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看小说》2014年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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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之中,李乔看清了身周群蛇环绕、有似虿盆,惊得死死咬住自己手背,不敢出声,却又是一愣,连忙松开牙齿,险些吐了出来。他只当自己即将被毒蛇咬个千伤万洞,不禁闭目等死。过了片时,并未觉得一丝噬咬之痛,他壮胆睁眼,却见众蛇只围着他身侧绕行,似有躲避之意。他呆了一瞬,立即手脚并用地爬走。
他一路潜行,直爬到那茅屋的灯光已看不见,才站起来奔跑。这时候万般惊恐反都抛到了脑后,他只边跑边想:“陈夫人竟对大哥动用私刑,好在有陈大侠照应,暂能保护于他。我须立即找到石秀才,救他出来,定要救他出来!”
此时月至中天,银辉透过林梢洒下。李乔借光搜寻,忽的眼前一亮,在树根杂草间发现一片霜紫色的苔藓。“青女衣!”他暗自惊喜,思量道,“师父嘱我,游历到江南,若有幸遇见,定须采撷几寸回去。此苔出现,五里之外,六里之内,必有活水!”他想到这里,立即趴下,鼻尖贴地,仔细觑着那苔藓。他看清了苔藓细绒的长势,判定方向,又往林木幽暗处奔去,哪还顾得采集这稀罕之物。
坎坎坷坷行有五里余远,纤细流水之声果然传入耳中。李乔喜不自胜,狂奔百步冲到那条林间溪水岸边,一个不慎竟跨了进去。末秋之节,水寒刺骨,他哆哆嗦嗦爬到岸上,却不禁呵呵地笑了几声,沿着那溪水流向,往下游跑去。
这般走到晨雾轻起,布谷鸟开始幽长地呜叫,竟渐渐出了密林,身边那条溪水也变得宽阔起来。天色犹暗,却见前方一星暖亮,正是渔火。李乔一身疲累顿时一扫而空,疾奔到那火光处,只见是一个早起的渔人泊舟在岸边,正整理渔网。他立即弯腰拜礼道:“这位伯伯!可知渔家傲总寨怎么去?”
那渔人警觉地打量他,问道:“你寻渔家傲做什么?”
李乔急道:“在下有急事求见石秀才,人命关天,求伯伯指点!”说着便跪下叩首。
那渔人一怔,忙扶他起身,言道:“你既提到秀才哥,料来不是外人,上船,我送你去吧!”李乔闻得,连声称谢,一步跳上船去。
渔人推船起行,顺流而下,由溪水摇进清江,又由清江摇进大湖,九转八弯,直到过午,终于驶入李乔曾到过的那片岛群。到了水寨,寨中许多人都还认得李乔这位旧客,热情接待,很快将他引至石秀才憩居的竹庐。
李乔进庐便喊:“石秀才救……”看清了庐中情形,喊声却戛然止住。
“李大神医,你怎么来了?”清脆甜美,却是韩若烟跳到面前,惊喜地说话。
李乔一时呆住,看了看若烟,又看看座上正与石秀才品茶的韩妙玄,言道:“你你……你们怎会在此?”
若烟笑道:“我爷爷是打渔的,与这渔民帮自然有些交情。”她双手握住李乔的手,“上回一别,再没有音信。我还当你死了!”说着笑靥如花,眼底却竟有些泪意。
石秀才起身来迎,笑道:“公子莅临,蓬荜生辉。听说有急务商量,不知何事?”
李乔愣了片时,屈身跪倒:“石秀才救命,救救我大哥!”
屋中三人均是一怔,石秀才问道:“令贤兄遇何危难?”
李乔道:“他被楚门所囚,命在旦夕!”
若烟听了,不禁怒道:“楚门怎也欺负起人来!”
韩妙玄却发话道:“慢着。你这大哥却是何人?”
李乔慌张地看了看老人,张口结舌。
韩妙玄笑问:“准不会是聂轻尘吧?”
李乔无话可说,只得点了点头。韩妙玄气得重重一拍桌子。
石秀才走上前来,慢慢问道:“那日与公子同来的侠士,便是楚门弃徒聂轻尘?”见李乔又点头,他一时默然。
李乔拜求道:“还请秀才仗义援手!大哥本已身受重伤,楚门中人又对他动用私刑,在下深恐……会有不测!”
石秀才双手将李乔扶起,言道:“江湖中事,公子或许不甚明了。楚门执行家法,小生绝不能插手。何况……”
“何况我大哥是恶人!”李乔忽然怒喊起来,“天下何来许多恶人?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你们单凭口舌,便要损人一条性命!……江湖朋友有什么用!我自己去救!”他说着径自转身奔了出去。
他横冲直撞跑到寨门,却被石秀才等人赶上。“公子既然来了,就请在小寨淹留几日。”石秀才轻言挽留,而后对寨前码头上淡然吩咐,“不得为李公子出船,待我回来,亲自送他离岛。”
李乔方要跳上一条渔船,闻得此言,悲愤交加,干脆转身跳湖,要游水而去。到了水里,才念起自己不通水性,像个空瓶子般灌水不止,直往下沉。韩若烟见了忙纵身入水去扑救他。
岸上韩妙玄却对石秀才说:“有若烟在,淹不死他。你我各自办事去吧。”石秀才点头,两人便各乘一船远去。
李乔吐水醒来时,却见自己躺在竹屋中,若烟背对着他站在一旁。他心中急怒未减,坐起来喊道:“让我走!我要救人!”
