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年给人的感觉是越来越淡了,人们自然也觉得这年过得是越来越没意思,言谈话语中当然也是越来越不把年当一回事,年也就更淡了一层。碰见了聊天,说年货买齐了吗?回答大多都类似这样:齐了!有什么齐不齐的?这过年就是瞎折腾,弄这个弄那个,把人累个够呛,最后也就是吃个饺子放个炮,没球意思。
要是遇上打工回来的,他们有时还会这么说,可不没意思,像我这在上海一个月就好几千,都耽误了,路又这么远。可不回来吧,总是个年,回来,又能怎么样,还不就这两下子?
不过,不管嘴里说多么没意思,多么觉得是瞎折腾是便宜小商小贩,年该怎么过却还是怎么过。特别是外出打工回来的,虽然多数回来就到年根儿了,事情一大堆,但往往比别人还更加认真一些,一件事也不能落下。任东锁就是第二天一大早六点多,还没把一路上的觉补够就一轱辘起来,单手扶着自行车把去了大集,买菜买肉,烧酒饮料对联门神鞭炮香烛香皂袜子等等乱七八糟零零碎碎。自行车载物有限,买齐了这些得跑好几趟,任东锁几乎是天天上集,连大年三十上午因为忘了买新筷子还又跑了一趟。回来之后也不得清闲,杀鱼宰鸡炖肉劈柴火。老婆也一样,扫屋子擦窗户洗窗帘床单被褥。虽然像扫除一类的两位老人已经干过了,她还是不太满意,重新收拾一遍。其中蒸花馍是过年最忙的事情之一,依本地的老风俗,过年的花馍最好要能吃到正月十五以后,至少也得蒸一大筐。花馍各式各样倒是好看,但也费工,女人做馍,男人烧水上屉,一家人齐上阵也得忙活一天。说实话,回来这几天,比在外边打工还累。不过,嘴上抱怨着累,心里其实挺痛快的,唯一就是不能跟老人孩子好好聊聊家常。
听老人说过,大年初一尽量不要吃药,不然这一年都可能毛病不断。倒是没说过夹板,不过任东锁还是早早地悄悄解了下来,反正除了隐隐还有些痛,倒也基本好了,使劲甩扑克都已经无碍——吃过饺子,给同村的长辈们拜完年,村里人大抵也都是这么聚在一起打扑克摸麻将,痛痛快快玩一整天。对多数人而言,一整年里大概只有这么几天能够玩,那自然也就要轻轻松松去玩了。
细细想来,其实走亲戚才是过年最关键的内容,远比放炮吃饺子重要。礼尚往来,从文化上就给你定下了基调,有的亲戚甚至只是过年时见这么一面。于是,去的时候细心,亲戚的远近家境地位都要用心思量,以决定拿什么礼物合适;有客人来也一样细心,准备酒菜陪客人聊天处处都不能马虎。特别是这正月初二女人回娘家,更是重中之重。任东锁老婆老早就起来了,做好饭,把老公儿子催下床,给神位烧上香上了供,一家人匆匆吃完早饭,立刻就出发。临走之前老婆还简单化了化妆,平时这些东西她一年也不碰一下。带的礼物更是不必说,从南方买回来的那些特产大部分都拿上了。
老婆的娘家在一个城中村里,条件不错。老岳父是退休职工,月月有退休金,大舅子这几年经营高档烟酒,生意红火。家里的三层小楼刚又好好装修了一遍,地板光可照人。任东锁一家三口只顾了看头顶上的欧式大吊灯和天花板,没注意脚下。大嫂赶紧提过来拖鞋,他们这才看见,立刻换上,弄得很慌忙。后来就是换上了拖鞋,任东锁走路也都是轻轻的。大舅子和大嫂跟他们一起哈哈一笑,说弄这地板就是麻烦。
任东锁干过装修,也算专业人士,大舅子就让他帮忙给看看包工队活儿干得怎么样。任东锁当然怎么着也得帮忙找一点毛病出来,何况毛病还真不少,但都不大,他就楼上楼下仔仔细细一一给指了出来。大舅子一脸的懊恼,说本来是准备等任东锁回来收麦子时再装修的,让任东锁帮忙看着,想不到任东锁去年就没回来过。结果这帮人果然一个比一个奸,见你没人懂,就敢糊弄。
去年麦收时任东锁还在工程队,因为征地当地农民闹,活儿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后来虽然是市重点工程,工程款一样给不了,工程队干脆自己也停了。没挣着钱,当然不可能回来了。其实,他有好几年农忙时都没回家了。种地本来就是赔钱的买卖,回来一趟还得再搭好几百路费。好在现在多数活儿都机械化了,两位老人倒也能凑合着侍弄下来。他为没帮上忙挺过意不去的,说去年活儿太忙,实在没工夫回家。让大舅子也不用为这点事烦心,一些小问题难免会出,也不一定就是装修工人有意的。反正都是些小毛病,几年也不会有问题,并不碍事。等以后万一哪里坏了,他过来帮忙修一下就是了。
家里的大瓦房建好了之后就一直没动,到现在还露着房梁。看了大舅子家的装修,任东锁也动了心,就盘算着等有空也装一装,至少把天花板弄上,老那样也不是个事。自己上,老婆打下手,倒也花不了几个钱。
老婆还有一个姐姐,丈夫给国土局领导开车,很有本事。任东锁家小川想上县城的中学,人家一个电话就给解决了。这次大舅哥家鑫升大学毕业找不着工作,也是他帮忙托人进的派出所。听见门口车响,大舅子一家立刻就迎了出去,任东锁两口子也赶紧跟在后边。连襟过年是最忙的时候,所以本来还以为今年也和往常一样,只有大姨子跟孩子过来。结果领导出国考察,是连襟自己开车过来的。大家自然更加高兴,把他们一家迎进来就开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