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哪来这么多车啊,走在大街上,孟三喜见车头衔着车尾,车尾扫着车头,就想后车吃前车的屁呢,这样想着他就乐出声来。水锁目不斜视地在前面走着,临出门的时候,他说要带大家到劳动力市场看看,看来他真的很着急,走得很快,孟三喜来不及看清路边招牌上的字,就不得不加快脚步赶上去。孟三喜想,等有机会自己一定慢慢地逛逛,把城里所有的招牌都念上一遍。
前面是座桥,拱桥,远远望去,像趴在地上的乌龟壳。孟三喜喜欢桥,在家的时候,他经常趴在村头的木桥上,看河水里游弋的鱼。而城里的桥下大多没有水,没有水就没有鱼,只有来回穿梭的汽车。孟三喜想,站在桥上看汽车一定很有意思。他小跑着向桥上奔去,把水锁他们甩在后面。
在他左前方不远的地方,一辆三轮车吃力地向上爬,像爬在龟背上的一只甲虫。这只甲虫快要爬不动了,孟三喜能听到绷紧的链子嘎巴嘎巴的脆响声。孟三喜有点担心了,担心甲虫没等爬到桥顶,那链子就会从某一处断裂,把满车的桶装水一起抛到桥下去。孟三喜伸出双手托住甲虫的屁股,前腿弓,后腿蹬,撅着腚向上推。等到了桥上,孟三喜绕到前面,才看清了蹬车人的模样。是个清瘦的老头,说老头也不确切,似乎年龄没那么大,但当这个年轻的老头喘了口粗气说谢谢的时候,孟三喜还是叫了声大爷。听了这样的称呼,老头好像很满意,边摁了闸慢慢地向桥下溜,边和孟三喜聊着,知道孟三喜还没找到工作时,老头说我们那里前些日子招工哩,跟我去看看吧。
孟三喜高兴极了,等水锁他们赶上来,一起跟着老头拐进了一个大院子。
这是家医院,正对大门的门诊楼上有一个巨大的红十字。跟着老头,他们依次经过了影像楼、办公楼、病房一号楼、二号楼,最后在一排白色的平房前停下来。一路上,孟三喜看到了悠闲散步的病人,看到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看到了深秋了依然绿葱葱的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洁净,甚至感到了一丝神圣。
老头停好三轮车,去敲门,一会儿打门里出来一个穿西服的人。老头对他说了些什么,边说还边用手指着孟三喜他们。说完了,老头推起三轮车向边上一座房子走去。孟三喜看他推得吃力,便上去帮他。老头说,你傻啊,那是我们领导,找工作你得找他谈,这里要不了多少人,你不去,活儿就让别人抢跑了。孟三喜呵呵笑着,不搭腔,把车推到那房子的门前,就动手解绳子,又和老头一起,把车上的水一桶一桶往房子里扛。工作的事,孟三喜不操心。操什么心呢?有水锁呢,谈好谈坏,是水锁的事。他也不怕活儿让别人抢跑了,一起出门的几个人,谁干不是干呢?
扛完了水,孟三喜见水锁他们还围着那个领导,就走过去。听那人说,工资就这么多,我也要不了你们这么多人,别在这里耽搁了,快去找活儿吧。孟三喜知道没谈拢,可这又有什么呢?他们到城里不过一天,有什么好担心的呢?他看到水锁的脸沉得厉害,就又想劝劝他,还是那句车到山前必有路的话,孟三喜一直相信这句话,为什么不信呢?
他们沿着来时的路往外走。路上,大家都不说话,孟三喜觉得沉闷,就想该活跃一下气氛,便扯开嗓子唱。孟三喜唱得好,在学校的时候,都是他起歌,在地里干活干累了,也唱,村里的人都爱听,水锁也爱听。可现在水锁不爱听了,他刚唱了一句,水锁就骂,唱个屁,没心没肺的玩意!孟三喜觉得水锁不像个城市人,城市人怎么能说脏话呢?他有点看不起水锁了,又想该找个机会帮助一下水锁,要让他知道城市是个讲文明的地方,不能整天屁啊屁啊的,没素质。
孟三喜不唱歌了,就往两边看,他就是在这个时候看到长廊的。在病房一号楼的西边,一截长廊露出个头,孟三喜能看到蜿蜒的褐色的藤。他没看到叶子,叶子都掉光了,也没看到紫色的花,但孟三喜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它。长廊!长廊!他喊着,像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孟三喜不往前走了,他要留下,他央求水锁让他留下。水锁说,一个月才三百块,在城里喝西北风啊?孟三喜说三百块也干。水锁见他铁了心,就领他去找了那个穿西服的人。这样,孟三喜就留下当了一名垃圾清理工。
孟三喜想,我命真好,不是一般的好,是心想事成的那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