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冠求,46岁,妻40岁,子17岁。公路抢劫释放(二月初回村),现打零工,妻患病,儿子辍学在外混,偶尔回家。
孙丙臣,52岁,外号酒漏子,离异,女儿22岁,在天津打工。半生酗酒,懒,此外无其它劣迹。
张荣,57岁,妻51岁,长子成家在廊坊暂住打工,次子18岁读林中高三,学习成绩极好,张荣抬木头导致腰椎受伤,瘫痪6年,现属于缺医少药状态。
王等前,50岁,妻44岁(精神病弱智)……
石发,37岁,未婚,无业……
李豁牙子……
牧仁进得屋来,七海没回头,盯着写得密密麻麻的本子苦笑了一下,“让你全覆盖,又没让你来扶贫啊。”
“我说兄弟,”到了这等环境,似乎称呼也不拘谨了,牧仁说:“这些都是有可能影响到全覆盖的重点户,知道这意味着啥吗?弄不好,这些重点户完全有可能成为工作开展之后的老大难,甚至是钉子户。你没看这几天呐,有好几个,都被我调动起来参加劳动了,人没有天生就啥也不是的,关键是怎么疏导。用心看看他们实际的生活状态,再看看一家一户的房屋、院落……全覆盖既然从上到下决心这么大,不是走过场,不是做表面的形象工程,那我们就应该趁这机会,这机会某种程度上也应该说是他们的机会,最大限度地帮扶他们。不然的话,这些散户没准就成了文件精神和市委一再重申强调的工作死角哇。”
七海觉得这席话很有道理,也值得自己借鉴,还想询问些什么,司机——不,应该是厨师——叫他俩吃饭,鱼好了。
“司机难得不开车,咱也为人家服务一下,你不知道,这小子喝酒行。走,咱俩上小卖店买瓶酒去。我这儿还闲张床呐,财政的人还没到,你今晚就住这儿啦,呵呵,其实我也想跟你喝点儿。”
第二天上午,村长杨长志才从镇里回来。见“十个全覆盖”组长带那伙人依然在当街两边鼓捣,只好停车,摇下车窗想打招呼,又觉得这样有点儿欠妥,便打开车门走了过去,“组长啊,真对不住啦,我昨天又跑了一趟镇里,村民的事情太多,大事小情的都靠我一个人跑。从养殖种植到农机贷款,从种子化肥到农产品销售,甚至村委会建设、计划生育,全是村长一担挑哇。你看看,我这私家车其实早都成了公家车了……村长就是这样,磨烂嘴,跑断腿,为全村办实事呗。”他给自己解释了这么一大套,然后强调时值农忙,不然那些种土豆子的大户可比这些散仙,就是他眼下张罗起来的这群吊儿郎当的能干多了,有些农机也能派上用场的。现在这时候,谁能扔下地里的活计,整什么这叫全覆盖呀。他承诺等忙完了这阵子,一定带领村民,全力以赴地投入到这项工作中来。等他走了,这些被他称作“乌合之众的散仙们”又跟前几天一样,开始编排着他们的一村之长了。当然了,他们没有向组长反映情况或举报的意味,纯属背地里泄点儿私愤,更没人知道这位组长的真实身份,而牧仁也似乎将这些掺杂着乡土屁嗑的抱怨只当调侃,可笑之处一笑了之,看上去丝毫没往心里去。
横穿村落的市级公路,也是村子的正街,两侧排水沟与公路一并取直,清理贯通。手机响了,牧仁看是妻子打来的。“猜我干嘛呐?”他打趣地问她,然后,手机从耳畔挪远,让她得以听清附近嘈杂的声音。村民于劳作中的吆喝,懒汉酒鬼们甩锹抡镐,慵懒的喘息和怨叹,附带那些情理不通的牢骚和谩骂,她实在猜不出,并对此惊诧得不知所以然。“你慢慢猜吧,家里没事儿吧?没事儿我忙了。”他跟她卖起了关子,这让她感到更加蹊跷,但他既然说忙了,就忙他的去吧,他永远忙。其实这时候,牧仁的妻子也已经进到小区附近的市场,开始选菜,她把手机放进皮包,想下午再打给他。
下午牧仁正听取镇党委书记汇报全覆盖进展情况。这时司机小布风风火火地赶回来,告诉他遇到钉子户了。“那女的,就是他们说的那个——跟村长有一腿的,不让拆她家障子,她还在村民中散布,说这些将来都得收费。”
“什么跟村长有一腿——这话咱们可不能瞎说,以后注意噢。”牧仁训诫着属下,拐过几条胡同到了现场。
那女人穿着一套粉白色的紧身内衣,但凡能彰显女性身材的都格外地突出,趿拉着一双红拖鞋,手上夹了根细细的女士香烟,在自家松木板障子两头来回地蹿,在排水沟两端大跨度地来回蹦,一人口若悬河地跟那些干活的村民辩驳,话语里也掺杂了不少的打情骂俏,引发哄笑不断。“哎呀妈呀,别来回蹦啦,这么薄的衬衣,万一兜不住了,把前边那俩大球掉阳沟里,你家炎星没吃的了不要紧,村长可咋办呐!”
沸腾的哄笑声中,那女人不羞不臊地朝庞大皮鞋撇过去两个土坷垃,又扯下从自己家园子里伸长出来的一挂豆角秧子,撵着庞大皮鞋抽打。庞大皮鞋在人群中穿梭躲避,继续挑逗,嬉笑喧哗,场面俗不可耐。
“组长来啦。快,你这除了村长谁也收拾不好的娘们儿,有啥章程,跟组长说吧——市里来的。”
“组长啊——我当多大干部呐,俺家炎星过去还当过生产组长呐。市里来的咋的了,市财政局的,市行的,信用社的,有的还在我家打过麻将哩。”她斜眼睥睨着牧仁,整容后的双眼皮肿胀着,一大声说话浑身横肉乱颤。
“请问组长大人,”她说,“我家这松木板皮障子,去年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