌伎在其中抚琴唱曲。
醉八仙的金字招牌悬于檐下,熠熠生辉。
烧过纸钱宝烛之后,受洪宽邀请,当地有头有脸的富商显贵、文人墨客等宾朋陆续前来。
他们带着贺礼贺幛,口念吉祥话,喜气洋洋地拱手祝喜。
张行书在前,洪宽在后,他们都知道谁才是掌柜,谈笑间说的都是些年少有为、前程似锦等赞语。
门口有洪宽安排的伙计,谁来都唱喝一声,唤出来者的身份名姓,以示尊敬。
“山阳县钱掌柜,祝张掌柜岁岁平安!”
这祝语说得突兀,没人把贺岁的话用在此处,听着反倒像讥讽。
钱掌柜穿过人群,带着十几个小厮,气势汹汹地走到近前。
洪宽面色一冷,从牙缝挤出声音道:“今日我不与你争,你休要生事。”
钱掌柜冷笑道:“谁说我来生事?你瞧这是什么。”他朝身后努嘴,小厮们手抬牌匾,上书吉庆有余。
不过这牌匾实在太过寒酸,仿佛是随意拿块朽木雕的,字迹也歪扭七八。
张行书知晓他来者不善,也没有多言,冷漠道:“多谢钱掌柜,请进。”
钱掌柜率小厮们涌入酒楼,把门口的摆饰撞歪了好几个。
张行书与洪宽来不及吩咐伙计盯着他们,只听又有唱喝传来。
“山阳县衙县丞李大人,恭祝张掌柜生意兴隆!”
先前来的都是各家掌柜,这位可是当地的官府中人,张行书不敢怠慢,连走两步上前,回礼作揖。
李县丞文弱书生模样,年约三十,笑着虚扶张行书,开口道:“张掌柜竟如此年轻,我受知县大人托付,给张掌柜送块牌匾!”
后面两个衙役抬着牌匾上前,书着宾客如云四个字。
“多谢县丞大人、知县大人厚爱,里边请!”张行书再一拱手,连忙唤来伙计请诸位进去。
后脚刚从酒楼出来,外面又来几人,丫鬟告诉小厮来者的身份,小厮点头后唱和道:“泉州掌柜吴泰,恭祝张掌柜财源滚滚!”
周围瞧热闹的百姓争相眺望来者。
张行书也愣了一下,来的居然是金铃与金钗,身后还跟着抬牌匾的小厮。
她们齐齐朝张行书施了个万福礼,金铃妩媚动人地笑着道:“张公子,莫不是不欢迎我们姐妹?”
张行书虽然闹不清吴泰为何会让她们过来,却也客气道:“岂敢,岂敢,快请进!”
金铃千娇百媚地横了他一眼,拉着金钗往酒楼移步。
后面又来了几位宾客,张行书忙得满头大汗,笑得脸都僵了。
“太常寺少卿云大人,祝张掌柜永隆大业,昌裕后人!”
先前来了县丞还好,这太常寺少卿的名头太过吓人,周围百姓的声音都被这声唱和盖了下去。
只见来的是一位丫鬟模样的姑娘,身后跟着几个小厮,抬着牌匾。
张行书瞧她面熟,仔细一看,她不就是之前在云青鹿的画舫岸边遇见的那位?
“张公子,小姐托我过来贺喜。”丫鬟施礼过后,把一封信笺递交给他,又道:“这是张小姐要奴婢转交的书信。”
也不知云青鹿远在山西,是如何得知自己要开酒楼,无暇多问,回礼道:“有劳姑娘,请入内稍歇。”
百姓们都窃窃私语,好奇这位年轻的张掌柜到底什么来头,怎的这么多人前来贺喜。
张行书还没转回身,只听身后又传来一声唱喝。
“总督漕运总兵官,平江伯陈大人,祝张掌柜隆声援布,兴业长新!”
这声唱喝宛如炸雷一般,惊得所有人都哑口无言。
陈家人世代忠良,每辈都出勋臣名将,是朝廷的肱股之臣。
便是寻常百姓,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陈轩笑着迈步上前,拱手道:“小弟祝张大哥生意红红火火!”
“你,你……”张行书半晌没说出话来。
陈轩扁着嘴,一脸委屈道:“平江伯正是家父,张大哥不会怪我瞒着你吧!”
“没有,快进去。”张行书回过神来,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将他迎进酒楼。
见张行书一如往常对待自己,陈轩也笑了,迈步进去。
张行书回到门口,又迎了几位宾朋,而后看了看日头,朝旁边伙计耳语几句。
“吉时到,醉八仙开张大吉!”
