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曼德拉博士没来得及赶回来,但还是通过远程视频给宁泽唱了生日歌。烛光给他们镀上暖黄,宁泽鼻子一酸,低下了头。
他鼓起腮帮吹出一口气,气流熄灭了蜡烛。一瞬间,他脑海里却闪过了水面的波纹。
“快告诉我,你许了什么愿?”宁湘甜美无邪的脸凑过来。
“告诉你就不灵了!”宁泽白了她一眼,往她脸上糊了一手指蛋糕。
“哇,你还敢糊我!”宁湘佯作生气,立即不甘示弱地反击。
两人蛋糕没吃多少,倒都打闹着糊到脸上身上了。宁湘跑到楼上自己房间去洗脸洗澡,一路咯吱咯吱地笑。宁泽也走进楼下他的专用浴室,脱下沾满了奶油的上衣,鱼尾一摆,跳进已经放满水的浴缸里。
宁泽突然停住了。头顶的水面平静下来,波纹却继续一圈圈扩散,与此同时,他耳廓一动,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那声音极其遥远又极其微小,仿佛来自水中的另一个微观宇宙,好像在叫他的名字。
宁泽猛然起身放水,水很快沿着下水道流下去,剩下空空的浴缸。他侧身躺下,将耳朵凑到底部,循着声音的来源,慢慢凑到了浴缸出水口。
那声音竟然来自于下水道。这一次,他听清楚了。
一个女孩在叫他的名字。声音很轻,跟他平时听到的人声不太一样,更尖细,更缥缈。
“你在跟我说话吗?”
“你听见我了?宁泽,是你吗?”女孩突然提高音量。
“对,是我。你认识我?你是谁?”
“宁泽,听我说,”女孩冷静下来,“我叫沅,是你的同类。你一直生活在一个巨大的骗局中。今晚一点,你偷偷溜出去,不要被任何人发现,走到你家门口右拐,从路上看见的第一个井盖进来,我们等你。”
宁泽心里冒出了无数个问题。然而他还没开口,一阵刺耳的杂音突然涌上来,什么都听不见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色渐暗,那个仿佛通向异世界的入口如同一具静卧的尸体,始终岑寂无声。
宁泽还记得最初被救起来的情景。夏日酷热的沙滩上,他艰难地喘息着,身上沾满了肮脏的泥沙,在烈日的暴晒下,像有一根根燎过火的针刺入皮肉。失去知觉前留在视网膜上最后的影像,是七八岁的宁湘侧着头蹲下来,好奇地看着他,眼神满含惊艳。
宁湘是他见过的最美好的女孩子。如同尘埃中开出的花,温柔而又可爱,仿佛在任何事面前都可以安静微笑。
宁湘和博士接纳了他。鲛人必须靠水存活,无法跟人类一样长时间自如行走,但宁湘从未介意他是异类,甚至给他取了人类的名字。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打架嬉闹,闯祸了一起被博士训斥责罚,不分你我。
百年弹指一挥间,从没有人提过要将宁泽送回大海的事。他有自己的碗筷餐具、自己的衣服、自己的房间、自己的浴室,和专供他休息做梦的巨大浴缸。
这就是他的家。
他从未想过,所谓的“生活在一个巨大的骗局中”是什么概念。
宁泽想起很久以前宁湘曾经拉他看过的一部老电影,可是他想不起名字了。
陡然响起的敲门声让宁泽突然惊醒。他鱼尾一摆,站起来走过去开门。
“生日快乐!对不起啊,阿泽,我睡过头了,忘记十二点来敲门了。”宁湘说话时还打着呵欠。
宁泽心里一软,轻轻推她:“你快回去睡觉吧。蛋糕都吃过了,不要在意这个。”
宁湘梦游般顺势走着,却突然回头看了他一眼:“阿泽,你还有一年就成年了,以后我可能不能再保护你了。照顾好自己。”
她突然伸手抱住宁泽,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口。少女的嘴唇温暖柔软,微微带着甜糯。宁泽呆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宁湘已经蹬蹬蹬跑上楼了。宁泽看着她的背影,脑中却突然闪过她刚才的眼神——他从未见过宁湘有过那样的神情,似乎带着某种深意。
“晚安,亲爱的阿泽。”宁湘从门后探出头露出一个微笑,她的脸看起来跟七八岁时并没有什么区别。
门上的时钟幽幽发着蓝色的光,指针正滑过午夜十二点四十五分。
十分钟之后,此生从未独自出过门的宁泽,出现在了曼德拉博士家的院子里。
大部分工商业都转去了别的卫星城,现在地球上实际上只剩下一些住宅区,一过晚上八点便陷入田园牧歌式的黑暗。亿万年前的星光洒落在院中,如同水银倾泻。
宁泽顺利找到了下水道入口,打开盖子走了下去。
准确地说是坠落。入口是垂直向下的,宁泽直接滑了下去。他心里一空,却已经摔在了实地上,摔出了一身鳞片。
宁泽跌跌撞撞爬起来,环视四周。所在之处是一处狭长的管道,空气湿润而微臭,远处有滴水的声音传过来。
在管道的右边,宁泽看到了一点暖黄色的光。
“你比约定时间早来了一些。”角落里突然响起了一个女孩的声音。是之前在下水道跟他说话的沅。
那的确是一个鲛人,特征比他还要更明显一些,只在潮湿的地面游动,并不直立行走。她长得很是好看,但眼神却是冷的,仿佛利刃寒芒。
沅看了一眼站立的他,淡淡说了一句:“跟我来吧。”
越往光源处走,空气里的腐臭越是浓烈,到后来,宁泽都不得不掩鼻而行。沅回头看了一眼,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