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土匪见舵把子受伤失身落马,无心再去入宅抢劫,纷纷向匪首拨马而来。这时在门楼上站岗的二蚱子和另外两个赶来的炮手,都露出脑袋向乱了阵脚的土匪身后胡乱地射击。
洋炮是一种土造长枪,装弹操作方法是在枪筒里装上火药和铅弹,然后用纸垫压紧。这种枪其实没有连发的功能,当老坎发射一枪后,没有时间继续装弹,此刻对准匪首头的应该是空枪。土匪们哪里知道刚才那一枪是他放的?都以为老坎的枪里还有子弹。那个匪首把两眼一闭只有等死了。这时老坎却骤然收枪在肩冷冷地说,你走吧,再不要来了。那人惊诧后马上拱手道,后会有期,本人坐山为号秃子。说罢,被迅速赶过来的土匪救起,绝尘而去。
“坐山为号秃子”意思是说,我坐山为王,姓王外号叫王秃子,是跑江湖报号的黑话。
王秃子跑了,邢家有惊无险。第二天论功行赏,四爷问,那一枪是谁打的?老坎没有说话,嘴尖舌快的二蚱子见没人承认,就站出来说,四爷,是我站在门楼上打的。四爷高兴,立即赏大洋两块以资鼓励。老坎之所以没有承认是当时距离土匪太远,说出来恐怕也没人相信。二来是怕传到土匪的耳朵以后报复自己,落得个一朵花还没开就谢了。只见那二蚱子揣起钱,乐颠颠地去了。
过了有月余,一个樵夫打扮的人挑着一担柴来到炮楼下,见前后没人,奋力地甩到炮楼上一个小布包并对老坎说,王秃子告诉你,让你去骆驼砬子找他入伙,或者尽快离开邢家炮台。那人说完就走了。
骆驼砬子在小镇的东边二十里外,山高林密,幽谷纵深,是抗日游击队和土匪都经常出没的地方。老坎打开小布包,看见里面都是散碎的满洲铜钱和几块大洋。他意识到王秃子还会回来打劫和报复,再呆下去就会再次成为强敌。老坎掂量一下手里的钱,估摸着换两间房子应该是够了,可是自己眼下又能到哪去找安身之处呢?
不一会儿,卖麻花的秀芹姑娘又过来了,挎着个空篮子俏皮地对老坎说,喂!邢老坎,今天麻花被人家包了,一根都没有了。我特意来告诉你一声,我明天再来。
此时天气已经转凉,秀芹加了衣裳,老坎努力朝下看看,却不见往日的迷人风景。秀芹转身要走,老坎一下收回失落的神情,忽然想起刚才的事,急忙叫住她说,妹子,你等会儿。
老坎找出那双布鞋和刚收到的钱,迅速用一件破衣裳裹严装进包袱里,然后回身抛给秀芹说,接着,你先替我经管着,哪天我去你家里拿。
秀芹下意识接住包袱看看,也只好说中,我不动也不看,你啥时候来拿都行。
老坎知道这些东西以后是不合适带在身边的,特别是钱,被东家发现可就说不清了。自己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也只有眼前这个姑娘在老坎看来还是可以信任的人。
忙完秋收,老坎择机找四爷辞行。四爷没有感到诧异,兵荒马乱的年代,人来人往,客走他乡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四爷呷了口茶问,你想去哪?
