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大哥对他说,要拜师学艺,明天,大哥要带他去看工程。一切行动都要花钱,六百块钱本来就不是一笔大钱,几天的光景,钱就给大哥哄着骗着花光了。好油水把嘴巴抹光了,可口袋成了空皮囊。直到这时,王德利才意识到,大哥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忠厚朴实的大哥了,他变了,改革开放把一个老实人变成了坑蒙拐骗的孬种。可恨的是,他不该骗王德利这样未成年的小弟弟。大哥却理直气壮地说,像他这样的人,不骗王德利,又能骗到谁呢?这年头,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那虾米吃什么呢?虾米只能吃河底的淤泥。我呢,充其量是只虾米,你呢,也就是淤泥吧。
看着空空如也的口袋,王德利鼻子一酸,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在他的记忆当中,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啼哭,他哭得悲天恸地,哭得那样动情,要知道,这是一个快要成年的大男孩的哭,是撕心裂肺的哭,他对不起妈妈,真的不好意思再向谁说起要当包工头的理想了。这世道,人变得真快,本来挺厚道的大哥,也变得胡吹乱炮,炮得天花乱坠。王德利这样一个聪明伶俐的人,也让一脸本份相的大哥给忽悠得认不清东南西北了。
妈妈永远是妈妈,她尽管没什么文化,却成了儿子最有力量的主心骨。其实妈妈也知道儿子带着钱闯进大连要当什么包工头,根本就是没有谱的事情,但妈妈的可贵之处在于她没有打击儿子的自尊和自信,让儿子去闯一闯,有什么不好?让现实教育他,不比苦口婆心地说上半天管用?
那个理想的泡沫破碎之后,王德利沉寂了一段时间,也许他是在反思自己,也许他是在寻找下一个突破口,这人生的道路,究竟应该怎样去走,走一条什么样的路,这也在考验王德利本人。真的,他总不能再去杏树屯卖鸡蛋吧,他总不能再去走村串屯卖冰棍吧。干什么呢?猛然间,他的眼前一亮,想起了一件往事……
那年在登沙河卖冰棍,卖了整整一个上午,才卖出去几支冰棍。就在他失望的时候,他突然发现有一户人家似乎热热闹闹地正在忙碌什么事。再一瞧,院子里许多人都是主人雇来的,帮忙宰鸡。他脑袋一转,主意来了,这么多人帮忙,主人肯定不会亏待这些帮忙的乡亲。果然不出王德利所料,到了中午时分,主人把王德利招呼过去,来来来,你有多少冰棍,我全包下来。
行,我全卖给你。
我买你这么多的冰棍,你便宜一点吧。
那也行。
就这样,王德利想的果然成了现实,不费吹灰之力,把冰棍卖了出去。在与主人交谈的时候,王德利问他,养一只肉鸡,能赚多少钱。
主人说,从抓小鸡苗,到养大杀掉,一只鸡能赚到十五块钱左右。
王德利一直牢牢地记着这件事,那户养鸡人家一下子宰杀了一千五百多只鸡,算一算,这是多少钱啊!一万多块钱,在当时,不仅对于杏树屯人来说,对全金州城的人、全大连市、全中国的人来说,也是天文数字。谁谁成了万元户,一下子就出了名,举国敬重之,全民崇拜之。多少人的梦想,多少人在朝思暮想。想得头疼,想得口干舌焦,想得一塌糊涂。直到想得神经衰弱,梦想只能在失眠中实现。
鸡的影子在王德利的心里萦绕浮现,他对鸡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情。鸡下蛋了,总要“个个大,个个大”地叫,它在炫耀自己,也在呼喊人为它付出,给它吃的东西。鸡也真的有灵性,小时候,他就盼着家里的那十二只母鸡多下蛋,他经常会抱起一只母鸡,摸摸它的屁股看看它有没有堵着屁股眼的蛋,只要有,明天它就会还下蛋。那母鸡的屁股,就像孕妇的肚皮,抚摸起来那样惬意。可是,他的举动惹恼了那只火红色的大公鸡,大公鸡想啄他。他拿起树条子追赶公鸡要抽它,母鸡们吓得一起叫了起来,也许是在乞求他不要打它们的丈夫。想一想也是,大公鸡也是好样的……
多少年以后,王德利看见了一幅画,画面上是一只挺胸昂首的大公鸡,空白处写着这样一行字:头戴冠,文也;足搏距,武也;遇敌敢斗,勇也;见食相呼,义也;守夜司晨,信也;故称之为德禽。
人的品行德性真的能像鸡那样,也就好了。
看着那一只只被拔光了毛的鸡们,不是怜悯,因为生存关系就是这样,人们养它们,就是为了谋取利益。王德利从小就与鸡打交道,喂鸡养鸡,别人能养,我为什么就不能试一试。他甚至漫无边际地想,想当年,人类驯化鸡为家禽时,为什么不选择孔雀,吃它的蛋,吃它的肉,那该有多美。
就在王德利漫天过海地勾画自己的宏伟蓝图时,那天早晨,妈妈走到炕沿前,郑重地把一双农田鞋放到了炕沿上。
妈,这是什么意思啊?
妈说,你不想念书也就不念吧,你想当包工头,也没有当成,现在你到队里干活,虚岁才十六,也干不了重活,我已经给队长说好了,你到队里放牛吧。
我?放牛?我不干。
妈叹了口气,你不想念书,我由着你的性子。你说你不放牛,你又能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