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半个月后,老卓找到了一处合适的房子。房子一侧临大马路,另一侧正在盖一个大超市和写字楼。房子虽然不是正房,但朝东开门,正对着一条连通大马路与超市及写字楼的小街。这个地方离老卓和马晓芬原来工作的宾馆不远,步行就七八分钟。老卓选这儿,自有他的打算,一个是一两年后,大超市及写字楼盖起来,客源绝不会少,别的不说,单是送外卖,就有一笔可观的账目可算。另外一点,他和马晓芬在原来的宾馆也有一些朋友和主顾,离他们远了,白白丢掉了太可惜。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房租便宜。
兑店之前,老卓到隔壁的一家狗肉馆里吃了几天饭,一个人,要一盘菜,半斤散白,一碗米饭,悄没声儿地坐在角落里,听顾客唠嗑,看老板忙碌。老板黑瘦,脸上总挂着笑,头两天对老卓话不多,后一天,话突然多起来。
“出门啊?”老板问。
老卓正想着自己的事儿,老板冷不丁一开口,他倒吓了一跳。
“啊?不是。”他回答。
“家不在这儿住吧?看着眼生。”老板又说。
“对,过这边办点事,赶上饭口,吃点饭。”老卓解释,解释完了,喝口酒,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了一句:“你这店一个月房租多少钱啊?”
老板依然在笑,伸出了一个手指,说:“这片儿房租便宜,一千。”
老卓留心过他的店,两间半的房子,单独卫生间,加上厨房,一千元,是便宜。
赶紧把酒喝了,付了账,拔腿便往外走。
“常来啊!”老板在他身后喊。
老卓挥挥手,大步奔他和马晓芬住的小旅馆去。到了旅馆,也不管马晓芬睡得正香,劈手一拉,扯起来就给她披衣服,气喘吁吁地说:“快点儿,看看去。”
“看什么呀?”马晓芬没醒过腔儿来。
“我看中了一处房子,正往外兑呢!我瞄了三四天,觉得有谱儿。”
“真的?”
“真的!”
马晓芬彻底醒了,赶紧穿好衣服,随着老卓出来。刚出门,就碰上一辆出租车,老卓一挥手,叫司机停下来,添火似的把马晓芬塞进去。
“多远啊?还打车?”马晓芬问。
“走吧,拐弯不远就到。”老卓忙着指挥司机,没时间和马晓芬说话。
老卓看中的这间房子原来是开“鸭血粉丝”店的,店主是一对南方的夫妻,女的长了一对马眼,男的五官倒紧凑,除了俩耳朵离得远点儿,其他的零件都挤一块儿了。一看到这对夫妇马晓芬就想乐,可她知道兑店是大事,马虎不得,生生地把自己的“幽默感”给压下去了。
要价一万五,含冰箱、桌椅碗筷、炉灶炊具。
老卓出一万。
老板还一万三。
老卓一拍桌子,吓得那对夫妇一激灵。
“一万一,就这价了,咱们痛快人办痛快事,一分钱不加了!”
南方夫妇互相看看,眼神儿里并无多少异议,算是成交了。
紧接着,老板帮着约房东,让房东过来谈房价。房东就在后楼上班,说到就到了,穿一身工作服,手里拎一个管钳子。南方夫妇借口有事,出去了,把店留给了房东和老卓。
“他们和你说了吧?”房东指的是那对南方夫妇。
老卓摇摇头。
“一千二,一个季度一交。”房东指指椅子,让老卓坐下。
老卓里外屋又看一遍,一大一小两室,比隔壁狗肉馆少半间。狗肉馆一千,他要一千二,贵。
他笑了笑,对房东说:“这片儿的房价我问过,没那么高。您这房子我也看了,也就这数……”他话未说完,伸出右手,比画了一个“八”。
房东的眼珠子一下子瞪了起来。
老卓的手并没有放下。
尴尬了一会儿,房东突然一拍桌子——和刚才老卓拍桌子的动静一模一样,可这回是老卓吓得一激灵。房东说:“九百,就这价了,少一分我就不租了,收拾收拾自己住。”
老卓和马晓芬对视了一眼,不等马晓芬有什么回应,自己先点头了。
他现在太需要这房子了。
房东说:“他们房租也到期了,我去写合同,你准备钱,一会儿签了了事。”说完,提着管钳子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回头说:“这个月还剩十来天,算我的,你们的房租从下个月算起。”
这倒是老卓没有想到的。
房东往外走,迎面恰好遇到往回来的南方夫妻,他指着那个男的说:“你们这些南蛮子嘴里没准话。”
他的话把这对夫妇说愣了。
房东不管他们,又对老卓说:“抓紧吧。”
老卓看看表,还不到两点,赶紧从怀里掏出存折,对马晓芬说:“去!”
马晓芬明白,接过存折去银行了。
这两年,老卓的工资,去了家用,自己花销,还剩下一万几千块钱,他兑店,就指望着这点积蓄。他没想到店兑得如此顺利,心里的希望又涨大了几分。他让老板找出纸笔,开列了物品清单,检查了一应家什,顺便看看缺什么,少什么,一会儿就去市场买回来。粉丝店的老板似乎也很高兴,跟在他身后,鸡啄米似的,一个劲儿地点头。老卓已经好久没有这种惬意的感觉了,他不自觉地背起了手,身上的每一根血脉都畅通起来。
老板说:“一会儿拿了钱,我们连夜就走,老家那边有事,我们都快急疯了。不然,也不能这么便宜就出手。”
老卓正检查卫生间的上下水——其实,他已检查过了,听他这么说,梗了梗脖子,说:“我这还多给你了呢。”
老板指着菜架子,说:“我这儿还有料呢。”
那些料老卓也估算过了,值几百块钱,但他仍然装作不满的样子说:“咱俩开的店不一样,你怎么知道你的料我能用上?用上是料,用不上就是垃圾。”
这时,马晓芬回来了,老板和老卓同时回到了桌子旁。
签字,点钱,一切无差池。
老板指指菜架子,说:“你多少加两个,也省得我折腾了。”
兑店的规矩老卓懂,锅碗瓢盆,桌椅板凳都算,只有料不算。一般来讲,料归老板自己处理,但下家用得着,仨瓜俩枣地也就处理了。他刚才提料的事,其实也是在暗示老卓。老卓如何不懂?老卓的意思很明白,说料是“垃圾”,明摆着是想占这个便宜。
老板主动说:“我这是将近五百块的料,你给我四百就行。”
老卓摇了一下头,说:“一百五。”
老板说:“三百五。”
老卓说:“二百。”
老板说:“三百。”
老卓又要拍桌子,这一回,老板比他动作快,抢先拍了桌子,站起来就往外走。
“什么意思?”老卓问。
走到门口的老板回头说:“不卖给你了。”
老卓没反应过来,一时竟无语起来。
老板出去了,不一会儿,从外边跟进来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半大胖小子,他们也不理会老卓,径直奔向菜架子,大包小裹地把料提走了。也许走得急,走得慌,落下一小包,老板发现了,赶紧给捡起来,送出门去。
老板手里拿着三百块钱,一脸赔笑地目送二人拐进狗肉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