老坎说,俺一不会种田,二不会手艺,还没打算好干啥。
四爷放下茶杯说,如今想靠枪杆子吃饭无非三条路:一、给日本人卖命;二、找抗联打鬼子,可惜本县的张甲洲的队伍不知道撤到哪去了;再有就是上山里当胡子。但是我只能劝你不要去给日本人卖命,那样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老坎说,四爷你放心吧,我不会去给日本人做炮手,就算我当了胡子也绝不会骚扰邢家大院。
四爷满意地点点头,叫来管家给老坎结账。毕竟是本姓族人,老坎告辞的时候心里不禁有些酸楚,于是告诉四爷说,我估摸着那些胡子还会回来,四爷一定要小心。
四爷神态自若说,如今的胡子要钱不要命,我早有准备。四爷换了一副很威严的表情,拿手指点着老坎接着说,我也告诉你小子,你记着,这年头不管干啥都要留自己一条后路。
老坎心领神会:俺明白了四爷,不管干啥都不能把事做绝,要给自个儿留个跐角。
四爷如释重负,挥挥手说,嗯,去吧小子,混不下去再回来。
走出邢家大院已是午后,老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听秀芹姑娘的家。镇子不大,她家就在西南角的小河边上,两间土坯房篱笆院。老坎推门进屋,秀芹正在外屋和面,见老坎来了,知道他是来取包裹的,就招呼她娘把包拿出来。秀芹娘打量一下老坎,没说什么,递过包袱转身又进了里屋。秀芹说,你打开看看少没少啥东西?
老坎低头看着包袱,有些腼腆地说,不用看,俺信得过你,俺就是要告诉你一声,俺要走了,不想再回,你不用再去炮台卖麻花了。姑娘听罢,默默看着老坎,很快竟抽泣起来。老坎慌了手脚,急忙打开包裹。他在炮楼已经数过墙上的道道,一共是二十八根,此时他顾不得是多少钱,抓出一把来说,你别哭嘛。俺给你麻花钱。秀芹听后,过来啪嚓就是一巴掌打掉了老坎手里的钱,然后跑到里屋趴在炕上哭得更厉害了。老坎看着手掌上的面糊糊不知所措,他虽然还算精明,却不懂得男女风情,莫名其妙地跟进里屋。老坎看见秀芹娘盘腿坐在炕沿上叼着一根长杆烟袋,有些局促地说,这是咋了嘛?俺也没招惹她嘛。
秀芹娘吧嗒吧嗒两口烟,抬头目视老坎说,不是你惹的谁惹的呀,她咋没跟别人哭呢?她又在炕沿上磕了磕烟袋锅,然后用烟袋杆指着老坎说,你这傻小子,我闺女这是稀罕上你了,反正你也是光杆儿一个人,不嫌我家你就留下吧。要是没相中我家闺女你就快走,别耽误我们和面。
秀芹娘早就知道闺女的心思,也私底下打听过邢老坎的身世。一个没有家业同样也没有负担的跑腿子,这样的人是很容易拴住辔头的。依仗自己孤身寡女的家境,想攀高枝儿那也是不可能的事,一就闺女愿意,不如成全他们。凭借老坎的壮实身板儿,养活一家人还不至于饿着。
老坎这下是十足见识了关东女人的泼辣,他倚着门框呆立片刻扑通给老太太跪下语无伦次地说,俺乐意俺乐意,将来俺给你养老送终。
秀芹娘故意瞥了一眼说,不用你给我养老送终,我有儿子哩。秀芹听了破涕为笑从炕上爬起来说,那我去做饭。
秀芹娘起身叹口气,唉。可怜你这孩子也没个地儿住,我去邻村儿子家,赶黑天也到了。我这穷家穷业的也没啥讲究,就这一个闺女放心不下就交给你了。
掌灯十分,两人躺在炕上,老坎不解地问秀芹说,你为啥总去炮台卖给我麻花呀?
秀芹有些羞涩道,我娘说了,穷人家孩子身体是最大的本钱,男人只有养好身体才能养好一家子人。秀芹接着话茬儿问,邢老坎,你要是不留下的话打算去哪儿呀?
老坎说,也没地儿去,只能上山当胡子。
秀芹说,当胡子可不是啥好道,那你以后还去不?
有了压寨夫人还去当啥胡子呢,就在这落草为寇算了。老坎说完,在秀芹的半遮半掩之下,终于完整地欣赏了那令他眩晕的胸部风光,然后他抬手一巴掌扇灭了油灯,接下来一个跑腿子变成了男人,一个麻花姑娘变成了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