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黄河》2007年第06期
栏目:晋军新锐
这个世界因为由不同的人组成而异彩纷呈,每一个人就是一个小世界,当你瞪起眼睛觉得别人很奇怪的时候,也许背后正有一双眼睛瞄着你打量个不停呢。赵富贵是一个有洁癖的人,他自己浑然不觉。
母亲说赵富贵出生的时候,像个小老头,浑身都是血水,还有一些让人发愁的异物裹在身上,母亲每次说这些的时候都紧缩着眉头,其实听的人都知道那些异物都是她肚子里的货,无奈说的人义愤填膺的样子,让人不好意思说什么。
当妇产科的医生把赵富贵像拎猪娃子一般拎到水池子里洗澡的时候,赵妈妈还要抬起苍白无力的头追过来一句,帮忙给他洗干净点,这臭小子!
臭小子很快就长大了,这期间换过几茬保姆,赵富贵的妈妈基本都是监工的角色,在一旁指指点点,吆五喝六,保姆总是被挑剔的女主人搞得手忙脚乱,先后有两个保姆都是因为心里紧张没把赵富贵的屁股擦干净而被开除,一个严厉的女主人把家里面整得风生水起,就像世界大战。赵富贵长到八九岁的时候,按理是到了狗都嫌的年龄,但他却一点也不讨人嫌,中规中矩的,母亲的话他都必恭必敬地听,爸爸成天在外面忙事业,保姆又走马灯似的换,固定在赵富贵脑子里的面孔也就是母亲了,听话,成了他的习惯。母亲就像一棵笔直的永远不走形的铁树,身边的赵富贵低眉顺眼地围绕着她。母亲自然觉得义薄云天,每次赵富贵不听话的时候,她都是这么一句:不听话就不带你出去了。赵富贵随即哑然,不再吵闹。
老妈退休以前是医生,据说是那个医院数一数二的外科大夫,一把手术刀在县城里挥舞得响当当,一个工作严谨的女大夫,特点一是有洁癖,二是很严厉。
家里的卫生向来是头等大事,洗手间里的抹布被分成颜色质地各异的六块,整整齐齐挂在绳子上,擦不同的地方要用不同的抹布,谁要是不小心搞错了,母亲会大发雷霆,尤其是这两年她退休了,更能腾出手来盯这件事了。
小的时候,赵富贵去妈妈单位玩的时候,隔一个小时就被妈妈叫去洗一次手,而且用的是医院专用的消毒液。有一次,小赵富贵故意把试体温的口表和肛表弄混了,很快被赵妈妈发现,结果这个玩笑直接演变成一场皮肉灾难,赵富贵的小屁股被打得没办法坐硬板凳,赵妈妈把这次成功制服儿子的事例当作威胁赵富贵的法宝,赵富贵的脑子里牢牢记住了一条:人的排泄物里面爬行着密密麻麻的细菌,对于细菌的惧怕成为他接触外界事物的一个大雷区,赵富贵积极主动地把自己和各色细菌割裂开来,从此他没有办法享受到粗俗的乐趣,在抗拒细菌的战斗中小心翼翼地品尝着游丝一般细微的快乐,苍白而矫情,包括他的面色都是这样的,白得有点像发面馒头。
在单位,赵富贵负责文件的保管,他很尽责,总是把那些名目繁多的文稿码得像砖头一样整齐,对于锁文件的柜子,赵富贵从来都是落锁之后再摇晃半天,确信已经锁严实了,才会罢手。那个文件柜的把手因此有些松动,赵富贵就拿来改锥钳子修整半天,很细致很认真,似乎里面锁着国家一级机密。赵富贵因此显得很忙碌,手脚不停地在忙乎,单位的领导觉得他干不成个大事,但毛毛碎碎的事情还是能做好的,于是也就由他去,提拔升迁的事似乎与他绝缘,赵富贵觉得只要能把手头这点事办好了,就是对得起自己对得起组织了。
赵富贵是个讲究的人,每天下班后,都悠哉游哉踱着小方步拿着84消毒液去洗手,先洗胳膊,第一次打上香皂,来回在手上搓摸,直到肥皂沫子一层又一层把手完全覆盖掉,然后放水冲洗,沫子被倾泄而下的水冲得四处飞溅。每当这时赵富贵心里就多一种成就感,好像刚才在和手上的细菌扳手腕,这下子,对手们被冲得屁滚尿流了,他就嘿嘿一笑,然后再拿起手头的84消毒液,照样把手心手背搓摸数十个来回。这消毒液不起沫子,算是阴着脸在清算刚才残留在手上的顽固分子,当赵富贵的脸上终于浮现出得意的笑以后,这双手就清洗完毕了。然后是两截胳膊,两条胳膊互相扭在一起,像两条纠缠不休的蟒蛇,要摩擦刮蹭到油光水滑,让上面的细菌刚站起来就摔倒或者直接被捉弄得面目全非。
每天赵富贵结束他的清洗工作之后,已经是下班半个小时以后了,这种大面积广角度的清洗,让人怀疑他所在的单位是一个细菌养殖场。
就是如此防范细菌的一个人,却被细菌严重侵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