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前年夹的!”酒漏子打断了她,肯定地嚷,“村长在楞场给你们三家要的板皮,他自己家、他舅哥家、你家,我帮装帮卸的嘛,干完活儿连顿酒都没混上。”
“闭上你那灌不上猫尿就跑偏的臭嘴,不说话你能死啊?”炎星媳妇把手里攥得稀烂的豆角秧子撇向了酒漏子。“不管市里省里的,总得讲理吧?我家这障子我喜欢,我看着舒服,这没犯法吧?没这个什么覆盖之前,我家这障子也是这条正街上最看的过去的,没影响市容吧?没违背村规公约吧?”
也许司机小布觉得牧仁书记没必要跟这种人犯话,抢先回道:“你是没犯说道,可你影响了全覆盖,怎么说也是影响了整体的利益吧?”
“到时候都弄得齐刷的一码色儿,你家看着就扎眼啦。”人群中有人说。
这娘们儿把头一扬:“老娘我这辈子就喜欢让人看着扎眼,这才叫不白活一回,谁能怎么着哇。”
老实巴交的王等前,用石块揩拭着铁锹上的粘泥,低头闷闷地说:“村里的工作,你看村长面子也得支持呀。”这话说的又傻又露骨,又引出一片讥笑。
“哎呦呦,哪儿说话也轮不到你四磨症插言呐。话又说回来了,我家换不换障子跟村长有啥关系?哪头是哪头你都捋不明白,还瞎白话啥你?就这样的还想申请吃低保呐,哼,等下辈子吧!”她这般明目张胆,俨然生杀予夺。
牧仁心里腾地暗生起一股火,他当然不可能发泄到这个场合,强忍了忍说:“走吧,干下一户。”众人见组长发话,便向下一户倒腾工具,装载圆木桩和板障子的皮卡车,也启动随往。那女人似乎觉得这些人亏欠了她什么,还得继续讨个合算,便跩着一双泡沫拖鞋,疾步撵来,“组长,我说你们,没让你们给我家夹障子,是不是也给你们省了工啊?给你们省了工,你们也得把应该属于我家那份板料留下呀,既然街边每户都有,我家也不该例外吧?是不是这个理呀?”她脸上写满了不讲理,裹着肥白粗腰的紧身衬裤下坠,她使劲撩手往上提,立裆勒出了清晰的轮廓。
“你去找杨长志要吧,他同意给你,你随便拿。”牧仁抬下眼皮,这样地打发。
“这料村里说了算吗?”她问。
“说了算。”牧仁肯定地说。
“嗨呀,早知这样,还跟你们犯什么口舌!”她一步三颤地转身离去,没嘚瑟几步,泡沫拖鞋再也经不得臃腴体态肆意地扭捏,一根鞋带开断,让她就势摔了个跟头。她羞恼地把坏了的拖鞋,丢向了嘲笑她的村民,单腿蹦了几步,又把另一只也撇了,光脚往家走。
南北两侧院落杂乱的木障子,统一换成烫印了乡村文明公约和传统文化经典语录的板障子,沿路边安装了不锈钢“十个全覆盖”宣传板和村镇文化品牌宣传版。这在村民们看来,是他们司空见惯了的那种形象工程,没有太实惠到哪儿去。他们并不知道,他们奢望的,甚至于远超出他们奢望的,即刻就要到来。但这一切,应该尽快地跟全村做以详细的传达和讲解。可杨长志还是想拖延到后天,他说他忙,太忙,村委会日常事物,田间地头,农村产业化,科学发展观……他说甚至忙到父亲过世的周年都忘了烧纸祭祀,村委会选举到现在都没腾出空儿啊……
牧仁到底从杨长志的推诿搪塞里听出了端倪,马上给镇长打电话,询问零公里村委会选举拖延多长时间了。镇长一番考量,回答,一晃都快半年了。牧仁对此相当不满意,令他即刻通知镇班子成员,今晚就到零公里,同时通知零公里村,开村民选举大会。
牧仁心中早已物色了一个叫冯士旺的青年,他曾带本村伙伴、同学外出打工,挣钱回村搞木耳培植,而后又失败在了猴头菌上。但他的大棚新品种种植,二代野猪杂交繁育,虽然规模很小,却无不体现其心志。最关键的是这小子的德行,凡在外打工的哥们儿,家里放不下的事情都托付给他。小伙子仁义厚道,敢于尝试探索,颇具现代青年农民的潜质和可塑性。全覆盖活动,他自己虽忙于农活,却让妻子开家里的皮卡车,积极参与。
牧仁甚感时间紧迫,忙不迭地给冯士旺打电话,他的自信更让他觉得村选的可行性,于是鼓动他迅速操作,积极竞选。
午后,镇班子成员到了。镇党委书记汇报了镇区“十个全覆盖”的工作后,牧仁也让他对这次村选稍作分析,去除在外务工的大部分青年,参选人数尚够法定人数,而那些外出人员,大多数恰恰会支持冯士旺的。这个村是有点儿复杂,但到底复杂到了什么程度,他显然分析得还不够深刻。
牧仁洗了两件衣服,等待村选情况。天黑前,结果出来了,杨长志再次当选。这虽然令杨长志踌躇满志,却也让他知道了在村里蹲点儿的领导——“十个全覆盖”的组长,竟然是市委常委、纪委书记!而且,关于他的传说,他也略有所闻。想起这些天的怠慢,实在令他焦躁不安。
镇班子成员临走前,到牧仁住的地方听取指示。
“别光看村当腰这条街,走,我带你们钻钻小胡同,再去个地方。”牧仁说罢,带他们走。
杨长志觉得牧仁突然高大得压人,目光也咄咄逼人,这是不是了解他身份后造成的一种错觉。必须找个机会赶快跟纪委书记做出个屈从的表态呀,但眼下这场面又没有太靠前的机会。他跟在他们最后边,村子不大,他们一路指指点点,比比划划,穿过几条胡同,视线里仅剩下村边几栋矮趴房,看方向,他们好像要去四魔症家,顿时使杨长志心虚气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