若烟闻声,回身道:“楚门是什么地方,就凭你,救得了吗?”
李乔怒道:“救不了,让他们也把我抓了,打死便罢!”
若烟一笑,凑近来悄声道:“别急,我帮你。”李乔一怔,疑惑道:“你,你愿帮我?”
若烟嗔道:“废话,去是不去?”
“去去去!”李乔急喊,“可是没有船,怎么去?”
若烟笑道:“我会摇船,偷他们一条,还不容易?”
李乔喜得点点头:“那快走吧!”
两人拉着手跑出竹屋,往水寨岛边而去,若烟边跑边问:“聂轻尘关在哪里?”
李乔道:“楚门后山一片密林,里面有个小屋。”
若烟恍然道:“哦,那片迷魂林,听说很有些古怪。你不会迷路吧?”
李乔挥手道:“再古怪,还会比我师父的住处更怪么?我有的是办法在林子里认路!”
若烟闻得,双眼放出光彩,点头说:“走!”
暗夜深林湿冷宁谧,再番走到这里,李乔不禁开始心寒胆战。“前面便到了。”他扯了扯若烟袖口,轻声说,“那屋外满是毒蛇,靠近不得。”
韩若烟也早已紧张得冒了汗,却逞强一笑:“凭是什么蛇,还会比‘渔父毒’更霸道?”她说着从腰间摸出一只小瓶,紧紧握着。
前行不久便见茅屋灯火,小屋今夜开了一扇窗,远远可见中有一个女子,倩影寂寞,似乎是独坐。
若烟一按李乔脖子,带着他矮身爬了过去,未到屋前,先将小瓶打开,围着茅屋倾洒四点。
两人远远地躲着,少时却闻一片“嘶嘶”之声响起,群蛇挣扎,有些毒蛇拼命奔逃,缘屋墙爬进窗内。
只听房中人尖叫了一声,而后灯灭,一条人影突然从屋顶蹿出,飞身一纵便不见了。
“快!”若烟低呼一声,当先冲过去,一脚踢开堆积如小山的蛇尸,翻身跳窗进屋。
李乔跟在后面,围着茅屋跑了一圈,才一拍脑袋:“是了是了,没有门!”他又绕回屋前,费尽力气爬进窗子。
一跤跌进屋里,却听见若烟踢着什么东西,接着轰隆一声掀了开来,说道:“果然有地窖!你下去救人,我来望风。有什么事便大声叫!”说着跑过来一拉李乔,往他手里塞着东西,“这是引火的,一捻就亮。这小刀子好用,你也拿着!”她将随身匕首都给了李乔,自己空着两手摆个架势,警觉地四下监视,喊道,“快点快点!”
李乔摸索到地窖洞口,探足下去。一步踏到石阶,他小心翼翼,越向下走,黑暗越甚。他手抚侧壁不敢稍移,不知下了多少台阶,终于踩到平地,一股久不通风的霉臭,夹杂炭火燎烬的焦味、古怪刺鼻的药味充斥四周。
他忍不住有些发抖,试探着叫道:“大哥在吗?”
叫了几句,却闻侧耳一边传来一丝沉沉的呼吸,接着有人说了声:“你?”声音极是微弱,却正是聂轻尘那酗酒过甚造成的沙哑。李乔立即往声音来处奔去,颤抖叫道:“我来救你了!”
“走。”低哑的嗓音再次响起。
李乔呆了一呆,摇头道:“我不走,救不得你,我与你一同受死!”
寂静片时,聂轻尘问道:“手好了么?”
李乔无比心酸,点头道:“好了。你伤势如何?”说着便摸出火具。刚要点亮,又闻聂轻尘说:“不要点火。”
李乔哪敢不从,只伸出手去摸索,言道:“我请了帮手,是韩若烟姑娘,你记得吗?”
他迎着血腥气靠前,指尖触及捆缚聂轻尘的重重绳索。他定了定神,拔出若烟的匕首,极其小心地将锋刃贴上去。谁知那二指粗的麻绳甫一碰到匕首,“啪”断了一根。
李乔愣了一愣,忙用匕首再去割绳,数根粗绳一挥而断。
束缚一解,却闻聂轻尘整个人跌倒下去。李乔急忙蹲身扶他,却听见他喝道:“闪开!”李乔急道:“你怎么了,怎么了?”
聂轻尘微微喘息,轻言道:“腿断了。不要碰我,给我衣服。”
李乔心头一震,双手抖个不停,将自己长长的青衫脱下,小心翼翼替面前人披上。慌乱之间,他手腕扫到一件硬冷的东西,细一摸索,却似一根铁链,从聂轻尘背后不知连到何处。“这是什么?”他惊恐地问道。
“琵琶骨被穿了。”聂轻尘低低一语。
李乔虽身处黑暗之中,却瞪大了双眼,只觉得无边深厚的昏黑挤进眼眶里来,许久许久,淌出一颗热泪。
聂轻尘的话语却将他唤醒:“你手中有利器,用它割那铁链试试。”
李乔强压惊悸,哆哆嗦嗦举起匕首去切铁链。那短匕果然神器,仿佛削入软泥,无声无息断开了生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