鞭声齐鸣,百姓们争先恐后往酒楼涌去,生怕抢不到座位。
伙计们站成两排,边道吉祥话,边维持场面。
好在座位够多,进来百十人后,尚有空余。
除了酒楼的伙计,洪宽家里的小厮也都来了这里,可还是忙得脚不沾地。
后厨菜肴每一样都提前做了好几份,照样供不应求,蔡堂主勺,其他厨子也都满头大汗地忙前忙后。
张行书让伙计盯着钱掌柜等人,上楼去给各个雅间的人敬酒。
还没喝几口,张行书隐约听到下面有吵闹声,连忙下楼去瞧。
有个壮硕客人揪着一个伙计的脖颈,叫嚷道:“菜里怎么有只死老鼠?”
这话吓得旁边的人都停下筷子,难以言喻地对视一眼。
壮硕客人嫌事情不大,站到椅子上呼喊道:“都别吃了,菜里有死老鼠!”
有人闻声连忙啐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拍,跟着吵嚷起来。
但是大多数人都觉得事有蹊跷,坐在那瞧热闹。
看到张行书过来,钱掌柜也走到近前,哎呦一声道:“怎么回事,你可不能诬赖张掌柜!”
那个壮硕客人指着他鼻子道:“你是谁,敢管老子的事!”
这话可捅了马蜂窝,钱掌柜带的那十几个小厮齐齐站起来,朝这边走来。
壮硕客人缩了缩头,硬着脖子道:“你们还想打人不成!还有没有王法了!”
张行书根本插不上话,钱掌柜的小厮上来不由分说就给了那人一拳,边打边道:“你骂谁呢!”
这一下可乱了套,那个壮硕客人还手,旁边有路人过来拉架,钱掌柜边说别打了边往后退,不一会就桌椅板凳躺了一地。
“张掌柜,这可怎么办才好,他们不听话呐!”钱掌柜满脸着急地拍着大腿。
张行书知晓这事定与他逃不了干系,此刻却不是与他计较的时候,刚要唤来伙计拉开众人,只见门外冲进来十几个城守兵,将他们团团围住,顿时让场面安静下来。
陈轩不知何时来到张行书身后,冷声道:“大喜的日子你们在这闹事,真当没有王法了不成?”
那个壮硕客人与这么多人起冲突,也不见身上带伤,看见陈轩时,他脸色一变。
旁边一位钱掌柜的伙计指着陈轩骂道:“你算什么东西,在这管闲事,他辱骂我家掌柜,我们还能忍他?”
这个伙计没有想为什么城守兵会那么快就过来,他正得意地瞥了钱掌柜一眼,忽然看到那个壮硕客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陈少爷,陈公子,这事跟我没关系啊!都是钱掌柜指使的!”
钱掌柜本还在暗笑,闻言一愣,喝道:“你怎血口喷人!”
“掌柜的,这位是平江伯的公子!”
壮硕客人一言,吓得钱掌柜一个激灵,十几个小厮也都噤若寒蝉,特别是那个指着陈轩骂的小厮,他哭丧着脸,也跪在地上,砰砰磕头,口中不停道:“小的有眼无珠,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钱掌柜与他的伙计们最先进入酒楼,所以没有听到外面唱喝,自然不知道陈轩的身份。
“都给我带走,好好审!”陈轩没有理会他们,朝城守兵吩咐道。
不消片刻,包括钱掌柜在内,所有人都被拖拽出去。
客人们都在那瞧热闹,自然听到他们对话,张行书朝所有人拱手道:“对不住各位,聊表歉意,这顿饭我请诸位!”
酒楼里的人轰然叫好,他们俱都笑逐颜开,对张行书赞不绝口,先前那点不快顿时烟消云散。
张行书说罢,朝陈轩道:“轩弟,又要多谢你,先上楼吧,别被这些人乱了心情。”
送陈轩回去之后,张行书又端着酒杯,挨个去敬酒。
来到金铃与金钗那屋时,金铃百般调戏他,张行书红着脸,问道:“二位姑娘,怎的有空来消遣我了?”
金铃媚笑道:“我家公子路过此地,刚好知晓这喜事,所以让我们姐妹过来,他有要事不能亲自前来,要我代他赔个不是。”
张行书谢过她们,闲聊几句,然后告辞离开,继续去别处敬酒。
云青鹿的丫鬟和小厮们也被安排在雅间,众人有些拘谨,看张行书进来,连忙起身施礼,丫鬟朝张行书道:“张公子,你去招呼别处便是,我们待会就要回去。”
张行书点点头,他已有些微醺,独饮一杯,开口道:“替我谢过你家小姐。”
复又去往陈轩那屋,张行书与他畅饮几杯之后,彻底酩酊大醉,两人勾肩搭背聊了许久。
张行书趴在桌上,喃喃道:“轩弟,你当时怎么想起与我抢那胭脂的?”
陈轩仰面坐在椅子上,醉醺醺笑着道:“什么胭脂,小弟不过是相中张大哥的那柄剑,想去瞧瞧,结果发现张大哥比剑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